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一個作家還相距很遠,但很多朋友經(jīng)常替我吹牛,向別人介紹我時說我是作家杀迹。
說實話拿撩,我很不滿意這個稱呼怔软。因為在我眼里垦细,作家都是一副文縐縐的樣子,與我自己設計的自我形象大相徑庭挡逼。
所以蝠检,我實在自卑于自己的一事無成,竟沒個拿得出手的職位挚瘟,比如某長叹谁,或者某總,哪怕只是“開了個小賣部”也好乘盖。
某次焰檩,應鄭州作家協(xié)會之邀到河南開筆會《┛颍火車上與一位民工對鋪析苫,閑來無事,兩人便聊了起來穿扳。
他問我去河南干什么衩侥?我說開會。他又問矛物,是單位的會嗎茫死?我說不是,是一個可開可不開的會履羞。
他打量了我一會兒峦萎,然后極肯定地說,筆會忆首。
我不知道他的根據(jù)是什么爱榔,大概是我寒酸的打扮和落寞的神態(tài)起了標志性的作用。
我只得承認糙及,是的详幽。
他沒有表示多大的興趣,只是淡淡哦了一聲浸锨,然后說:“我多年不看書了唇聘!”
雖然經(jīng)常遭到打擊,但這么直接的還是第一次揣钦,我有些窘迫雳灾。道不同不相為謀漠酿。我只能保持沉默冯凹。
他接著說:“現(xiàn)在的書都不好看,寫的都是少數(shù)人的生活∮钜Γ”
這說明他未必不看書匈庭,只是不多看而已,或者說看了不滿意浑劳。這多少讓我找回點自尊阱持。
我問:“怎么說?”
他似乎來了精神魔熏,馬上坐直了身體衷咽,把一直注視窗外的目光也收了回來, 說:“現(xiàn)在的書都是寫當官的蒜绽,省長市長镶骗,或者局長處長,感覺離我們很遠躲雅。他們沒必要為了孩子的學費而四處奔波鼎姊,也沒必要為了做一頓飯和老婆吵得不可開交,更沒必要為了幾毛錢的菜和攤主討價還價……他們肯定覺得這不可思議相赁,但這幾乎就是我們每天的生活相寇。同樣,我們也覺得他們不可思議钮科,已經(jīng)是處長了唤衫,干嘛還爭那個局長?已經(jīng)有個漂亮的老婆了绵脯,干嘛還要找個并不漂亮的情人战授?”
我覺得他太悲觀了,于是寬慰他說:“也不盡是寫當官的桨嫁,也有寫平民的嘛植兰,比如……”
他立即打斷了我的話:“有是有,但他們的生活似乎比當官的更瀟灑璃吧。他們仿佛一生下來就具備超凡的智慧楣导,隨便上個班就能領到萬二八千的月薪;做好一件事畜挨,就馬上成了精英筒繁。決定他們生活的,完全是自己的意愿巴元。一個女人受了委屈毡咏,剛說了一句:這幾天心情不太好,想出國散散心逮刨。換個鏡頭呕缭,飛機就起飛了。他們面臨的問題和我們面臨的問題完全不是一個樣的。我們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恢总,比如因為工資和工頭吵了一架迎罗,但我們別說出國,就是出工地也要等到下班之后才行片仿。他們考慮的是中餐和西餐哪個好吃纹安;我們考慮的是在飯館吃和在家里吃哪個省錢,他們忽然窮了砂豌,從高檔的三層別墅搬進單元樓厢岂;我們忽然富了,從租住的南房搬進了貧民區(qū)……”
他有些激動阳距,止住了話咪笑,別轉(zhuǎn)頭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娄涩,正是收割的季節(jié)窗怒,遠處的大型收割機正在緊張地忙碌著。金黃色的麥粒揚撒在空中蓄拣,隨風吹散的麥汁撲打在農(nóng)民的臉上扬虚。
我不由地順著他的思路往下想,作家們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定會說:豐收了球恤,多好肮缄恰!而農(nóng)民們則會想到自己一年的勞作是多么辛苦咽斧】爸茫或者,就在這趟列車上张惹,我正在考慮從窗外的風景中蘊釀一篇文章舀锨,而他則正在心疼那幾百元的路費。
良久宛逗,他舒了一口氣坎匿,看著我自失地一笑。
我努力地尋找著話題:“是啊雷激,現(xiàn)在的文藝作品是有點向小資方向發(fā)展替蔬,但畢竟還有很多關注民生的作品,比如一些鄉(xiāng)村題材的小說和電影屎暇,還是很貼近生活的承桥。”
不知怎么的根悼,我在他面前凶异,總覺得自己有點智障蜀撑。
他說:“或許是吧∵氲郏”然而接下來卻說:“不過屯掖,即使是寫鄉(xiāng)村題材的書玄柏,也多數(shù)和當官的扯不斷關系襟衰。寫清官的,寫他們?nèi)绾螢槿嗣褶k實事粪摘,鞠躬盡瘁瀑晒,死而后已;寫貪官的徘意,寫他們怎樣怎樣貪污腐敗苔悦,盤剝?nèi)嗣瘢詈舐涞脗€身敗名裂椎咧,仿佛大快人心玖详。就算不寫當官的,也必定寫一個不凡的人勤讽,通過努力蟋座,自己過上富裕的生活,還帶領村民致富脚牍。但生活不是這樣的向臀,至少這不是多數(shù)人的生活。我在農(nóng)村生活了二十幾年诸狭,沒覺得當官的對我有多大的影響券膀。我沒見過有多么清的清官,也沒見過有多么貪的貪官驯遇,多數(shù)都是平平淡淡的芹彬,沒什么出奇〔媛”
“當然了雀监。”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眨唬,“作為文學作品会前,不能脫離生活,但也不能完全復制生活匾竿,它總要提取有代表性的典型事件和典型人物來記述當時的社會瓦宜,不能不分主次地記流水賬吧×胙”
“是啊临庇,典型就應該有代表性反璃。”他順著我的話往下說假夺,“但是有代表性的應是普遍的群體淮蜈,而不是偶然存在的個例。你看現(xiàn)在的書已卷,哪一本不是寫幾個鶴立雞群出類拔萃的人物梧田?”
我開始自暴自棄了:“但是只有這樣寫,才會有市場侧蘸!文學作品應該體現(xiàn)出它的個性裁眯。多數(shù)人總是喜歡有個性的東西,就比如商場里的個性服裝總是供不應求讳癌,往往價格不菲穿稳。”
他馬上反駁:“我不同意這種說法晌坤。我覺得文學作品應該體現(xiàn)它的通性逢艘。只有這樣才能見證一個時代的真實現(xiàn)狀。我很少逛商場骤菠,但我想它改,那些有個性的服裝未必是供不應求的。如果多數(shù)人都喜歡穿這樣有個性的服裝娩怎,那么它就失去個性了搔课。我認為多數(shù)人還是喜歡大眾化的東西。另外截亦,有個性的人往往給人的感覺有點怪僻爬泥,所以朋友很少”廊浚”
我不敢否認他的觀點袍啡,一時默然。
他的腳下放著一只蘭色的塑料桶却桶,桶里插著兩把灰鏟和一雙破舊的拖鞋境输,上面擱著一只裝有四五顆蘋果的方便袋。
我想颖系,這些應該就是一個奔波于各大城市之間的民工的基本裝備嗅剖,它應該具有典型性,畢竟如王寶強那樣出人頭地的民工屬于極少數(shù)嘁扼。
但我們對王寶強似乎遠比對整個民工群體關注得多信粮。我們可以根據(jù)王寶強的事跡寫出幾十本書,拍出幾十部電影趁啸,卻從沒有為一個辛苦一生的民工寫上片言只字强缘。
我不禁茫然督惰,文學,難道真的是只屬于少數(shù)人的嗎旅掂?
半晌赏胚,我笑著說:“看得出來,其實你很愛看書的商虐【踉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其實我以前也寫過文章称龙,還發(fā)表了不少留拾。我夢想著用文字改變我的生活戳晌,但沒能夠鲫尊。我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精力。哈哈沦偎,我是吃不上葡萄嫌葡萄酸疫向!如果我寫出一部民工題材的作品一舉成名,我就不用再做民工了豪嚎。我的生活將是另一番境界搔驼,到那時,我也可能只會寫《五星大飯店》侈询∩嗾牵”
他自嘲地笑了,似有一絲酸楚扔字。
我再沒有勸慰他囊嘉,因為我也莫名地感到一絲酸楚。
第二天上午革为,他在安陽下車扭粱,和我告別時,有點消沉的樣子震檩,一如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琢蛤。
他沒說多余的話,只說了一句:“注意點安全抛虏!”背起行禮走了博其。
我也沒假意說些客套話。
我知道迂猴,我和他慕淡,人海茫茫之中的兩個微不足道和小人物,一次緣分的路遇错忱,即使有過短暫的交鋒儡率,也不會有任何可供記載的價值挂据。
飛速的列車將會丟掉所有的嘈雜,同樣也會丟掉一個民工奢侈的愿望儿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