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繁宇
蜃海的冬天下起雨來,清冷的幽幽的寒要透進人的肌骨。
之昱在她一無所有的時候來到蜃海這座城市多搀,她和所有普通女孩一樣對五光十色的城市懷有美好的幻想歧蕉。她并不是住在霓虹璀璨康铭,街道和立交橋紛飛錯落切割的城市中間从藤,而是住在屬于蜃海規(guī)劃范圍的城郊夷野,一個打工仔悯搔、外來農民工群居的地方--春平。她已經在類似大雜院的地方住了差不多一年了,回字形的兩層樓住著5戶人家苏揣,之昱住在二層的正對著樓下大門的方向黄鳍,不久前她隔壁的大學生從這搬了出去,二樓現(xiàn)在就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平匈,她時常站在自己的門口隔著春平低矮灰色又有些平庸的樓宇望向被海霧彌漫的蜃海框沟。
之昱喜歡喝酒,喜歡收集各種酒的瓶子增炭,她所有喝過酒的瓶子都被她視如瑰寶般的一排排規(guī)整的放在電視墻架子上忍燥,那個簡單粗陋的架子是她前男友為她用從春平家具廠淘來的廢料釘成的,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之前隙姿,兩個人在很多個夏天的傍晚梅垄,把毯子鋪在門廊前看著燈火闌珊的春平,分享著同一瓶酒输玷,不過在上一個夏天還沒有結束的時候队丝,她就和他分手了。如今這面墻變成了之昱理想的樣子欲鹏,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酒瓶子机久,深紅的,絳紫的赔嚎,靛藍的膘盖,蘋果綠的胧弛,褐色的……之昱在這些瓶子的頸部用麻繩系上一個牛皮紙的小標簽,記錄著喝這瓶酒的具體時間還有喝它的人侠畔。當有風從那面碩大的窗子吹來的時候结缚,這些標簽就跟著緩慢地舞動,整面墻不知為什么因此變得憂郁起來践图。
之昱結束了工作掺冠,從南山走出來,整個人接觸到濕冷的空氣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码党,她看到天色成著一種沉默又有些透明的靛青色德崭,清晨的蜃海籠罩在一層灰藍色的海霧之中揖盘,還沒有來得及熄滅的燈火若隱若現(xiàn)在霧中眉厨,仿佛是這個城市醒來的眼睛。她一個人坐在早餐店落地窗前將油條撕成小塊泡在豆?jié){里兽狭,一邊吃一邊等著公交站的首班車憾股。
車子駛出繁華市區(qū)的時候,她翻起自己的衣領護住脖子箕慧,閉起眼睛睡著了服球。坐早班車人并不多,因為春平是終點站所以也不必擔心會坐過站颠焦。
之昱在朦朧中感受著車速的變化斩熊,車子緩緩停下,后車門發(fā)出機械的聲音伐庭,這些光鮮艷麗卻又疲倦的人才從容的起身粉渠,車廂底部發(fā)出緩慢沉悶的響聲。之昱走下車的時候圾另,太陽已經驅散了大半的霧氣霸株。她住的地方要穿過春平的一條商業(yè)街,此時各戶商家已經紛紛拉起卷簾門準備營業(yè)了集乔,在這條街上的早市攤販也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收攤了去件,地面呈現(xiàn)一片狼藉。在她經過一個賣早餐攤點的時候扰路,一個燙著波浪卷的短發(fā)胖女人正在收拾客人的餐桌尤溜,這個女人住在之昱家樓下,每天在早市上賣早點幼衰,她靈活的眼睛一眼看到了走過來的之昱靴跛,她紋著唇線嘴唇的弧度一下子變得大的夸張缀雳,露出白色的牙齒渡嚣,表情一下子變得水起風生,這樣熱情的微笑對于一個老板娘來說已經不需要醞釀,她熱絡地打起招呼识椰,“小昱绝葡,下班啦!”在后面忙活的男人側過頭來腹鹉,“小昱吃早飯了嗎藏畅,我這兒餅就快好了!”老板娘熱切的幫襯起來功咒,“對對愉阎,沒吃在這吃了再回去吧,現(xiàn)成熱乎的力奋“竦”“我吃過了,王叔王姨景殷,我先回去了溅呢,你們忙吧≡持浚”之昱微笑著離開早餐攤位咐旧。
之昱到家之后放下包,洗完了熱水澡绩蜻,摸了摸趴在窩里的小貓铣墨,它抬起頭,耳朵蹭著她的手指辜羊。之昱回到床上很快睡著了踏兜。
之昱被外面過道的搬運東西、說話聲還有腳步聲吵醒八秃,她坐起來碱妆,小貓從她腿彎處爬向她,之昱撩起床頭后面的窗簾向外看昔驱,幾個人搬著柜子小心翼翼的在窄小的過道上移動疹尾,她回過身來,從小貓的腋下托起小貓骤肛,對它說纳本,“我們要有新鄰居了∫傅撸”然后把它柔軟的身體抱在懷里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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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行之前住在蜃海,因為和公司很多事務上的意見不合拍淑玫,所以從那里辭職巾腕,沒有了工作另外他想自己和朋友開辦自己的工作室面睛,所以沒有辦法繼續(xù)交付城市里公寓的租金,他把部分家具還有輕便的樂器搬到了自己的新住處尊搬,剩下的一些搬到了他和朋友辦的工作室里叁鉴。
之昱起床將頭發(fā)梳成兩束分立在耳朵兩側,她換上隨意的衣服準備出去采辦些食物佛寿。開門的時候幌墓,正好遇見新搬來的哲行在走廊水泥地上掃因為搬家遺留的雜物,他直起身冀泻,“嗨常侣,我剛剛搬過來〉妫”
之昱看著他斯斯文文的樣子友好的微笑起來袭祟,“哦,我要出去買東西捞附,那個你有什么想買的嗎巾乳?”“你去哪里啊鸟召?”“就前面胆绊,平直路的商超∨纺迹”
他掏出錢包压状,“誒,我還真有想讓幫忙買的東西跟继,兩條煙‘湛藍’”
“湛-藍种冬?”
“嗯√蛱牵”他點點頭娱两。
春平的白天,街道上人很少金吗,大家都到蜃海打工十兢,晚上才會回來。這使得春平的冬天仿佛更加清冷摇庙,素凈的天空下飛過一陣陣自由美麗的海鳥旱物。
之昱買了兩大包東西回來,她站在自己的門口摸著自己的口袋卫袒,卻找不到鑰匙宵呛,她拍了下自己的腦門,“跋δ宝穗!笨死了封孙!”她想起出門時還沒拿鑰匙就把門給鎖上了。她又走到哲行的房門口讽营,敲了兩下門,里面喊道泡徙,“進橱鹏!”她拉開門看到哲行坐在床上,側著腦袋望向門口堪藐,他的劉海兒側向一邊莉兰。之昱走進來,“我的鑰匙鎖在房間里面了礁竞,你有沒有什么辦法沒糖荒。”
“我看看去模捂〈范洌”哲行把擦拭號的吉他放包里立在墻角,他從床上跳下來狂男。
“這種暗鎖啊综看,房東那里是不是有備用鑰匙?”
“哪有岖食,我搬來的時候換過鎖了红碑。”
哲行看了看窗子泡垃,“要不砸扇窗會析珊,從窗戶進去,從里面打開不就行了蔑穴≈已埃”
“砸玻璃,窗子下面就是我的床啊存和,玻璃的碎渣不好弄锡溯,算了算了,砸吧哑姚,輕點啊祭饭,不要嚇到小耳朵⌒鹆浚”
“什么小耳朵倡蝙?”他貼在玻璃窗向里面看,一只幼貓正歪著腦袋沖他張著嘴叫“小貓呀绞佩,誒寺鸥!我有主意了”
哲行跑回自己的房間從里面拿出卷尺量了窗子的尺寸猪钮,“這樣吧,總要去鑲玻璃的店鋪去一趟胆建,那我?guī)е叽邕^去把玻璃切回來烤低,他們那有切割玻璃的工具,讓他過來弄笆载,那樣我們就不用砸了扑馁。”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凉驻∧逡”之昱提到。
“你留下來幫我看家吧涝登⌒奂遥”他整理了下外套就向樓下跑去。
之昱回到他的屋子胀滚,客廳里擺著一張巨大的床趟济,床的一側與窗子間放置了一張書桌,桌子上凌亂的放著裝著CD的紙箱還有各種樂曲的譜子咽笼,她看到箱子里一頁紙的一角咙好,她翻出這張紙,她看到一排排手繪的黑色的音符褐荷,她感覺它們像是靈巧輕盈的燕子飛舞在這張雪白厚實的紙上勾效。這張曲譜的右下角寫著很漂亮的漢字,作曲人陸哲行叛甫。
哲行帶來了換玻璃的師傅层宫,免除了換鎖的麻煩,除了床單上留下了哲行的腳印其监,沒有什么需要大動干戈的萌腿。
之昱晚上簡單的煮了些面,做了兩道普通的菜抖苦,吃完后兩個人站在走廊上抽煙毁菱。
“你叫什么名字?”
“葉之昱锌历≈樱”
“誒,你怎么不問我叫什么名字究西?”
之昱笑著吐出了煙窗慎,“那你叫什么名字。”
“嘖遮斥,就這么不想知道我名字啊峦失,陸哲行,大陸的陸术吗∥炯”
之昱的頭發(fā)飛揚在即將沉沒大海的太陽金燦燦又像是擠進了些玫瑰花瓣汁液的余光里,她的側臉在這樣的光明里成為了一種景致较屿,她這時候笑了起來隧魄,“陸?是大馬路的‘路’吝镣,還是陸地的‘陸’!”他恍然大悟昆庇,被自己嘴里的煙嗆了一口末贾,“我才意識到,你反應好快罢骸拱撵!是陸地的‘陸’”眚”之昱掐滅了煙頭拴测,將它彈了出去,“外面太冷了府蛇,我回屋了集索,拜拜』憧纾”“拜拜务荆。”哲行也扔掉剩下的煙蒂穷遂。
十二月末的傍晚里飄起了雨函匕,艷麗的霓虹燈在細紛紛的雨里顯得細膩溫柔,遠處的蜃海的高樓大廈變得影影綽綽蚪黑,恍若茫茫的城市被溫柔淋醉盅惜。海面上的海鳥也都消失不見,并沒有人了解它們棲息在哪里忌穿。此時春平的各處街道變得充滿活力抒寂,人們都下班歸來,點起了一片片溫馨的萬家燈火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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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昱不知如何推卻迎面送來一杯杯淡綠濃紅蓬推,她還不想醉,她像是在與自己打賭澡腾,看這讓人搖搖欲墜的液體能不能澆熄她身體里的渴望沸伏。她的意識像是住進了錯誤的軀體里糕珊,她認不清自己,她是藏有秘密的容器毅糟,她要探索自己红选。 包廂里燈光溫柔的晃動,斑駁的光點在墻上沿著某種軌跡游走姆另,杯籌交錯喇肋,虛假的纏綿與曖昧的話語,一個男人注意到她不像別的酒仕那樣親昵討好迹辐,和身邊的人調換了位置坐到之昱身邊蝶防。他的臉離她特別近,他問她明吩,“你叫什么名字间学?”他的食指指尖從之昱的鼻梁劃至她的嘴唇。之昱微微一笑印荔,這笑像是帶著些羞愧低葫,“我不知道我叫什么,我忘了我叫什么仍律『傩”男人開心地露出笑容,以為這是一場曖昧的開始水泉,他倒了杯酒遞給她善涨,她接過酒一飲而盡,“失陪草则∏牛”起身離開了包房。
她在洗手間里嘔吐畔师,剛才同在一間包房里的女孩進來娶靡,“你沒什么事吧】达保”“我不舒服姿锭,我就不回去了〔常”之昱捧水拍在臉上呻此,女孩說:“那怎么行啊,那個老板還挺喜歡你的腔寡,你怎么能走了呀焚鲜。”之昱沒有理會女孩在后面的叫聲離開了南山。
她穿梭在蜃海夜晚的燈火間忿磅,在城市的街頭游蕩糯彬,從樓群間涌出的風包裹住她,她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葱她,抬頭看見一張張向她走來的城市面孔讓她感覺恐慌撩扒,那些冰冷的目光如同蜃海濕冷的空氣,她艱難的移動著腳步吨些,她的世界像是旋轉起來搓谆,建筑物擺脫了幾何定律,人們擺脫了地心引力豪墅。
她抬頭看見不遠處逼仄樓群間的罅隙切割出一角孤獨的天空泉手。
之昱沉睡了好久,在小耳朵不停地叫聲中她才起來偶器,她給小耳朵換了貓砂斩萌,添了水,之后自己倒了杯熱水回到床上状囱,窗外想起隆隆的雷聲术裸,她心想:今年的春雷嗎倘是?還真早呢亭枷。她掀開窗簾,外面下起密密的牛毛雨搀崭,哲行的衣服正掛在走廊里叨粘,之昱擔心會被雨淋濕她走出去將衣服收了起來,敲他門的時候沒有人響應瘤睹,之昱只好將衣服拿進自己的屋子升敲。
在傍晚的時候,之昱看見哲行拖著失魂落魄的身體經過自己窗轰传。
“嗨驴党,進來』癫纾”之昱敲了下窗子港庄。
哲行在外面搖搖頭。
“你怎么了恕曲?你的衣服干了在我這兒你拿回去鹏氧。”
之昱跑到門口拉開門佩谣,將哲行拽進屋里把还。
“看你很沮喪的樣子,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要喝酒吊履。你這還有酒吧安皱。”
之昱轉身進到屋里率翅,“我這兒什么時候斷過酒练俐。還沒吃飯吧,正好陪我一起吃冕臭∠倭溃”
不一會兒,她把火鍋辜贵、菜悯蝉、肉端到茶幾上,兩個人坐在絨毯上托慨。電磁爐上的鍋“咕嘟咕嘟”著漲起了氣泡鼻由,哲行沉默著只知道喝酒,之昱一次次把哲行的酒杯填滿厚棵。啤酒的瓶子空了3瓶蕉世,之昱又拿出米酒,哲行的臉上紅彤彤的婆硬,他咽了杯底的余酒狠轻,開口對之昱說:“嘉禾騙我,嘉禾騙了我……她已經不愛我了彬犯∠蚵ィ”
“你怎么知道的⌒城”
“我看到她上了島嶼傳媒老總的車湖蜕,她就那么義無反顧的走了,我為她寫過那么多歌宋列,我們說好的話都不作數了昭抒。我們的工作室很快就會有起色了,為什么她要現(xiàn)在離開我炼杖,為什么灭返,之昱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我……”之昱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嘹叫,她面對任何痛苦都感到失力婆殿。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
“哲行罩扇,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是一個失敗的人婆芦,但我身處這么潦草的生活中的時候都沒有放棄怕磨。相信我不是所有的失去都沒有積極的意義∠迹”
他們喝到深夜肠鲫,沉睡過去,哲行躺在沙發(fā)下的絨毯上或粮,之昱爬上了床导饲,這是一個讓她感到放松的夜晚,恰到好處的微醺氯材,酒精在她的身體里發(fā)揮作用渣锦,她仿佛開心的飄到云層上,又跌跌撞撞走進一片白光里氢哮。她進入到一個夢里袋毙,有種奇怪的感覺是她還可以意識到這是一個夢,但這也并不影響她全身心投入到這個夢境中冗尤。夢里她在坐著一只小船劃蕩在一片煙波浩渺的湖面上听盖,可周遭太過靜寂使得她好像瀕臨一種孤獨的絕境一般,然而她無法大喊裂七,她無法流淚皆看,她沒有辦法讓自己露出狼狽局促的樣子,她用力的劃槳背零,她的目光在湖面上急切的梭巡腰吟,終于她在霧中看到了一艘船,巨大的船捉兴。她看到她的父母還有前男友站在甲板上蝎困,他們看著自己录语,淺淺的笑著倍啥。她使勁的劃著船向著那艘船,她使盡全身力氣澎埠,快了虽缕,快了,就要接近了蒲稳,她抬頭看他們氮趋,他們依舊俯視著向她笑著,一瞬間江耀,船消失在霧中……她所有的委屈無助都泄勁了剩胁,那個世界還是靜極了。她漫無目的地劃槳祥国,慢慢的她看清了蜿蜒曲折的河岸昵观,靠岸附近長滿了大片葦蕩晾腔,霧氣已散,她身后的天空彌漫著一種令人恍惚的金黃色光芒啊犬。
之昱醒來灼擂,看到窗外廊檐外的天空,蜃海的早晨難得可以見到這樣清寂的天空觉至,她輕輕地給睡在地上的哲行蓋上毛毯剔应。她在房間里沒有看到小耳朵,她走到門口看見門口敞開著一條縫隙语御。
之昱披著衣服出來峻贮,她喚著貓的名字,走在漫長無人清冷空洞的街道应闯,這個時候的春平仿佛末日電影中失落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