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砍柴 攝影|Jash
(本文作于2016年6月)
快下雨了。下班回家的路上落葉翻飛但指,路燈也顯得不那么蒼白静袖。我趴在公交車的窗戶上觉鼻,看得興致勃勃。沒有看手機(jī)的我勾徽,顯得沒那么蒼白滑凉。
這樣的夏天,整個城市都在醞釀一場磅礴的情緒喘帚。他憋了太久太久畅姊,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紅潤的顏色,但是就是下不下雨來吹由。
這個漢子若未,忒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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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山里的雨倾鲫,那叫一個痛快粗合。
剛還晴空萬里呢,說翻臉就翻臉乌昔,情緒不需要醞釀隙疚,說來就來,連曬在道場上的高粱都來不及收磕道。
我喜歡下雨供屉,下雨讓我覺得平靜。這個平靜不是沒有來由溺蕉,因?yàn)樾〉臅r候伶丐,一到了下雨天,地里的活就不用干了疯特,心情立刻就好了哗魂。
我爸叮鈴哐啷地干著自己的活,我跟我奶奶漓雅、我媽录别、我姐湊一塊,很悠閑地削著土豆皮邻吞、生火组题、做飯,一家人平平常常地坐在一起說說話吃衅,看著屋外的大雨滂沱往踢。
這樣的寧靜我記了很久。直到現(xiàn)在一下雨徘层,那些潮濕的峻呕,跳躍的利职,山里所有動物和植物的味道,都隨著雨水飛濺瘦癌,讓我迅速平靜下來猪贪。
這樣的雨,也是說收就收讯私,不一會兒的功夫热押,雨就停了。暮色漸起的時候斤寇,一層薄霧也隨之籠罩在田壟上桶癣,隔著一條河,對門原本平常的土屋娘锁,也就在霧中入了畫牙寞。
夜色低了下來,河水聲低了下來莫秆,所有的聲音都低了下來间雀。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在田間的小路上慢慢地行镊屎,他也低了下來惹挟。他不著急趕路,就算入夜了缝驳,都不著急连锯。他怕一著急,就踩破了這樣的夜色党巾。
穿著蓑笠的父親趕著牛萎庭,慢慢地從河邊過來霜医。白天慌慌張張的雞齿拂,也踱著方步進(jìn)了籠,低低地咕嚕著肴敛。
小的時候署海,家里沒有電視,村子里沒有電燈医男,入夜了砸狞,就圍著火坑,看著柴火嗶嗶剝剝地燃镀梭,我們一會兒被扔到黑暗里刀森,一會兒火光又跳躍在我們身上。煙慢慢地上升报账,熏著頭上掛著的臘肉研底,也熏著我們埠偿,但我們早就習(xí)慣了。爺爺抽著他的葉子煙榜晦,火熏火燎的冠蒋,我們不怕。爺爺長久地靜止著乾胶,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好久抖剿,他的煙斗偶爾亮一下,我才知道他還活著识窿,他越慢斩郎,我就知道他能活得越久。
爸爸把椅子靠在熏得黑乎乎的墻上喻频,睡著了孽拷。他的木凳子,跟別人的不一樣半抱。很重脓恕,凳子下邊是一個貓窩,你一掏窿侈,就能掏出來一只貓炼幔,它睡眼惺忪,充滿迷茫和困惑地看著你史简,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乃秀,你只有很不好意思地把它再放進(jìn)去。這樣的夜晚圆兵,打擾誰的睡眠都應(yīng)該不好意思跺讯,一只貓,一只狗都不可以殉农。
那個凳子里的窩是我爸給它做的刀脏。貓愛暖和,愛烤火超凳,一到冬天愈污,就特別像我爺爺,一動都不動轮傍,尾巴搖一搖暂雹,代表自己還活著。它也能活到很久创夜。我爸于是在凳子腿上給它做了個窩杭跪,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特別暖和,我爸平時是個暴脾氣涧尿,但是他給貓做窩的側(cè)臉很溫柔桨醋。貓看了之后也很滿意,就住下了现斋,也不說多謝喜最,很心安理得。都那么熟了庄蹋,說謝謝就見外了瞬内。
每天天黑了,爸爸在凳子上烤火限书,它在凳子下邊烤火虫蝶,爸爸在凳子上打瞌睡,它在凳子下打瞌睡倦西,各不干擾能真。
貓的一生比人短。短短幾年的時間扰柠,在這個貓窩里粉铐,就已經(jīng)睡過好幾只貓了。
在我看來卤档,他們就像是同一只蝙泼。有時候我想,屋門口的那塊長條石劝枣,看我和我爸汤踏,也會糊涂地把我,我爸舔腾,我爺爺當(dāng)作一個人吧溪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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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好動,但這樣的夜晚稳诚,時間都不敢動哗脖,我也不好意思動。
夏天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采桃。夏天的夜晚是躁動的懒熙,尤其是在雨后丘损。
在漆黑的夜晚普办,看著天上的繁星,站在道場上對著砊下的一畝方田尿尿徘钥。道場很高衔蹲,我不用擔(dān)心被蛇啊癩蛤蟆啊什么的咬住我雞雞,我站在高處尿了好久,才聽到道場下邊雨打芭蕉的聲響舆驶。
上高中的時候讀蘇軾的赤壁賦橱健,讀到“澌酒臨江,橫槊賦詩”沙廉,突然就想到小的時候拘荡,站著無盡的黑暗中尿尿的場景。
夏天下大雨漲水的時候撬陵,對面高高的山上珊皿,會拉出幾尺長的瀑布,重重地摔在山下的河溝里巨税,我想應(yīng)該就是這種感覺吧蟋定?
我一邊尿,一邊發(fā)著呆草添。野外的蟲聲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驶兜,他們掌管了這個黑夜,他們聲嘶力竭地唱歌远寸、寫詩抄淑、謳歌黑夜,他們的一生太短暫了驰后,換我我也會這么聲嘶力竭的蝇狼。
然而,熱鬧是他們的倡怎,我觀察半天迅耘,也發(fā)不出一個跟他們一樣的音節(jié),唱不出一個屬于他們的詠嘆調(diào)监署〔ǎ“圈子不同,不必強(qiáng)融”钠乏,我只好悻悻然地回去睡覺栖秕。
到了夜晚,他們成為了我入眠的背景音樂晓避。家人都睡著了簇捍,我躺在床上,醒著俏拱,聽他們吵成一團(tuán)暑塑,心里在想,他們在吵什么呢锅必?他們在唱什么呢事格?
到了白天的時候,他們當(dāng)中會不會也有一個睡不著的小蟲子,默默地藏在草叢里驹愚,好奇地看我們在田間地頭忙來忙去远搪,咿咿呀呀地發(fā)出奇怪的聲音,他會不會想模仿我們說話呢逢捺?他會不會因?yàn)槲覀兟牪坏剿穆曇赭鋈粋衲兀?/p>
他可能跟我一樣谁鳍,窮盡一生也想不明白對方的世界吧?
好大的一個夜啊劫瞳。我瞪大眼睛棠耕,想要看清無盡的虛空,想要看清窗外的月亮柠新,我的腦袋中跳躍著各種幻像窍荧,爺爺講的薛仁貴,小人書上的武松恨憎,他們都跳動起來蕊退,成為我腦海中的主人公。
那是我最早的電視機(jī)憔恳。他們在一片蟲鳴聲中瓤荔,開始不斷地播放故事片。還能換臺钥组。
翻個身输硝。薛仁貴快要餓死的時候,遇到了山里的老神仙程梦。再翻個身点把。武松把蔣門神放倒在了酒缸里。
比現(xiàn)在的電視好看多了屿附。
我就這么清醒地睡著了郎逃。
在夢里,這些臺就混了挺份。薛仁貴與武松大戰(zhàn)三百回合褒翰。薛仁貴穿上了虎皮大衣,想去試探他兒子的功夫匀泊,卻被武松給打死了优训。
醒來之后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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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各聘,夜里也會下起雨來揣非。雨,和蟲鳴聲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樂器伦吠。蟲鳴聲是交響曲妆兑,是大合唱魂拦,波瀾壯闊毛仪,而雨是詠嘆調(diào)搁嗓,是古箏,是山泉箱靴,叮叮咚咚腺逛。
當(dāng)然,這還得看什么樂器來配合衡怀。
落在屋頂?shù)耐咂瞎髅褪谴笾樾≈槁溆癖P,聲音清越抛杨。屋頂上的瓦有明瓦够委,暗瓦之分。無數(shù)的暗瓦中間,有一兩片半透明的玻璃明瓦,用來增加樓上的光亮悦屏,透過它們鬼癣,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樓外的天空,天氣好的時候非迹,能看到明亮的星星,下雨的時候,仿佛是那些星星從天上掉了下來铁追,爭先恐后地想要落到我眼睛里,因?yàn)槊魍叩淖韪裘4麄儾欧艞墝ξ业摹按虤ⅰ崩攀磺椴辉傅貐R聚成一條星河,朝著屋檐流去算谈。
星河落在朝陽的這一面狰闪,久而久之就沖出一條溝,叫陽溝濒生。落在朝陰的那一面埋泵,就是陰溝。
你要仔細(xì)聽罪治,星河落在陽溝和陰溝的聲音都是不一樣的丽声,落在陽溝的清脆,像是瀑布落在山石上觉义,鏗然作響雁社。落在陰溝的雨聲柔和,像是一聲輕輕的嘆息晒骇。
門口的臺階霉撵,是一塊長條石磺浙。它從房子蓋起,就臥在那里了徒坡。這座房子是我還沒出生的時候蓋的撕氧,論輩分,長條石是祖宗喇完,房子是我爺伦泥,都比我大。
我小的時候锦溪,這塊石頭上就有幾個凹進(jìn)去的酒窩不脯,像爺爺?shù)男【票嵌际悄切奈蓍苌匣湎聛淼挠晁o鑿出來的刻诊。南方多雨防楷,我不知道要下多少場雨,才能在這塊堅硬的長條石上刻下痕跡则涯。
在無數(shù)個夜晚复局,他們彼此咬合,聯(lián)手為我彈吹眠曲是整。在我不斷長大的那些年頭肖揣,這些痕跡,還刻在了爺爺?shù)念~頭上浮入,手上龙优,背上。
后來事秀,那塊石頭還在彤断,爺爺卻埋在了對面的山坡。每一個有雨的夜晚易迹,雨聲也會不斷敲打著他的新房子宰衙,他的身體,他的煙斗睹欲。
人比石頭更容易腐朽供炼,那些持續(xù)滴落的雨水,更容易洞穿我們窘疮。
若干年后袋哼,那塊石頭的酒窩會更深,但它依舊還在闸衫,他看著我們涛贯,就像我們看著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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