那些死去的長輩們(二)爺爺?shù)膫髌?/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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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有兩兒三女,但他們都管爺爺——他們的親生父親叫大伯离唬,卻管爺爺?shù)娜苋怕ィ簿褪俏覀兊娜隣敔斀械?/p>

聽說當(dāng)時我們的曾祖父認(rèn)為身為長子的爺爺目不識丁且沖動莽撞呀癣,不堪當(dāng)家的重任,這才出此下策把家族大權(quán)交給知書達(dá)理的小兒子灭抑。

曾祖父這一招又狠又妙,既打壓了爺爺作為長子的優(yōu)越感抵代,又讓小兒子家族繼承人的地位更加鞏固腾节,可謂用心良苦。

但我心里很為爺爺鳴不平荤牍,覺得曾祖父對爺爺太狠心了案腺。

曾祖父當(dāng)時是個小地主,手里菜園果園莊稼地加起來有一百多畝康吵。他極重教育劈榨,以致于重文重教至今仍是我們家族的傳統(tǒng)。但身為長子的爺爺卻目不識丁晦嵌,想來可能是因為他生性頑劣愚鈍同辣,早早就被曾祖父放棄了罷。

爺爺在我最早的記憶里惭载,是個短小精悍的老頭兒旱函。他眼眶很深,眼睛小而圓描滔,且閃著亮光棒妨,用目露精光形容也毫不過分。

爺爺臉上最顯著的特征是他的鷹鉤鼻含长,鼻梁高聳券腔,鼻尖向下彎曲,拱衛(wèi)著他習(xí)慣緊抿的嘴唇拘泞。

如果讓我說自然界那種動物跟爺爺最相像纷纫,那肯定就是鷹!爺爺?shù)哪樆蠲撁撘粡堹椀哪樑汶纾骞匐m端正深邃涛酗,卻有種陰鷙狠厲之氣铡原。

但陰鷙狠厲只是假象,真實(shí)的爺爺不過個頭腦簡單商叹,脾氣暴躁的莽漢罷了燕刻。

我母親受了爺爺?shù)臍猓倳诒澈筻止酒鼠希R爺爺二愣子卵洗。

奶奶也經(jīng)常寬慰兩個兒媳,大伯母和母親弥咪,說过蹂,別跟你們公公計較,他就是個二愣子聚至。

有了這個共識酷勺,大家都對又二又楞的爺爺多了許多寬容,同時免不了也有些許的輕視扳躬。

我倒覺得二愣子很可愛脆诉,雖是直性子暴脾氣,卻是敢愛敢恨的性情中人贷币,腦袋里沒有那么多彎彎道道击胜。

以前大隊里組織挖河,爺爺正值壯年役纹,很是舍得下力氣偶摔。

大家夸他能干,他干得愈發(fā)來勁了促脉,索性脫了棉襖辰斋,光著膀子挖起來,惹得好事者紛紛起哄瘸味。

旁人都在鉆空子送龊牵滑偷懶,只有爺爺在起哄聲中自豪地硫戈,毫不吝惜地?fù)]灑著汗水锰什。

爺爺愛表現(xiàn)的性格到老都沒變。我記得有次他捉了一條長蛇丁逝,向孩子們炫耀汁胆。在孩子們的贊嘆聲中,爺爺更加得意霜幼,他捏住蛇頭嫩码,把蛇像一截繩子那樣甩起來,呼呼生風(fēng)罪既,別說小孩子铸题,連旁邊的大人們都被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铡恕。

爺爺脾氣急,說話不好聽丢间,平時不得人緣探熔。

奶奶脾氣正相反,“我一輩子沒說過一次罵人話”烘挫,奶奶經(jīng)常這樣自豪地說诀艰。我覺得這很可能是真的,因為我就從來沒有聽到奶奶罵過人。

奶奶柔順的性格是爺爺?shù)目诵牵瑺敔敶蛞埠昧R也好人乓,縱然他是百煉鋼,到奶奶這兒都化作了繞指柔绿满,倆人的生活也就這樣在酸甜苦辣中過來了。

奶奶去世前幾年一直癱瘓在床窟扑,由我家和大伯家輪流伺候喇颁。爺爺每天都來看望,詢問奶奶冷暖辜膝。他不善表達(dá)感情无牵,但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關(guān)愛和痛惜漾肮。

奶奶最終還是去世了厂抖,我無法得知爺爺?shù)膬?nèi)心是否孤獨(dú)凄涼。只是每逢上墳的日子克懊,爺爺會特意過來提醒父親忱辅,天氣好的時候,他更是會自己爬山去上墳谭溉。

爺爺?shù)纳倌陼r期正是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墙懂,他那時還是地主家的大少爺。曾祖父派給爺爺?shù)幕顑菏强垂麍@扮念。

“各種水果可勁吃损搬,桃啊,李子啊柜与,杏啊巧勤,葡萄啊,各種瓜啊弄匕,”爺爺每次講起那段時光颅悉,都眉開眼笑喜不自禁,讓我對那個繽紛豐盛的果園也深深心生向往迁匠。

爺爺說那時家境還不錯剩瓶,經(jīng)常接濟(jì)別人驹溃。“xxx延曙,王八羔子豌鹤,忘恩負(fù)義,要不是咱家?guī)鸵r搂鲫,他家早餓得死絕了傍药。”爺爺經(jīng)常提到某些人名魂仍,罵得咬牙切齒拐辽。

其實(shí)我并沒感覺他罵的xxx有什么忘恩負(fù)義之舉,都是同村人擦酌,現(xiàn)在也都和和氣氣地相處著俱诸,有需要幫忙的,人家也會幫忙赊舶,談何忘恩負(fù)義呢睁搭。

之所以看人家不順眼,可能是他大少爺?shù)膬?yōu)越感還未完全消失罷笼平。

爺爺當(dāng)年一定是個膽大頑皮的少年园骆。他講起少年時喜歡下河摸魚。那時候水多魚多寓调,逮的魚吃不完就分給鄰居吃锌唾。他講起上山割野蜂的蜂蜜,割了放洋桶里挑回家夺英,用烙饃卷了吃晌涕。

我問:“那能好吃嗎?”

爺爺露出沉醉的表情痛悯,贊嘆道:“噫余黎!好吃得很!”

于是我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個毛頭小子蹲在墻角吃烙饃卷蜂蜜载萌,狼吞虎咽的情景惧财,蜂蜜從烙饃里流出來滴到衣襟上,滴到地上扭仁。

爺爺是個孝順孩子垮衷。曾祖母病了需要許多壁虎做藥,爺爺自告奮勇去山洞抓壁虎斋枢。

“洞里壁虎都一揸長帘靡!拿個磨尖的鐵絲這樣一個個穿,一會就穿一串瓤帚∶枰Γ”爺爺邊講邊興奮地用食指做穿串的動作涩赢。

我撇撇嘴,覺得有點(diǎn)瘆得慌轩勘。

爺爺說那次還在山洞里碰上一只磨盤大的蛤蟆筒扒,眼睛像點(diǎn)著的油燈,黃澄澄綠瑩瑩的绊寻,嚇得他拔腿跑了花墩。

爺爺水性很好。據(jù)他說他一個猛子就能扎幾丈遠(yuǎn)澄步。他還能舉著衣服穿河而過冰蘑,且衣不沾水。

水性好的爺爺是摸魚的行家村缸。有一次他約一個伙伴晚上去摸魚祠肥,來到村頭趁巡邏的不注意,爺爺溜了出來梯皿,但那個伙伴卻在一棵樹后躲著畏縮不敢過去仇箱。

“為啥不敢過去?” 我好奇地問东羹。

“巡邏的看見拿槍射你剂桥,”爺爺說。

“噢属提∪ǘ海”我點(diǎn)頭表示理解,示意爺爺接著往下講垒拢,但其實(shí)我并不理解那個亂哄哄的年代旬迹。

看同伴是過不來了火惊,爺爺心里咒罵他是膽小鬼求类。

但月黑風(fēng)高,荒郊野外屹耐,爺爺心里還是有點(diǎn)犯嘀咕的尸疆。又不甘心空手而回,猶豫了一陣惶岭,他咬咬牙決定獨(dú)自前去寿弱。

到了河邊,爺爺脫掉長褲按灶,倆褲腳系一起打個結(jié)症革,就提著空褲子下了水。

他輕快地游著鸯旁,“咦噪矛,怎么感覺魚群都往河西走啊量蕊,”爺爺好奇心大起,隨著魚群也向河西游去艇挨。

魚群終于停了残炮,那片水域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魚,其中不乏像人手臂那么長的大魚缩滨。爺爺開心地一手一個往褲腿里送势就,大褲襠肥褲腿的老粗布褲子,裝魚正合適脉漏。不一會兒苞冯,倆褲腿都滿了。

魚群還在不斷聚集侧巨,爺爺一時按捺不住好奇抱完,伸胳膊往聚集中心探去,先觸到個滑溜溜軟乎乎的東西刃泡,再摸巧娱,還有好幾根!哎喲烘贴,媽呀禁添!爺爺心里一驚:這是死人手指頭吧!

爺爺慌了桨踪,趕緊拉著褲子上岸老翘。

一路想著那水里的死人,心里很后怕锻离,所幸收獲還是很大的铺峭。

第二天,左鄰右舍都喝上了魚湯汽纠。

我皺眉說:“那魚可是吃了死人肉呀卫键!”

爺爺笑:“噫,那時候人吃人的都有虱朵,魚吃死人莉炉,活人吃魚,怕啥碴犬?”

爺爺年輕時正逢亂世絮宁,我問他為啥不去當(dāng)兵,爺爺說他怕死服协。

盡管退伍回來的老人每年能從政府領(lǐng)錢绍昂,爺爺卻一點(diǎn)也不羨慕。誰能保證自己能從戰(zhàn)場上平安回來呢,還是死的多回的少吧窘游。

“那時候應(yīng)征的都是沒飯吃的卖陵,都皮包骨瘦得跟猴一樣,”爺爺說张峰。

但有一次爺爺差點(diǎn)被拉壯丁參軍泪蔫。那次他趕集回來路上正碰上一支什么軍隊,他被人拿槍押著加入軍隊的前行隊伍喘批。當(dāng)然撩荣,爺爺還是在半路見機(jī)逃走了。

原來路上經(jīng)過一條河饶深,爺爺趁人不備一頭扎進(jìn)河里餐曹。爺爺水性極好,一個猛子到了對岸敌厘,那些士兵砰砰往水里放了幾槍台猴,哪里傷得著爺爺。

爺爺穿過一個不久前發(fā)生激戰(zhàn)的戰(zhàn)場俱两,到處是死了的兵饱狂。地上摻了血的積水沒過爺爺?shù)男祝噶苏p鞋宪彩。有一兩個流浪漢正扒拉著死人休讳,期望翻出值錢的玩意。

“中央軍有錢尿孔,身上都帶金表俊柔。”爺爺說活合。

“那你有沒有撿到金表雏婶?”我問。

“沒有白指,咱不要那個留晚。”爺爺說侵续。

爺爺比較喜歡我倔丈,可能只有我總是耐心地聽他講故事憨闰。

爺爺?shù)墓适露嗍撬约旱囊娐劷?jīng)歷状蜗,色彩斑斕,又神奇獨(dú)特鹉动。

他雖沒讀過書轧坎,但故事卻講得相當(dāng)精彩生動。有時我覺得他似乎不是在為我講故事泽示,他只是在追憶往事缸血,在追憶中蜜氨,他又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當(dāng)時的喜怒哀樂。

多少次的夏日黃昏捎泻,我們一爺一孫就這樣面對面湊近坐著飒炎,一個身體前傾眉飛色舞地說,一個仰著頭聚精會神地聽笆豁。

爺爺喜歡講鬼故事郎汪,很多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其中一個大致是這樣的:那天闯狱,天已經(jīng)麻麻黑了煞赢,爺爺在菜園翻地,翻一半覺得累了就坐地頭歇息吃煙哄孤。

忽然照筑,他覺得有人在后面扳他肩膀,力道還不小瘦陈。

爺爺一抖肩掙脫開凝危,摸起身旁的手電往后一照,竟然看見一個尖嘴猴腮晨逝,細(xì)胳膊細(xì)腿媒抠,全身青白,貌似嬰孩的怪物咏花。

爺爺暴跳站起趴生,大喝一聲:“孽障,你敢惹我昏翰!” 然后彎身去抓地上的鐮刀苍匆,但就那一彎腰的功夫,小怪物不見了棚菊。

爺爺笑呵呵對我說:“要是被它扳倒我可就完了浸踩。到底也想不出那是個啥東西⊥城螅“

我心里尋思那是不是黃狼子精啊检碗。園子周圍都是莊稼地,正是黃狼子藏身的好地方码邻。

而且有次我?guī)兔磮@折剃,親眼看見黃狼子拉雞。那母雞被咬住脖子叫得凄慘像屋,我趕過去時怕犁,黃狼子正把它往豆棵子里拉。

黃狼子的小眼睛滴溜溜看著我,毫無懼怕的神色奏甫。反是我戈轿,手里正拿著把蒲扇,想打又不敢阵子,只能大喊大叫虛張聲勢思杯。黃狼子看甩我不掉,松開母雞挠进,一哧溜竄沒了智蝠。

有時候爺爺?shù)墓适伦屛液ε碌貌桓衣犗氯ィ乙膊淮驍嗨问幔皇悄闷鹚旁谙ドw上的手仔細(xì)打量杈湾。爺爺這時也就住了口,笑著看我攘须。

我抬頭問:“爺漆撞,你的手怎么這樣呀?”

爺爺呵呵笑:“老了于宙,難看得很浮驳。”

爺爺是出了名的巧手捞魁,能編各式各樣的藤筐至会。有一次還編了一個精巧的花籃送給我。

但他的手也非常粗糙谱俭,跟老樹皮一樣奉件,摸著扎人。兩只手掌布滿帶裂紋的老繭昆著。指甲沒有一個好的县貌,都鼓著像一個個錐形小土包。

太陽漸漸落山凑懂,西天晚霞燦爛煤痕。黑暗仿佛霧氣漸漸彌散開來,爺爺?shù)牟藞@和草棚接谨,在我聽完爺爺?shù)墓砉适潞蟀诘铮蝗伙@得很詭異。

爺爺已經(jīng)在這個園子里住了十幾年了脓豪。他一個人在園子里倒也自得其樂巷帝,他似乎對菜地果園有種特殊的依戀,喜歡一個人靜靜侍弄那些菜呀果呀的跑揉。

爺爺?shù)膱@子在村西頭锅睛,約有兩畝地的面積埠巨。園子一端是幾間低矮房子历谍,房子周圍是幾塊菜地现拒。園子的其余部分全種上了桃樹。但每年爺爺必留一片地種上他最愛的煙葉望侈。爺爺對煙苗呵護(hù)備至印蔬,所以他的煙葉長勢最旺盛。

爺爺抽老煙袋脱衙。我印象里他嘴里總是叼著煙斗侥猬,煙斗的銅桿上懸著個小黑布袋,袋子里裝著碎煙葉捐韩。

等煙斗里的煙葉抽完了退唠,爺爺將煙斗往石頭上磕一磕抖出煙灰,然后手指伸進(jìn)黑布袋撮出新煙葉裝上荤胁。以前我有蟲牙瞧预,疼得床上直打滾,爺爺聽人說用老煙袋里的那個煙油抹在蟲牙上就不疼了仅政,于是他把煙袋嘴擰開垢油,摳了里面成年累月淤積的焦油給我抹在蟲牙上,焦油味沖得我直咧嘴圆丹。

現(xiàn)在想來滩愁,爺爺這道聽途說的偏方不僅對蟲牙沒有丁點(diǎn)效果,還極有毒死我的可能辫封。

聽母親說過爺爺?shù)囊粋€趣事:他養(yǎng)的母雞們把剛出芽的煙苗給撓了硝枉,他一怒之下把母雞們的爪子尖端一個個的全給剁了。

母親好笑又好氣地說:“看倦微,你爺就是個二愣子檀咙,一點(diǎn)不假×Ь鳎”

爺爺并不是不愛惜小雞小鴨們弧可,有一次我家的狗咬死了他的一只小鴨,爺爺氣勢洶洶追到我家劣欢,拎起已經(jīng)嚇癱在墻角的小狗的后腿棕诵,邊大聲咒罵邊狠狠將狗往墻上摔去。

當(dāng)時只有我在家凿将,惡煞般的爺爺把我嚇壞了校套,我深知他是那種暴怒起來六親不認(rèn)的人,他甚至拿皮帶抽過我母親牧抵!

我顫栗著笛匙,眼睜睜看著他把小狗活活摔死侨把。

“二愣子!二愣子妹孙!”我在心里吶喊者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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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越來越老,伺候園子有點(diǎn)力不從心了蠢正。父親接手了園子骇笔,我們?nèi)叶及崃诉^去,而爺挪搬到了我們在村中的宅子嚣崭。

歲月不僅衰老了爺爺?shù)纳眢w笨触,似乎也沖淡了他暴烈的性格”⒁ǎ總之芦劣,爺爺變得溫情了。

他還是時不時拄著拐棍到園子里來说榆,一來是因為他愛這園子虚吟,二來是他很愛我的父親——他的小兒子。

爺爺對父親的偏愛越來越直白娱俺。趕集時看見好東西稍味,就買來送到我家。時不時還給我爸買條褲子荠卷,買雙手套什么的模庐。褲子往往不合身,讓人哭笑不得卻又深受感動油宜。每逢有親戚來看望他掂碱,他總是等人一走就把禮品統(tǒng)統(tǒng)裝進(jìn)口袋背到我家去。

但漸漸地慎冤,爺爺腿腳不太利索了疼燥,來園子的次數(shù)也少了許多。

一次我回家蚁堤,去老宅看望爺爺醉者。

老宅蕭條衰敗,像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披诗。大門歪歪斜斜撬即,油漆差不多掉光了,斑駁丑陋呈队。院子的水泥地面隨處可見極深的裂縫剥槐,院子里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北面的小平房塌了宪摧,殘垣斷壁間冒出半人高的野草粒竖。

進(jìn)了堂屋颅崩,屋里也很亂,擺滿雜物蕊苗,爺爺?shù)拇簿涂吭谔梦菀幻鎵Φ膲叀?/p>

我各個房間打量著:房子老了沿后,矮了。

爺爺聽力基本喪失岁歉,說話也含混不清得运,走一會就氣喘吁吁膝蜈,畢竟九十多的人了锅移。

鄰居嬸子說她家的小外孫一聽到爺爺哼哼喘氣的聲音就怕得要藏起來。我想起爺爺?shù)哪赣H饱搏,我的曾祖母非剃,一看到她駝著背彎著腰哼哧哼哧地走來,我們這些小孩子也是嚇得四散逃開推沸。大概小孩子感受得到老人們死亡臨近的氣息罷备绽。

我坐在爺爺身邊,他還能認(rèn)出我鬓催。

他看到桌子上有半塊饅頭肺素,指指說:“你可要吃?”

我連忙擺手宇驾。

我用手機(jī)給爺爺拍了個近照倍靡,把照片給他看,他呵呵笑著课舍,噢塌西,噢的點(diǎn)頭,也不知他看清楚沒有筝尾。

爺爺整張臉小了一圈捡需,眼窩更加深陷,眼睛小得幾乎成了一道縫筹淫,只有鼻梁依然高挺站辉。

他的鼻尖懸著一滴清涕,搖搖欲墜损姜。我指指自己的鼻尖饰剥,做出擦的動作向爺爺示意。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薛匪,一把將鼻涕揩去捐川。

沉默了一會,爺爺吃力地動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說:“唉逸尖,我不知啥時就死了古沥,快死了瘸右。園子里的兩畝地就給你爸了⊙页荩”

我黯然無語太颤,只是握著他的手。

爺爺接著說:“前兒個半夜喘不上氣盹沈,看見院里屋里都站滿了人龄章,那么大那么高,”爺爺抬手比劃著乞封,“都拿著多高的槍吶做裙。還有個老婆子坐我床頭锚贱,老婆子對那些人說,你們都走吧,他還不該死倦春,還能活。那些人一會都走干凈了添履。老媽子坐到大半夜才走,她一走往衷,我氣就順了,能喘過氣了来颤。

還有昨兒個,我正睡著笆包,有人就這樣拍我庵佣,”爺爺說著突然拍了拍我肩膀跨扮,嚇得我打了個激靈衡创。

“我開燈坐起來看帝嗡,沒有人∮寸瑁” 爺爺說完,又唉唉地嘆起氣來一也。

聽了爺爺?shù)脑挸补眩也恢撜f什么。我拉住他的手椰苟,很冰抑月。我把他的手背貼到我臉上,輕輕摩挲舆蝴,他笑了谦絮。

跟父親轉(zhuǎn)述了爺爺?shù)脑挘赣H不置可否洁仗,他說前段時間有一次层皱,爺爺也是半夜喘得睡不著,第二天一早他就背著半口袋衣服送到園子赠潦,說趁他沒死把這些好衣裳送給父親穿叫胖,等他死了,衣服就沒人要了她奥。最后母親把衣服洗洗曬曬又給送回去了瓮增,把爺爺氣得不行疲陕。

傍晚時爺爺突然來園子,坐下來掏個紅包給我钉赁,說是給我當(dāng)出門的路費(fèi)蹄殃。我使勁搖頭表示不要,爺爺卻一個勁塞給我你踩,小聲說:“拿著诅岩,拿著〈ぃ“他邊說還邊提防地覷一眼旁邊的姐姐吩谦,氣得姐姐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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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爺爺連路也走不了了膝藕,父親把他接到園子里方便照顧式廷。他那時已經(jīng)有點(diǎn)神志不清,只認(rèn)得經(jīng)常在他眼前的人芭挽。

我已在外鄉(xiāng)成家滑废,很少回來。偶爾回來一次袜爪,正好趕上中午蠕趁,母親做好了雞蛋湯讓我端給爺爺。

爺爺背后靠著枕頭和衣半躺在床上辛馆,他嘴巴里攪動著一塊糖果俺陋,手里也拿著一塊£几荩看見我來腊状,他立刻閉緊了嘴巴,把手也藏進(jìn)口袋里苔可。

我放下碗缴挖,問:“你吃的什么?“

爺爺不答硕蛹,連連搖頭醇疼。

我佯裝生氣地伸出手說:“你藏了什么,快給我法焰!”

爺爺推開我的手秧荆,把糖果攥得更緊了。

“我是誰埃仪?” 我大聲問爺爺乙濒。

他迷惑地看著我,然后指了指耳朵含混地說:“聽不見!”

將近國慶節(jié)的時候颁股,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說爺爺上午11點(diǎn)去世了么库。

我正走在一條小徑上,陽光正好甘有,樹影婆娑诉儒。我看了看表,11點(diǎn)15分亏掀。

爺爺?shù)膯适罗k得很匆忙忱反,他生前說要土葬,所以只能偷偷地進(jìn)行滤愕,越快越好温算。

我最后瞻仰了爺爺?shù)倪z容:臉上一點(diǎn)肉都沒有了,干枯單薄的皮膚包裹著骨頭的輪廓间影。

我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出那張掛在桃枝下的黃鼠狼皮注竿,那是一張完整的皮,上面有四肢和嘴臉魂贬。皮上的毛已經(jīng)完全脫落了巩割,僅剩下皮,干枯的脆弱的皮随橘。

皮在寒風(fēng)中抖動著喂分,我盯著看了許久。

爺爺走過來机蔗,呵呵笑說:“別看它可憐,這就是它的命甘萧÷茑遥”

走了很長的山路,終于到了下葬的地方扬卷。

孝子賢孫下跪牙言,白事知賓開始宣讀悼文:茲有張氏純生,德厚性善怪得,深受村人愛戴咱枉。。徒恋。

悼文是千篇一律的范本蚕断,用在爺爺這里有點(diǎn)文不對人。但我還是止不住地掉淚入挣。

那個舉著衣服游過河少年去了亿乳;那個在草棚下默默抽著煙袋的老人去了。

我的爺爺,去了葛假。

我曾問過父親爺爺講的故事可都是真的障陶,父親笑著說不知道。

爺爺最終帶著他波瀾壯闊聊训,驚心動魄的故事去了抱究。

平凡如爺爺,傳奇如爺爺带斑。

下山的路上媳维,我回頭再看一眼埋葬著爺爺?shù)拿搅郑?/p>

山高林深,爺爺保重遏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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