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不是親二哥嘿架,他是隔壁大媽的二兒子。
那時候栅屏,我們一般白天在生產(chǎn)隊勞動飘千,逢雙數(shù)日子的晚上,要去生產(chǎn)隊隊部“記工”栈雳,就是把這兩天生產(chǎn)隊長分配給你的活計护奈,如昨天上午你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下午你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哥纫,今天上午你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霉旗,下午你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要向記工員一一報告蛀骇,他在你的記工本上一一記錄在案厌秒,簽字蓋章,以便做年底分紅的依據(jù)擅憔。
大人們勞累一天鸵闪,也許晚飯后還有自己的活計去干,比如在家編筐編簍暑诸,去自留地里除草施肥蚌讼。所以辟灰,晚飯后的記工,他們總愿意分配我們這些半大小子去干篡石,一是我們年歲小芥喇,記性好,一家子所有人這兩天干得活計夏志,記得清楚乃坤;一是我們年歲小,腿腳利落沟蔑,跑幾步道湿诊,不算什么負擔。
當然瘦材,作為我們厅须,一般也愿意承擔這一任務,一是把全家人這兩天干得活計食棕,一五一十報告給記工員朗和,顯得我們很中用,頗有成就感簿晓;一是晚飯后離開父母的視線眶拉,外出瘋跑,放飛自我憔儿,盡情打鬧忆植,適合我們的天性。何況谒臼,小伙伴多多朝刊,玩起來過癮、痛快蜈缤!可以說拾氓,晚飯后去生產(chǎn)隊隊部去“記工”,是我們的節(jié)日底哥!而隊部咙鞍,則是我們的游樂場!
二哥趾徽,是我們天然的孩子王奶陈。比他歲數(shù)小的孩子,自然聽他的附较,即使是有些孩子吃粒,比他歲數(shù)大了幾歲,也總是聽他的拒课。在一群孩子中徐勃,他總是“王”事示,總是中心。
因為他很有本事僻肖,比如肖爵,下河游泳,他在水中臀脏,游得總比我們久劝堪;一個猛子扎下去,他在水底總能比我們多待幾分鐘揉稚,從這頭下去秒啦,遲遲不出來,在我們大家伙兒都擔心的時候搀玖,他卻從那頭鉆出來余境,有時手里還攥著一條搖頭擺尾、活蹦亂跳的魚灌诅》祭矗看了電影《女跳水隊員》,站在樹杈上猜拾,學著往水里跳即舌,我們大都是身體平著下去,肚皮先挨水面挎袜,擊得生疼侥涵。他卻能夠像迎風展翅的飛燕,在空中劃出拋物線宋雏,再身體筆直扎入水中,幾乎不激起水花务豺!
他就是我們的神磨总!
那天,吃過晚飯笼沥,照例是該記工的日子蚪燕。
一群小伙伴早早來到隊部。趁著記工員還沒到——他是成年人奔浅,并且作為會計乃至隊長的接班人馆纳,要老成持重,所以他總是比我們到得晚汹桦÷呈唬——今天我們玩什么?
大家商量起來舞骆。
玩老鷹抓小雞钥弯!
玩馱著殺仗径荔!
玩撞錘!
二哥眼珠一轉脆霎,計上心來“不如玩《烈火中永生》吧”总处。《烈火中永生》是前兩天剛剛看過的一部影片睛蛛,反映得是以許云峰鹦马、江姐為代表的中共地下黨員,在國民黨反動派的監(jiān)獄里忆肾,忍受酷刑的折磨荸频,堅貞不屈,最后英勇就義的故事难菌。
“你演江姐”试溯,他開始分配角色,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小伙伴防冷圍的頭巾系在我的脖子上郊酒。
“我演徐鵬飛”遇绞。
“到哪去弄頂大蓋帽呀”?
有了燎窘,從院子里柳樹條子垛中摹闽,抽出幾根,擰成鞭子的形狀褐健,圍成圈付鹿,墊在帽子里。
還得找根兒鞭子蚜迅?他自言自語舵匾。
小伙伴三兒搶嘴說:在隊部,找根兒鞭子還不容易嗎谁不?
邊說邊把喂牲口的侯大爺?shù)谋拮訌姆苛荷限酉聛碜荩f到他的手里。
他手中掂了掂刹帕,還比較滿意吵血。
你,找個板凳偷溺,坐在那里蹋辅。
他指著炕前邊的屋地說。
你們挫掏,坐在炕上侦另,當觀眾。
待我們按照他的指派一一坐好…
他說:演出現(xiàn)在正式開始!這一場的題目是“拷打江姐”淋肾!
手拿皮鞭硫麻,圍著坐在板凳上的我,開始繞開了圈子樊卓,一遍繞圈子拿愧,一邊瞪著眼,把我上下打量碌尔。
隨后又抬腿浇辜,一只腳蹬在炕檐梆上。
“唵唾戚,說不說柳洋,共產(chǎn)黨在哪里?你的上線是誰叹坦?下線又在哪里熊镣?你的聯(lián)絡人是誰?”聲嘶力竭募书。
“上級的組織我知道,下級的組織我也知道,但我是不會告訴敵人的!”我學著銀幕上的江姐绪囱,斬釘截鐵地說。
“你還嘴硬莹捡!這里是中美合作所鬼吵!”,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鞭子篮赢,作勢向我抽打下來齿椅!當然不是真打,只是做出打的樣子启泣,一下涣脚,一下,又一下…
“二哥二哥寥茫,壞了遣蚀,你把毛主席的臉抽成道道了,把毛主席的一只眼也抽瞎了坠敷!”,炕上的小四兒驚慌失措地喊道射富。
炕上所有的小伙伴膝迎,瞪大眼睛,全都驚呆了胰耗!
他扭回頭限次,看到身后墻上貼的毛主席像的那個樣子,臉色慘白,一下子坐在地上卖漫,頭上的大蓋兒帽费尽,滾落在地,又掉到爐坑里羊始!
時間像死一樣沉寂旱幼!
忽然,房門被人踹得大開突委,民兵連長率領三個持槍民兵柏卤,闖入室內(nèi),像餓虎捕食匀油,又像老鷹叼小雞缘缚,把癱坐在地上的二哥,拎起來就走…
我只看見民兵連長和三個持槍民兵敌蚜,臉上陰沉得像冰桥滨,槍刺上閃著寒光!
我們瘋了似的蜂擁而出弛车,尾隨他們齐媒,直奔大隊部而去。
大隊部院子里的籃球筐架子上帅韧,二哥五花大綁被綁在那里里初。
隔壁大伯大媽一連聲地哀求:孩子只是鬧著玩兒啊,孩子只是鬧著玩啊…忽舟,給他8個膽子双妨,也不敢打毛主席他老人家啊叮阅!
說著說著刁品,二位老人竟然在大隊黨支部書記、民兵連長這兩個人的面前浩姥,“噗通”一聲跪下了挑随,只見兩個長著花白頭發(fā)的頭顱,在冬日里冰冷的水泥地上勒叠,一上一下磕著兜挨!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一輛北京吉普,鳴著警笛眯分,飛馳而來拌汇。
車上跳下3名戴白帽、穿白衣弊决、著藍褲噪舀、腰上扎著武裝帶魁淳、武裝帶上別著手槍的公安干警,麻利地解開綁著二哥的繩索与倡,將二哥提溜起來界逛,塞入吉普車,吉普車又鳴起警笛纺座,絕塵而去息拜!
那天晚上,全村老少沒能睡一個好覺比驻,是對二哥竟敢鞭打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痛恨该溯?還是對機靈、聰明的二哥玩游戲過頭被公安局抓走的惋惜别惦?
不久狈茉,有消息傳來,本來掸掸,欲以犯現(xiàn)行反革命罪氯庆,判二哥有期徒刑5年。但因為他剛剛15歲扰付,還未成年堤撵,先是被送往工讀學校,后來又在南堡鹽場與犯人一道羽莺,被監(jiān)督勞動改造实昨。
3年后,我離開家鄉(xiāng)盐固,去灤縣坨子頭中學上高中荒给。忙碌、緊張的高中學習生活刁卜,使我無暇打聽二哥的消息志电。只是聽說,大伯大媽因思兒心切蛔趴,悲傷過度挑辆,又因為有個被勞改的兒子,在村里抬不起頭來孝情,年歲不太大就早早去世了鱼蝉。
又過了些日子,我從唐山師專畢業(yè)了箫荡,回家待分配魁亦。母親說,你二哥回來了菲茬,你抓個空兒吉挣,去看看他吧!
來到二哥家里婉弹,見一個人睬魂,頭發(fā)花白稀疏、佝僂著腰镀赌,一邊咳嗽氯哮,一邊往鍋里貼玉米餅子,手腳沒有靈性商佛,顯得極為笨拙喉钢。
聽到有人來,扭頭向外張望良姆,我就看見了他刻滿皺紋肠虽、飽經(jīng)風霜的臉,看見了呆滯玛追、渾濁税课、像閏土一樣間或一輪的眼睛…
這還是我那聰明、機靈痊剖、學啥像啥韩玩,我們的“王”,我們的神陆馁,我們的中心的二哥嗎找颓?
鼻子一酸,我禁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