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讀古人詩文饱普,常想見其為人套耕,揣摩其人格形象冯袍。余光中在論及朱自清散文時云:所謂風(fēng)格康愤,其實也就是“藝術(shù)人格”征冷,而“藝術(shù)人格”愈飽滿誓琼,對讀者的吸引力也愈大腹侣。李白最引人注目的傲隶,是他的豪邁不羈仙風(fēng)道骨伦籍;杜甫最動人的帖鸦,則是他的窮愁老病滿眼憂傷。
李白眼里只有自己洛二。他寫自己的形象多是昂揚的晾嘶,他的詩文里“我”最醒目垒迂《噬撸“雖長不滿七尺绣夺,而心雄萬夫陶耍。”“青蓮居士謫仙人烈钞,酒肆藏名三十春毯欣。湖州司馬何須問仪媒,金粟如來是后身算吩。”他是雙翼如云的大鵬偎巢,相信自己“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压昼,扶搖直上九萬里≌兀”而杜甫亦有大志郁季,但孤獨無依的他只是“天地一沙鷗”梦裂。
李白是游俠年柠,“安得倚天劍彪杉,跨海斬長鯨”;李白是戰(zhàn)士渴丸,“愿將腰下劍谱轨,直為斬樓蘭”土童。而杜甫是“儒冠多誤身”的消沉文人献汗,是“到處潛悲辛”的少陵野老罢吃。
李白在詩中尿招,常有送別就谜,他是個不錯的朋友缆瓣,也是個頑皮的酒鬼狂生篮奄。而杜甫在詩里,是丈夫夸赫,是父親咖城,是欠下酒債的窮人切平,是漂泊四方的病者悴品。
李白對天上的事情很熟悉,一寫就寫到天上如何,神仙如何退子。賀知章叫他謫仙人絮供,他也以之自居。我們看他如何憂國憂民:
西上蓮花山茶敏,迢迢見明星贮乳。素手把芙蓉亚茬,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梢夯,飄拂升天行颂砸。邀我登云臺人乓,高揖衛(wèi)叔卿色罚〈粱ぃ恍恍與之去涤垫,駕鴻凌紫冥切蟋。俯視洛陽川驻右,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恨豁,豺狼盡冠纓。
李白跑到天上,主要目的是跟神仙相交,順便看了一下大地可款,人間疾苦點到為止,難得一片糊涂。而杜甫,則是大地上的行吟歌者嗜逻,邊走邊唱誊锭,人間的黑暗冰冷邢隧,他一一道來郁油,比誰都清醒挚币。
李白是青春詩人舟山,激情不竭衣屏。杜甫是暮年詩人载萌,他晚年寫的關(guān)于秋的詩歌最好最多妒穴√履模“秋興”一下靡努,八首即來。
李白的許多詩,放佛與人對話惑朦,氣派大嗓門大神年。他的詩,總有一個聽者在旁行嗤。我們讀時已日,感覺李白就在耳旁說著酒話夢話。杜甫之詩栅屏,往往是被生活的不幸逼到角落而雙手無措時的痛語飘千,他無可奈何,我則不忍卒讀栈雳。
李白得意時真狂护奈,失意時佯狂。真狂可笑哥纫,佯狂可哀霉旗。“我輩豈是蓬蒿人”蛀骇,“昔在長安醉花柳厌秒,五侯七貴共杯酒”,他絲毫不掩飾虛榮與庸俗擅憔。一個摧眉折腰的李白鸵闪,其實也是真的李白。杜甫鮮有得意時暑诸,但并非總是鐵板一塊的苦臉蚌讼。看他少年時“一日上樹能千回”个榕,看他“癡心不知父子禮篡石,叫怒索飯?zhí)溟T東”,杜甫的自嘲中還有股可愛幽默勁西采。
李杜性格迥異凰萨。但想想杜甫那個狂傲的祖父杜審言,想想杜甫年輕時的詩句“會當(dāng)凌絕頂苛让,一覽眾山小”沟蔑,我們似乎可以這樣說:杜甫也曾是個豪情萬丈的李白似的人物,他的人生把他變成了一個深沉嚴肅的杜甫狱杰。
李白那么飛揚跋扈瘦材,只有杜甫看出了“斯人獨憔悴”;李白狂到“世人皆欲殺”仿畸,而杜甫“吾意獨憐才”食棕。他確實是李白的知音朗和。李白是杜甫的另一個自己。杜甫垂憐青睞的簿晓,不過是那個張狂瀟灑卻又不遇于時的另一個自己眶拉。
杜甫自己的寂寞卻不是李白所了解或者所想了解的。為李白傳神者杜甫也憔儿,為杜甫寫照者又是誰忆植?杜甫比李白更寂寞,他的知己又在哪里谒臼?
李杜都是寂寞人朝刊。歷史不在乎他們生前的寂寞。歷史的喧囂終將被歲月的風(fēng)云蕩盡蜈缤,而留下的偏是寂寞者的詩篇拾氓。
二
李白二十來歲,仗劍去國底哥,辭親遠游咙鞍,離家越來遠,最后死在異鄉(xiāng)的水上趾徽。杜甫二十來歲续滋,也離了家,后來一直走在歸家的路上附较,這條路也竟然是離家越來越遠吃粒,最后他也死在異鄉(xiāng)的水上潦俺。
李白的漂泊拒课,從“仗劍去國,辭親遠游”到“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事示,他的游俠氣質(zhì)早像,讓他成為一個沒有故鄉(xiāng)的人。杜甫則不同肖爵,歸家卢鹦,歸家,一直忙著歸去劝堪。亂離中“家書抵萬金”冀自,老病時“孤舟一系故園心”,他是有家難回秒啦。
李白的流浪似乎帶著浪漫和詩意熬粗,有劍有酒,也有友人余境、友人散盡后的寂寞驻呐。杜甫的流浪只是“艱難苦恨”的困窘灌诅,他早已收起那面理想的大旗,他現(xiàn)在只為生活含末,為雞毛蒜皮猜拾、千瘡百孔的生活而歌吟。
多年來佣盒,杜甫一直在路上挎袜,在水上,漂泊輾轉(zhuǎn)肥惭,辛辛苦苦宋雏,縫縫補補。杜甫在窮途中务豺,一邊抹去不幸的淚水磨总,一邊吟出動人的詩歌。越不幸笼沥,他的詩歌越結(jié)實蚪燕,磅礴。這需要多么豐盈的內(nèi)在奔浅,才可以消解那么多的不幸馆纳,才能將苦難轉(zhuǎn)化成詩歌。
杜甫詩歌里的眼淚最多汹桦。
劍外忽傳收薊北鲁驶,初聞涕淚滿衣裳。(《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白水暮東流舞骆,青山猶哭聲钥弯。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督禽。眼枯即見骨脆霎,天地終無情。(《新安吏》)少陵野老吞聲哭狈惫。(《哀江頭》)歌罷仰天嘆睛蛛,四座淚縱橫。(《羌村》)車轔轔胧谈,馬蕭蕭忆肾,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菱肖,塵埃不見咸陽橋客冈。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蔑滓〗季疲……新鬼煩冤舊鬼哭遇绞,天陰雨濕聲啾啾。(《兵車行》)感時花濺淚燎窘,恨別鳥驚心摹闽。(《春望》)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褐健。(《蜀相》)戎馬關(guān)山北付鹿,憑軒涕泗流蚜迅。(《登岳陽樓》)
杜甫自身常遇不幸舵匾。先是科場蹭蹬,仕途不順谁不。中年困于長安坐梯,晚年漂泊西南。有弟皆分散刹帕,無家問死生吵血,又偏偏國事依舊蜩螗。杜甫的哭泣偷溺,不只為自己的遲暮之年蹋辅,多病之身,還為那因餓已卒的幼子挫掏,也為石壕村無助的老嫗侦另,也為“垂老不得安”的老翁,也為“暮婚晨告別”的新人尉共,也為“窮年憂黎元”的熱腸褒傅,也為“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不滅理想爸邢。
三
公元767年樊卓,杜甫55歲,已經(jīng)是百病纏身杠河,垂垂老矣。自從照顧自己的嚴武死后浇辜,杜甫離開成都草堂(在這里杜甫前后生活了將近四年)券敌,一路漂蕩了好幾個月,幸好到了夔州柳洋,得到都督柏茂林的照顧待诅,杜甫的生活又才勉強有了著落。這年的秋天熊镣,九月初九重陽日卑雁,杜甫登上白帝城外的高臺募书,登高臨眺,百感交集测蹲。
歷來詩人都對秋天敏感莹捡,秋天也最能觸動詩人的情緒,而在所有的詩人中扣甲,杜甫和秋天貼得最緊篮赢,他走到了秋天的深處。他說:白頭吟望苦低垂琉挖。他說:玉露凋傷楓樹林启泣。他說:魚龍寂寞秋江冷。在別的詩人那里示辈,秋天或許只是個隱喻寥茫,家國恨與身世悲,才是重點矾麻。而杜甫這里坠敷,秋天不只是興懷的一種引子,而是實實在在意味著自己經(jīng)過秋風(fēng)的吹刮射富、秋雨的敲打膝迎、秋夜的煎熬和秋霜的洗禮。讀他寫的秋歌胰耗,垂老病翁的寂寞撲面而來限次。所以談?wù)撍脑姼瑁仨毟粔K兒去流浪柴灯,去回家,去輾轉(zhuǎn)反側(cè)去一頭撞進秋風(fēng)秋雨中卖漫。他的江山已經(jīng)破碎,我們和他一道去守望赠群;他的人生已經(jīng)殘破羊始,我們和他一道去守候希望,或者死亡查描。
他的一把瘦骨似乎依然沉重突委。他緩緩抬眼遠望,不知故鄉(xiāng)何在冬三,回首蒼天匀油,徒感歲月流逝,在秋天深處深深呼吸之后勾笆,他吟出了一首《登高》敌蚜。人們都說這首詩為七律之冠,技藝何等圓熟窝爪,可是弛车,沒有情感的技藝只是技藝齐媒。有了情緒,有了真誠纷跛,有了關(guān)懷喻括,技藝才近于道而能動人心魂。
我看到天地間的這位老人忽舟,清瘦而蹣跚双妨,他的吟唱如同哭泣。他被生活和命運逼到了這大河邊的高臺叮阅,如今唯有獨對木葉秋風(fēng)刁品,猿嘯鳥回『评眩看到的是秋挑随,聽到的是秋。秋是無邊的勒叠,走不出秋的包圍兜挨;長河是永恒的,但是時光卻不能倒流眯分。作客他鄉(xiāng)的游子拌汇,何時歸鄉(xiāng)?多病的痛苦弊决,何時是個盡頭噪舀?他的孤獨,他的脆弱飘诗,他的希望和絕望与倡,他的思念和他的回憶,他的整個人生的失敗昆稿,他的鄉(xiāng)愁纺座,他的家國支離山河破碎,在這首短短56個字的詩里溉潭,都寫到了净响。
杜甫是在呻吟。但他的痛苦卻沒有一般愁苦詩人的小家子氣和頹唐之象岛抄。杜甫和別的詩人不一樣别惦,還在于他的格局。越悲傷夫椭,越是氣魄宏大÷惹欤“吳楚東南坼蹭秋,乾坤日夜浮”扰付,那是在“憑軒涕泗流”之際;“星垂平野闊仁讨,月涌大江流”羽莺,那是在“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之時洞豁。杜甫的詩歌寫景多壯闊盐固。一般來講,抒悲情常糾纏于哀怨凄苦之物丈挟,如楊柳依依寒蟬切切刁卜,如雨中黃葉樹夕陽山外山,如清照之黃花瘦曙咽,如李煜之簾外雨蛔趴。老杜的情是悲情,失意無依例朱,感慨身世孝情,哀悼家國,但他所寫之景象卻不失盛唐氣象:江間波浪兼天涌洒嗤,塞上風(fēng)云接地陰箫荡;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fēng)煙接素秋渔隶;五更鼓角聲悲壯羔挡,三峽星河影動搖;吳楚東南坼派撕,乾坤日夜竿竦;還有這首《登高》里的“無邊落木蕭蕭下终吼,不盡長江滾滾來”镀赌。杜甫走進秋天,但他不會困在秋天的深處瑟瑟發(fā)抖际跪,他不會只是計較于個人的衰朽殘年商佛,他不會只是念念不忘過往的美好或落魄。
公元770年姆打,由于臧玠在潭州作亂良姆,杜甫又一次失去了家園,不得不又乘船飄蕩幔戏。這年冬天玛追,杜甫死在異鄉(xiāng)的一條船上。這位中國最偉大的詩人,至死都還沒有回到自己的故園痊剖。四十三年后韩玩,他的孫子杜嗣業(yè)才四處籌款,將其靈柩遷回老家——河南鞏縣陆馁。杜甫晚年詩歌的一大主題就是回家找颓,如此總算是身魂俱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