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夜里,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說不清是從哪里開始的侨颈,也許是扔在篝火里烤焦的地瓜,也許是在屋頂上夏夜的星空,又或是在青石板路上顛簸的自行車挫酿。想著想著构眯,就生出一層淡淡的悵惘來,覆蓋在眼睛上早龟,仿佛又回到那個年歲惫霸。
我上五年級的那個冬天,小舅舅要結婚了葱弟。當地的娶親禮俗有一項叫“壓車”壹店,按說是女方家的小孩子來完成,因為小舅媽那邊沒有年齡相當的孩子芝加,所以這個喜慶的任務硅卢,就落到舅舅這邊的孩子身上。那時藏杖,小姨和大舅家兩個妹妹剛剛會走路将塑,合適的人選只剩下我和大姨家的小表哥。
當年大舅結婚時就是我來壓車蝌麸,小表哥對此一直耿耿于懷点寥,所以這次他老早就表示要跟我爭一爭。我又怎么肯服氣?我說来吩,大姨家住在農村敢辩,等他坐早車趕到縣城來,說不定喜酒都喝完了弟疆。小表哥氣呼呼的說戚长,哼,走著瞧怠苔!大人們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架勢同廉,誰來得早誰就去。
那一天恤溶,是臘月二十吧乓诽,已經整整二十年過去,我記不清了咒程。
冬天的清晨鸠天,天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我已經早早爬起來帐姻,穿上小姨給我買的新衣服稠集,就往姥姥家跑。姥姥家和我家在一個大院里饥瓷,走路連三分鐘都用不了剥纷,我在這一場競爭中可是占盡了便宜。
到了姥姥家呢铆,小表哥果然還沒來晦鞋,我暗自高興起來」卓耍可屁股還沒坐熱悠垛,他就到了,推門進來時娜谊,眉毛頭發(fā)上都掛著一層白霜确买。看著他一邊搓手一邊呼出裊裊白氣纱皆,我忽然有點心虛湾趾,雖然是早到了一點,可怎么覺得自己理屈了呢派草。
這時搀缠,小姨來了,山兒來這么早啊近迁,你們倆到底誰去壓車胡嘿?我正猶豫著不知道說什么,小表哥搶著說钳踊,倩倩去!
? ? ? 你……我心里欲言又止勿侯,只是臊眉耷眼溜過去拓瞪,拉拉他冰涼的手。然后助琐,他用開水沖了一個雞蛋給我墊饑祭埂,我一直記得。
壓車得到的禮錢薄得可憐蛆橡,這我不在乎舌界,可是一個人坐在陌生的房子里,等新娘上轎的過程好無聊泰演。就那樣矜持地坐在炕上呻拌,一動也不動,看著小舅媽在濃艷的新娘妝里變成一個陌生人睦焕。
? ? ? 晚上鬧新房時,我非要拉著小表哥過去湊熱鬧。門關得緊緊的酒贬,我想著法兒地出主意指使小表哥去干嫡良,比方說讓他找根細鐵絲來,從門縫里把窗簾挑開本谜,然后趴在玻璃上往里看初家。真沒勁啊,只看到一群小青年在起哄乌助,小舅媽板著臉一點反應也不給他們溜在。很快,挑起的門簾被一個叔叔發(fā)現了眷茁,打開門把我們趕了出去炕泳。
感謝這場婚禮,小表哥在姥姥家呆了三天上祈。以前培遵,他也會跟著大姨來城里看姥姥,往往相處不到一天就回去登刺,我們總是剛剛消除了長時間未見的尷尬籽腕,就又要分別。所以這次就不一樣纸俭,我們每天都混在一起皇耗,不是在闖禍,就是在吵架揍很。
還記得我們在別人家房根下盤爐子燒火烤地瓜郎楼,正在引火的時候,恰好副院長路過窒悔,被訓斥一頓還則罷了呜袁,他又轉身去了姥爺家,肯定是去告狀简珠。我又出壞主意阶界,要學著驚悚電影的樣子,讓小表哥在副院長門前掛一根上吊繩子報復他。
? ? ? ?然而更多的時候膘融,我是受害者芙粱。走路的時候小表哥總是先跑到我前面去,在旮旯偷偷躲起來氧映,然后在我小跑著跟過來的時候突然跳出來春畔,每次都成功嚇得我大喊大叫,心臟都快跳出來屯耸。每次都是以慘烈的打拐迁、擰、咬結束疗绣,也難以彌補我受到的心靈傷害线召。后來我就變得警惕,走到拐角處的時候會放慢腳步多矮,叫小表哥的名字缓淹,說他是小狗,想把他激出來塔逃,可是往往沒有動靜讯壶,當我終于放心走過去的時候,只會被嚇得叫的聲音更大湾盗。要么他就真的不在那里伏蚊,可是當我失去警惕跑進姥姥家的時候,他又會從門后面跳出來……
這不是仗著跑的快欺負人么格粪?一肚子的火氣導致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吵架躏吊,吃飯吵,看電視也吵帐萎,沒事干的時候就坐在沙發(fā)上對吵比伏。可是為什么所有人都向著小表哥疆导?大人們老說赁项,倩倩別鬧!是因為我的嗓門太大澈段,還是因為他是客人悠菜?一肚子火氣變成一肚子委屈,他眼看把我惹急了败富,就又給我剝桔子吃悔醋,還專門把個兒大的那個給我。氣一下子又消了囤耳。
? ? ? ?那天發(fā)生了一件小事,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讓人覺得遺憾。在小表哥回家前的最后一個晚上充择,因為一包我們都喜歡吃的青豆零食德玫,我們又吵起來了。我媽在場椎麦,自然又是我被罵不懂事宰僧。簡直委屈到了極點,又不是我不對观挎,憑什么都護著他琴儿!
我氣結于胸,瞬間爆發(fā)出大哭嘁捷,把零食往姥姥床上一扔就推門跑掉了造成。只聽到身后我媽喊了一聲,“山兒雄嚣,你不用管她……”耳邊就變成了呼呼的風聲晒屎。我沒命地跑,沒命地跑缓升,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鼓鲁,只聽到自己的哭聲在黑夜里回蕩。
啪噠港谊!我被一塊小石頭絆倒了骇吭,重重的摔在地上,連這路也來欺負我歧寺,于是干脆趴在冷硬的地上更放聲地哭燥狰。這時,有一雙手從身后把我抱起來成福,給我拍拍膝蓋上的土碾局,是小表哥∨“咱們回去净当,外邊多冷啊≡塘剩”我一把推開他像啼,“不要你管,嗚嗚……你當你的好人吧潭苞,我愛干嘛干嘛忽冻,嗚嗚……”這話很傷人的吧,我感覺到小表哥沉默了此疹,他給我暖了一下手僧诚,“那你一個人小心點遮婶。”然后湖笨,他就走了旗扑,我背對著姥姥家的方向,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慈省⊥畏溃可是為什么,我覺得更加傷心了边败。
瘸著腿回到家袱衷,情緒很快就平復了,卻開始無所適從笑窜。這幾日每天都是在姥姥膩到十一點才回家致燥,現在看看表才八點多,一個人如何消遣怖侦?抱著我的大部頭童話篡悟,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睡覺也嫌太早了匾寝,就這么空落落的發(fā)起呆來搬葬。過會兒,我媽回來了艳悔,又挨一頓說是意料中的事情急凰,可現在卻不在意起來。
九點了猜年。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跟我媽說抡锈,我上姥姥家。我媽笑了一下乔外,去吧床三。
這一次,沒有人藏在墻的后面嚇唬我杨幼。
我是拿著大部頭去的撇簿,到了那兒就坐在姥姥旁邊裝模作樣地看起書來〔罟海看了很久四瘫,也沒見著小表哥的影子,他干什么去了欲逃?后來找蜜,我憋不住問姥姥,我表哥呢稳析?姥姥說洗做,去南屋睡覺了弓叛。
哎呀,當時心里是什么樣的感覺呢诚纸?又是失落又是后悔邪码,在那個10歲的丫頭心里,糾結著無以名狀的情緒咬清。為什么要說那種無情的話呢,他一定生氣了奴潘,明天說不定一早就回家了吧旧烧,下次再什么時候會來呢……我偷偷地跑到南屋,站在外間的屋子中央画髓,腳下有從院子里投過來的燈光掘剪。就這樣離得遠遠地,看著躺在黑暗里的那個少年奈虾,心下悵然若失夺谁。
第二天早上,是我不喜歡的濕漉漉的天氣肉微,天陰暗著匾鸥,像我此刻的心情。小表哥大概已經走了碉纳,我不想去姥姥家勿负,轉身去了小姨家。
一推門便看到小表哥坐在沙發(fā)上劳曹,2歲的斯敏坐在他腿上奴愉,一起看著正在上演的《大時代》。我一時有點發(fā)愣铁孵,不知道是尷尬還是驚喜锭硼,于是也坐下來看電視。
過了好大一會兒蜕劝,我目不斜視地盯著電視說檀头,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 ? ? ? 小表哥說熙宇,我還沒見到你呀鳖擒。
? ? ? ?我一下子扭過頭去看著他,昨天晚上我又去咱姥姥家了烫止,你都睡了蒋荚。
? ? ? ? 小表哥笑一笑,你又不在咱姥姥家馆蠕。
? ? ? ?想到今天已是周日期升,剛晴朗一些的心情又有點低落惊奇,你什么時候走,我去送你吧播赁。
? ? ? ?吃過午飯颂郎,天已經下起毛毛細雨,還間或飄著雪花容为,空氣又濕又冷的貼在臉上乓序。
? ? ? ? ?我們啪噠啪噠走在有些泥水的馬路上,沒有打傘坎背。粉紅色的小棉襖替劈,被雨淋得顏色變深。
在小站上等了很久車都沒有來得滤。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經歷的送別陨献,僅僅十公里的分離,在當時我眼中懂更,已具有深刻的分別意義眨业。在這段沒有爭吵和鬼主意的時間里,我一直處于一種游離的狀態(tài)沮协,想來是這情緒對我來說太陌生龄捡、太沉重,我只能昏昏沉沉慷暂,隨波逐流罷了墅茉。
? ? ? ? 小表哥讓我在原地等他,他要去車站北面看看有沒有車呜呐。我點點頭就斤,然后一個人以一種更加茫然的姿勢站在那里等。
又仿佛過了很久蘑辑,我聽到有人在很遠處叫我洋机,倩倩,倩倩……于是我醒過來洋魂,抬眼望去绷旗,看到小表哥從一輛小巴里伸出手和頭,向我使勁揮著副砍,倩倩回去吧衔肢!我使盡力氣地喊:知——道——了——然后就見他把身子縮進車里,而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豁翎。
? ? ? ? 我轉身用力地跑起來角骤,迎著小雨的方向,臉上濕漉漉的心剥,眼淚應該都藏好了吧邦尊。不想回家背桐,不想去小姨家,不想去姥姥家蝉揍,我決定去我媽單位链峭,哪怕她絲毫不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可我就想跟她待在一塊兒又沾。在我媽上班的科室里弊仪,很快就暖和起來。她問我杖刷,你表哥走了嗎撼短?我不出聲地點點頭。我媽又笑了一下挺勿,回家去睡個覺吧。現在想來喂柒,小孩的故作平靜不瓶,在大人們眼里應該是蹩腳的掩飾吧。他們對這種無能為力的分離灾杰,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蚊丐?他們只是不相信,小孩子也會有這樣的體驗艳吠,更深刻的麦备,二十年都沒有忘記的。
? ? ? ? ?我在自己家門口站了一會兒昭娩,然后又朝姥姥家走去凛篙。走到要拐過去的墻角時,我不由地放慢了腳步栏渺,那里也許有人藏著要嚇唬我呛梆。可是安靜的磕诊,一個人也沒有填物。墻角里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堆,我第一次打量那個土堆霎终,居然在上面發(fā)現了兩個腳印滞磺,我心里想笑,一定是小表哥站出來的莱褒。于是慢慢的比著腳印踩上去击困,站在那里,閉上眼广凸,等著一蹦一跳的小丫頭走過來沛励,跳出去嚇唬她责语。可她一直沒來目派,我也就睜開眼睛走下來坤候,到姥姥家去,兜兜轉轉企蹭。
? ? ? ? 小表哥確實已經走了白筹,因為姥姥家也沒人跟我吵架了,沒人給我剝桔子了谅摄,沒人惹我生氣再哄我了徒河。他什么時候再來呢?也許后來沒過多久他又來了送漠,可是下一次見面似乎已經忘記上一次的感情顽照,我們又都重新靦腆和疏遠起來,等到生疏過去闽寡,他便又要離開了代兵。
偶爾的,我也會在長假期時去大姨家住一段時間,會跟著表哥們一起去放牛爷狈、抓知了植影,也會把他們日常的勞作當成新鮮的消遣,到田里幫著薅苗涎永,給兔子打草……鄉(xiāng)下的夜特別黑思币,在夏夜里躺在平屋頂上,滿眼都是璀璨的群星羡微,除此之外谷饿,四下里什么也看不到÷杈螅回憶里一切都很好各墨,可我就是一直沒有忘記那年冬天,深刻的憂傷启涯。
我上初中的時候贬堵,小表哥就來得少了。后來结洼,聽說他出去打工了黎做,然后,我也離家念書了松忍。再后來蒸殿,他結了婚,有了孩子,我繼續(xù)離家讀書宏所。大二的暑假里酥艳,我媽說小表哥在施工隊干活,兩天后爬骤,我在醫(yī)院的工地上看到他充石,對著那個又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男子,我笑著叫了一聲表哥霞玄。他說骤铃,放假了啊,倩倩坷剧。
? ? ? ? 之后很多年惰爬,我再沒有見過小表哥。這些年惫企,在城市里一路跌跌撞撞前行撕瞧,直至終于扎根,耗盡無數熱情狞尔。長大后才發(fā)現丛版,這世間的焦頭爛額比想象的更多,所以成年人都漸漸忘記童年也不缺殘酷沪么。
? ? ? ?前年,我?guī)е械谝淮位乩霞倚堪耄踩チ碎焺e很多年的大姨家禽车。在那里又見到小表哥,他的孩子們已經到我當年般大小刊殉,他面容倒是一直如少時模樣殉摔。我教π叫:舅舅,π便奶聲奶氣地叫记焊,舅舅逸月。
? ? ? ? ?滿屋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