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軾的地方官生涯中两曼,定州是少有的北方經(jīng)驗皂甘。定州在今天的河北省,當時和遼國接壤悼凑,是一座邊防重鎮(zhèn)偿枕。
在山雨欲來的氣氛里,換作旁人的話户辫,恐怕根本就無心做事了渐夸,但蘇軾也不知道是太樂觀了,還是真的可以置個人安危于度外渔欢,照舊愛崗敬業(yè)墓塌,認真投身到繁瑣的事務性工作里。
你大概也了解奥额,蘇軾對佛學的興趣苫幢,通過定州的經(jīng)歷,你會看到蘇軾對待宗教態(tài)度的微妙之處垫挨。
不過韩肝,即將到定州上任的蘇軾,臨行前寫了一封苦口婆心的奏章九榔,道理講得又簡單又實用哀峻,可惜年輕的哲宗皇帝不但沒聽進去,還更加朝著相反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哲泊。
古代政治特別受醫(yī)學水平的制約剩蟀。任憑帝王將相們掌握著全國最優(yōu)質(zhì)的醫(yī)療資源,隨便一場病就可以輕易奪走生命攻旦。
元祐八年(1093年)喻旷,高太后去世,年輕的哲宗皇帝開始親政牢屋。國家要往哪邊走且预,每個人的命運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烙无。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锋谐,在“元祐更化”的歲月里受盡排擠的新黨人士蠢蠢欲動器躏,期待著新一輪的大洗牌师妙。所以舊黨的當務之急,就是努力把哲宗皇帝爭取到自己一邊蹲诀,保住勝利果實迂苛,絕對不能讓新黨翻身三热。
但他們能做的,也只有不斷上書三幻,極盡苦口婆心之能事就漾,勸說皇帝不要在這個緊要關頭受到小人蠱惑,為新法和新黨翻案念搬。而意見遞進去抑堡,皇帝卻遲遲沒有反應,這份沉默很能讓人心里惴惴不安朗徊。
當時蘇軾即將離京到定州上任首妖,臨行前很想見皇帝一面。
這應當不是難事爷恳,因為大臣辭行既屬慣例有缆,而且哲宗年少的時候,蘇軾曾經(jīng)做過他的老師温亲,彼此總還有一點師生情誼棚壁。但哲宗拒不接待,反而打發(fā)蘇軾快走铸豁。蘇軾沒辦法灌曙,心里的千言萬語只好寫成奏章,這就是《朝辭赴定州論事狀》节芥。
其中最核心的內(nèi)容是一組比喻在刺,說船夫最發(fā)愁的事情就是看不清前邊的轉(zhuǎn)彎,但站在岸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头镊;下棋的人往往看不清局勢蚣驼,但觀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道理很簡單相艇,也就是俗話說的當局者迷颖杏,旁觀者清。
所以人在準備有所作為的時候坛芽,不要一下子就投入進去留储,而要先當好一個旁觀者翼抠。這就叫“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获讳。這樣的話阴颖,用不了幾年,就能把局勢和人事都看清楚丐膝,看清之后量愧,才是大展拳腳的真正時機。
這個道理如果換其他人來講帅矗,可以講得很玄奧偎肃。玄奧的極致,就是“用心若鏡”浑此,把心修煉得像明鏡一樣累颂,事來就響應,事過不留影尤勋。
事實上喘落,在蘇軾以前,莊子講過最冰;在蘇軾以后瘦棋,王陽明也講過。但莊子和王陽明的玄奧哲學在蘇軾這里只是很接地氣的方法論暖哨,簡單實用赌朋,這就是蘇軾的風格。
道理從正面講清了之后篇裁,還要反過來講沛慢。
教訓比經(jīng)驗更能夠打動人心,潛在的損失比預期的收益更容易使人動搖达布。蘇軾拿漢景帝和漢武帝來當反面教材团甲。
漢景帝剛剛即位就忙著任用晁錯,謀劃削藩黍聂,結果引發(fā)了七國之亂躺苦,悔不當初。漢武帝即位不久就到處打仗产还,兵連禍結三十多年匹厘,晚年終于后悔,立下政治遺囑改弦更張脐区。
漢景帝后悔得早愈诚,所以后果還不算很嚴重;漢武帝后悔得遲,所以積重難返炕柔。
蘇軾的結論是:建議哲宗皇帝不要輕舉妄動酌泰,先花三年時間用心觀察,謀定而后動汗唱。
蘇軾還是那個“近人情”的蘇軾宫莱,他很能夠體察年輕皇帝剛一掌權就很想轟轟烈烈大干一場的心丈攒,所以他并不像別人那樣只是一味勸阻哩罪。
如果非要說他的這些意見里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就是不該拿漢武帝舉例子巡验,這個話題太敏感了际插。漢武帝歷來和秦始皇并稱,都屬于銳意進取显设、乾綱獨斷框弛、一味逞威風,不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的壞典型捕捂。
在舊黨人士看來瑟枫,宋神宗身上就很有漢武帝的影子,所以當初反對新法的時候指攒,人們很自然就會拿漢武帝舉例慷妙。
于是,一切批評漢武帝的話允悦,在宋哲宗聽起來膝擂,或多或少都意味著批評自己的父親是個昏君。
當初神宗駕崩隙弛,哲宗還是個孩子架馋,很難說他對父親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但是全闷,高太后垂簾聽政長達九年叉寂,這九年間,哲宗一直像個傀儡一樣总珠,受夠了冷落屏鳍。
如今熬到親政,對祖母和舊黨大臣的積怨總算可以發(fā)泄出來姚淆。于是孕蝉,舊黨最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fā)生了:哲宗決定繼承父親的遺志,把改革大業(yè)進行到底腌逢。
至于蘇軾降淮,終于沒能和哲宗見上一面,只能默默地打點行裝,到定州上任去了佳鳖。
蘇軾看到的定州霍殴,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尤其是軍隊系統(tǒng)系吩,軍官貪污腐敗来庭,士兵違法亂紀,還有索性做了土匪的穿挨。
蘇軾忙著抓捕月弛、判案,整飭秩序科盛,同時還要解決軍人的住房問題——當?shù)氐能姞I本來就很簡陋帽衙,再加上年久失修,幾乎已經(jīng)沒法住人了贞绵。
一多半的軍人和軍屬都在貧困線上掙扎厉萝,這樣的軍隊怎么能有戰(zhàn)斗力呢,又怎么能指望他們遵紀守法呢榨崩?
所以谴垫,當務之急就是修繕營房,而要想修繕營房母蛛,就必須申請財政撥款翩剪。但蘇軾竟然一文錢都不跟朝廷要。這是怎么回事呢溯祸?
其實肢专,蘇軾是整理了一份詳細的預算表的,但他清楚焦辅,要錢的事情從來都不容易博杖,撥款多半批不下來。所以他干脆只向朝廷申請171道“空名度牒”筷登。
所謂度牒剃根,就是出家人的執(zhí)照。如果有人看破紅塵前方,想要出家為僧狈醉,并不是拋家舍業(yè),投奔一座寺廟就可以的惠险,必須申請到政府頒發(fā)的度牒才算合法苗傅,有了度牒才可以免掉徭役和賦稅,安心出家班巩。
古代中國所謂出家渣慕,很難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出家,因為宗教永遠要被政府管著。度牒相當于特許狀逊桦,給誰或不給誰眨猎,每年給多少,全由政府說了算强经。
這樣一來睡陪,度牒就有了經(jīng)濟價值,想出家的人必須花錢向政府申請度牒匿情。等到錢花出去兰迫,度牒發(fā)下來,度牒上面有了自己的名字和官府的批示码秉,這才算正式出了家逮矛。
對于政府來說,度牒貌似一本萬利转砖,其實是有隱性成本的:每發(fā)出一張度牒,就意味著國家永久地少了一個能交稅鲸伴、能服役的壯勞力府蔗。既然如此,度牒當然不能賤賣汞窗。
但是姓赤,交易的價格永遠都不是由成本決定,而是由供求關系決定的仲吏。只有控制好發(fā)行量不铆,度牒才能賣出高價,薄利多銷等于竭澤而漁裹唆。
如果發(fā)行量控制得好誓斥,供給明顯小于需求的話,那么對于政府來說许帐,度牒就又會產(chǎn)生一個優(yōu)勢劳坑,那就是變現(xiàn)很快,交易成本很低——簽個名成畦,蓋個章就了事了距芬。
所以在政府財政吃緊,急需用錢的時候循帐,往往都會增發(fā)度牒框仔。而老百姓購買度牒,從世俗角度上看拄养,其實就相當于把一輩子該交的稅离斩,該服的役,按照優(yōu)惠價,一次性地交給政府捐腿。從這個角度上看纵朋,度牒和徭役、賦稅的關系茄袖,基本上就相當于批發(fā)和零售的關系操软。
蘇軾申請的“空頭度牒”就是空白的,沒簽名字的度牒宪祥。地方官拿到空頭度牒之后聂薪,就可以在本地銷售,誰來買就在度牒上簽誰的名字蝗羊。經(jīng)過計算藏澳,賣掉171道度牒的錢,就足夠修繕軍營的開銷了耀找。(《乞降度牒修定州禁軍營房狀》)
到了第二年翔悠,蘇軾又準備維修北岳廟,照例又向朝廷申請空頭度牒野芒。奏折上說蓄愁,這回只需要15道度牒就夠用了,所以希望朝廷盡快批準狞悲。
寫完奏折之后撮抓,蘇軾大概擔心說服力不足,又提筆補充了一段摇锋,說朝廷對五岳的祭祀一直都很重視丹拯,對五岳的祈禱也多有靈驗,所以不能眼睜睜看著讓北岳廟就這么敗落下去荸恕。(《乞降度牒修北岳廟狀》)
以上兩件事特別能夠見出蘇軾對宗教的態(tài)度乖酬。通常來說,一個人經(jīng)歷了跌宕起伏戚炫,又處在禍福難料的當口剑刑,就很容易向宗教找安慰。
但蘇軾不同双肤,他雖然和很多高僧都有來往施掏,還會互贈詩歌,自己也讀過不少佛學典籍茅糜,但他的興趣其實僅限于佛學當中那些精妙的思辨和異域的風情七芭,信是不存在的。一個隨隨便便拿度牒當買賣的人蔑赘,恐怕很難對度牒的買主產(chǎn)生什么信仰認同狸驳。
那么预明,維修北岳廟難道說明蘇軾信仰山神嗎?以為北岳恒山有能力保佑他嗎耙箍?
這就更不是了撰糠,只是因為祭祀名山大川是儒家禮制的一部分,靈驗與否并不重要辩昆,蘇軾也并不真的相信它的靈驗阅酪,他所在意的,只是拿出孔子“祭神如神在”的精神汁针,借此鞏固儒家秩序术辐。在當時當?shù)氐牡胤秸丈希捃姞I和修北岳廟施无,其實都是很務實辉词,很必要的事情。
但是猾骡,整頓秩序瑞躺,精修武備,短時間里很難見出成效卓练。這就很考驗地方官的行政水平了隘蝎,既要考慮長治久安的辦法,也要做出立竿見影的成績襟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