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天的路邊馍刮,曬著的是一溜溜掛滿豆莢的豆秧。天是晴的窃蹋,太陽不火卻十分暖熱地照著卡啰,人走過時,便常常會聽到“啪啪”的響聲警没,老人們說匈辱,那是豆莢在笑,笑出了聲兒杀迹。
孟凡雪也在笑亡脸,那笑從心底漾出來,溢到了臉上树酪,凹顯出了左嘴角處的一個淺酒窩浅碾。
這會子已是下午的三點(diǎn)多鐘,各家的場院里稀稀拉拉的有幾個人在忙活著续语。
孟凡雪腳下輕飄飄地走著垂谢,隨口跟大家打著招呼。
路過劉長順家的場院時疮茄,本想扭頭快步走過去滥朱,卻還是被長順媳婦給瞧見了:“喲,嘖嘖嘖力试,都看看這誰家的俊媳婦呀徙邻,穿得漂漂亮亮的,這是要上哪兒去呀畸裳?”
“穿得漂漂亮亮的當(dāng)然是去約會了缰犁,”孟凡雪停住腳,“走吧躯畴,二嫂民鼓,跟我做個伴兒薇芝!”
“嗨蓬抄,瞧你說的,我哪是拿得上桌的料夯到,跟你走在一起不給你丟人嗎嚷缭?”長順媳婦一面說一面停下手里的活兒,騰出只手來掠了掠額上的亂發(fā)。
“二嫂咋這樣說呢阅爽,拿得上桌的是大魚大肉路幸,咋能是二嫂你呢!”孟凡雪正了正肩上的小包付翁,繼續(xù)道简肴,“要說丟人,也只能是丟長順哥的人百侧,誰讓二哥不好好打扮打扮你呢砰识,是吧,二哥佣渴?”
劉長順無奈地苦笑著從鼻子眼里“哼”了一聲辫狼,沒搭腔,手里繼續(xù)翻動著四股鐵叉辛润。待孟凡雪走得遠(yuǎn)了膨处,這才拿兩只眼睛朝著自己的媳婦狠狠地剜了兩下,硬是把“犯賤”兩個字生生給咽了下去砂竖。
這長順媳婦是村里出了名的尖尖嘴真椿。她不管你是破屋露天的主兒還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凡是被她多盯上幾眼的乎澄,都得挨上幾句不好不歹的刺啦話瀑粥。孟凡雪最初也曾被這長順媳婦噎過,開始的時候她還真不好意思和這個被稱為二嫂的女人斗嘴三圆,可后來她覺得對待這號人狞换,就得來個針尖對麥芒,要不然舟肉,她就以為別人都是啞巴修噪,都說不過她。
到了最東頭路媚,隔了幾條路黄琼, 孟凡雪就看見駝背婆婆正在場院里翻豆子。遠(yuǎn)遠(yuǎn)望去整慎,那高高隆起的背就像一個月牙兒≡嗫睿現(xiàn)在這月牙兒已經(jīng)把滿滿一場的豆秧挑成了一個圓環(huán)形。
駝背女人也早看見了這小兒媳婦裤园,暗暗地撇了撇嘴: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撤师,一點(diǎn)也不像個農(nóng)村婦女。當(dāng)初媒人給介紹這門親的時候拧揽,她就滿肚子的不樂意剃盾。不說別的腺占,單看那一掐細(xì)腰,一陣風(fēng)就能刮斷一樣痒谴,哪是干莊稼活的料八ゲ!農(nóng)村的媳婦就該是五大三粗的才能過戶好人家积蔚,像這樣的意鲸,中看不中用,結(jié)婚后咋過日子尽爆!
可是不管自己樂意不樂意临扮,她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卻是一百二十個愿意,還沒定親呢教翩,就整天接來送往的杆勇。又看電影又逛城,倆人恨不得省去一個頭并成一個身子饱亿,至于嘛蚜退,也沒見多長仨鼻子倆眼的。
可話又說回來了彪笼,結(jié)婚前倆人好成那樣钻注,結(jié)了婚卻又不安安分分的過日子了,男人打個牌也要鬧離婚配猫,哪有個當(dāng)媳婦的樣子胺怠!
再瞅瞅那身穿戴泵肄,說好了要捯飭豆子的捆交,還穿著恁高的鞋,一步三搖的腐巢,連個草帽也不戴品追,孩子都快十歲了,還打扮個什么勁兒呀冯丙。莊戶人就是莊戶人肉瓦,再描再畫也變不成那城里人。
她知道這小兒媳婦已到了跟前胃惜,卻只當(dāng)沒看見泞莉,頭也沒抬,只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聲船殉。
孟凡雪走到場院里鲫趁,見婆婆沒回頭,她也懶得搭腔捺弦。
她早看出來了饮寞,經(jīng)她這一鬧,婆婆看自己更不順眼了列吼。也難怪幽崩,這些天里,她那老生兒子挨了親爹的打寞钥,又受了孟家人的罵慌申,怕是打生下來到現(xiàn)在也沒受過這些難為呢。所以呀理郑,婆婆對自己存著一肚氣也在情理之中蹄溉。再說了,莊戶人家的婆婆媳婦有幾個像她娘和她倆嫂子那樣啊您炉,不採著頭發(fā)扯著大襟打到大街上就算是模范婆媳了柒爵。說句老實(shí)話,在農(nóng)村里赚爵,像她娘那樣思想開明的婆婆還真不多見棉胀,反過來說,像她孟凡雪這樣愛描愛畫愛打扮的農(nóng)村媳婦可也是少有呢冀膝。
孟凡雪把背包放到場院邊上唁奢,彎下腰撿起了豆子。今年的豆子收成好窝剖,粒大圓整麻掸,很少有被蟲子敗壞了的。拾到高興處赐纱,孟凡雪竟輕輕地哼起了剛教給孩子們的那首小調(diào)兒:“胖丫丫哎脊奋,黑妞妞,手牽著手兒過溝溝疙描,過溝溝拾豆豆狂魔,一拾拾了一兜兜,咿呀得兒喂淫痰,一拾就拾了一兜兜呀得兒喂……”
“嗯哼最楷!”婆婆沉不住氣兒了,先是重重地佯咳了一聲待错,見小兒媳沒理她籽孙,只好開口問道,“大江呢火俄,咋還沒來犯建?”
“剛剛他給我打過電話了,說一會兒就來瓜客∈释撸”說完這話竿开,孟凡雪又接著唱:“金豆豆哎,銀豆豆……”下面的詞忘了玻熙,她就“啦啦”那調(diào)兒否彩,啦啦完了第二段,還不見劉長江來嗦随,就掏出手機(jī)來打電話列荔。誰知剛響了兩下就被對方掛斷了,孟凡雪估摸著八成是快來了枚尼,就把電話裝到兜里贴浙,可手還沒離了手機(jī)呢,就又有電話打進(jìn)來署恍。她低頭一瞧崎溃,是孫文娟。
“這死妮子盯质,又搞同性騷擾笨奠。”孟凡雪在心里笑罵了一句唤殴。
“喂……”她接起電話:“在哪兒呢般婆?”
“喂……是你嗎,孟凡雪朵逝?”
“不是我是誰蔚袍,真喝暈了?到家了嗎配名?”
“我啤咽,我在床上躺著呢,咯咯……”孫文娟的聲音有些嗲渠脉,“我告訴你呀宇整,現(xiàn)在我們家的房頂全都圍著我的腦袋轉(zhuǎn)呢,老過癮了……你呢芋膘,你咋樣鳞青?”
“我,好著呢为朋,沒你命好臂拓,有江偉寵著,我在場院里捯飭豆子呢……”
孟凡雪一面說习寸,一面斜了一眼婆婆胶惰。見老女人已經(jīng)坐到了場院邊上,眼睛卻不時地朝這邊瞧瞧霞溪,臉上明顯地掛著幾分不開心孵滞。孟凡雪在心里輕哼了一聲中捆,隨即故意把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正說著坊饶,一眼瞅見劉長江開著一輛拖拉機(jī)已開過了大路泄伪。
從前年起村里就有人陸續(xù)買了汽車或三輪車,劉長江也想換一輛幼东,可孟凡雪不讓臂容,不只因?yàn)榧依锏耐侠瓩C(jī)還是八成新科雳,換了可惜根蟹,還因?yàn)樗凶约旱拇蛩悖瑩Q車暫時不在她的計劃之內(nèi)糟秘。
拖拉機(jī)突突著開了過來简逮,劉長江的上半身隨著高低不平的路面在座位上左仰右合,樣子很滑稽尿赚。孟凡雪又和孫文娟胡貧了幾句散庶,這才掛掉了電話。
每次看到劉長江開著拖拉機(jī)的樣子凌净,孟凡雪總能想起他第一次到她家?guī)兔溩訒r的情景悲龟。那天的劉長江穿著干干凈凈的白襯衣,精神百倍地端坐在拖拉機(jī)上冰寻,突突突地一直開到孟凡雪家的地頭上须教,惹得那一大片地里的叔叔大娘們羨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不只給孟凡雪掙足了面子斩芭,就連她爹她娘也覺得臉上有光轻腺。那時的劉長江多好啊,又干凈又體貼划乖,又能說又會道贬养,常常讓孟凡雪覺得她自己就是全村里乃至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女孩子。至于后來琴庵,這種想法常常讓孟凡雪感覺自己幼稚得可笑误算。
慢慢地,她發(fā)現(xiàn)結(jié)婚不只是愛情的墳?zāi)姑缘睿且磺袘?zhàn)爭起源的導(dǎo)火索尉桩。而被很多人說得花兒一樣美好的家正是所有男人和女人原形畢露的地方。在這里贪庙,男人的惰性和種種劣根性暴露無遺蜘犁,所有的毛病就像那切開的西瓜,啥鑲啥種止邮,是紅是白这橙,一下子都看得真真的奏窑,你不要再指望他還和戀愛時一樣細(xì)心,而且當(dāng)年陪你逛街時的那份耐性也早已沒影兒了屈扎。他開始整日地忙埃唯,忙得顧不上回家,忙得不再記得你的生日以及其他所有該記住的日子……再后來鹰晨,孟凡雪還發(fā)現(xiàn)女人在結(jié)婚后也變了墨叛,仿佛一夜之間就變得精明了,會過日子了模蜡,依人小鳥般的低吟淺唱似乎是幾個世紀(jì)以前的事兒了漠趁。
劉長江徑直把拖拉機(jī)開進(jìn)場院里的圓環(huán)形豆堆上,車輪壓過的去處忍疾,原來虛空著的豆秸被壓實(shí)了闯传,一串串鼓脹的豆莢也干癟了。
孟凡雪和駝背婆婆趕緊忙活起來卤妒,不停地用叉子翻動著甥绿,聚了勁兒把壓在底下的豆秧翻上來。孟凡雪自顧過來過去地跑個不停则披,沒留意在松軟的場院里踩出許多小坑來共缕。
婆婆卻早看在了眼里,她瞅了瞅孟凡雪腳下的高跟鞋士复,雖然沒說什么图谷,可臉上卻明明白白掛上了嫌棄和厭煩的神情。
過不多時判没,孟凡雪也看到了自己的細(xì)高跟踩出來的坑洼蜓萄。她抬眼看了看婆婆,剛好跟老太太的白眼碰到了一起澄峰。她心里就有些不樂意了:有什么呀嫉沽,不就踩出了幾個小坑嗎?早知道回去換了鞋再來俏竞,既少干了活绸硕,也省得看你這張夠十個人看半個月的老臉!她又扭頭看了看劉長江魂毁,那人卻全沒在意倆女人之間沒有硝煙的小戰(zhàn)爭玻佩,還是單手握著方向盤,機(jī)械地沿著豆秧轉(zhuǎn)圈圈席楚。
孟凡雪沖他喊了一嗓子:“我回家了咬崔,換雙鞋去!”喊完便把手里的叉子重重地往場院邊上一扔,扭頭走上了大路垮斯。
孟凡雪前腳剛離了場院邊郎仆,劉長江的駝背老娘就嘟囔上了:“大江,你也不管管天寶他媽兜蠕,穿著那么高的鞋來場院里扰肌,有個干活的樣子嗎?你看把場院都踩成啥樣了熊杨!”翻了一叉子曙旭,又說,“你就不怕讓鄰家陌舍地笑話晶府?”
聲音雖說不高桂躏,卻一字沒拉地全灌進(jìn)了劉長江的耳朵里。
劉長江知道郊霎,在他娘的觀念里沼头,結(jié)了婚的女人就該像她們那一輩人一樣爷绘,不講吃也不圖穿书劝,一心圍著男人孩子轉(zhuǎn)才行,看著孟凡雪衣服一天一換土至,又描眉又畫眼的购对,心里老大的不樂意,有事沒事的就對著他說他媳婦不會過日子陶因。平日里劉長江也聽孟凡雪說過他娘這是心理不平衡骡苞,是嫉妒。劉長江嘴上不承認(rèn)楷扬,可心里也覺得這話有道理解幽。你上輩子吃苦受累,總不能讓下輩子再接著苦吧烘苹。日子好過了躲株,條件允許了,吃點(diǎn)穿點(diǎn)不算啥镣衡,只要老老實(shí)實(shí)跟我過日子就行霜定。
又轉(zhuǎn)了一圈后,劉長江才將拖拉機(jī)停下說:“你管那么多干啥廊鸥!笑話望浩?誰笑話?只要我不笑話就沒人敢笑話惰说!”說完磨德,右腿一抬,便漫過方向盤吆视,直接跳到了地上典挑,“踩出坑怕啥切诀?不就滾進(jìn)幾個豆粒嗎,你還是先管管俺爹吧搔弄,像他那樣幅虑,天天在大街上閑坐著,保險踩不出一個坑顾犹!”
駝背女人被這小兒子搶白了一頓倒庵,半天沒倒上氣來,心說炫刷,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玩意兒擎宝,前腳沒離成,這轉(zhuǎn)過頭來還是向著媳婦呢浑玛。張了張嘴绍申,想罵上兩句,可又一想顾彰,兒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极阅,自家那個老頭子可不就是整天當(dāng)甩手大掌柜嗎,一天到晚啥活不干涨享,仗著手里有幾個退休金筋搏,開口閉口“我有錢”, 油瓶倒了也不扶厕隧。真有錢的比他多了奔脐,也沒見都懶成他那樣子。西頭長利他爹退休金比他多了好幾百呢吁讨,可人家到處開荒種地髓迎,沒半點(diǎn)擎吃坐穿的架子。這小兒媳婦雖說沒穿成個干活的樣建丧,可好歹還來場院里伸把手呢排龄,說起來還真比他強(qiáng)。
想到這里茶鹃,老太太沒再接話茬兒涣雕,只是重重地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