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神偷
記得很久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叫《歲月神偷》,是講的一個普通的鞋匠一家人的浮沉遭遇两嘴。由任達華丛楚、吳君如、李治廷主演的憔辫,到電影末尾趣些,字幕顯示,“歲月是一個巨大的小偷贰您,偷走我們最珍貴的東西”坏平。電影里如是,真實的生活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锦亦?歲月無情舶替,通常帶走的是無法還原的東西,而我們在歲月的一點點剝蝕中慢慢老去杠园,到最后除了回憶所剩無幾顾瞪。
去年春節(jié)回家時,我媽跟我說抛蚁,張新民去世了陈醒,我還愣了一下,再次問她誰瞧甩,直到確定真的是他钉跷。雖然這個人可能已經(jīng)被我遺忘,但是聽到他的死訊我仍然吃了一驚亲配,因為在我的心里尘应,他從來都是讓人們健康痊愈的惶凝,很少會帶來死亡的消息吼虎,這樣一來他似乎也可以長生不老犬钢。他是我們村子里的醫(yī)生,自己開了個診所思灰,以他的名字命名玷犹,叫“新民診所”。他在縣城醫(yī)院做醫(yī)生洒疚,住在村子里歹颓,周末和晚上村子里的人生病了都會他的診所看病。
在鄉(xiāng)下油湖,大家一般都不會去正規(guī)醫(yī)院巍扛。有個頭疼腦熱挺挺就過去了,而實在挺不過去的話才會跑到診所來看病乏德。雖然新民診所的對門還有個診所撤奸,但是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還是會去找他看病。聽鄰居說喊括,他收費公正胧瓜,醫(yī)術好,醫(yī)德也高郑什。有時候府喳,村里的老頭老太太去那里輸液,沒錢時蘑拯,他就讓他們賒賬钝满,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但是從來沒見他為這些事紅過臉申窘,他總是那么精神奕奕弯蚜,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好像是要赴一場婚宴一樣偶洋。
他們家在村子里算是上等人家熟吏,由于在縣城醫(yī)院做主治醫(yī)生,工資高玄窝,每頓飯都有肉吃牵寺,被村里很多人羨慕。小時候恩脂,記得我媽常跟我爸說帽氓,“看人家每年掙多少多少錢“、“新民又翻蓋了他的房子俩块,新蓋起來的房子又大又洋氣”黎休,我媽總是如數(shù)家珍般跟爸爸說別人家的種種好處浓领,而爸爸通常不會說什么,重復一下她的話势腮,而后笑笑联贩。小時候我常生病,還記得大年初一的時候捎拯,我爸媽抱著我去新民診所看病泪幌。家鄉(xiāng)有在大年初一早晨,去到墳上給逝去的長輩的上香的習俗署照。那時沒有電話和手機祸泪,爸爸就跑著到墳上叫他。他和爸爸兩個人走進診所時建芙,像兩股大風没隘,把外面的寒氣也帶進來屋內(nèi)。爸爸的黑色夾襖帶著汗的濕印禁荸,頭上冒著汗右蒲,媽媽當時還責怪他,說大冷天的屡限,竟然出這么多汗品嚣,會感冒的。那時爸爸強壯高大钧大,小時候我一直很崇拜他翰撑,我覺得高大的爸爸是足可以保護我的。小時候我常請假啊央,好像去診所的日子比去學校的日子都多眶诈。媽媽說我當時又黑又矮,“身體不好瓜饥,很難長高喲逝撬。”她對我說乓土。
他總戴著一副眼鏡宪潮,黑框大鏡片,像當鋪里的老先生帶的那種趣苏,而他本人則很少有那種無精打采的樣子狡相,總是歡歡喜喜的。每次去他診所看病的不論是老太太食磕、小媳婦還是年輕小伙子尽棕,他都會非常耐心地聽他們訴說自己最近的煩惱和其他一些雞毛蒜皮,比如家里的蔥被鄰居多拔了兩根啊彬伦,和兒媳婦吵架不和滔悉,大兒子回家回的少了伊诵,不孝順了。通常他會安靜地聽他們訴說時不時地給予回應回官,有時也會提出自己的建議曹宴。這時候診所就是一個小道消息的中心,大家在這里互道出自家的家長里短孙乖,然后盡興而散去浙炼。
我印象較深的是他的嘴巴份氧,特別長唯袄,猶如彎彎的月牙那么大的弧度,我每次看到他蜗帜,都驚異嘴巴可以有那么大的弧度恋拷。而且每次張嘴說話動作幅度都很大,是在鄉(xiāng)下很少會看到的那種夸張動作厅缺,因為鄉(xiāng)里的人說話蔬顾、動作都是中規(guī)中矩,久而久之湘捎,鼻子嘴巴也是中規(guī)中矩的诀豁,沒有什么特色。而他則不一樣窥妇,在人群中很容易發(fā)現(xiàn)他舷胜,除了他的外貌外還有他的表情,他總是在笑活翩,有時會給你揮舞著手烹骨,邊做著各種手勢邊大笑,有時會向你點頭微笑材泄,說不出的歡快勁兒沮焕。聲音也非常亮,表情變化非常豐富拉宗,像是一個話劇演員在演戲時快速的轉(zhuǎn)化和富有蘊義峦树。
他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樹,到了開始結(jié)果時旦事,石榴明晃晃地壓滿了枝頭魁巩,在夏日的月光下看著特別顯眼,到這時族檬,每次去他家打完針后歪赢,他都會給我?guī)讉€石榴作為對我“傷害”的補償。他笑瞇瞇地望著我单料,我拿著石榴又破涕為笑埋凯。有時去找他時点楼,他在吃飯,我和我媽就坐在他家的板凳上白对,邊看電視掠廓,邊聽他講一些外面的一些有趣的事情。我媽也是從他那里甩恼,知道了原來電視上那些做廣告的明星比我們年輕的多蟀瞧,是因為他們保養(yǎng)得很好√趺回去后我媽唏噓不已悦污,當做新聞說給我爸聽。那時村子比較閉塞钉蒲,沒有網(wǎng)絡切端,也沒有人去看到外面的世界,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出過村子顷啼。
不過我依然不想去他們家踏枣,因為每次去他家,都意味著我媽又要回家逼著我吃藥了钙蒙,那苦澀的藥片我總是咽不下去茵瀑,而媽媽想了個辦法,其實比咽藥片對我來說更糟躬厌。她把藥片碾成粉马昨,然后混著水讓我喝,混了水的藥片簡直是苦得要我的命烤咧。我很希望媽媽會忘記讓我喝藥的事情偏陪,但是總是希望落空,不管多忙煮嫌,不管我多么頑固笛谦,媽媽有個殺手锏,決不放棄昌阿。不管是軟硬兼施還是苦口婆心饥脑,她總要把藥灌進我肚子里她才放心。當時我覺得媽媽就是個惡魔懦冰。
后來到了五六年級灶轰,就很少生病,就很少去“新民診所”了刷钢,上小學笋颤、上初中,有時放學在路上碰見他,他騎著老式二八自行車伴澄,他每次看到我赋除,總是會認出我,然后爽朗地笑笑非凌,說举农,“又長高了,已經(jīng)不是小姑娘了喲”敞嗡,后來從媽媽嘴里知道我學習成績很好颁糟,每次看見我就對我說,“好好學習啊喉悴,以后去大城市棱貌。”
“去大城市”粥惧,從小键畴,我的二姨父就在我耳邊叮囑,一定要考上清華突雪、北大、或者南開大學涡贱,其實他只知道這幾所大學咏删,在他眼里,考上這樣的大學才最有出息问词,他比我爸媽都關心我的成績督函,每次去我家總要問在班里我的名次。反倒是我爸媽從來都不說這個激挪,爸媽對我從來沒什么要求辰狡,也許他們覺得女子不需出去見世面,長大后上完初中和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樣去打工然后嫁人垄分,也是圓滿的一生宛篇。
再后來,上了高中薄湿,第一次去縣城叫倍,發(fā)現(xiàn)縣城人好多,道路比村子中心的路都要寬豺瘤,樓房比村子村長的二層樓要高得多吆倦。每年村子里考上市高中的人很少,而考上時坐求,父母會很驕傲地送孩子入學蚕泽,比如我媽。上了高中后桥嗤,每兩周回一次家须妻,也很少見到他派任。直到我高四補習的時候,我沒有跟老師請假璧南,自己跑回了家掌逛,當時還發(fā)著燒,貌似在高中的時候常常會因為發(fā)燒而請假司倚。我回到家后豆混,爸爸照例催促媽媽讓她帶我去“新民診所”去看病。到了那里动知,沒有看到他皿伺,而是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媽媽說是他的外甥盒粮。他給兒子在縣城買了樓房鸵鸥,在城里工作了,不會回來繼承他的診所了丹皱,而他的外甥也想學門手藝來維生妒穴,就留在他的診所幫他。在鄉(xiāng)下摊崭,如果沒有什么手藝讼油,就只能去做體力活,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呢簸,然后在年歲較大時通常會得一些重病而死去矮台,多少年來,這是我們那里或者說農(nóng)民們祖祖輩輩的生活軌跡根时,把自己的力氣用盡后瘦赫,在這個黃土地上做完最后一點農(nóng)活后,痛苦地死去蛤迎,來于黃土确虱,歸于荒土。
那次去診所輸液忘苛,我和爸爸坐在院子里蝉娜,他下班了,走進院子扎唾,看到我們召川,照例熱情地打了招呼。在屋里放下包后胸遇,就走出來與爸爸拉家常荧呐。就開始聊各自兒女的狀況。我坐在院子里,看見他扶病人去廁所倍阐,步子沒以前矯健了概疆,有點蹣跚的味道了,頭上的白頭發(fā)比以前多了了峰搪,只是那股興奮勁依然沒有減去岔冀,和我爸說他的孫子如何如何會說話,如何如何討人喜歡概耻,激情洋溢使套。我在旁邊看著他倆,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鞠柄,我和我爸坐在樹下侦高,我看著石榴流口水。同時我發(fā)現(xiàn)厌杜,爸爸也老了奉呛,他的白頭發(fā)占了整個腦袋的大多半,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夯尽,笑起來沒有了年輕時那么好看了瞧壮,而我之前卻從來沒注意過,爸爸老了呐萌。
爸爸和媽媽生我的時候已經(jīng)快五十多歲了馁痴,他們一直想要個女兒,所以在有了兩個哥哥后肺孤,又生下了我。童年記憶里济欢,爸爸很疼我赠堵,我要什么給什么。我當時喜歡吃糖葫蘆法褥,每天他抱著我去村子的另一端去買茫叭。每次我生病后,從診所回來半等,他都會把我?guī)У酱逯行牡男≠u部揍愁,問我想吃什么,而我就會得意地指出我想吃的杀饵,拿回去自己慢慢吃莽囤。爸爸也是村子里一個普通農(nóng)民,他做了一輩子建筑工切距,是最累的那種朽缎,小工。媽媽說爸爸笨,學不會大工话肖,大工要比小工輕松好多北秽,工資也要高一些。沒見過他在工地上是怎么揮汗如雨最筒,只是在夏天他每次回來臉都是紅的贺氓,累得直喘氣,躺在鋪在地上的麻布上很快就睡著床蜘。這么多年就像無形無聲的空氣辙培,我經(jīng)歷過,體驗過悄泥,卻抓不到一點痕跡虏冻,不能不讓人難過。
到我上了大學弹囚,每年回一次家厨相,更沒有機會看到他了,只是零星地從媽媽的口里聽到他的一些事情鸥鹉,比如他兒子很少回來看他蛮穿,他讓妻子去縣城找兒子,想在臨終時讓兒子多陪陪他毁渗。后來他兒子在他死前的前一天帶著孫子來看他践磅。
他去世了,悄無聲息灸异,很快便會被人遺忘府适,每天陽光依舊一分不少地照進屋子,人們依然在街頭拉著家常肺樟,晚上吃飯檐春,依然去村里的小賣部里買酒喝,甚至他們會為在他的葬禮上能夠拿到什么好煙而議論的異常興奮么伯。他的親人也會在葬禮完后疟暖,若無其事地生活。這個村子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田柔,經(jīng)歷著下一輪酸甜苦辣俐巴、人生百態(tài)。一個人的沉寂硬爆,就這樣沒有痕跡地歸為荒土欣舵。一個人的一輩子就是這樣吧,不論是英雄還是凡人摆屯,我們終會歸于荒土邻遏,朱德庸老師說的一句我覺得挺好糠亩,“不必太斤斤計較,反正准验,誰都別想活著回去赎线。”糊饱,一語道破生活的痛點垂寥。
我覺得死亡是必須自己一個人去面對,你可以因為害怕寂寞而身處人群另锋,也可以因為讓爸爸陪你給老師認錯而倍覺僥幸滞项,但是唯有疾病和死亡是任何人都陪不了你的。每個人在這一生中都會遇到的逃不掉的兩件事夭坪,生病和死亡文判。與其對死亡臣服、恐懼室梅,還不如在有生之年做夠自己想做的事情戏仓,然后坦然赴死。如荊軻亡鼠,“風蕭蕭兮易水寒赏殃,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荊軻凜然舍生取義间涵,這是一種瀟灑的人生態(tài)度仁热。我們雖不能做到,如他般對死亡凜然處之勾哩,但是作為蕓蕓眾生抗蠢,我們有有選擇如何度過人生的權利,有選擇如何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的權利思劳。如果可以物蝙,讓我們風風火火地過完這一生,安安靜靜地落于歸處敢艰。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册赛。
路钠导,終歸是要走到盡頭的,但愿走的精彩森瘪,便落子無悔牡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