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行之
1
寫東西的人呕诉,往往都糾結過這樣的問題:什么樣子的文字才是美的?怎么樣才能把文字寫得很美吃度?
先解決一下义钉,什么樣子的文字才是美的?
語言形式本身的美丑定義规肴,直接掛鉤的是語言欣賞者的審美。
以人為例夜畴,漢朝趙飛燕以瘦為美拖刃,唐朝楊貴妃以豐腴為美。這是時代的流行趨勢贪绘。即便在同一時代兑牡,人們的審美還是存在很大的差距。
語言形式也一樣税灌。
西周至春秋中葉均函,以《詩經》這些思無邪的語言形式為美。
漢王朝的樂府古詩菱涤,以《古詩十九首》這種沖淡古樸的語言形式為美苞也。
南北朝以駢文這些華麗精美的語言形式為美。
唐詩以律詩形式為美粘秆。
宋詞又在律詩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了各種詞牌名的語言句式如迟。后來有了元曲。其實語言形式的審美一直在變。
明清盛行章回體小說殷勘,四五運動后此再,白話文成了主流。
到了上世紀80年代玲销,新詩又盛行一時输拇。
到了2000年以后,青春文學還流行過一陣子呢贤斜。
看語言形式本身是美是丑策吠,主要是審美的參考。就好比陶淵明蠢古,他是東晉末期的詩人奴曙,在他的時代,文人崇尚華美雕琢的語言形式草讶,而他的文字風格清疏自然洽糟, 寧靜致遠,在當時看起來根本不入流堕战。但是幾百年坤溃,人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文字正是要這樣淡而有味才是精品,他的地位又遠遠高于同時代文人嘱丢。
所以語言形式本身的美丑薪介,只是在一定審美標準上的裁決。過去的丑越驻,也可能變成后世眼中的美≈現(xiàn)在的美,也可能成為未來人們眼中的丑缀旁。
從來沒有絕對记劈,但時間可以說明一切。
2
漢文學的美丑和外語文學的美丑并巍,參照系是不能通用的目木。
貼兩段比較一下,先是汪曾祺的《受戒》:
英子跳到中艙懊渡,兩只槳飛快地劃起來刽射,劃進了蘆花蕩。蘆花才吐新穗剃执。紫灰色的蘆穗誓禁,發(fā)著銀光,軟軟的忠蝗,滑溜溜的现横,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戒祠,像一枝一枝小蠟燭骇两。青浮萍,紫浮萍姜盈。長腳蚊子低千,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馏颂。驚起一只青樁(一種水鳥)示血,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救拉。
再是加繆的《局外人》:
今天难审,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亿絮,我不知道告喊。我收到養(yǎng)老院的一封電報,說:“母死派昧。明日葬黔姜。專此通知〉傥”這說明不了什么秆吵。可能是昨天死的五慈。
養(yǎng)老院在馬朗戈纳寂,離阿爾及爾八十公里。我乘兩點鐘的公共汽車泻拦,下午到烈疚,還趕得上守靈,明天晚上就能回來聪轿。我向老板請了兩天假,有這樣的理由猾浦,他不能拒絕陆错。不過,他似乎不大高興金赦。我甚至跟他說:“這可不是我的錯兒音瓷。”他沒有理我夹抗。我想我不該跟他說這句話绳慎。反正,我沒有什么可請求原諒的,倒是他應該向我表示哀悼杏愤。不過靡砌,后天他看見我戴孝的時候,一定會安慰我的∩郝ィ現(xiàn)在有點像是媽媽還沒有死似的通殃,不過一下葬,那可就是一樁已經了結的事了厕宗,一切又該公事公辦了画舌。
漢文學和外語文學的語法是不同的,特色也不同(當然已慢,外語文學存在很多翻譯上的因素影響)曲聂。
具有真正意義上的漢語言文學,氣質像是飄逸雄健的駿馬佑惠,而外語文學更像是沉凝碾壓的坦克(并不絕對)朋腋。漢語言文學有詩意的留白空間,外語文學有奇妙的縝密度兢仰。
美有不同的種類乍丈,簡約素雅是一種美,抽絲剝繭也是一種美把将。
3
那怎么樣才能把文字寫得很美轻专?
以漢文學寫作而言,過度的虛詞運用察蹲,往往會讓文句累贅请垛。或者說洽议,語法里任何性質的詞宗收,只要過度使用,都會有問題亚兄。
虛詞混稽,其實就是泛指沒有實際意義的詞,基本上充當著語法效果审胚。
避免過度使用匈勋,談一點個人體會。有一陣子我因為條件受限膳叨,如果想寫作洽洁,我只能用手機。起初我很不習慣菲嘴,但是一兩篇之后饿自,竟然也適應了汰翠。我直接在便簽上打字,大概一篇寫1000到2000字昭雌。
當時抱著寫隨筆的心態(tài)寫复唤,然后發(fā)到朋友圈。后來朋友跟我說城豁,從這開始苟穆,發(fā)現(xiàn)我文筆比以前干凈了很多。我恍然意識到唱星,其實手機寫作更能磨煉文句的節(jié)制與張力雳旅。因為打字的精力成本增高,寫作時會有意識的把不必要的文句直接省略间聊,行文過程中攒盈,會追求最高的表達效率劲藐,而避免拖沓眼坏。又因為修改的麻煩,主謂賓定狀補等語法往往運用最簡潔的組合互纯。
正是因為手機不利于寫作尚蝌,反而倒逼使行文更清晰迎变,干凈,節(jié)制飘言。而電腦打字太快衣形,難免就寫得鋪張。此后我如果感覺文章不夠簡潔的時候姿鸿,往往會想想谆吴,如果只給我手機打字,我會選擇如何最有效的表達苛预。
增加文字的簡練美感句狼,我個人的建議是,如果你覺得使用虛詞過度了热某,不妨想一想腻菇,如果讓你的打字成本提高,你會選擇去掉哪些不必要的虛詞昔馋?可以去掉芜繁,但不影響意思表達的,就是多余的绒极。
另外說一點,沈從文蔬捷,汪曾祺垄提,阿城這幾個作家的文筆都很洗練榔袋,虛詞用得很得當。而且他們偏喜歡用單音詞铡俐,使得句式有凝練古樸的韻味凰兑。
寫作時,減少雙音詞的使用审丘,增加單音詞的比重吏够,在一定程度上,就減弱了對虛詞的依賴滩报。會自然而然讓你剔除掉多余的語素锅知。
貼一段,阿城的《樹王》:
走不到好久脓钾,便望到樹王了售睹。樹王的葉子在烈日下有些垂,但仍微微動著可训,將空隙間的陽光隔得閃閃爍爍昌妹。有鳥從遠處緩緩飛來,近了握截,箭一樣射進樹冠里去飞崖,找不到蹤影。不一會兒谨胞,又忽地飛出一群固歪,前后上下地繞樹盤旋,叫聲似乎被陽光罩住畜眨,干干的極短促昼牛。一畝大小的陰影使平地生風,自成世界康聂,暑氣遠遠地避開贰健,不敢靠近。隊長忽然遲疑著站住恬汁,支書也猶疑著伶椿,我們便超過支書和隊長向大樹走去。待有些走近了氓侧,才發(fā)現(xiàn)巨大的樹根間脊另,坐著一個小小的人。那人將頭緩緩揚起约巷,我心中一動:是肖疙瘩偎痛。
阿城偏重于單音詞的使用,走独郎、望踩麦、垂枚赡、動、隔谓谦、飛贫橙、射、繞反粥、罩卢肃、使,等大量的單音詞其實都可以加上虛詞拼成雙音詞組合才顿。但是阿城剝開了很多虛詞莫湘,直接上單音詞獨立運作,推動語言節(jié)奏娜膘。所以他的語法有古樸之感逊脯,簡化虛詞是重要的一環(huán)。
阿城是我語法上的老師竣贪,作為陪襯军洼,我恬不知恥地貼一段我寫的段落:
紅色的沙發(fā)上從來都坐著幾個女人。我也從來看不清這些女人的臉演怎。偶爾有女人走出來扔垃圾匕争,我近一點看到,似乎妝厚爷耀,臉上只是白的一片甘桑,像是唱戲的。
柜臺里時常是沒有人的歹叮,紅色的沙發(fā)上卻自始至終都有人跑杭。少則兩個,多則四五個咆耿。有的隨意叉開腿德谅,光著腳擺在沙發(fā)上,做慵懶態(tài)萨螺。有的駕著二郎腿窄做,靠在墻上,叼一根煙慰技。還有的椭盏,坐著織毛衣,雕像似的吻商√图眨看不清她們的表情,在近視眼里艾帐,如幾張皮影乌叶。
斷句的節(jié)奏改化,音律的頓挫,我很大程度上是在學阿城的筆法枉昏。
漢文學的文言文,古詩詞揍鸟,單音詞的使用頻率極高兄裂,所以有凝練的古韻,語法多頓挫和轉折阳藻,脫化成白話文后晰奖,其實語法的本質沒變。在日常的寫作中腥泥,適當?shù)娜ヌ撛~匾南,是一種把文字寫得美的一種方式。
這種方式蛔外,存著古樸俊美的漢語言氣質蛆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