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滴誉结,滴,滴券躁!”監(jiān)護(hù)儀上的報警器一聲一聲劃破了寂靜的病房惩坑。
“醫(yī)生,醫(yī)生也拜,快以舒,你快來看!”我聽到瑤瑤等不及醫(yī)生慢悠悠地踱過來搪泳,自己沖了出去稀轨。
“有什么事按鈴,醫(yī)生會過來的岸军!”是護(hù)士的聲音。
“鈴我已經(jīng)按了三次了瓦侮,你們過來了嗎艰赞?”媽媽追了過去。
“對不起護(hù)士肚吏,3號床病人的現(xiàn)在情況很緊急方妖,您……”瑤瑤帶著哭腔懇求地說著。
“知道了罚攀,你們先回病房党觅,醫(yī)生馬上過來!”
報警器尖銳地響著斋泄,我的意識有些模糊杯瞻。
“我去催!”母親踉蹌地躥出病房炫掐。
有冰涼的液體從我臉上滑落魁莉,手被人抓得緊緊的:“姐姐,姐姐,你不能有事旗唁,你還沒見到孩子呢畦浓,你不能有事……”
她在哭,我想動動手指回應(yīng)一下她检疫,告訴她我沒事讶请,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沉沉地睡了過去屎媳。
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秽梅,她拉著我的手,在打麥場玩剿牺,頑劣的男生突然放出狗來追我們企垦,她拽著我拼命跑,惡狗還是扯住了她的褲腿晒来,我在旁邊嗚哩哇啦急得直跺腳钞诡,他們在不遠(yuǎn)處嘻嘻哈哈笑得直不起腰。
我那時的身體顫抖得厲害湃崩,她拉起我胡亂地抹掉我臉上的淚痕汗珠荧降,一瘸一拐地走到河邊,洗掉我們衣服上的泥土和臉上的哭痕攒读,說:“如果媽媽問衣服怎么濕了朵诫,我就說是咱倆玩得時候不小心掉到了河里,你不要吭聲薄扁,記下了嗎剪返?”小我三歲的她一遍一遍地叮囑我。
我不樂意地攪著手指頭邓梅。
“你聽話脱盲,不然媽媽會難過∪沼В”她急切地說钱反。
這是我們在童年時經(jīng)常遭遇的惡作劇,因為我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匣距。
不知過了多久面哥,溫?zé)岬拿碓谖夷樕希砩陷p輕擦過毅待,她在幫我擦洗身子尚卫。聽著報警器像個孩子的囈語,我勉強(qiáng)睜開眼睛恩静,看到她豆大的眼淚一直在留焕毫,我吃力地朝她喊:“繞繞蹲坷,娃,娃邑飒!”
她看我睜開眼循签,說,“寧寧疙咸,你醒啦县匠,還疼不疼了,餓不餓撒轮,喝不喝水……”
我輕輕地?fù)u搖頭:“娃乞旦。”
“哦题山!娃啊兰粉,孩子你別擔(dān)心顶瞳,她很好玖姑,現(xiàn)在在兒科呢,一會兒國良就把她抱回來你看慨菱!”
我點點頭焰络,想對她說句:辛苦了,卻說不清符喝,只能笑一笑闪彼。
二
1991年盛夏,我剛過一歲协饲,發(fā)高燒畏腕,自此,我的反應(yīng)變得很遲鈍囱稽,別人怎么逗我也不會有反應(yīng)郊尝,手里的東西掉了也不知道去撿。
大夫說战惊,我的腦袋被燒壞了。
兩年后瑤瑤出生扎即,媽媽說她已經(jīng)可以到處跑的時候吞获,我才能扶著墻勉強(qiáng)挪動步子,她已經(jīng)喋喋不休的時候谚鄙,我也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爸爸”各拷。她跑得比我快,吃得比我多闷营,長得也比我高烤黍,所以很多時候別人都會誤以為她是姐姐知市,她也理所當(dāng)然地把我當(dāng)成妹妹,她后來一直逗我:“寧寧速蕊,你喊我一聲姐姐吧嫂丙。”我固執(zhí)地?fù)u頭规哲。
那時晚上睡覺跟啤,媽媽總是一個胳膊抱著我,一個胳膊摟著她唉锌,一整夜沒法翻身隅肥,起來就渾身酸痛。出去串門也是一手牽著她一手抱著我袄简,爸爸的背上也常常是趴著我們倆腥放。鄰居們笑話他們是“秦香蓮”。
爸爸勤快绿语,媽媽賢惠秃症,即便是別人給的破爛衣服,媽媽也能洗得干干凈凈之后裁剪出一些完整布塊汞舱,給我們重新做成一件新衣服伍纫。
每天,媽媽只要一有空就教我發(fā)聲昂芜。
“媽媽莹规。”
“呃......”
慢慢來泌神,“媽良漱。”
“唔......”媽媽教得心酸欢际,偷偷地抹眼淚母市,我學(xué)得喪氣,急得直抓頭發(fā)损趋。
這個時候瑤瑤拉過我的手患久,笑意盈盈地盯著我的眼睛,跟我念:“瑤瑤浑槽〗В”
“繞,繞......”
“媽媽桐玻,你快聽篙挽,快聽媽媽,很像了镊靴,寧寧會叫我的名字了铣卡!”她高興得手舞足蹈链韭。
之后,瑤瑤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教會了我叫:爺爺煮落,婆婆敞峭,還有姐姐。
其實很多音我都發(fā)不清楚州邢,只是聽起來有一點點接近儡陨,別人根本就聽不懂,可是她卻信心滿滿地向我保證:“寧寧你不要擔(dān)心量淌,只要你好好學(xué)骗村,肯定會說話的!”
1998年呀枢,一毛錢可以買三顆糖胚股,媽媽過些天就會給我們買兩毛錢的糖。一天一人給一顆裙秋,瑤瑤總是要我先吃琅拌,等我把自己的那顆吃完,她才傻乎乎地剝自己的糖紙摘刑,往我嘴里再塞一顆进宝,她自己舍不得吃。
地里種了好多葵花枷恕,收了滿滿一袋子党晋,媽媽炒好了給我們裝兜里。我手軟徐块,剝不開未玻,瑤瑤就先給我剝好一把瓜子仁,再自己嗑胡控。
三
那時候扳剿,村子里沒有幼兒園。大人們很忙昼激,根本沒有功夫管孩子庇绽,六七歲的孩子便成天在外面瘋跑。爸爸媽媽去地里橙困,瑤瑤就會帶著我出去玩敛劝。
基本上就沒人愿跟我們玩,他們會圍成一個圈纷宇,逼著我說話《攴剑“啊像捶,啊上陕,啞巴快說話呀,啊拓春,笆筒尽!哈哈哈……”瑤瑤緊握著拳頭硼莽,推開他們拉起我往回跑庶溶。
我們倆在自家門口的那一條路邊抓石子,把皮筋套在兩邊的樹干或者柴堆上跳皮筋懂鸵。依然會有人跑到這邊尋事偏螺,他們會抓些蟲子老鼠之類的東西往我們身上扔,瑤瑤抓起石子匆光,他們?nèi)鐾染团芴紫瘢吪苓吅埃骸肮靵砜磭D终息,啞巴的妹妹變瘋了夺巩,一個瘋子一個啞巴,哈哈哈周崭!”
看著他們跑遠(yuǎn)了柳譬,瑤瑤折回來,他們又吆喝著跟了過來续镇,如此反反復(fù)復(fù)美澳,瑤瑤只得取下皮筋:“走,寧寧磨取,咱們回家人柿!”
關(guān)了大門,我們在院子里爸爸綁的秋千上玩忙厌,他們就圍在門口叫囂:“膽小鬼凫岖,喝涼水,啞巴和瘋子是膽小鬼吆逢净,吆哥放!”
他們把石子,土塊爹土,棍子從墻外扔進(jìn)來甥雕,想激我們出去追他們,瑤瑤只是咬著牙不吭聲胀茵,等著他們覺得沒意思散了之后社露,默默地把那些石子、土塊琼娘、棍子收拾得干凈峭弟。
完了還不忘叮囑我一句:“不要給爸爸媽媽說哦附鸽!”
四
瑤瑤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媽媽給她縫了新書包瞒瘸,開學(xué)那天她哭著不肯出門坷备,“寧寧怎么辦,你們要是上地去了情臭,他們會欺負(fù)寧寧的省撑!”
媽媽流著淚把她哄去學(xué)校。下午放學(xué)俯在,她興沖沖地跑回家跟媽媽說:老師愿意讓我去上學(xué)竟秫。原來是她哭著央求校長,小小的一個孩子恁是把校長給說得老淚縱橫朝巫。
她這一舉動曾經(jīng)在村子里引起不小的轟動鸿摇,他們說瑤瑤這樣的孩子注定會有大出息的。
其實學(xué)校不收我是有原因的劈猿,我不僅不會說話拙吉,智力遠(yuǎn)不如其他小孩,且身體極度單薄揪荣,雙手顫抖得根本無法握筆筷黔,所以爸爸媽媽對我上學(xué)這事根本沒抱希望。
可是瑤瑤固執(zhí)地堅持仗颈,“寧寧總不能一直在家被人欺負(fù)佛舱,而且就算在學(xué)校她學(xué)不到知識,對她說話也有好處吧挨决!”
媽媽給我縫了一個和瑤瑤一樣的書包请祖,只是我的書包里沒有書,只裝了一根鉛筆一個本子〔逼恚瑤瑤拉著我說:“寧寧你不要不高興肆捕,我們兩個坐一起,你看我的書盖高,學(xué)校里沒人敢欺負(fù)你慎陵,多跟他們玩玩,對你說話好喻奥∠Γ”
學(xué)校怎么會沒有人欺負(fù)我呢,只不過有老師壓著撞蚕,他們會有所收斂润梯。可是課間、上下學(xué)的路上仆救,依然會有很多人朝我扔石子吐口水脖岛,逼著我發(fā)出一串嗚哩哇啦的聲音逗他們笑横蜒。
瑤瑤護(hù)著我就像母雞護(hù)著雞仔昂儒。她從來不會讓我離開她的視線枚冗,我們一起出門角塑,一起進(jìn)教室最蕾,一起上廁所盈咳,再一起回家痛阻。
有次老師安排她抬水油够,她站起來支支吾吾著蚁袭,不愿意出教室。老師罵她懶石咬,她紅著臉說要帶上我揩悄,不然我一個人在教室別人欺負(fù)我。
老師無奈向她保證在教室看著鬼悠,不會有人欺負(fù)我删性。
她才去抬水,老師就走了焕窝,回來的時候蹬挺,她看到我被同桌抓破了臉,哭著找老師去評理它掂,老師教訓(xùn)了那個孩子巴帮,向我道了歉她才罷休。
瑤瑤升二年級虐秋,我還在一年級榕茧。她又去央求二年級老師把我放到二年級,這一次客给,她沒有成功用押。從那以后,每次下課起愈,她都會爬到窗口看是不是有人欺負(fù)我只恨,她把媽媽給她的零花錢攢起來給幾個比較厲害的同學(xué),哄他們替她罩著我抬虽。
一次體育課官觅,幾個壞家伙趁老師不注意把我推倒在地,往男廁所拽阐污,她的“耳目”跑去跟她通風(fēng)報信休涤。她奪過老師手里的教鞭就往外沖,將那些人一頓棍子打散。上了三年級功氨,放學(xué)比較晚序苏,我常在她教室門口等她,頭被人扔過來的石子砸起一個包捷凄。她一出教室拉起我就追到人家里忱详,杵在門口要他們給個交代。
到了四年級跺涤,瑤瑤的兇悍已是全校聞名匈睁,再也沒有人敢欺負(fù)我了。我安穩(wěn)地待到她小學(xué)畢業(yè)桶错。
彼時我已經(jīng)十五歲航唆,雖然沒有哪個老師認(rèn)真教過我,我也不會張嘴說話院刁,可是手上的力道多了幾分糯钙。
瑤瑤每天都會拉著我的手教我寫字,她學(xué)過的內(nèi)容都一一教給我退腥,那幾年任岸,我也認(rèn)識了好幾百個字。
瑤瑤上了初中阅虫,我在小學(xué)沒待幾天就被人欺侮得不敢出門演闭。不得已,我重新回了家⊥堑郏瑤瑤還是堅持每天教我認(rèn)字米碰,一直到瑤瑤讀高中,隔斷時間她都會從學(xué)校圖書館借來一摞摞名著給我讀购城。
五
我二十一歲吕座,瑤瑤上了大學(xué),爸媽也給我找了婆家瘪板。那個男人叫國良吴趴,是一個硬朗的人。
國良跟著媒人來我家提親的時候侮攀,爸媽著實吃了一驚:國良健康魁梧锣枝,眉眼溫柔,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到他會娶我兰英。
母親一遍一遍向他確認(rèn)是不是真的想好了撇叁,娶我過去會不會欺負(fù)我。國良一遍一遍向她保證畦贸,絕不讓我受委屈陨闹。
國良說完親事的那些天楞捂,家里人整夜整夜地失眠,偷偷抹眼淚趋厉。其實他們沒想過要給我找婆家寨闹,愿意娶我的也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他們斷然放心不下君账。
媽媽問我的意見繁堡,我躺在媽媽的懷里,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杈绸。我一邊比劃帖蔓,一邊“啊啊啊”地表達(dá),媽媽抱著我哭得更厲害瞳脓。
親事很快定了下來,爸媽通知瑤瑤的時候澈侠,我還有一個禮拜結(jié)婚劫侧。她火速趕了回來,鄰居們正在幫我置辦嫁妝哨啃。她發(fā)瘋似的咆哮:“為什么要把她嫁出去烧栋,為什么就不相信我可以照顧好她,你們怎么忍心把她交給別人……”
我拉著國良去勸她拳球,她揪住國良的領(lǐng)子怒吼:“你給我滾出去审姓,我不要你帶走安寧!”她像個失控的困獸祝峻,一直到聽到我說:“瑤瑤魔吐,我想嫁給國良±痴遥”她才安靜下來酬姆。
2011年,我結(jié)婚奥溺,婚禮上辞色,瑤瑤抱著母親,一直在哭浮定,哭完卻又朝我開心地笑著相满。
六年后,我懷孕了桦卒,我一直擔(dān)心孩子能不能順利出生立美,瑤瑤在我的孕期一直陪伴著我。這些天闸盔,她更是一宿都沒睡過悯辙。
我的意識還沉浸在回憶,嬰兒車?yán)锏男〖一镳I醒了,瑤瑤一個激靈跳下陪護(hù)床躲撰,一把拍醒旁邊鼾聲如雷的國良:“喂针贬,你女兒餓了,還不快去兌奶粉拢蛋!”
因為我體質(zhì)過差桦他,擔(dān)心母乳沒有營養(yǎng),國良便早早地給孩子備了奶粉谆棱。
“哎快压,好好!”
這一夜垃瞧,瑤瑤和國良忙得不亦樂乎蔫劣,我看著她流汗的樣子,竭盡全力地喊了一聲:“瑤瑤个从÷龃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