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次 背 娘】
? ? ? ? ? ? ? ? ? ? ? ? ? ? ? ?(原山東老年大學(xué)副校長劉俊奇)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次背娘,是十多年前一個秋初的日子。那一年我53歲,娘72歲。
那些日子一直陰雨連綿碘饼。每到這個季節(jié),娘的膝關(guān)節(jié)病便會復(fù)發(fā),于是便給娘去電話但壮。
電話的那端,娘全無了往日的歡欣常侣,聲音沉悶而又有些遲疑蜡饵。娘說,你要是不忙胳施,就回來帶我去醫(yī)院看看也好……
我的心里一陣恐慌溯祸。那時候娘大多數(shù)時間住在老家,她喜歡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舞肆,說家里有老姊妹們可以拉呱焦辅,在城里你們都上班去了,自己一個人悶得慌椿胯。只有到了每年最熱和最冷的日子筷登,娘才會在我們的勸說下,到我和弟弟妹妹工作的省城和海濱城市住上三四個月哩盲。娘一個人在老家住的時候前方,因為擔(dān)心兒女的惦念,總是報喜不報憂廉油,像今天這樣主動提出讓我回去惠险,還是第一次。我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抒线,驅(qū)車三百多公里班巩,從濟南趕到沂蒙山老家。
一路上憂心如焚十兢,娘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趣竣。
父親去世時摇庙,娘才33歲,我最小的妹妹剛剛出生三個月遥缕。為了把我們兄妹五個拉扯長大卫袒,盡早還清為父親治病欠下的債務(wù),娘就像一臺機器单匣,不分晝夜地運轉(zhuǎn)著:白天在生產(chǎn)隊干一天的活夕凝,半夜又要爬起來,為生產(chǎn)隊推磨户秤、做豆腐码秉,這樣每天便可以記兩個勞動力的工分,而她每天的睡眠鸡号,經(jīng)常只有三四個小時转砖。那時候,我們那里每天的工分價值1毛多錢鲸伴,娘卻經(jīng)常一天可以掙3毛錢的工分府蔗。村子里的人經(jīng)常議論我娘的身子骨是“鐵打的”。我大伯則慨嘆汞窗,就算是鐵打的身子姓赤,也磨去半截了啊仲吏!時光磨走了歲月不铆,卻磨不走娘的意志力。那時候裹唆,娘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誓斥,咱不能讓人家看不起,不能讓人家笑話你們是沒有爹的孩子……
為了這個承諾品腹,娘吃的苦岖食、流的汗,娘經(jīng)受的委屈和磨難舞吭,難以用文字描述。
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析珊,家鄉(xiāng)的農(nóng)活有許多靠肩挑人抬:挑土挑水挑肥挑莊稼羡鸥,有多少人被壓彎了腰,那時候農(nóng)村駝背的人比比皆是忠寻。身高不到1.6米惧浴、體重不到80斤,看似柔弱的娘奕剃,卻有著一副壓不垮的腰板衷旅。風(fēng)里雨里捐腿,泥里水里,娘不知道用壞了多少鉤擔(dān)柿顶、扁擔(dān)茄袖、筐與水桶,而娘的腰板卻一直挺著嘁锯。娘知道自己一旦倒下宪祥,會是怎樣的后果,娘說不能讓沒有了爹的孩子再沒了娘家乘,沒有了娘的孩子才叫可憐……娘咬緊牙關(guān)撐起這個家蝗羊。
在我的記憶中,最令人恐懼的農(nóng)活之一仁锯,是從村西的渠道里挑水抗旱耀找。那時候種花生、種玉米业崖、栽地瓜野芒,全部要靠人工挑水。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腻要,娘挽起褲子赤著腳复罐,一次次走進冰涼的渠水,在陡峭雄家、濕滑的坡道上效诅,弓著腰,挑著兩個與自己體重差不多的水桶趟济,一趟又一趟乱投,在水渠和坑坑洼洼的莊稼地里來回奔波。
后來顷编,漸漸長大的我也加入到挑水抗旱的行列戚炫,才體會到那是怎樣的一種苦不堪言:一根鉤擔(dān)挑著兩個裝滿水的桶,沿著45度媳纬、近二十米高的一條又濕又滑的陡坡双肤,上上下下,步步驚心钮惠。挑水上坡時茅糜,必須保持身體與陡坡的平衡,腳要穩(wěn)素挽,腳趾頭必須像釘子一樣扒在濕滑的坡道上蔑赘,稍微不小心,就會連人帶桶滾進水渠……至今每次回老家,路過那條已經(jīng)被移除了高高的土堰缩赛,看起來已經(jīng)不是不是那么高耙箍、那么陡的水渠,腿依然會不由自主地發(fā)抖……娘說酥馍,那時候她一天最多挑過七十多擔(dān)水辩昆,膝關(guān)節(jié)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我曾經(jīng)到省物喷、市多家醫(yī)院為娘看病卤材,醫(yī)生說是長期勞損引起的退行性病變,沒有什么有效的治療方法峦失。
汽車駛過一條小河扇丛,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熟悉的村莊,還有那條令人敬畏的渠道尉辑,一群鴨子在水里悠然地游動覓食帆精。渠水依然在流淌,鄉(xiāng)親們卻再也不用挑水種地隧魄,大大小小的電灌站分布在渠的兩岸卓练。
因為連續(xù)的下雨,到處泥濘购啄,我讓司機把車停在村頭襟企,心急火燎地向家里走去。
娘見到我狮含,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顽悼,手撫在腫得像大饅頭的膝蓋上,臉上呈現(xiàn)出痛苦又有些歉意的表情几迄。我在娘的跟前蹲了下來蔚龙,想背著她上車。娘猶豫了片刻說映胁,“我一百三十多斤呢木羹,你背不動吧?”看看院子里的泥和水解孙,娘還是順從地趴在了我的背上坑填。
平生第一次背娘,才知道一百三十多斤的娘是如此重弛姜。娘看我有些搖搖晃晃穷遂,幾次想下來,我阻止了娱据。走到街上,一位嬸子正在大門口做針線,看見娘趴在我的背上中剩,有些乖乖的樣子忌穿,便哈哈地笑了起來,“哎呦结啼,年幼時背著兒子掠剑,現(xiàn)如今老了,得讓兒子背著嘍……”
娘“嘿嘿”地笑著郊愧,笑聲中朴译,有羞澀又有些幸福的味道。
嬸子的話属铁,讓我心頭一熱眠寿,眼淚差一點流出來。想起兒時在娘背上的歲月焦蘑,今天終于可以背著娘盯拱,既激動骇两,又有些成就感:娘穿肄,您終于給了兒子背您的機會……
曾經(jīng)瘦小的娘,有著一個寬闊而又溫暖的背棚亩。兒時拼卵,娘的背是我們兄妹最溫暖的家奢浑。多少次,壓彎了娘的腰腋腮,娘卻舍不得把背上的兒女放在勞作的地頭上雀彼,娘擔(dān)心螞蟻、蟲子爬上孩子的臉……多少次低葫,熟睡中尿濕了娘的背详羡,娘顧不上擦一擦,卻急忙看看孩子的衣褲是否濕了不舒服嘿悬;多少個雨雪天实柠,爬下娘的背鉆進娘的懷,娘用單薄的身體為我們遮風(fēng)避雨……我是娘的第一個孩子善涨,娘對我的疼愛和付出窒盐,可想而知。記得我十五歲的那年钢拧,一次我突然肚子劇烈疼痛蟹漓,嚇得娘不知所措,慌忙背起比她還高的我源内,撒腿便往村衛(wèi)生室跑……
我們兄妹長大了葡粒,娘也老了。老了的娘,卻總是想著不讓我們?yōu)樗傩乃越弧D锍Uf卿嘲,你們做好了公家的事情,娘的臉上有光有彩……
在臨沂市人民醫(yī)院夫壁,我背著娘樓上樓下看門診拾枣,拍X片,做各種檢查盒让,到處是溫馨的目光和禮讓梅肤。醫(yī)生說娘的腿并無大礙,開了些消炎和外敷的藥邑茄,提醒要注意保暖等姨蝴。
中午,我背著娘走進一家比較氣派的酒店撩扒。正在這里用餐的人們向我們行注目禮似扔,許多人站起來鼓掌。一位看上去六十多歲的老人來到我的身邊搓谆,豎起拇指炒辉,說著地道的家鄉(xiāng)話:“背著的是老娘吧?俺很長時間沒看著背著老娘來飯店吃飯的了泉手,一看就是孝子扒堋!來斩萌,俺給老人家敬一杯酒缝裤!”那個中午,許多素不相識的就餐者來到我們的餐桌颊郎,給我和母親敬酒憋飞。飯店的老板也過來敬酒,說很久沒有看見今天這樣感人的場面了姆吭。
平生第一次背娘的我榛做,那一天竟如明星般的榮耀……
吃過飯,我勸娘隨我一起回省城去住内狸,娘說家里還有喂的雞检眯,離不開,還是像往年一樣昆淡,天氣冷了再去吧锰瘸。我拗不過娘,只好把娘送回家昂灵。
晚上七點多鐘回到省城避凝,立即給娘去電話報平安舞萄。電話里卻傳來娘的哽咽聲。我大驚失色恕曲,慌忙說娘你不要緊吧鹏氧?腿是不是還是疼得厲害?
娘沒有回答佩谣,抽啜了許久才問我,你的腿实蓬、腰沒事吧茸俭?你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背了我一天,心疼死我了……
頓時安皱,我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