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回了趟老家。上飛機前的最后一刻锅睛,我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埠巨,告訴她我今天回家,她問什么時候到衣撬,我說兩個小時以后乖订,她按捺住心中狂喜,馬上安排弟弟去機場接我具练,在掛電話前她沒忘抓緊機會問了一句“想吃什么”乍构,我想了想,說:煎豆腐吧扛点。
回到家里哥遮,母親已經(jīng)做好菜等著了。煎豆腐陵究,辣椒炒田螺眠饮,燉土雞。
煎豆腐不是老家的特色名菜铜邮,卻是上桌率最高的一個菜仪召,因之營養(yǎng)清淡又美味寨蹋,幾乎人人會做,家家都吃扔茅,四季都有已旧。看朋友圈里老家的人曬餐桌召娜,這道菜總是必不可少的运褪,雖然不是那么起眼,地位卻固若金湯玖瘸。
豆腐煎到兩面微黃秸讹,放一點肉末,加一點點水燉煮一會兒雅倒,撒上蔥花出鍋璃诀,偶爾也會擱一點切碎的辣椒。豆腐外脆里嫩屯断,綿軟順服文虏,肉末稍微一煮就能出鮮,讓豆腐裹上一層淡淡的恰到好處的肉香殖演,那點湯汁用來拌飯也是極美味的氧秘。
我在云南也經(jīng)常做這個菜,可是大理的豆腐要么太嫩趴久,煎不起來丸相,要么太老,只能烤來吃彼棍,所以總是難以成功灭忠。我琢磨了很久,只能把嫩豆腐裹雞蛋再煎座硕,雖然也好吃弛作,但終究不是家鄉(xiāng)味道』遥回家再看母親做煎豆腐映琳,手法、步驟半點無差蜘拉,想來確實是豆腐的原因萨西。
土雞是老家隔壁的娟嬸子送的,燉了一大碗旭旭,是一個硬菜谎脯。田螺粒細小,但是很有嚼勁持寄,最有料的是那份辣味源梭,連田螺肉都能滲進去的辣味娱俺,想來是那點青椒功不可沒。馬上夾了兩筷子青椒吃废麻,馬上連連點贊矢否,這辣椒不錯,有老家花橋辣椒的味道脑溢。老家小鎮(zhèn)的青椒是一絕,不但辣的程度遙遙領(lǐng)先赖欣,還有一種難以描摹的爽快屑彻。母親也很得意地說,你今天運氣好顶吮,我去菜市場正好碰到那個人賣辣椒社牲,我看著很像我們花橋的辣椒所以就買了一些,還剩了一半明天給你炒血鴨吃悴了。
第二天早上搏恤,母親早上五點就起床,給侄女做了早飯湃交,送她上了學(xué)熟空,去菜市場買了鴨子回來。把我叫醒搞莺,給我煮了一碗餛飩做早餐息罗。
說到餛飩,我想起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才沧,老家小鎮(zhèn)的人不會吃餃子迈喉,并且管餛飩叫餃子。我最初離開家的時候也這么叫温圆,被人糾正過好多回才接受餛飩并非餃子這一事實挨摸。
我家里每年只吃一頓餃子,就是每年正月初一的早上岁歉,我一直以為那是吾鄉(xiāng)傳統(tǒng)得运,這次回去聽母親說起來才知道這是她自創(chuàng)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的由來要追溯到好幾十年前刨裆,外公曾經(jīng)是個軍人澈圈,參加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在東北的幾年里學(xué)會了包餃子帆啃,回來以后就包給幾個孩子吃瞬女。母親幾姊妹中,只有她一個人學(xué)會了包餃子努潘,后來就包給我們吃诽偷。只是比起做飯炒菜坤学,包餃子這事顯得比較麻煩,要專門去買面粉回家报慕,和面深浮,調(diào)餡,要會搟皮眠冈,要會包飞苇,最后再煮熟。所以蜗顽,餃子在我家就像月餅一樣屬于特供的節(jié)日食物布卡,一年只吃一頓,也談不上好吃不好吃雇盖,反正只吃個新鮮忿等。隔壁的幾家鄰居看到母親每年初一包餃子,也覺得新鮮崔挖,因為電視里也總是嚷嚷著過年要吃餃子贸街,所以也開始學(xué)著做,于是就在一個小范圍里形成了一個新興的“傳統(tǒng)”狸相。我一直以為那是故老相傳的薛匪,如今才知道是母親獨創(chuàng)的,令我有點小小的吃驚脓鹃。
再回想一下蛋辈,老家會包餃子的人確實沒怎么聽說過,可能以前見過餃子吃過餃子的人都不多将谊,大家都沒有冰箱冷溶,也不可能去買速凍的餃子回來吃——很可能壓根就沒地方賣。餃子只是一樣傳說中的食物尊浓,人們大概知道是用面皮裹著餡的逞频,放在水里煮的東西,餛飩正好滿足了這個條件栋齿,于是苗胀,它就被叫作餃子了。多么曲折而又順理成章的誤會瓦堵。想來鎮(zhèn)上的人們離開老家去了外地基协,發(fā)現(xiàn)這一誤會時一定跟我一樣吃驚吧奕剃。又想到外公千里迢迢把包餃子這個“火種”帶回老家來授舟,而我的母親又把它“發(fā)揚光大”到了一定程度,頓時覺得他們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艺蝴。
講完餃子的故事惋鸥,母親馬不停蹄地開始殺鴨子杂穷,拔鴨毛悍缠。鴨毛特別難以除凈,她在廚房弄了一上午才弄干凈耐量,把昨天剩下的寶貝辣椒切了飞蚓,炒出一大盤“血鴨”來。炒完以后她自己嘗了一下廊蜒,連連頓腳趴拧,說味道不好。我也嘗了一塊山叮,只是感覺米酒放得稍微多了一點點八堡,味道總體還行。她嘀咕著說聘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時也是這么炒的缝龄,有時候味道就特別好汰现,有時候就一般。最后叔壤,在她的殷切注目下瞎饲,我把鴨肉和辣椒全都吃光了,又吃了兩大碗米飯炼绘,以實力為她的廚藝點贊嗅战。
吃完這頓,正坐在椅子上捧腹呻吟俺亮,她馬上又開始問我下一頓想吃什么了驮捍。我想來想去說大白菜煮紅薯粉條吧。
紅薯粉條也是小時候在老家常吃的東西脚曾,每年冬天的時候幾家人一起做粉條东且,是一個熱鬧而龐大的工程。先用大竹筐裝著紅薯在井里淘洗本讥,再逐個逐個用手洗凈去皮珊泳,把家里最大的一個灶眼點上,一大鍋紅薯熬成糊拷沸,再用一個大漏勺濾成粉條色查,曬干了一捆一捆放起來,能吃一年撞芍。自家做的粉條很地道秧了,不過這東西不能單吃,用老家的話說是太“寡”了(寡是淡的意思)序无,一般要用葷湯來煮示惊,或者是配著葷菜吃好港。小時候我有一次自己煮了一碗粉條吃,半夜里一個勁干嘔米罚,難受地哭了起來钧汹, 把家里人全都驚動了,個個都驚恐萬狀束手無策录择,最后問知是吃了紅薯粉拔莱,大家打個呵欠一散而去,說是吃兩塊大肥肉下去就好啦隘竭。后來每次看到人說“淡出鳥來”塘秦,我就忍不住想起那次的難忘經(jīng)歷,何止是“淡出鳥來”动看,簡直是“寡出人命”了尊剔。
晚上母親便給我做了粉條,只是買不到好吃的白菜菱皆,又怕粉條太淡须误,所以用排骨湯來下的粉條,估計她也記得我當年的糗事仇轻【┝。可是買來的粉條不怎么好吃,好在次日要去小姨家篷店,小姨父現(xiàn)在在老家當村支書祭椰,家里堆滿了各種土貨,紅薯粉條盡可以管夠疲陕。
小姨也煮了一只土雞方淤,燒了兩條魚,一大缽紅薯粉條蹄殃,酸辣椒和酸豆角炒了一只板鴨臣淤,還有一大盆豬頭肉和一大碗涼拌海帶。吃完飯走的時候又給我們挖了好幾捆酸豆角窃爷,裝了幾顆好吃的白菜邑蒋,兩百個土雞蛋,還有一只殺好的八九斤重的大鵝按厘,可謂是滿載而歸医吊。
下午父親和小叔分別打電話來叫我去吃飯,都被我婉拒了逮京。因為這次回家沒有開車卿堂,去哪里都要弟弟送我,他有他的事情,不可能隨時聽我差遣草描,來小姨家這一趟已經(jīng)是提前兩天預(yù)約了的行程览绿,不好意思天天煩他的。況且我要是去吃頓飯的話穗慕,父親得費不少工夫饿敲,他自己又不會做飯,還得專門請小叔過去幫忙逛绵,小叔也是要上班的人怀各,做飯耽誤他半天,喝醉酒再躺半天术浪,一天的工錢就沒了瓢对。
父親為此很生氣,他從小叔家喝了酒出來胰苏,搖搖晃晃走在街上給我打電話硕蛹,說我不給他面子,連飯都不跟他吃硕并。而母親對于我的決定則表示堅決擁護法焰,在她眼里,父親想要染指我的三餐簡直是對她主權(quán)的挑畔鲤孵。我回到家里,理所應(yīng)當是應(yīng)當要吃她做的飯的——每一頓辰如。她像母雞護崽一樣嚴格保護著自己的領(lǐng)地普监。因為我是小姨帶大的,所以特批可以上小姨家去吃一頓飯琉兜,至于我父親凯正,那是排不上號的。
從小姨家回去我就訂了離開的機票豌蟋,準備過兩天就走了廊散,母親掐表似地算好了我還能在家吃幾頓飯,要精心安排把我想吃的愛吃的都嵌在這幾頓飯里梧疲,盡量滿足我的口腹之欲允睹。
自從回到家以后,我們便一直在討論吃的問題幌氮。我這十幾年都在外面缭受,勤的時候一兩年回去一次,懶的時候三四年该互,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米者,人生所有事情都自己作主,她從來插不上嘴。況且如今她已年老蔓搞,身體又不濟胰丁,對于我的生活早已無力參與。她的雙翼已經(jīng)逐漸萎縮喂分,管轄范圍只剩了我回到家里的那幾頓飯锦庸,她的拳拳愛意、萬千掛念都只能煮進飯里妻顶。因此酸员,這幾頓飯對她來說就變得無比重要。
對于我來說讳嘱,這幾頓飯也是同樣重要幔嗦。我這人格局很小,又戀舊沥潭,常常想念家里的那口吃的邀泉,有時想得抓心撓肝。我有時經(jīng)常做一個假想钝鸽,如果我回到老家生活汇恤,家里的飯菜吃久了大概也會經(jīng)常想念在外面吃過的一些好吃的,這兩種想念拔恰,到底哪一種會更強烈更難以忍受因谎?不過,這個假想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颜懊,我這一輩子大概就只能漂在異鄉(xiāng)财岔,活在對家鄉(xiāng)吃食的想念中了。
為著這同一個目標河爹,我跟母親同心戮力匠璧,最大限度地配合,她精心地做咸这,我努力地吃夷恍,每天吃足三頓,每頓都吃到腰圓肚滾媳维。
雖然我已盡了最大努力酿雪,到最后她依然有點遺憾,因為我還要去大連侄刽,并不是直接回云南执虹,所以不方便從家里帶些吃的走。每次回到家里唠梨,走的時候她總要給我捎上一堆吃的袋励,這小城別無長物,好在吃的總是此地獨一份的,不管多寒酸也不會失禮茬故。
走的那天在高鐵站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盖灸,腋下夾著一只小包,左磺芭、右手各拎著一只紅色塑料袋赁炎,透過半透明的塑料袋可以清楚看到里面還套著一只白色塑料袋,在白色塑料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六只飯盒钾腺,兩只手加起來就是十二只飯盒徙垫。安檢的小姑娘笑著問“帶這么多東安雞啊放棒?”男人自豪地笑著說“當然啊姻报,難得回來一趟嘛”。飯盒里裝的是飯店做好的本地名菜“東安雞”间螟,街頭巷尾到處有售吴旋,我前兩天也買過一盒回家吃,一盒就是一整只小仔雞厢破,賣40-45元不等荣瑟。車站里拎著這樣飯盒的人不在少數(shù),只不過就數(shù)那個男人拎的最多摩泪,他過了安檢笆焰,把飯盒們小心翼翼地放在候車室的椅子上,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见坑,大概是想著到了長沙還可以開懷大嚼好多頓嚷掠,那份快樂連我都能感同身受。
我雖然沒帶任何東西鳄梅,但是在臨走前對母親說叠国,不用帶了未檩,都裝進肚子戴尸,長成肉帶在身上了。她也笑著接受了這份心意冤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