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小的時候,有段時間在外公家度過特恬。外公堅實的背,馱著我走親訪友,走遍他的世界。
外公雙腳走過的世界不大堰酿,但他用雙手為后代創(chuàng)造了另一個世界。
上個世紀30年代末张足,正值戰(zhàn)亂触创,外公的父親,我的太外公帶著一家子從桂南往北遷移为牍,徒步走到了柳州哼绑,走至一個僻靜幽美的山頭,見此地安定僻靜碉咆,便決定留了下來抖韩,此后幾代人就在這里扎根,成長疫铜。太外公那一代的不容易茂浮,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到了我媽這一代壳咕,貧困還在繼續(xù)席揽。那些年里,有鞋子穿囱井,有衣服換的孩子驹尼,幾乎是鳳毛麟角。小村子人口不多庞呕,也都是外地遷過來新翎,十幾戶人口籍貫背景各異,大家一來二往住练,混成了熟鄰地啰,一個村就此誕生。
村子是地道的山溝讲逛,就在兩排山脈的中間亏吝,呈外八字向外延伸,八字坡的頂部盏混,立著兩三間瓦房蔚鸥。俯瞰著整個村落。村里大小都知道许赃,那里住著一個聲如洪鐘止喷,干活賣力,性子火爆的老頭混聊。
那老頭就是我外公弹谁。
外公的兄弟姐妹們,有去城市打拼的,也有留下安穩(wěn)扎根的预愤,外公是后者沟于。山里水好人和,能避世免亂植康,卻不是謀生的好地方旷太。走出去的,便不再回來销睁,留下的也淳樸得不去想闖蕩世界泳秀,建功立業(yè)的事,安安穩(wěn)穩(wěn)地靠一身子力氣榄攀,過好這輩子。
外公共6個子女金句,最小的舅舅出生沒多久檩赢,外婆就去世了。從此外公獨自帶著6個孩子违寞,勤耕苦勞贞瞒, 幾十年里未再續(xù)弦,在一個窮困至極的山溝趁曼,挑著這家子重擔走過一生军浆。這一生,是一個鐵錚錚的山村硬漢挡闰,勤勞擔當乒融,淳樸耿直地與幾座大山、幾十年風雨拼搏的一生摄悯。
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赞季,要改變窮苦,僅僅靠一代人的努力是不夠的奢驯,所以直至舅舅們成家申钩,生活的改變并不大。艱難的生活瘪阁,使得外公70歲時還在耕田撒遣、放牛。
干慣了苦活的外公管跺,體強骨硬义黎,有著一膀子力氣,使起兩頭牛來伙菜,喝聲呼呼轩缤,草木見顫,堅實的肩膀挑著青年壯漢尚覺沉重的谷稻柴木,在幾公里的山灣陡坡間穿行來回火的,偶爾累了壶愤,便放下?lián)樱瓗卓跉饬蠛祝葞卓谒鹘罚^續(xù)上路。
外公勤勞一輩子湃累,一部分是生存環(huán)境原因勃救,一部分是他骨子里的倔勁所致。
二
經(jīng)常聽母親與舅舅治力、姨媽們聊天蒙秒,說到找工作時,他們?nèi)粤晳T用“找活路”這個詞宵统≡谓玻可以想見,打小艱苦潦倒的生活中马澈,他們被打下了多深的社會烙印瓢省。我不知道外公是不是因為害怕走出大山后,幾個孩子隨時面臨餓肚子的困境痊班,還是他淳樸耿直的性子使然勤婚,使他選擇留在那個山溝。
6個兄弟姐妹中涤伐,母親排第三馒胆,兩個哥哥跟著外公在山間地頭忙農(nóng)活,家里小的無人照看废亭,尚讀小學的母親即使大冬天也要光著腳丫走過幾里的山林石路国章,有時還背著年幼的小舅上學放學,課堂里被尿了一身卻不敢放下背帶豆村。好不容易捱到放學回家液兽,繁重的一堆家務(wù)活又等著去做。童年的快樂掌动,被掩埋在浩如煙海的困苦中四啰。
母親后來回憶說,自己當時成績還不錯粗恢,但實在無法忍受這些苦日子柑晒,想幫著家里多干些活,一咬牙眷射,和外公說不想上學了匙赞。
外公不支一聲佛掖,默許了。作為一個父親涌庭,其深沉的愛被殘酷的生存壓力碾軋時芥被,是多么的無奈與痛苦。
那年代交通落后坐榆,出門基本靠腿拴魄,加上也許是早年長途遷徙形成的習慣,外公喜歡走路席镀,能徒步前往的地方匹中,堅決不坐車。他們那一輩用雙腳走過的路豪诲,是后面幾代人遠遠比不上的顶捷。幾個子女里,母親最早成親屎篱,隨后生下了我焊切,還未懂事我便開始伏在外公的背,循著他的腳步芳室,丈量這個世界。一個近60的老頭刹勃,背著個小孩滿世界跑堪侯。也許是因為我是長外孫,孫兒輩出來的第一個小孩荔仁,也許是深沉父愛的傳承表達伍宦,總之,可以體會當時外公激動與喜悅的心情乏梁。這個情景在我長大后探望外公時重現(xiàn)次洼,見到他對我剛學會走路的小表弟溫聲細哄,近乎溺寵遇骑,一度覺得與他粗獷外表及火爆性子不符卖毁,但血脈相連,祖孫情濃的場面尤使人動容落萎。
農(nóng)村人都好客,尤其山里漢子练链,都好幾杯酒翔脱。外公剛烈的性格,使得他并不是人人喜歡媒鼓,但行事坦蕩的他届吁,從來不缺朋友错妖。
老人們買酒,多半論斤打疚沐,半米高的小酒缸暂氯,外公一年需喝兩缸,除了每天晚上慣例獨酌幾口濒旦,有客人來時株旷,酒香四溢,劃拳呼喝尔邓。外公喝酒時話不多晾剖,也絕少喝醉,克制力非常強梯嗽,這是最難得的齿尽。
不好酒的人,似乎也無法成為外公的座上客灯节。
外公是不是打年輕起就愛喝酒循头,無從問津。但我知道酒對于一個鐵漢子的意義非凡炎疆,或許外婆離世后卡骂,能真正陪伴他的只有這杯中之物,他的血液里似乎都流淌著酒精形入。
除了酒全跨,煙也經(jīng)常不離手。少了這兩樣的外公是什么樣的亿遂,我竟無法想象浓若。
三
最近這十年,我去看外公的次數(shù)不多蛇数,但能感受到挪钓,十幾年中,那里民風已變耳舅。過去辛勤勞作的村民們碌上,在信息發(fā)達,社會浮躁的今天浦徊,都迷上了六合彩绍赛、撲克麻將。以前漂亮整齊辑畦,宛若兒童樂園的蔬果菜畦吗蚌,如今已很少人愿意去打理,變得雜草叢生纯出,荒如廢圃蚯妇。
我那好酒的外公敷燎,由于身體原因,最后幾年也徹底斷了酒箩言,唯一不變的是硬贯,他那耿直倔強的性子。
兩年前陨收,去探望外公饭豹,此時的他說話已明顯吃力,夾菜的手一直抖务漩,與上一次見面判若兩人拄衰,看著倍覺心酸。隨著舅舅們的努力饵骨,家里的生活水平逐漸提高翘悉,這時候他已不需要再去拼命勞作。
而老得無法干活的外公居触,也同樣老得無法享福妖混,病情一日比一日嚴重,身體每況愈下轮洋,最后連出門都成了問題制市。老頭子還是無法閑住,他還是很想出去走走弊予,哪怕到鎮(zhèn)上小坐一會兒息堂,看來來往往的人群,和每張熟悉的面孔打招呼块促,和老伙計們敘敘舊。
鎮(zhèn)也是幾個窮村組成的窮鎮(zhèn)竭翠,沒幾家商戶,偶爾哪家辦酒席薇搁,還需跑到幾十公里外的市里辦貨斋扰。但這樣一個鎮(zhèn),在外公心里啃洋,比任何大城市都有份量传货。家里怕他病情惡化,不讓他出門宏娄,但老人卻總不愿意靜靜呆家里问裕,一逮著機會就要出門。
住了兩天后孵坚,我便要告別粮宛,小舅開車送我出門窥淆。外公從屋里跟了出來,走到車子旁巍杈,突然就鉆進車門忧饭,非讓小舅順路送他出鎮(zhèn)上不可,像是蓄意已久筷畦,其形其態(tài)词裤,宛若孩童。
想不到鳖宾,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見外公吼砂。
四
母親的電話是深夜十二點打來的,哽咽著告知外公離世攘滩,那一夜未得合眼帅刊,天不亮便匆匆趕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漂问,我拼命回想著外公生前的種種赖瞒,從別人那聽來的,自己感受到的蚤假。想到此生來不及富貴栏饮,自此天人相隔,作為一個外孫磷仰,盡孝袍嬉,成了泡影。悲從中來灶平,無可斷絕伺通。
農(nóng)村的喪事,除了幾聲哭喪逢享、幾幅挽聯(lián)和白麻布罐监,基本和喜事無別,吃吃喝喝瞒爬,杯盞交錯弓柱。哭喪婦對著棺木起嗓時侧但,母親和小姨跟著哭得一發(fā)不可收拾矢空。悲痛,如炮彈的火線禀横,在那瞬間被點燃屁药。
各地趕來的親人們陪著守夜,加上附近村子的柏锄,外公生前好友者祖,前前后后立莉,近二十桌人。酒席上七问,人們遲遲不走蜓耻,有酒未盡興的,有干脆擺起牌局的械巡,有人不經(jīng)意傳出笑聲刹淌,似乎忘記自己是為何而來。有幾個老頭從下午六七點到次日凌晨三點多一直未離桌讥耗,喝得酩酊大醉有勾,卻記得過來上香,還用醉醺醺的酒話致了詞古程。
這是當代中國人表達情感的方式蔼卡,每一個來的人,都是在對逝者表達哀思挣磨,盡管已經(jīng)離了初衷雇逞。外公生前沒能享什么福,但壽終正寢茁裙,總歸天命塘砸。
我看著牌位上外公的生辰,不覺間外公已82高齡晤锥,外公煙酒同沾掉蔬,常年積勞,壽逾八十矾瘾,也算天年女轿,當知足了。剛這般想著壕翩,一層愧疚感從心底洶涌而來蛉迹,作為外孫,自己從未想過可以為外公做更多戈泼,哪怕多找時間去看望他,如今連他的生辰歲數(shù)都不記得赏僧。
外祖父如是大猛,祖父祖母如是,父母親如是淀零,多少我們的親人長輩正在我們無暇顧及的時光里老去挽绩。我們總能找到理由,為自己對家人的忽視及冷漠開脫驾中。
總以為唉堪,盡孝模聋,是可以等的……
總以為,等將來如何如何了唠亚,就可以為親人如何如何了……
總以為链方,生活的真相就埋在我們掘功刮利的指甲里……
82年間,外公度過了多少孤獨灶搜,當中又有多少時光是真正快樂的呢祟蚀?
當欲壑難填的我們不斷馳騁于九州四海吞噬一切目之所及的物華利祿時,外公只是保留著他最原始最淳樸的追求割卖,在最容易被喧囂繁城遺忘忽視的一隅前酿,默默地過活,最大的愿望不過一日三餐鹏溯,有煙有酒罢维,子女健康成長。
五
外公葬在家附近的一個嶺頭丙挽,地方更高肺孵,俯瞰到更遠的山川人煙,這于他取试,應(yīng)該是最合適的悬槽。
這一次冬天,沒有呼嘯而過的山風瞬浓,這里的冬天初婆,沒有大雪紛飛,沒有靜到可怕渺無人煙的孤寂感猿棉。這幾片山里磅叛,外公來回穿行攀爬過多少回,每一顆樹見證過萨赁,每一根草見證過弊琴,每一片花葉見證過,每一只過路的飛鳥見證過杖爽。
每一個沉重有力的腳印都在嘗試征服這片土地敲董;
每一滴辛勤勞作滴下的汗水都在為大山注入血液。
老人家累了慰安,這山土終于敞開了懷抱腋寨,讓他安躺在里面。
這里曾經(jīng)屬于他化焕,他曾經(jīng)屬于這里萄窜,家在這里,子女在這里,期望與寄托在這里查刻。
他的朋友都知道键兜。
他的朋友包括這里每一棵樹,每一根草穗泵,每一片花葉普气,每一條溪澗,每一塊石頭火欧,每天早上彌漫的霧氣棋电,每一只等待鳴叫的鳥蟲。
大山也知道苇侵,能承其重赶盔,必能受其輕。
外公的重量榆浓,與此山同等于未。
(本文系舊作,寫于2015年12月17日夜陡鹃,外公辭世四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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