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廣場的偉人雕像抬著斷了半截的手臂屏歹,指著一片拆了一半的舊樓隐砸,舊樓的南邊是一條廢棄的鐵道,鐵道東西貫穿整座城市蝙眶,廢棄前每天有幾十趟的綠皮火車從這里駛過季希,像把鈍刀子一遍遍的在這座城市的身上剌來剌去褪那,現(xiàn)在廢棄了,鐵道變成了一條黑色的傷疤式塌。鐵道南邊叫道南博敬,北邊叫道北。
我住在道南峰尝,每天去道北上班偏窝,騎電動自行車,下坡武学,穿過鐵道下的橋洞祭往,然后上坡,上坡的時候我會用腳蹬幾下火窒,不然有可能會溜回去硼补,坡很陡。一個月前下大雨那天熏矿,橋下積水已骇,我剛穿過橋洞,然后開始上坡曲掰,前面一輛電瓶車就溜了下來疾捍,騎車的人穿著一件綠色的雨披,像是一顆移動的粽子栏妖,我的車被撞了一下,也開始往后溜奖恰,然后都摔在了橋底的積水里吊趾。我說你怎么回事,然后站起來扶起車子瑟啃,我看到她一動不動论泛,和她的車子躺在積水里,我把自己的車子放好蛹屿,過去推了推她屁奏,還是不動……
坐我對面的警察一直在劃拉手機,看上去有四十幾歲错负,話挺少坟瓢。
她死了?我問犹撒。
嗯折联。
怎么死了?
在查识颊。
是她溜下來诚镰,撞的我,和我沒關(guān)系。
還在查清笨。
那我什么時候能回家月杉。
再等等。
到了夜里十一點多抠艾,有個年輕的警察進來說沙合,你可以先回家了,醫(yī)院說跌帐,是割腕首懈,血流了一路,都被大雨沖沒了谨敛,應(yīng)該是自殺究履。你也別多想,就是巧合撞著你了脸狸。
看著年紀(jì)不大最仑,確認(rèn)身份了嗎?年齡大警察抬頭問炊甲。
十九了泥彤,在道南的網(wǎng)吧當(dāng)收銀員。
割腕為什么往外跑卿啡?下那么大雨吟吝。年齡大警察說。
還不知道颈娜。還得查剑逃。
家屬來了沒。
都在外地打工官辽,估計明天到蛹磺。
叫啥名?我問同仆。
年輕警察看了我一眼說萤捆,劉金娣。
我電瓶車呢俗批?得把鑰匙給我俗或。我站起來,坐的久了扶镀,頭有點暈蕴侣。
簽了字,按了手印臭觉,我拿著鑰匙從派出所的樓里出來昆雀,雨早停了辱志,月亮灑了一地的光。我騎上車狞膘,試了試揩懒,發(fā)現(xiàn)大燈撞壞了。出大門的時候挽封,看門的老頭說你最好明天去廟里燒燒香已球。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辅愿。
回家需要路過白天的橋洞智亮,本來想繞路,但還是想去看一眼点待。差不多十二點了阔蛉,下坡的時候,感覺耳旁嗖嗖的冷風(fēng)癞埠,到了橋下状原,我剎住了車子,積水還沒有完全退去苗踪,我看了一眼白天她躺的位置颠区,想起她的臉在綠色的雨披里白的嚇人,頭發(fā)粘在臉上通铲,嘴唇發(fā)紫毕莱。感到胃里一陣發(fā)緊。我趕緊蹬了幾下上了坡测暗,抬頭遠遠看見黑黢黢的偉人像央串,伸著斷手指著道北的那一片漆黑的廢墟。月亮被拆了一半的樓擋在后面碗啄。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叫劉金娣。之前我只知道她叫茉茉稳摄,19歲稚字,師范學(xué)院大一的學(xué)生。在道南的網(wǎng)吧兼職做收銀厦酬。兩年前的夏天胆描,八月十三號,周六晚上九點半仗阅,我第一次見到她昌讲,地點在她租的公寓里。她在QQ里給我發(fā)了一個大概的地址减噪,我到了之后短绸,拍了個大門的照片發(fā)給她车吹,然后她又給我發(fā)了樓號,說直接上9樓醋闭,我說到了窄驹,她說走樓梯下到8樓,左邊证逻,門沒鎖乐埠,直接進來,千萬別敲門囚企。她不算白丈咐,皮膚一般,估計是經(jīng)常在網(wǎng)吧上夜班熬夜熬的龙宏,眼睛挺大棵逊,畫了很重的眼影,顯著有點詭異烦衣。你在師院讀大一歹河。我問。她說花吟,嗯秸歧,你去洗一下吧。我說衅澈,你學(xué)什么專業(yè)键菱。她說,你把錢轉(zhuǎn)我吧今布,一般都是先付錢经备。我說,好部默。然后用手機付給她600塊錢侵蒙,她秒收,然后開始脫衣服傅蹂。我說不著急纷闺,說會兒話,一晚上呢份蝴,我笑犁功。她也笑,說隨你婚夫,然后開始用手機看綜藝節(jié)目浸卦,聽著是跑男。我說案糙,我是第一次限嫌,有點緊張靴庆。她說,都這么說萤皂,冰箱里有水撒穷,你自己拿。我說裆熙,你是不是經(jīng)常走桂林路端礼,過鐵道下邊的橋洞。她抬頭看我入录,問蛤奥,你見過我?我說僚稿,經(jīng)常見凡桥,我每天都走桂林路橋洞,去道北上班蚀同。她說缅刽,嗯,我下夜班回道北蠢络。我說衰猛,你不用去學(xué)校上課嗎。她說刹孔,課少啡省。
那天我11點前就離開了。做完一次髓霞,我躺著休息卦睹,她繼續(xù)看跑男。我說我回去吧方库,她說结序,不退錢。我說我知道纵潦,主要是我在別人家睡不著笼痹,不太習(xí)慣。她說酪穿,隨便你。我起來穿上衣服晴裹,說我走了被济。她說,嗯涧团,你出門小點聲只磷,先走樓梯下到7樓经磅,再坐電梯下去。我說钮追,好预厌。出門走樓梯直接下到一樓,風(fēng)很涼快元媚,有個大爺拿著大蒲扇在那溜達轧叽,扭頭朝我看了一眼,我快走了幾步刊棕,出了大門炭晒。手機里有新的QQ消息,是茉茉甥角,她說:不滿意巴稀?我回:挺好的嗤无。她回:嗯震束。
我是一年前離的婚,前妻叫李曼玲当犯,離婚后她就從學(xué)校辭職去了廣州垢村,走之前給我發(fā)了個短信,說:我不會再回來了灶壶。我回:好肝断。屏幕上顯示消息無法送達。
我們畢業(yè)沒多久就結(jié)了婚驰凛,住在我道南的房子里胸懈。其實房子是我外婆的,她在幾年前死于一次火災(zāi)恰响∪で火是半夜從樓下照相館開始燒起來的,很快蔓延到二樓胚宦,整個樓的人都跑了出來首有,火被撲滅后,消防隊員在照相館發(fā)現(xiàn)了外婆枢劝,已經(jīng)燒的不成樣子井联。照相館是李叔開的,他從道北的家里趕過來您旁,站在人群中看烙常,臉上看不出表情。我當(dāng)時在旁邊師范學(xué)院讀大四鹤盒,看著外婆被抬出來蚕脏,蓋著白布侦副,一只腳露在外面,塑料涼鞋已經(jīng)燒化了一半驼鞭,黏在黑色的腳面上秦驯。我前妻李曼玲也在場,當(dāng)時我們已經(jīng)談了六年的戀愛挣棕,高中兩年译隘,大學(xué)四年。李叔是她爸穴张,我們倆從小在照相館里長大细燎。
你給她的鑰匙?李叔問皂甘。
李曼玲玻驻,嗯。
李叔說偿枕,住了多久了璧瞬?
李曼玲沒說話。
李叔說渐夸,給您倆騰地方嗤锉?
李曼玲沒說話。
李叔甩手打了李曼玲一巴掌墓塌,然后一腳把正蹲在一邊發(fā)懵的我踹倒在地上瘟忱。
半年后畢了業(yè),我們都做了老師苫幢,李曼玲在道南的中學(xué)访诱,我在道北的中學(xué)。一年后我們結(jié)婚韩肝,住在照相館樓上外婆的房子里触菜。結(jié)婚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說哀峻,李曼玲涡相,咱們?yōu)槭裁匆Y(jié)婚?李曼玲說剩蟀,不然呢催蝗?我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嗎育特?李曼玲把我的頭攬在懷里生逸,說,沒有。
我不確定到底喜歡不喜歡李曼玲槽袄,她比我大兩歲,我從小跟著她玩兒锋谐,后來上小學(xué)遍尺,上中學(xué),上大學(xué)涮拗,她一直在我身邊乾戏,一直護著我,從小到大三热,我們一起犯了錯鼓择,都是李曼玲站出來頂著。大四那年冬天她懷孕了就漾。她說呐能,怎么辦?她說抑堡,生下來吧摆出,畢業(yè)我們結(jié)婚。我說首妖,沒有別的選擇嗎偎漫?她說,好有缆。
我陪李曼玲在道南的私人醫(yī)院做了流產(chǎn)象踊。手術(shù)還沒做完,外婆就來了棚壁,她說是李曼玲告訴她的杯矩。我說,別讓李叔知道灌曙。她搖頭沒說話菊碟。做完手術(shù)李曼玲住在了外婆家里,晚上外婆拿著李曼玲的鑰匙去了樓下照相館在刺,房子沒通暖氣逆害,夜里電熱扇起了火。
李叔在照相館燒沒了后蚣驼,就去師院做了宿舍樓管魄幕,半年后學(xué)校組織教職工體檢,李叔蹭了個名額颖杏,查出來肺癌晚期纯陨。他也沒瞞著,直接打電話告訴了李曼玲。當(dāng)時我們倆正在濕地公園拍婚紗照翼抠。我說咙轩,今天先別拍了。李曼玲說阴颖,拍完吧活喊。我說,沒心情拍了量愧。她說钾菊,衣服是按天租的,不拍也得花錢偎肃。
半年后李叔去世煞烫,辦完后事,李曼玲瘦了一圈累颂。我說滞详,結(jié)婚的事兒先緩緩吧,李曼玲說喘落,不用緩茵宪,結(jié)了吧。
結(jié)婚的那天晚上瘦棋,我把頭埋在李曼玲懷里稀火,說,李曼玲赌朋,我不愛你凰狞。李曼玲說,嗯沛慢,我知道赡若。我說,那為什么要和我結(jié)婚团甲?李曼玲說逾冬,我們不能分開,就像道南和道北躺苦,連在一塊了身腻。然后把臉埋在我的頭發(fā)里,哭了匹厘。
離婚是李曼玲提出來的嘀趟。婚后的第二年冬天愈诚,家里的電腦登著我的QQ她按,我出門的時候忘了退了牛隅,然后我和茉茉的聊天記錄都同步到了電腦上。按說這么低級錯誤不應(yīng)該犯酌泰,可能是我潛意識里并不害怕被李曼玲發(fā)現(xiàn)媒佣,或者是有些故意想讓她發(fā)現(xiàn)吧。我也說不清楚宫莱。李曼玲也沒和我鬧丈攒,她說,是我不夠好嗎授霸,我說,挺好的际插。她說碘耳,嗯,我們離了吧框弛。我說辛辨,是我不好,對不住你瑟枫。
那是我第二次去找茉茉斗搞,12月24,平安夜慷妙,那天晚上下小雪僻焚,路上很滑,我騎電動車去的膝擂,過桂林路橋洞虑啤,上坡時候打滑摔了一跤。到了樓下架馋,茉茉發(fā)消息說狞山,你在樓下等一會兒,十五分鐘后上來叉寂。我出大門溜達了一圈萍启,路邊的水果店放著鈴兒響叮當(dāng),聲音很大屏鳍,感覺像過年勘纯,一群剛下晚自習(xí)的中學(xué)生,在店里挑選用禮品紙包裝好的平安果孕蝉,忽然一個女生跳出來喊住我屡律,說,吳老師平安夜快樂降淮,我是李曼玲老師的學(xué)生超埋,我們班的學(xué)生都認(rèn)識你搏讶,知道你是教美術(shù)的,畫畫很厲害霍殴。我說媒惕,謝謝你,平安夜快樂来庭。她塞給我一個包著熒光紙的平安果說妒蔚,Merry Christmas。然后和她的同學(xué)一塊騎上單車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月弛,路上的一層薄雪被軋出了雜亂的痕跡肴盏,交錯著也消失在夜色里。
茉茉的房間里沒通暖氣帽衙,她把空調(diào)開的很足菜皂,特別熱。我脫掉羽絨服厉萝,說恍飘,還記得我嗎?她說谴垫,當(dāng)然記得章母,我今天早上下夜班回家,路上還看見你了翩剪,在橋洞那乳怎。我笑了一下,說肢专,記性真好舞肆。她說,也不是誰都記得博杖。我說椿胯,平安夜快樂。她說剃根,有啥好快樂的哩盲。我伸手從脫下的羽絨服里掏出那個熒光紙包著的平安果遞給她。她接過來狈醉,解開包裝廉油,直接咬了一口,說苗傅,謝謝抒线。
上個月是我第三次見茉茉,然后我知道了她的真名叫劉金娣渣慕,19歲嘶炭,也并不是師范學(xué)院大一的學(xué)生抱慌。她倒在橋下的積水里,裹在一件大號的綠色雨披里眨猎。一開始我并沒有認(rèn)出來是她抑进,看到電瓶車我才意識到眼熟,上前拉開蓋在她臉上的雨披睡陪,她的臉白的很陌生寺渗。我恍惚了一下,想可能并不是她兰迫,可是我認(rèn)得她的電瓶車信殊,我?guī)缀趺刻於伎匆姟N覉罅司蛄?20鸡号,因為下大雨堵車,警察和救護車過了很久才趕來须鼎。我蹲在她身邊,叫府蔗,茉茉晋控,茉茉。中間有一會兒姓赤,她醒了過來赡译,看見我,笑了不铆,聲音很小蝌焚,說,蘋果真好吃誓斥。我說只洒,你怎么了。她緩緩的從污水里抬起她的手給我看劳坑,手腕上一道沖洗的發(fā)白的口子毕谴,還有血在一點點滲出。她說距芬,豎著剌的涝开,挺深的,流的差不多了框仔,網(wǎng)上說豎著剌死得快舀武。我說,為了啥离斩?她說银舱,沒勁瘪匿。她又說,剌完了纵朋,我又想柿顶,看看能不能再看見你一回,我每天都能見著你操软,在你后邊騎車跟著你嘁锯,你上班,我下班聂薪,謝謝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家乘,到最后已經(jīng)發(fā)不出來聲音了。我說藏澳,醫(yī)生馬上就來了仁锯。她垂下手緩緩搖了下頭,閉上了眼翔悠。
時間過去整整一個月了业崖。我每天照常騎車穿過橋洞去道北上班,下坡的時候蓄愁,風(fēng)在耳邊呼嘯双炕,隱約聽見有個聲音在說:蘋果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