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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是清晨豪诲,暑氣還沒有升騰起來顶捷,正是酷熱的一天中最清涼的時候,人們都趕著這段時間做家務(wù)屎篱、鍛煉身體——再過一會兒服赎,太陽完全升起了,馬上就熱得不行交播,什么都不想干了重虑。
唐育祥卻已經(jīng)吃好簡單的早飯,靠著拐杖坐在自家門前秦士,看著老伴玉蓮在自家門口巴掌大的地里來回倒騰缺厉。她是個種地好手,從小就跟著父母做慣了隧土,什么農(nóng)活都樣樣在行提针。可這般的好手藝曹傀,到今天卻用不上了——隨著城市的擴大辐脖,原來的農(nóng)村變成了郊區(qū),原來的郊區(qū)變成了城市〗杂洌現(xiàn)在的城市里嗜价,赤裸的土地是稀罕物件艇抠,唐育祥的老伴好多年不種地了,自從他殘疾了以后炭剪,才在自家門口僅存的练链、還沒有覆蓋上水泥的土地上大顯身手,種出一顆顆青翠欲滴奴拦、逗人喜愛的蔬菜媒鼓,貼補家用。
唐育祥覺得自己的媳婦挺委屈错妖。雖然玉蓮嫁給他時绿鸣,只是個貌不出眾的農(nóng)家姑娘,可她的老實肯干是人人都承認的暂氯。自己殘疾后潮模,拿的是基本工資,家里有點入不敷出痴施。面對窘境擎厢,玉蓮并不滿腹牢騷,而是在工作之外辣吃,又默默地種起地來动遭。唐育祥有時想幫幫忙,卻總是力不從心神得,一條腿的他去了拐杖連站都站不穩(wěn)厘惦,怎么干農(nóng)活呢?好在他的一雙兒女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哩簿,大兒子容華在電視機廠做銷售宵蕉,二女兒容珍因為他的工傷頂了他的崗,也有了份正式工作——這一點讓他稍稍心慰节榜。
雖然他的殘疾換來了他女兒的一份穩(wěn)定工作羡玛,可他每次想到他那條失去的腿還是痛心疾首,他有時甚至憤恨自己怎么沒看好自己的那條腿全跨,以致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缝左。“唉浓若,怎么這么不當心呢!一點準備也沒有蛇数,說沒就沒了挪钓,自己好好的一條腿呀……”失去一條腿后,他只能成天和拐杖耳舅、輪椅相伴碌上,成了個廢人倚评。一條腿雖說只是一個身體部件,失去后才知道它的功用非凡馏予,蹦天梧、跳、跑這些動作與足緊密相連霞丧,沒了它呢岗,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就成了稱砣一塊,再也不知道輕盈的滋味蛹尝。人們只知道孤掌難鳴后豫,殊不知單腿難行更難受啊。
唐育祥是不能沒有腿的突那。他天生喜歡到處跑動挫酿,那些足跡未至的地方對他有無限的吸引力。所以當年上海鐵路局招工時愕难,他毫不猶豫地就報了名早龟。鐵路,光是這個詞就讓人浮想聯(lián)翩猫缭,它能把你帶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葱弟,那滾滾向前的輪子就像飛速奔跑的腿,唐育祥天真地想饵骨,也許在鐵路局上班就能想去哪里去哪里了翘悉,能在這里上班會是多么愉快呢?天遂人愿居触,唐育祥報了名以后沒幾天妖混,經(jīng)過簡單的集體面試,就順利到上海鐵路局上班了轮洋。
上班之后制市,唐育祥才知道,在這里上班每人有固定職責(zé)和固定路段弊予,沒有特殊情況不會讓你想去哪里去哪里祥楣,可唐育祥還是很高興,畢竟是一份正式工作昂浩狻误褪!比起當時普遍忍饑挨餓的人們,唐育祥不知境況好了多少碾褂。有了份正式工作兽间,成家就容易了。唐育祥要求不高正塌,玉蓮也沒啥壞處嘀略,經(jīng)人介紹后恤溶,交往了沒多久就定了親≈难颍婚后生了一雙兒女咒程,玉蓮在紡織廠找了一份工作,小日子就這樣過下來了讼育,唐育祥覺得沒什么不稱心的帐姻。
日子舒坦了,唐育祥按捺不住天性窥淆,忍不住到處走動卖宠。那時沒有什么假期,也不時興旅游忧饭,可他還是利用零碎時間逛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扛伍。上海的闊大氣派給他的“自助游”留下了充分的空間,曲里拐彎的弄堂词裤,五光十色的十里洋場刺洒,奢華洋氣的石庫門讓他這個異鄉(xiāng)人感受到了“阿拉上海人”的輝煌和自豪,他暗自慶幸吼砂,“多虧我到了上海逆航,不然哪有這么多地方跑啊渔肩!”唐育祥買的第一個大件就是一輛“鳳凰”牌的自行車因俐,那輛自行車就是當時的“寶馬”,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帶著他去過老上海的每個角落周偎。晚年的唐育祥常自豪地跟人說:“老上海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抹剩!”
可是,這一切蓉坎,都在那次致命的事故中結(jié)束了澳眷。
那天,唐育祥像往常一樣給鐵路作例行的檢查蛉艾,絲毫沒料到這個時候一輛列車正在他背后全速朝他駛來——因為現(xiàn)在還不到時間钳踊。當他覺得身后有動靜時,想抽身躲避但已經(jīng)遲了勿侯,他的一條腿被壓得粉碎拓瞪,萬幸的是人沒有給壓住,沒有生命危險助琐。
事故后吴藻,鐵路局除了給他照發(fā)基本工資、讓他女兒來頂崗?fù)夤€給了他一筆賠償沟堡,唐育祥覺得挺公平,沒什么可爭的矢空,畢竟是自己不小心啊航罗。可殘疾之后的日子畢竟難捱屁药,唐育祥總希望能有人來看他粥血。他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幾十年,不知老家的人都變成啥樣了酿箭。他也動過回老家看看的念頭复亏,可是兒女老婆都要上班,要請幾天假也不太方便缭嫡。再說他和父親多年未曾謀面缔御,連寫信都很稀疏,父親的模樣已經(jīng)漸漸陌生了妇蛀,估計就算是見了父親耕突,彼此之間也很生分。關(guān)鍵是一個癱子到哪里都困難评架,且不說一路上都需要人照顧眷茁,就是到了老家,父親兄妹和親戚們看到自己這個樣子纵诞,又有什么意思上祈!回老家只不過是想想罷了。
眼前浙芙,玉蓮已經(jīng)捯飭好地里的菜蔬登刺,抹了抹額上的汗,對他說:“別老坐在這里茁裙,過會兒進去歇歇塘砸。”
“嗯晤锥〉羰撸”
“中午飯在鍋子里,你熱熱就行了矾瘾,一定要全吃掉女轿,不然又會餿了!”
“嗯壕翩◎燃#”
“太陽升起來了,我上班去了放妈”本龋”
“嗯荐操。”
唐育祥自從殘疾以后珍策,人木訥了不少托启,跟他說話總是應(yīng)付,對人對事沒了一份熱心攘宙。他知道雖然父親的形象在他心中逐步淡去屯耸,雖然他對父親的思念只是似有還無,但他卻宿命般地在向他父親靠攏——他正在變得越來越不討人喜歡蹭劈,對世事越來越淡漠——這是件無可奈何疗绣、難以改變的事。現(xiàn)在他每天時間花得最多的活動就是坐在家門口注視來往的行人铺韧。他會依著行人的裝束和模樣暗自揣摩他們以自娛自樂多矮,有時自己竟能吃吃地笑起來。這就是他現(xiàn)在最大的愛好祟蚀,無論寒冬酷暑他樂此不疲工窍。時間久了,他的邏輯分析能力練得和偵探一樣敏銳前酿,他看懸疑破案類故事總能在開頭就準確地分析出誰是兇手患雏。
路口走來一個老人,穿著當時已經(jīng)不再時髦的的確良襯衫罢维,襯衫皺巴巴淹仑、臟兮兮地貼著一身的汗;他的褲子也在上海已不多見肺孵,顏色暗淡匀借,異常肥大;他的兩只皮鞋頭都已經(jīng)踢破表皮平窘,鞋底顯得粗厚笨重吓肋。唐育祥一看裝束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他不禁又在心中升騰起“阿拉上海人”的自豪感——你看瑰艘,鄉(xiāng)下人的裝扮是多么土氣是鬼、可笑喲!雖然唐育祥也不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紫新,盡管到現(xiàn)在他的上海話還是遭到兒女的嘲笑均蜜,可他在上海已經(jīng)生活了好幾十年,完全以一個“老上好⒙剩”自居了囤耳。
老人看來已經(jīng)年紀不小,已是溝壑遍布、滿頭白發(fā)充择、步履蹣跚德玫。他走得滿頭大汗,卻還在奮力向前聪铺,益發(fā)讓人感到他的老態(tài)化焕。唐育祥又開始暗自揣摩:這人是來干嘛的呢?旅游逛街铃剔?這樣子,肯定不是查刻;走親戚键兜?怎么手里啥都不帶呢?到上海來賣貨穗泵?他這么大年紀了普气,腿腳都不靈便了,到底是他賣貨還是貨賣他喲佃延!看他的樣子好像生活得挺艱難现诀,估摸著是到上海投奔親戚或是“打秋風(fēng)”來了。唐育祥想到這里履肃,不禁為自己的分析能力得意仔沿,朝老人笑了笑。
那老人似乎看到了唐育祥對他的笑容尺棋,瞪大眼睛朝他望了又望封锉,努力地加快了腳步”烀“八成是要來問路了”成福,唐育祥想。
然而荆残,這次他卻猜錯了奴艾,老人趔趔趄趄地走到唐育祥跟前,渾濁的眼神把他上上下下掃了又掃内斯,直看得唐育祥渾身發(fā)毛蕴潦,剛想開口呵斥,突然嘿期,老人開口了:“小祥子——”
那低沉的聲音如同電擊一般品擎,把唐育祥擊得半天動彈不得——原來是父親!多年不見备徐,原來高大威嚴的父親竟變成了這副模樣萄传,他蒼老得連自己的兒子都認不出他了!
“啊,是父親秀菱!”唐育祥艱難地拄著拐杖站了起來振诬,騰出凳子讓父親坐下⊙芰猓“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赶么?也沒事先通知我一下,給我好做點準備脊串”枭耄”
二
不怪唐育祥沒有認出父親,屈指算來琼锋,他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見過父親了放闺,上次見面還是他剛?cè)⒘擞裆彽臅r候。
那時唐育祥剛結(jié)婚缕坎,一個外地人怖侦,靠著自己在上海落了戶,生了根谜叹,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匾寝。那次他帶著剛?cè)⑦M門的玉蓮,利用婚假回了趟老家荷腊。
唐育祥的父親是個徽商艳悔,早年頗有資產(chǎn),名下有幾十間房子停局,還曾經(jīng)送唐育祥的大哥東渡日本留學(xué)很钓。無奈世間風(fēng)云變幻,解放后董栽,父親的處境堪憂码倦。先是父親的實業(yè)充了公,父親做了賬房先生锭碳,他以前買的前后幾十間房子里陸陸續(xù)續(xù)搬入了別的人家袁稽。后來,父親連賬房先生也沒得做了擒抛,開始和大家一起勞動推汽。漸漸地,父親拿回了的薪水越來越少歧沪,而弟妹還在不斷增加歹撒,最后終于到了一貧如洗的地步。經(jīng)歷如此變故诊胞,原本就感情內(nèi)斂的父親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暖夭、郁郁寡歡了,對他的孩子也更加冷淡,甚至到了不聞不問的程度迈着。
唐育祥當時才十五歲竭望,但也算是可以出來的年紀了≡2ぃ可他喜歡念書咬清,他在念書中得到無窮的趣味,成績也很好奴潘。在那個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時代旧烧,唐育祥常像個二愣子般坐在家門口的梧桐樹下大聲朗讀。那時人們都餓得面黃肌瘦萤彩,唯獨他像滿身的能量花不掉似的粪滤。雖然家道日漸中落,他還在做著上大學(xué)的夢雀扶,他還癡心妄想地能成為像他大哥一樣的人。
但是他生不逢時肆汹,當時的環(huán)境不允許他做這樣的夢愚墓。他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他父親覺得對得起他了昂勉,再念下去確實供不起浪册。父親開始勸他主動退學(xué),出來找份事做岗照,唐育祥充耳不聞村象,每天照樣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過了一段時間攒至,父親警告他再不回來就克扣他的伙食——這在當時可是相當嚴重的懲罰厚者,在餓死人的年代,人人都會刻骨銘心地懂得那一口糧食對人的重要性迫吐,“人是鐵库菲,飯是鋼”,人強不過一口飯志膀。唐育祥在這樣的處罰前居然還是死撐熙宇,過了一個月,唐育祥的臉色黃得像剛出爐的燒餅溉浙,他的弟弟育軍同情他烫止,會省下一點口糧偷偷給他吃,這點恩惠讓唐育祥今天想來還是滿心感激戳稽。
終究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馆蠕,唐育祥的堅持上學(xué)漸漸地在父親眼里成了對他的挑釁。一天傍晚,唐育祥放學(xué)回來剛把書包打開想看看書荆几,一旁的父親毫無征兆地跳起來吓妆,抓起書包和剛拿出來的書,跑到門前的河邊吨铸,把書全撕了個粉碎行拢,連同書包一起扔到河里去。唐育祥絲毫沒有心理準備诞吱,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舟奠,他的書已經(jīng)成了河面上漂浮的碎片,他心疼得放聲大哭房维,跑到河邊想徒勞地撈起那些碎片沼瘫,可又被父親扇了兩個耳光:“大家現(xiàn)在都吃不飽飯,你還要我們供著你念閑書咙俩,你有沒有良心耿戚!”趕來的阿姨,一邊責(zé)怪著父親阿趁,一邊勸育祥膜蛔,說家里確實是困難,如果他不出來做事脖阵,堅持念書皂股,大家都要餓肚子。鄰居們也紛紛叫育祥不要固執(zhí)命黔,念書是沒什么用的呜呐。
唐育祥就這樣萬分不舍地輟了學(xué),背井離鄉(xiāng)出來找事做悍募。無論何時蘑辑,每每想起這些,唐育祥還是萬分心痛搜立,幾欲流淚——他頑固地相信自己只要念下去以躯,絕對不比大哥差。
現(xiàn)在他結(jié)婚了啄踊,唐育祥覺得自己混出了點樣子忧设,想顯擺顯擺,讓父親夸夸自己颠通,讓親戚羨慕羨慕址晕。他要讓父親意識到當年的決定是錯誤的,他的確是個可造之材顿锰。
回家前谨垃,玉蓮挑出他們最好的衣服启搂,燙了又燙。唐育祥頭上抹著厚厚的頭油刘陶,穿著挺括的衣服胳赌,帶著新娶來的媳婦,神氣活現(xiàn)地回到家里匙隔。
誰知疑苫,到家后,父親看到他一身“海派”的打扮纷责,兜頭來了一句:“怎么穿得和你大哥似的捍掺,別學(xué)著他擺拽!”讓唐育祥從頭涼到了腳后跟再膳。后面的幾天挺勿,唐育祥再也提不起精神,對老家全無了興趣喂柒,最后還找了個理由不瓶,提前兩天回去了。
唐育祥的大哥育正是父親心中永遠的痛灾杰。
他是父親的長子湃番,自小受到父親的額外寵愛。那時的家境還很優(yōu)裕吭露,父親一心想讓大哥成為個人物,光宗耀祖尊惰。父親對大哥的教育盡心盡力讲竿,曾經(jīng)傾其所能送他去日本留學(xué)。大哥學(xué)成后便去安徽老家謀了教員弄屡,多年未見题禀,對大哥的印象唐育祥已經(jīng)有點模糊了,但大哥留學(xué)回來的樣子唐育祥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膀捷。那天迈嘹,大哥穿著古怪的衣服,帶著一臉的自信和自豪全庸,彬彬有禮地和大家說話秀仲。那天家里里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人,大家都趕著來看這個出過東洋的高材生壶笼。父親在一旁含笑不語神僵,唐育祥那時雖然還小,也感到了父親心底的那份驕傲覆劈。
后來保礼,父親的境遇每況愈下沛励,當年威風(fēng)凜凜的資本家一下子成為了罪該萬死的剝削者,繁重的體力折磨讓他苦不堪言炮障。在萬般無奈下目派,他想到了還在做人民教師的大兒子。于是胁赢,在未曾事先和大兒子打招呼的情況下企蹭,父親風(fēng)塵仆仆地輾轉(zhuǎn)到安徽縣城,找到他當年的心頭肉徘键。
可當他的大兒子看到久未謀面的父親時练对,竟沒有表現(xiàn)出相應(yīng)的熱情。他把父親讓進屋吹害,然后關(guān)上門螟凭,苦口婆心又大義凜然地勸父親回去勞動:“父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剑現(xiàn)在政府要你勞動螺男,是在挽救你。我這里不能是避難所纵穿。我是個教師下隧,還要入黨,其實谓媒,我也是需要改造的淆院,我要改掉以往的資產(chǎn)階級習(xí)氣,做合格的教師句惯。你住到我這里土辩,會影響我進步的∏酪埃”最后還語重心長地加了句:“不是我不孝拷淘,而是你必須服從革命的需要≈腹拢”父親聽到這些話启涯,半晌無語。他沒想到兒子的口才這么好恃轩,到底出過洋结洼,出口成章,絲絲入扣详恼。他什么也沒說补君,緩慢地彎下腰,提起那個還沒有打開的行李包昧互,頭也沒回地走了挽铁,從此和大兒子再無聯(lián)系伟桅。
經(jīng)歷此事后,父親的脾氣更加難以捉摸叽掘,對子女的不聞不問到了陌路的程度楣铁。唐育祥出了工傷,父親只寫來了只字片語更扁;為了省錢盖腕,他會寫信叫在農(nóng)場勞動的女兒不要回來過年;甚至大哥后來投河自殺浓镜,父親也沒有絲毫過問溃列。雖然大哥的結(jié)局很悲慘,但唐育祥還是認為大哥是家里眾多兄妹中最有福氣的人——家里除了大哥膛薛,就再也沒有哪個享受過如此的父愛和出國的待遇听隐。
三
現(xiàn)在,父親就在身邊哄啄,唐育祥卻感到喉嚨陣陣發(fā)緊雅任,不知說些什么,他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咨跌。他多年未和父親通信沪么,因為他給父親寫的信大多不會有回復(fù),再說他和父親之間還沒有到無話不談的地步锌半。就這樣禽车,信越寫越少,他和父親就越來越陌生了刊殉。
父親盯著他那條已經(jīng)缺失的腿哭当,緩緩地先開了口:“現(xiàn)在過得還好嗎?”
“還可以冗澈。”
接著陋葡,沒有任何過渡亚亲,父親突兀地說道:“我快過不下去了「停”
唐育祥有些心驚捌归,有些失望,也帶著些慌亂岭粤,但又馬上確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父親是來借錢的惜索。
仿佛自言自言一般,父親喃喃地說:“阿姨過世了剃浇〗碚祝”
“什么時候的事猎物?”
“快一年了〗撬埽”
眼前的父親不復(fù)威風(fēng)蔫磨、也沒有了冷漠、背叛圃伶,他現(xiàn)在只是個糟老頭子堤如。父親口中的阿姨是唐育祥的繼母,當年為了娶她窒朋,父親毅然決然地拋棄了在家里苦苦等待的母親搀罢。不識字的母親的唯一武器就是和父親死纏爛打、尋死覓活侥猩,可父親是堅定的榔至,他軟硬不吃,給了母親一筆生活費拭宁,逼著母親回了老家洛退。那時的父親是多么堅毅、有決斷敖鼙辍兵怯!可憐的母親給父親拋棄后,自覺在鄉(xiāng)人面前抬不起頭來腔剂,染上了賭癮媒区,把家里輸?shù)靡回毴缦春螅€賭氣般地壓上她的小女兒掸犬。賭輸后袜漩,她也學(xué)著父親般絕決,任人家把自己的小女兒帶走湾碎,至今不知下落宙攻。也是因為這個阿姨的到來和不斷的生育,唐育祥和弟弟才不得不輟學(xué)介褥,小小年紀就出來闖蕩座掘。唐育祥心里是憎恨這個阿姨的。他和父親之間的隔膜或多或少也有這層關(guān)系柔滔。他覺得父親對兒女如此冷漠溢陪,繼母有不可推卸的關(guān)系。父親沒有關(guān)心過他睛廊,即使他壓斷了一條腿后形真,父親也沒給過他什么溫暖;而他,在工作后的幾十年里堕仔,也沒有考慮過父親的困難括享,從沒有給他匯過錢趾断〗劳蹋可是現(xiàn)在繼母死了铸抑,唐育祥滿腔的憎惡餐抢、怨恨失去了對象洽议,眼前只剩下了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父親偿衰,他只得安慰道:“沒關(guān)系的挂疆,如果沒人照顧你,你和我們一起住吧下翎$脱裕”
父親搖搖頭,“我年紀大了视事,到上海來住不慣的胆萧。我現(xiàn)在也沒有工作,來了會拖累你們的俐东〉耄”原來年邁的父親現(xiàn)在連繁重的體力勞動都不要他做了,他失業(yè)了虏辫。
唐育祥不由一陣心酸:“父親蚌吸,來吧,我的兒女都長大了砌庄,有工作羹唠,不用我負擔(dān),你來和我做伴吧娄昆!我現(xiàn)在天天一個人在家佩微,孤單得很∶妊妫”
父親是堅決的哺眯,“我還是要回去的,人老了扒俯,就不愿意住在外面族购。小妹在家里會照顧我的,只是——”父親頓了一下陵珍,眼睛看著地下,“我現(xiàn)在的生活實在困難违施,我現(xiàn)在干不了活了互纯,拿不到工資,小妹現(xiàn)在還要我負擔(dān)磕蒲,如果你手上不緊的話留潦,能不能先借點錢給我只盹?”
唐育祥早就料到父親此行的目的,只是沒想到他說得這么謙卑兔院,甚至有點低三下四殖卑。唐育祥手上也不富裕,但他想到鐵路局給他的那筆工傷補償還沒有動用坊萝,就對父親說:“父親孵稽,你放心,我手上還有一筆錢十偶,我馬上就去取菩鲜,你先拿回去用吧!——其實你也不用親自來惦积,寫封信就可以的接校。”
父親聽了狮崩,有點感動蛛勉,說:“情況緊急,我怕寫信你收不到睦柴,——以前的事你還記恨我嗎诽凌?”
唐育祥立即意識到父親指的是讓他退學(xué)的事,眼里閃起了淚花爱只,“當時年紀小皿淋,一心只顧著自己念書,沒有考慮到家里的困難恬试,應(yīng)該是我請你原諒窝趣,請父親不要放在心上!”其實在后面的幾十年里,唐育祥每每想起他的輟學(xué)训柴,心里總是疼痛哑舒、怨恨、傷心幻馁,這些話從沒有在他的腦子里出現(xiàn)過洗鸵,但是面對潦倒的父親,唐育祥卻突然滿心歉意仗嗦,他的話不是客套膘滨,是他的真心話,也許這就是頓悟稀拐。
“你比你大哥強多了火邓,唉,你的大哥怎么就——,也許我也有錯铲咨《愀欤”
唐育祥忙勸父親不要再想這些了,一邊急急忙忙地拄著拐杖艱難地去銀行取錢纤勒。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一下子對已經(jīng)陌生的父親如此柔情滿懷——看得出父親已是日暮西山了坯苹,也許是父親的老邁不堪打動了自己,也許他從父親身上看到了自己摇天,也許……過去的一切已不重要粹湃,光是父親的滿頭白發(fā)就能讓唐育祥熱淚盈眶。
唐育祥從銀行把錢取回來闸翅,塞到父親手里再芋,父親高興得連說“謝謝”〖峒剑看到父親拿到錢的興奮模樣济赎,唐育祥沮喪地轉(zhuǎn)過頭去。眼前的現(xiàn)實對他而言不是個完滿的結(jié)局记某,而是太殘酷了司训,他情愿跟父親一輩子不要聯(lián)系而不愿看到父親淪落到這副境地。他們盡管是父子液南,可也是陌生人壳猜。他雖然借了錢給父親,但并不比父親更高貴滑凉。他自問道统扳,“我是誰?他又是誰畅姊?他和我一起生活過咒钟,如此陌生,卻又無處不在若未。我就是他朱嘴,我逃不出他的影子,這是個事實粗合∑兼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父親不需要了解,他甚至不清楚父親的個頭是比他高還是比他矮隙疚,他把父親想象成了他概念中的人壤追,這是錯誤的,父親是個事實存在供屉,這一點他改變不了行冰。因此捅厂,他感謝父親的此次到訪,這讓他在某種程度了看清了父親资柔。
這次父親的到訪,讓他久已枯寂的心中迸發(fā)出柔情與憐憫撵割。父親受過多少苦贿堰,他全然不知。他也不知道蒼老的父親是怎樣在遼闊的大上海找到了他啡彬。他為自己沒有幫助過父親感到深深的自責(zé)和懊惱羹与,他開始意識到自己這個兒子做得多么差勁。父親可能已經(jīng)時日不多庶灿,如果來世還能遇到父親纵搁,他只能報以羞愧。想到這里往踢,唐育祥的眼里流出了一滴清淚腾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