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來,從初中開始我就已經(jīng)沒有跟爸媽再完整地住在一起過.
初中住校,一個月回一次家.
高中住校,一個月回一次家.
大學(xué)住校,一個學(xué)期回一次家.
那時還是學(xué)生的身份,所以回家是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有限的時間里情感總是積累得很濃稠,不由分說的的賭氣和吵架,總在看似無意的一桌好菜里消散開來.
現(xiàn)在出社會了,好像有點不一樣的意味.
因為前段時間有點忙,我叫我媽到成都來看看我,實際上是來照顧我,但我很一直很擔(dān)心我媽會很無聊,畢竟一個人也不認識,當(dāng)我又試探性地問她來不來并且無意說自己一份外賣已經(jīng)吃了三天的時候,我媽義無反顧地說,來!
四月初,成都還是有點微涼,在車站接到她的時候,她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針織外套,黑色的長褲,腳上一雙黑色皮鞋,明顯不搭的是,她背著我用過的舊書包,花花綠綠的,在人群中十分顯眼.
不像上次來成都,這次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了一個白色泡沫盒子里,再用彈力繩把盒子綁在一個小推車上,看她的陣勢以為是帶了一箱子海鮮.
推車上面還有一個小平臺,堆著一包衣服,用紅色塑料袋套著,我舒了一口氣,只要不用白色的豬飼料口袋就行.
這次她又帶了臊子過來,裝在了一個透明的泡泡糖塑料盒子里,這次我專門強調(diào)了要加腌菜,一看還挺多,她遞過來叫我拿著的時候,旁邊一個大媽路過,眼鏡都盯直了,停在旁邊問我們這是不是臊子.
大媽夸了一會就走了,我媽臉上揚著笑容,好像特驕傲:"哎呀,要是有個什么塑料袋,我給她分點好了,看她那么想要的樣子."
"對,對."我附和著.
北站出來就是二環(huán)高架,久違的夕陽還掛在半空,眼前所有的事物全都蓋了一層絳紅的薄膜,一下子好像回到了童年.
風(fēng)從橋洞下灌過來,滿墻綠色的爬山虎在密密匝匝地舞動,紅綠燈下的人們魚貫而行,私家車不耐煩地按著喇叭打開了暖黃色的車燈,公交車里的上班族像曬了一天的秧苗一樣懶洋洋地擠在一起,臉上都泛著手機發(fā)出的光.
我們在二環(huán)高架下等車,聊了會家長里短.
我那時很忙,幾乎每天都要上課,我媽像個謹小慎微的管家一樣,每天變著法地給我做飯.
中午休息的時候,豬蹄子,糖醋排骨,烏骨雞燉湯就上到桌子上來了.
我媽來的一個月,我一次廚房都沒有進過,一次碗沒有洗過,一次地也沒有拖過.
我媽來的第一個晚上,我睡得無比的香,入睡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以往我都要一個小時.
我媽買了一幅十字繡,沒事的時候就繡,午休我在床上睡覺,我媽在一旁在繡十字繡,我讓她一個小時候叫我,結(jié)果那次我睡了三個小時,我生氣地問為什么不叫我,她說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沒舍得叫你.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一個人住后,我很害怕安靜這種東西,從早上起來開始,我的手機就連上了藍牙,放著亂七八糟的節(jié)目,我需要聽到人的聲音,心才不會那么慌,一旦完全安靜下來,我覺得自己就掉進了生活的黑洞,孤立無援.
可是我媽就完全不需要,她可以在沒有聲音的情況下連續(xù)縫上幾個小時的十字繡,我問為什么你受得了呢,我媽說她覺得沒什么,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午睡醒來之后,總會懷疑人生,好多次我在細微的搖晃中醒來,看著我媽還是保持著相同的姿勢細細地縫著,人生的意義似乎撲面而來,而我抓不住其中的任何一個,巨大的空虛感包圍著我,而我無法跟我媽細說,只能默默地又把眼睛閉上,我知道她又不會叫我,那我索性再睡上一會.
人是在和他人相撞的時候,才會明白自己的生命底色,我對我媽就是這樣,其實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在成都生活,具體點說就是活得很隨便,隨便吃吃,隨便睡睡就行.
或許我要打臉我之前寫過的一篇雞湯文-"房子是租來的,生活不是",我要反省一下,經(jīng)過了兩年的租房生涯,我明白了,房子是租來的,生活也是.
我媽來了之后,儀式感就變強了很多,首先就禁止了外賣,那段時間我極其想念地溝油和香精的味道,奈何每天在我媽的強迫下天天吃健康營養(yǎng)餐.
和我媽在附近散步,那些路都變得有生活氣息起來,以往我從來不會注意,我討厭一個人走路的感覺,哪怕只有一公里我也會搜出公交站,我媽卻極其熱愛走路這件事,每天早上我都會在高跟鞋踩著木地板和塑料口袋摩擦的聲音中醒來,等再醒來時,桌子上已經(jīng)是熱騰騰的面條了.
我媽年輕時和我爸去新疆采過棉花,或許有著西域的情節(jié),她在菜市場發(fā)現(xiàn)了一家賣囊的新疆小店,從此就愛上了,每次去都要買幾個回來,問我吃不吃,我說太哏人了,我媽說賣囊的還是新疆帥小伙,我說那你應(yīng)該問問人有女朋友沒,你這兒不還是有個花姑娘待字閨中嗎,我媽說別人應(yīng)該看不上你.
在成都我為我媽買的最多的東西就是椰子,這也是她的摯愛,有次我自己去買菜,看見旁邊的水果攤里還有最后一個椰子,不過顏色看起來黑黑的,感覺像是壞掉了,可是我已經(jīng)走進去了就不得不硬著頭皮指著那個椰子問問,老板滿口答應(yīng)說絕對不是壞的,真正熟了的椰子都是黑色的,他跑進去幫我開口,擦上吸管遞給我說,來嘛,你試嘛.
我試了一口,呸!錘子成熟,當(dāng)時想一椰子定在老板頭上.
再往前走,沒有看到賣椰子的了,我就搭公交回來了.
周天我要跑去郊區(qū)里上課,來回兩個小時,我媽會提前一天問我想吃什么,剛好小龍蝦出來了,我就說吃小龍蝦,我媽說太難洗了不想做,可是我執(zhí)意要吃,她也說到時候看心情.
好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知道有人在等著我,在為我準備著晚飯,我的一天變得極其漫長,似乎又極其短暫,跟普通放學(xué)回家的小孩子一樣,我準點挎著我的包飛奔到地鐵,一邊還要打著電話給我媽,說自己到哪兒了到哪兒了.
前幾天我也去上課了,下午下課后我到附近的商場逛了逛,吃了點東西,百無聊賴,只是不想回去,回去也是一個人,不如在人多的地方吸收一點人氣.
手機在震動,是我媽打來的電話,"你今天不是在xx上課嗎,回來沒有呢?"
"回來了,"我說.
"行,早點回去,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了."
沒有期待了,也就沒有失望了,當(dāng)然也沒有希望.
人長大了,你的情感連接的對象就會慢慢轉(zhuǎn)移,最終都會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群體性的情感連接已經(jīng)不能夠滿足情感需求了,這單身狗的獨白聽起來蠻高大上.
臨走的時候,我媽包了一百多個餃子在冰箱里,可是后來我出去了幾天,回來后發(fā)現(xiàn)家里停電了,餃子都糊成了一坨.
心痛,實實在在的心痛,不僅是浪費了糧食,更浪費了一片心意,我媽包餃子的場景一幕幕回放,真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懊惱,后悔,我想著要不要跟我媽說,因為實在是不能再吃,但我還是決定把里面的肉都摳出來做成臊子了好了,我自己的爛攤子我自己收拾.
無論好壞,生活也還是繼續(xù)為好.
ps:最近看了本書叫<被討厭的勇氣>,覺得很有意思,很多觀點很爆炸,給我空虛的心帶來了很多快樂和安慰,M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