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一個中午吓揪,我蹦蹦跳跳地來到自家地里,爺爺帶著一個破舊的草帽正在玉米地里穿梭所计,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淌。
我舉著那根剛從小賣部買來的冰棍团秽,朝爺爺?shù)淖炖镂谷ブ麟剩瑺敔攨s下意識地閃躲了,抬了抬眼皮习勤,樂呵呵地說道:“我年紀(jì)大了踪栋,吃不了涼的⊥急希”
我“哼”了一聲夷都,“爺爺每次都這樣說,西瓜吃不了予颤,魚肉也吃不了囤官,就連冰棍也吃不了「蚺埃”
爺爺摸著我的頭党饮,“那你就替爺爺多吃點吧!”
……
回去的路上驳庭,遇見了二嬸嬸刑顺,她是爺爺四個兒媳婦里最勤快的,也是對我最好的饲常,每次去她家蹲堂,她都會給我買拿出好多零食吃,不像大嬸嬸贝淤,吝嗇得很柒竞。
記得有一年春節(jié)的時候,爸媽帶著我去給大伯拜年霹娄,當(dāng)著我們的面能犯,大嬸嬸端走了放在圓木桌上的一盒巧克力鲫骗,換上了那種很便宜很難吃的硬糖。
我大哭踩晶,可大嬸嬸卻說:“小孩子是不能吃巧克力的执泰。”
她的嘴臉是那么讓我厭惡渡蜻,我真想吐口水給她术吝。
礙于面子,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反擊著:“說那么多茸苇,不就是舍不得給我吃嘛排苍!”
等拜完年,媽媽帶著我去爺爺家吃午飯学密,看著桌子上最愛吃的啤酒蝦淘衙、糖醋排骨,我卻始終開心不起來腻暮。
后來還是二嬸嬸看出了我的異樣彤守,她一把牽起我的小手,帶我去村子里的小賣部買了一大塊巧克力哭靖。
可是今天來地里的二嬸嬸看著有些奇怪具垫,面色暗沉,雙眼有些浮腫试幽,起初我以為是外面太熱了筝蚕,沒想到回到家卻聽見了噩耗。
我的二伯得了癌癥铺坞,晚期起宽,已經(jīng)確診了,算起來也就還有不到半年時間了康震。
在我的記憶中燎含,二伯是在我八歲的時候離世的。
那晚腿短,正在熟睡的我被媽媽拍醒屏箍,睡眼惺忪的我靠在媽媽的懷里,秋衣橘忱、保暖內(nèi)衣再到毛衣赴魁,一件件套進我的脖子,我不耐煩地說:“媽媽你這是干嘛钝诚!”
媽媽攥著手里的衣服頓了一下颖御,隨后低垂著頭,告訴我:“你二伯沒了∨斯埃”
那一刻疹鳄,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從媽媽身上脫離開芦岂,望著窗外瘪弓。
雪花從天而降,落在車棚上禽最、菜地里腺怯。
從我家到二伯家,有一條土路川无,不好走但是路程短呛占。
幾分鐘后,我來到了二伯家懦趋,他就一動不動躺在棺材里晾虑,身上穿著那種明黃色的壽衣。
我膽子小仅叫,實在不敢走近去瞧走贪,哪怕他曾是最疼我的二伯。
天亮的時候惑芭,我隱約看見爺爺獨自坐在門口的大槐樹下,冬日里继找,掉光了葉子的樹顯得光禿禿的遂跟。
我望著爺爺,爺爺望著槐樹婴渡。
我大概猜到了此時爺爺在想什么幻锁,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了。
爺爺一生有四子边臼,我的父親排行老三哄尔,他下面還有個弟弟,可惜的是在我出生那年出了車禍不幸離世了柠并。
說真的挺遺憾的岭接,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知道有這個人還是無意中在相冊里面的一張全家福里面看到的臼予。
而大伯因為分田地的事鸣戴,前不久和爺爺鬧僵了,兩個人鮮有來往粘拾。
二伯的離世窄锅,意味著從此爺爺只有我父親一個兒子了。
當(dāng)我慢慢走上前缰雇,伸出手想要去觸碰爺爺?shù)囊律罆r入偷,他卻突然轉(zhuǎn)動了身子追驴,背對著我。
我踮著腳疏之,把手搭在爺爺?shù)暮蠹缟系钛退f了一句話:“爺爺別難過,月兒會永遠陪著您体捏!”
他沒有說話冠摄,只是身子在微微抖動,我的手背上似乎有滾燙的液體滴落几缭。
可就在一年后河泳,我食言了,我口中的永遠成為了我一輩子的遺憾年栓。
爺爺喜歡聽?wèi)虿鸹樱∏舌彺迮R時搭了個戲臺子,每到周六下午某抓,吃完了午飯纸兔,爺爺就會帶著我去聽?wèi)颉?/p>
我不喜歡聽?wèi)颍菰锓ξ哆€聽不懂否副,但我喜歡陪著爺爺汉矿。
大多時候都是我坐在三輪車的后座上吃雪糕,爺爺站在我旁邊不遠處备禀,一只胳膊搭在車把上洲拇,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戲臺上的人。
我們爺孫倆都在各自的熱愛里快樂著曲尸。
那天回去赋续,天已經(jīng)擦擦黑,夏季的天很長另患,這個時候大概有八點了纽乱。
這個時間點,村子里各家各戶都吃好了飯昆箕,婦人大多帶著孩子出了門鸦列,舉著一把蒲扇在馬路上溜達。
可我家卻顯得十分熱鬧鹏倘,燈火通明敛熬。我看見舅舅的面包車停在家門口,于是興沖沖地跑進去想要找舅媽要糖吃第股。
隱約間我還聽見爺爺在后面喊:“慢點应民,慢點!”
待一只腳邁進外屋的門檻,我突然開始害怕了诲锹。
里面站了大約二十人繁仁,有我媽媽娘家的,還有好幾張生面孔我從未見過归园。
爺爺見狀黄虱,趕緊把我抱了起來,放到了他屋子里的火炕上庸诱,臨走的時候囑咐我:“千萬不要出來捻浦。”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桥爽,爺爺這才放心走了出去朱灿。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外面都吵鬧的很钠四,還能聽見有人在哭盗扒。
我害怕極了,整個人都藏進了被子里面缀去,就這樣不知不覺蒙著頭睡著了侣灶。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只感覺有冷風(fēng)吹過缕碎,我用力地把頭探出來褥影,誰知我竟在母親的懷里。
我吃驚地問媽媽:“這是在哪咏雌?”
可媽媽卻像聽不見我的話一樣伪阶,一聲不吭,直立立地坐在那处嫌,眼睛看著不知什么地方。
舅媽推門而入斟湃,手里拎著熱乎乎的豆?jié){和油條熏迹,塑料袋子上掛滿水珠。
許是太餓了凝赛,我竟自己吃了起來注暗,直到吃完一根油條,我才想起問舅媽:“我怎么在您家澳沽浴捆昏?”
舅媽放下盛著豆?jié){的白瓷碗,看了一眼我的母親毙沾,樂呵呵地對我說:“來舅媽這住你還不愿意捌贰!”
我趕忙搖搖頭,“愿意寇仓,太愿意了举户。”
當(dāng)時我是真的很高興遍烦,因為舅媽家伙食好俭嘁,頓頓有魚有肉,不像在我家服猪,一周能吃上一次肉我就燒高香了供填。
可是住的日子久了,我開始厭倦了這里罢猪,我想回家找爺爺近她,想跟他一起坐在大槐樹下聽匣子,想跟他一起去地里捉螞蚱坡脐,想跟他……
晚上睡覺的時候泄私,我同媽媽說:“我想回家了”赶校”
“這就是你的家晌端!”
媽媽說這句話的時候眉頭緊鎖,明顯有些生氣恬砂,我也不敢再問她咧纠。
那一夜,媽媽都背對著我泻骤,再沒給我蓋過一次被子漆羔。
第二天一大早,我敲開了舅媽的房門狱掂,舅舅已經(jīng)出去了演痒。
我哭著鉆進舅媽的被窩里,“媽媽變了趋惨,變得好兇鸟顺,我不喜歡她了∑飨海”
舅媽聽了我的話讯嫂,摸著我的頭發(fā),下巴輕輕地靠在我的額頭兆沙,溫柔地說道:“舅媽知道你不開心欧芽,但你媽媽比你難受多了「鹌裕”
我“嗯”了一聲千扔,帶著疑惑的語氣憎妙。
“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索性我就和你都說了吧昏鹃∩蟹眨”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爸爸和媽媽要離婚了,因為爸爸在外面不知為何欠了很多錢洞渤,但似乎和一個叫“小麗”的女人有關(guān)阅嘶。
他害怕追債的人,于是就買了火車票载迄,逃去了很遠的城市生活讯柔,毫無征兆離開了我和媽媽。
那天外屋里站著的那些生面孔就是前來要債的人护昧。
自此以后魂迄,我轉(zhuǎn)了學(xué),再也沒和媽媽提過回家的事惋耙。
但我的心里還惦記著爺爺捣炬,天天都盼著自己趕快長大,可以回去見他一次绽榛。
終于湿酸,在我十三歲的時候,考上了市里的初中灭美,因為路途太遠推溃,媽媽便托舅舅給我買了一輛自行車。
有了代步工具的我届腐,趁著周末放假铁坎,騙媽媽說去同學(xué)家寫作業(yè),偷偷地回去看爺爺了犁苏。
在路上硬萍,我看見一家賣衣服的鋪子,玻璃窗邊掛著的藍色襯衫十分精致围详,把我深深地吸引住朴乖。
“爺爺穿上應(yīng)該很好看吧!”
在我的記憶中短曾,爺爺一直都是穿著一件黃色的背心,準(zhǔn)確地說是一件被穿的發(fā)黃的白色背心赐劣。
服裝店的老板告訴我這件襯衫要五十元嫉拐,可我還是咬咬牙買了。
那個時候五十元對于我來說魁兼,相當(dāng)于是我一個月的零花錢婉徘。
我把襯衫小心翼翼地放進車筐里漠嵌,心里十分激動地往從前的家里騎去。
路過村口的時候盖呼,我遠遠看見一個背影儒鹿,佝僂著身子,右手拿著一個白色的化肥袋子几晤,時不時彎著腰撿著什么東西约炎。
我確定那就是爺爺。
待我走上前去蟹瘾,看著他那被汗浸濕的衣服圾浅,有些生氣地呵斥道:“這么熱的天,你出來干嘛呀憾朴!”
我看見他正要撿瓶子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狸捕,回過頭時,眼眶已經(jīng)紅透了众雷。
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爺爺?shù)粞蹨I灸拍。
他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淚,裝作無所謂地說:“我也不知道你還回不回來砾省,但若是哪天你回來了鸡岗,爺爺?shù)糜绣X給小饞貓買雪糕吃啊纯蛾!”
聽了爺爺?shù)脑捨业淖旖浅閯又朔浚苌锨耙话驯ё×怂医K于又聞到了那熟悉的味道翻诉。
我讓爺爺把袋子放在了后座上炮姨,他推著車,我抓著他的胳膊碰煌,往家里走去舒岸。
這一路上出奇的安靜,我明明有一肚子話想和他說芦圾,可一見到他又不知從何說起蛾派,哪怕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爺爺身邊,我都覺得十分滿足个少。
我住了十年的地方洪乍,變得既熟悉又陌生。
那棵大槐樹還直挺挺地立在門前夜焦,只是噴著紅漆上的大鐵門被換上了一把嶄新的鎖壳澳。
“哎呀,爺爺忘記帶鑰匙了茫经∠锊ǎ”爺爺拍了怕腦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萎津。
“沒事爺爺,我待一會就走了抹镊,我要在天黑前趕回去锉屈。”
聽了我的話垮耳,爺爺似乎有些失落颈渊。
我趕緊拿出新買的藍色襯衫,讓爺爺試試氨菇。
起初他還不愿意儡炼,我只好撒嬌:“爺爺穿嘛穿嘛,我想看您穿查蓉∥谘”
“這衣服不好下地干活⊥阊校”爺爺雖然嘴上在抱怨著妹田,但還是很快穿上了。
“好看鹃共!”
我開心的鼓掌鬼佣,爺爺也咧開了嘴,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霜浴。
他真的老了許多晶衷。
大槐樹下,爺爺坐在那把木椅子上阴孟,我半蹲著把頭靠在爺爺?shù)耐壬仙稳遥钡教栂律健?/p>
臨走的時候,爺爺叮囑我:“現(xiàn)在莊稼都長高了永丝,你別再過來了锹漱,不安全∧饺拢”
接下來一個多月哥牍,我再也沒去過,不是因為我聽了爺爺?shù)脑捄燃欤俏业某煽冮_始下滑嗅辣,媽媽每天放學(xué)都看著我寫作業(yè)。
放暑假的前一周挠说,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澡谭,我看見爺爺?shù)娜嗆囃T诰司思液墓战翘帯?/p>
我驚喜地跑了過去,看見爺爺蹲在墻根下纺涤,懷里還抱著一個大西瓜译暂。
“爺爺您怎么來了?”
我高興地就快要跳起來了撩炊,還沒等爺爺回話外永,這樣的氛圍就被一聲“月兒”打破了。
“是媽媽回來了拧咳!”
媽媽恨爸爸伯顶,她不許我和那邊的人來往。
看著媽媽就要逼近骆膝,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祭衩,大口大口地呼氣都不能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媽媽阅签,是我讓爺爺來的掐暮,他拗不過我,您打我吧政钟!”
我率先開口了路克,因為我實在害怕媽媽生氣起來會說一些羞辱爺爺?shù)脑挕?/p>
誰料她卻說了一句:“快吃飯了⊙唬”
我怯怯地回答道:“好精算。”
走進門前碎连,我趴在爺爺?shù)亩溥吇矣穑÷暤卣f:“等我下周放暑假,我再去看您鱼辙×溃”
他笑著朝我擺手,“好座每!”
讓我沒想到的是前鹅,這次竟是爺爺食言了。
那天峭梳,大嬸嬸正指揮著伐木工人砍掉我家的門前的大槐樹舰绘,電鋸發(fā)出“轟轟”地聲響。
我大聲喊著:“停葱椭!那是我爺爺栽的樹捂寿。”
“哐當(dāng)”一聲孵运,那棵大樹倒下了秦陋。
我聲嘶力竭地對大嬸嬸吼道:“為什么?為什么砍了爺爺?shù)臉渲伪浚俊?/p>
大嬸嬸一臉冷笑驳概,“你爺爺早死了赤嚼,要這樹有什么用∷秤郑”
“什么更卒?爺爺,爺爺他死……死了稚照!”
“騙你干嘛蹂空!不信我?guī)氵M去看」迹”
我在大嬸嬸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爺爺生前的住處上枕。
“這不是我家以前養(yǎng)豬用的豬圈嗎?”
大嬸嬸再次冷笑弱恒,“你以為你爸欠那些錢跑了就沒事了嗎辨萍?”
“這房子早租出去還債了,虧得人家好心返弹,給老頭子留了個住的地方分瘦。”
我早該猜到的琉苇,爺爺一生那么注重臉面嘲玫,就算吃再多苦,他也要把錢還了并扇,他是斷斷不會讓村里的人戳自己脊梁骨的去团。
爺爺住的地方什么都沒有,鋪蓋卷已經(jīng)被大嬸嬸拿出去燒了穷蛹,里面只有半塊已經(jīng)餿了的饅頭和一張遺照土陪,照片里他穿著我給他買的那件襯衫。
我問大嬸嬸肴熏,“這上面的衣服呢鬼雀?我想留下做紀(jì)念⊥芾簦”
大嬸嬸瞥了一眼源哩,“他穿身上了⊙蛔觯”
這個男人励烦,把一生的偏愛和溫柔都留給了我,而我卻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泼诱。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坛掠,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我從書包掏出一張獎狀,放在了爺爺?shù)倪z照旁屉栓。
爺爺七歲時親手栽的槐樹在他七十歲時被鋸成幾段裝車?yán)呦掀眩苍S,他陪著爺爺去了友多。
許多年過去了阿纤,每當(dāng)我聞到槐花的香味都會想起我的爺爺,就像他從未離開一樣夷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