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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過深夜三更時的群山嗎隆箩?
在墨一般的夜色里,矗立著一片又一片綿延不絕的深黑色羔杨,遠遠看去捌臊,仿佛黑漆漆的波浪,一浪接著一浪兜材,能把山里山外的一切都掩埋其中理澎,能阻斷所有充滿希望抑或絕望的逞力,朝著外面大世界的呼聲。
她在山間默默地站了很久糠爬。直到天已破曉寇荧,第一縷陽光透過重重阻隔的山巒,細細密密地灑落在她的腳下执隧。她這才轉(zhuǎn)身離開揩抡。
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可別遲了镀琉。
城市里的燈火總是繁華通明峦嗤,夾在明亮和明亮之間,一座城市和另一座城市之間的屋摔,是無數(shù)黑漆漆的山與水烁设,一個一個如星子一般點綴在山間的小村莊,沒有路燈钓试,甚至沒有一條條的大路装黑,好像永遠也通不進與他們近在咫尺的城市里。蒼水村就是這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莊中的一個亚侠。
背著沉重背包的學生們曹体,零零散散地從村子里走出來,走進小鎮(zhèn)的學校里硝烂。背包里裝滿的是他們命名為“夢想”的東西,沉甸甸的铜幽,但讓人心潮澎湃滞谢。
旺男就是這些學生中的一個。只不過除抛,這是她最后一天背著書包走在回家的路上狮杨。她剛剛結(jié)束了她十八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回家的土路上到忽,她的步伐都是雀躍的橄教,好像已經(jīng)能夠提前看見她乘著火車,和許許多多的人一起離開這個小村莊喘漏,離開這座小鎮(zhèn)护蝶,離開這一片片綿延的群山的樣子。那是她的未來翩迈,她想持灰。
可這種暢想在她回到家里的一刻就消失了。廚房的燈開著负饲,客廳里坐著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的弟弟光宗堤魁,一看見她回來喂链,就對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妥泉,廚房的門就被打開椭微,媽媽從里面走了出來。
“旺男盲链!回來得正好蝇率,快進來幫忙做飯!我就說你非得去考什么高考沒什么好事匈仗,這都幾天沒幫我干活了瓢剿?快點!”
她不由分說悠轩,卸下旺男肩膀上的書包隨手扔在沙發(fā)上间狂,緊緊拽著女兒的手腕,將她拉進廚房火架。
外面鉴象,還回蕩著弟弟的笑聲:
“做快點,我都餓了何鸡!”
廚房里的油煙氣熏得旺男眼睛酸澀纺弊,兩行不知為何而至的眼淚簌簌流下,落在滾熱的灶臺上骡男,很快就被蒸發(fā)殆盡淆游。
她在媽媽看不見的地方擦了擦眼睛。再堅持一段時間吧隔盛,等到成績發(fā)榜犹菱,她就要走出這座大山了。
等待發(fā)榜的這段時間吮炕,正好是麥子成熟的季節(jié)腊脱。麥地里是金燦燦的一片接著一片,都有韻律地隨著微風擺動龙亲。旺男剛幫媽媽割完了一茬麥子陕凹,偷得浮生半日閑,她在村口的榕樹下與另一個與她同齡的女孩相見鳄炉。小霞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杜耙,但她們卻擁有著迥異的家庭觀念。小霞的父母開明迎膜,作為家里的獨生女泥技,她不需要擔心自己的未來會怎么樣,她似乎注定就是要走進大城市里的人。旺男羨慕她珊豹,卻并不嫉妒她——她與小霞同樣努力簸呈,甚至比小霞更加努力,她相信迎接她的店茶,一定也會是美好的未來蜕便。
盛夏的天氣炎熱,她搖著蒲扇贩幻,靠在寬大的樹干上轿腺,轉(zhuǎn)過頭望著這個與她相處十余年的好友。
“你考得怎樣丛楚?”
“還不錯吧族壳。就算考不上什么一流的學校,考一個大城市的普通本科還是沒有問題的趣些》戮#”小霞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色彩,旺男認得出來坏平,那是對未來的期許拢操,“你呢?你的成績向來比我好舶替,一流的學校一定會很愿意收你作為學生的令境。”
“還說不定呢顾瞪。對我而言舔庶,只要能離開這里,什么學校都是好的陈醒∑苘裕”
“到時候你可不要忘記請我去你的學校參觀,我也可以跟我的同學說孵延,我是去過好學校的人了∏着洌”
“你也是……”
小霞轉(zhuǎn)過臉來尘应,正色地望著旺男。
“旺男吼虎,你一定要小心犬钢。馬上就要到放榜的日子了,你要把選擇學校的權(quán)利牢牢的握在自己手里思灰。我知道你的媽媽一直都不希望你離得太遠玷犹,但高考之后的人生就是由你自己選擇的,不要聽她的話洒疚,不要相信她——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歹颓∨饔欤”
旺男怔了怔。她手上搖著蒲扇的動作停下了巍扛,過了一陣领跛,才緩緩點頭。
“我明白了撤奸》驼眩”
緊接著,她就不再說話胧瓜,繼續(xù)專注地看著眼前的麥浪矢棚。麥子呈現(xiàn)出一片生機勃勃的色彩,一會兒倒伏府喳,一會兒卻又頑強地挺立起來蒲肋,印在她的眼里,讓她有些眼花劫拢。
放榜的日子到了肉津。
放榜前一天,旺男睡了她十八年人生里難得的一個好覺舱沧,或許是因為心里懷著對未來的期許妹沙,她這一覺睡的格外沉,好像明天一早醒來熟吏,光輝燦爛的未來就在前面等著她似的距糖。
——可是,所有的期待都被一道緊鎖著的門阻隔在外牵寺。
“媽媽悍引,你在干什么?”
她驚恐萬狀地敲著門帽氓,聽著外面弟弟的笑聲和媽媽的腳步聲趣斤,隱隱約約猜到了自己現(xiàn)在的命運。媽媽一直沒有理會他黎休,直到敲門聲越來越大浓领,媽媽才趴在門縫里對她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姑娘,媽媽也是不得已的势腮。你總是想往外走联贩,媽媽實在是不能不管你了。放心捎拯,忍過這幾天泪幌,媽媽就放你出來……”
弟弟的笑聲還夾雜在其中,但旺男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進去。小霞說的是對的——不祸泪,情況已經(jīng)比小霞說的還要糟糕吗浩。她現(xiàn)在就連自己房間的門都走不出去了。
準考證浴滴!
她腦內(nèi)電光火石閃過一絲希望拓萌,撲到桌子前面急切地翻找。但是升略,找遍了每一個抽屜微王,她都沒有找到那張小小的證件。她明明記得品嚣,昨晚她還檢查過炕倘,準考證就在最上面的抽屜里安然無恙。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翰撑,她頹然地滑倒在地上罩旋。
窗外,陽光射進來了眶诈,暖融融的涨醋,照在她身上卻變得冰冰涼。媽媽的言語和弟弟的嬉笑似乎構(gòu)成了一道墻逝撬,一下子擊碎了她十幾年來所有的夢想浴骂。
她緩緩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倒,眼淚順著她的眼角宪潮,一路滑進了地縫里溯警。
七天之后,她才終于有機會走出了那間房間狡相,或者說梯轻,那是專為她打造的囚牢。媽媽打開門鎖的時候尽棕,報考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喳挑。她不用看自己的報考結(jié)果,也知道她曾經(jīng)為自己規(guī)劃好的光輝未來已經(jīng)不復存在滔悉。
弟弟跑出去和同學一起玩了蟀悦,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她和媽媽兩個人氧敢。她看見她的準考證就被媽媽放在客廳的餐桌上。上面還是高中生的她询张,沖她露出意氣風發(fā)的微笑孙乖。
腦內(nèi)的最后一根弦霎時斷裂,她撲過去將準考證撕得粉碎,跪在餐桌旁邊嚎啕大哭唯袄。就算已經(jīng)化作一堆齏粉弯屈,準考證上女孩的微笑卻依舊在刺痛她的眼睛,讓眼淚源源不斷地向外奔涌恋拷。天昏地暗間资厉,她感覺到肩膀上溫暖的觸感,接著蔬顾,是媽媽把她從地板上拉起來宴偿,領(lǐng)著她坐下。
她紅著眼眶诀豁,惡狠狠地瞪著這個罪魁窄刘,但除了這樣,她什么也做不了舷胜。
“旺男娩践,你別怪媽媽∨牍牵”媽媽對上她那一雙充滿恨意的眼睛翻伺,仿佛承擔了無數(shù)無奈地嘆了一聲,“女孩兒不需要太高的學歷沮焕,讀了書就不好嫁了吨岭。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就是那么回事,你要是去了大城市遇汞,不回來嫁人未妹,我們從哪兒拿錢給光宗娶媳婦络它?”
她不哭了,震驚地看著媽媽,沒想到這些話會被媽媽說得這么露骨。
“媽媽知道蟀瞧,你覺得不公平铸屉。但是你看看彻坛,咱村里的家家戶戶椰于,有兒子的蜻牢,哪家不是這樣的?兒子是傳宗接代的人,咱們總得先為他們考慮。家家都這樣,你還有什么覺得不公平的乳附?”
“媽媽非凌,”她艱難地張口并蝗,聲音是沙啞的,“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為了‘好嫁人’,給光宗掙份彩禮錢嗎惹想?”
媽媽沒有回答辰狡。過了很久很久,她又嘆了一聲,走進廚房關(guān)上了門吆倦。
留下旺男一個人听诸,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滿地的狼藉逼庞,試圖從那些破碎的紙片中蛇更,重新拼湊起那個笑得張揚自得,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姑娘赛糟。
報考之后的幾天派任,旺男在地里割麥子,她似乎已經(jīng)適應了沒能實現(xiàn)夢想的生活璧南,每天起床掌逛,做飯,下地干活司倚,一言不發(fā)地走在田間山上豆混,好像她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理想奮斗過篓像。
可這天卻有點不一樣。許多人湊在一起談?wù)撝粋€話題皿伺,她停下來聽一聽员辩,才想起來今天是放錄取結(jié)果的日子。那些在田埂上休息的婦女們鸵鸥、在山上勞作的男人們奠滑、在田間游戲的孩子們似乎都在談?wù)撝粋€人。她停下手頭上的活妒穴,摘下頭頂?shù)拿弊由纫簧蕊L宋税,坐下來在一旁聽著。
“林家的那個小霞讼油,聽說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有出息呢杰赛!山溝溝里飛出去金鳳凰了!”
“聽說她學的是什么‘人工智能’專業(yè)矮台,我們也不懂乏屯,說不定將來就留在大城市生活了,真叫人佩服……”
“我看不一定嘿架!一個姑娘家家瓶珊,讀這么些書干什么?還不如老老實實在鎮(zhèn)上讀個師范耸彪,當個老師伞芹,將來還好嫁人!”
“說得也是……”
褒貶不一的聲音涌向旺男的耳朵蝉娜,她這才知道唱较,小霞已經(jīng)給了自己的未來一張最滿意的答卷。不過是一個多月之后召川,她就要坐上去北京的火車南缓,去投奔屬于她的新生活。
她沒再聽下去荧呐,將帽子丟在田埂上汉形,一路跑回了家。
媽媽和弟弟都不在家倍阐。在弟弟的電腦上概疆,她知道了自己的歸宿——鎮(zhèn)上一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師范學校,錄取分數(shù)線比她考出來的分數(shù)低了兩百分峰搪。她成了田間那個婦女口中的“好嫁人”的姑娘岔冀,成了媽媽口中“能給弟弟換彩禮”的姑娘。
唯獨沒有成為她心中那個“實現(xiàn)了夢想”的姑娘概耻。
她沒發(fā)一言使套。這是她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罐呼,她沒辦法說什么,也說不出什么侦高。她只是默默退出這些網(wǎng)頁嫉柴,關(guān)上弟弟的電腦,以防他們發(fā)現(xiàn)奉呛。
深夜的群山呈現(xiàn)出一派靜謐的色彩差凹。山巒如浪一般涌動著,一層接著一層侧馅,似乎永遠看不見盡頭。云彩遮蔽了月光呐萌,天上甚至看不見一顆星星馁痴,無光的夜色里,整座大山如同一頭黑漆漆的猛獸肺孤,將出山的路吞噬得干干凈凈罗晕。
她在這樣的深夜里,默默地爬上了層層疊疊的高山赠堵。她爬過一座山頭小渊,接著是另一座山頭。手底下是山石冰冷的溫度茫叭,頭頂是一片濃墨一樣的夜空酬屉。每次她覺得前方將會是大道光明的時候,下一座山頭總會適時地打破她的幻想揍愁。
她從入夜爬到破曉呐萨,從山的這一邊爬到山的那一邊,放眼望去莽囤,卻還是綿延不絕的山谬擦。她站在一處平坦的山石上,環(huán)顧四周朽缎,四周都是高山連成的黑海惨远,找不到一個出口。
她終于筋疲力竭了话肖。胸口鼓脹著一股血與氣混合的力量北秽,她沖著前方看不見盡頭的群山,高聲尖叫狼牺。
但是羡儿,并沒有人回應她的血脈僨張,回應她的只有山巒之間一層層的回聲是钥。
她真的累了掠归,緩緩地躺倒在地上缅叠,雙眼不甘心地盯著太陽即將升起的方向。
這時候虏冻,她想起了小霞肤粱。她即將要奔赴自己的新生活,將這無邊的大山永遠拋在腦后厨相。那也是她曾經(jīng)無限期待的新生领曼。
可她太累了。太陽還沒升起蛮穿,她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庶骄。
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我走不出這座大山了践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