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劇不終
我童年記憶的起點筹误,始自4、5歲時锈遥。
那段時光纫事,我是在外公外婆家所在的一個川南小鎮(zhèn)上度過的。
從來沒有人和我討論過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話題所灸。
爺爺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已相繼離世丽惶。于是,曾經(jīng)養(yǎng)育了爸爸的那個地方爬立,于我钾唬,卻無一絲一毫的感情。
心里一直認(rèn)定侠驯,那個有外公外婆抡秆,山清水美的地方才是我的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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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做故鄉(xiāng)的地方吟策,住著我無憂無慮的童年儒士。
每天清晨,天光微明的時分檩坚,叫醒我的是鼻息間縈繞的煙火味着撩。新的一天開始了诅福。
自己乖乖地穿好衣服,洗漱停當(dāng)拖叙,接過外婆遞過來的5分錢氓润,還有一個白底兒淺藍色碎花的洋瓷碗,我在高高的木門檻上坐下薯鳍,嘴里咿咿呀呀地哼著不成調(diào)的兒歌咖气,等待賣泡粑的挑夫的吆喝聲自石板路的另一頭響起,還有薄霧晨曦掩也掩不住的香氣撲鼻而來挖滤。
在外面瘋玩到日頭落在頭頂正上方前回家崩溪,外婆一聲令下,我飛快地跑去茶館壶辜,尋到一個滿臉褶皺蓄著長長白胡須的老人悯舟,把嘴巴湊近他的耳朵,大聲喊:“老家公砸民,該回家吃飯了!”然后牽著老家公的手奋救,有時是牽著他的拐杖岭参,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家。
老家公是外婆的爸爸尝艘。在我眼里演侯,他實在太老了,背駝耳背背亥,腿腳也不太靈便秒际。但不耽誤他天天雷打不動地蹣跚著走去茶館聽人說書,叫一碗蓋碗茶狡汉,靠一方藤椅娄徊,悠閑一上午時光。很多時候盾戴,我都看見他似睡非睡地合著眼寄锐,也不知道耳背的他怎么能聽得見一片嘈雜里的說書聲。
對4尖啡、5歲的孩子來說橄仆,八仙桌長得太高。吃飯時衅斩,我不得不爬上去盆顾,跪在長條凳上,才能夠得著畏梆;手里的筷子也得握到筷子最大頭的部位您宪,才能勉強夠到稍遠處的菜惫搏。這樣的艱難理所當(dāng)然地?fù)Q來了大人們對我的各種優(yōu)待,只有外婆蚕涤,有時看了我的樣子會嘆氣:“拿筷遠筐赔,離娘遠∫就”
每天吃飯前茴丰,我會例行公事地問:“打不打醬油買不買醋?”逢外婆點頭的時候天吓,都像是中了大獎一般贿肩,接過空空的醬油或是醋瓶子,還有一點零鈔龄寞,急不可耐地奔向街那頭的副食鋪子汰规。
裝醬油、醋的缸大得能塞進去3物邑、4個我不成問題溜哮。我使勁踮著腳,努力把眼睛探過柜臺的高度色解,看售貨員阿姨用竹提子在大缸里攪和兩下茂嗓,再深深地舀下去......本來沉靜著的醬油、醋被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科阎,蕩漾開去述吸。我的饞蟲被勾起,小聲懇求:“孃孃锣笨,再多給一點點嘛蝌矛。”
回程的路上错英,我不時拔開瓶塞入撒,小口小口地喝著醋,陶醉在對味蕾的極致刺激上走趋,全然不顧及牙齒的感受衅金。回到家時簿煌,醋已經(jīng)下去了小半瓶氮唯,外婆會笑著嗔怪:“看這個小酒鬼,總算喝回來了姨伟〕土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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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做故鄉(xiāng)的地方,住著溫暖的人情夺荒。
5歲時無所事事的我瞒渠,被在鎮(zhèn)中心小學(xué)當(dāng)老師的良蒸,媽媽少女時代的閨蜜,收容進了她的班里當(dāng)了一名旁聽生伍玖。幾十年來嫩痰,直到現(xiàn)在,我一直稱呼她“大孃”窍箍。
仗著大孃的寵愛串纺,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自由出入教室,不分上下課時間椰棘;仗著爸爸在我很小時就教會我的那些知識纺棺,我比一群大我兩歲的孩子成績都要出色,小小年紀(jì)就尾巴翹上了天邪狞。
大孃家的西紅柿雞蛋湯做得很奇怪祷蝌,總是在熱湯端上桌前,還要澆上一小勺熟油海椒(油辣子)帆卓,這也是我此生吃到的唯一一種辣味的西紅柿雞蛋湯了巨朦。
我喜歡在外婆的好朋友,一位姓謝的姨婆家睡覺鳞疲,盡管這樣的機會八成來自于家里遇到了撓頭的事情罪郊。
悶熱的夏天,因為就在河岸旁尚洽,打開南北兩邊的門窗,總有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涼風(fēng)穿過蚊帳拂過我的身體靶累,不用外婆給我打扇就能舒服地睡去腺毫。
夜半時分,我在一陣低語聲中醒來挣柬。外面的堂屋里亮著燈潮酒,大人們似乎徹夜未眠在商量事情。黑漆漆的窗外邪蛔,有蟲叫有蛙鳴急黎,有河水有節(jié)奏地拍打在青石臺階上的聲音,有風(fēng)吹動竹葉發(fā)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侧到。我在迷迷糊糊中勃教,在熟悉又陌生的環(huán)境里,再次甜蜜地睡去匠抗。
有親戚從鄉(xiāng)下來看望外公外婆故源,帶來了一筐自家烏雞下的蛋,個個還都是雙黃蛋汞贸。煎雞蛋绳军、雞蛋湯印机、蛋炒飯、瓤蛋......外公外婆舍不得吃门驾,換著花樣把這些神奇的雙黃蛋變成我碗里的美味射赛。外婆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吃了雙黃蛋,考試就能得100分奶是¢乖穑”這讓我的小腦袋里,生發(fā)出很多美好的想象诫隅。
還有同住在鎮(zhèn)上的舅婆腐魂,是外婆的弟媳婦,她做得一手好縫紉活逐纬。非年非節(jié)的時候崩瓤,她給我做了兩件粉色的的確良襯衫蔼两,領(lǐng)子上綴著漂亮的荷葉邊,袖子是當(dāng)時最時髦的泡泡袖,前襟上用手繡了幾朵小花......這便成了我最最心愛的衣裳庞溜。可惜芦昔,賴著將就穿了兩年栽惶,終于還是敗給了瘋長的個頭。
在這里芍殖,我也有了自己的小伙伴豪嗽。大孃家的兩個孩子,一個叫田野豌骏,一個叫田浩龟梦,田野大我兩歲,田浩和我年齡相仿窃躲,我們繼承了母親們的友誼计贰,天天親密地玩在一起。
田浩愛運動又健康蒂窒,一臉的機靈樣躁倒,最喜歡和我一起在田埂上瘋跑。據(jù)說有一次洒琢,我失手把他推下田埂秧秉,害他胳膊骨折了。不過纬凤,對于這場事故福贞,我選擇了遺忘,全憑大人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停士,我才勉強認(rèn)了帳挖帘。
田野文弱又喜靜完丽,愛看書學(xué)習(xí)。做哥哥的他拇舀,每次只是叫著“慢點慢點”逻族,文靜地追在我們身后跑。
很多年過去骄崩,我們都已經(jīng)不在原地聘鳞。田野變成了知名數(shù)學(xué)家;田浩在不遠的成都安家落戶要拂;而我抠璃,在2000公里外的北京漂泊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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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做故鄉(xiāng)的地方脱惰,住著我慈祥的外公外婆搏嗡。
在我的記憶里,外婆總穿著一條褪了色的靛藍色圍裙拉一,補丁摞補丁采盒。圍裙正中間縫了一個大大的兜,兜里蔚润,裝著總也掏不盡的糖果磅氨。
每當(dāng)我被父母訓(xùn)斥了,摔跟頭了嫡纠,一只滿是老年斑的手就會遞過來一粒糖果烦租。我總是眼淚還沒來得及擦干,就接過來剝了糖紙送進嘴里除盏,抽抽噎噎地邊哭邊咂摸著滋味左权。
外公常年在外奔波操勞,就剩外婆圍著灶臺碗盞打轉(zhuǎn)痴颊。我常常搬了小凳站在上面,看外婆給我做一種叫做“雞婆頭”的風(fēng)味面食屡贺。
一小塊和好的面團蠢棱,被兩手小心地扯成一塊手絹的大小和薄厚,所以形象地被稱為了“雞婆頭”甩栈,寓意婆娘頭上戴的頭巾泻仙。
兩塊“雞婆頭”就足夠一碗,加上各種調(diào)味料之后量没,令人垂涎欲滴玉转。我捧了碗放到八仙桌上,爬上凳子就要開吃殴蹄。外婆在一旁配合地大呼小叫:“饞貓究抓,慢點哈猾担,小心燙〈滔拢”
夏天的晚上绑嘹,屋里酷熱難挨。外婆端一大盆水橘茉,潑在門外的青石板路上工腋,澆滅那些白天的余熱,再搬了躺椅放在門外畅卓,把我安頓在躺椅上擅腰,自己拿把蒲扇坐在一旁,一下一下地給我打扇翁潘。
蚊蟲被趕跑趁冈,睡意不知不覺襲來。待我沉沉睡去唐础,外婆再把我背到竹床上箱歧,總得再用蒲扇扇上半小時二十分鐘的,自己方才放心去睡一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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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故鄉(xiāng)的地方呀邢,還住著過去的淳樸生活。
家家戶戶白色的墻壁鄰著墻壁豹绪,琉璃瓦的屋檐挨著屋檐价淌。窄窄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鋪的路,一到雨天瞒津,就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蝉衣,在昏暗的路燈下泛著幽暗的光。
風(fēng)化了的斑駁木門在吱呀呀地叫巷蚪;遠處田野里的蛙鳴聲響成一片病毡;一早起,滿街的雞都在相互叫早屁柏;醒來的鳥兒也在嘰嘰喳喳地聊天啦膜;水田里,勤懇的水牛拖著犁頭哞哞地叫著用力向前淌喻。
你永遠不知道每天出現(xiàn)在路的另一頭的會是什么新鮮僧家。也許是走街串巷的賣貨郎,也許是肩上蹲著猴子的雜耍人裸删,也許是敲著清脆的馬蹄鐵而來的麻糖人八拱,也許是扁擔(dān)上雞鳴鴨叫的來訪親戚。
還有離家不遠處的一汪清亮河水,永遠不缺歡聲笑語肌稻。
晨光乍現(xiàn)清蚀,就有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婆們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衣服被褥去河邊,找一塊被河水沖刷得干干凈凈的平整石頭灯萍,把衣服浸足水?dāng)偲皆谑^上轧铁,掏出木制的洗衣棒槌,一下下地旦棉,敲打去躲在衣服里的塵埃齿风。鎮(zhèn)上的家長里短,也盡在棒槌揮動間就嘮叨完绑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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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過世后救斑,小鎮(zhèn)成了我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我曾試著在十來年后再度造訪那個地方真屯,在我肚子里懷著小寶寶的時候脸候。
河水全然沒有了那種清亮,變成了一潭生活垃圾和化學(xué)排放物混合的污濁水體绑蔫。
我記憶里的人們运沦,全部都已搬離小鎮(zhèn)。整條街上配深,找不到一個我曾經(jīng)知道的名字携添。
鎮(zhèn)上的中心小學(xué)門臉修得不錯,但全然沒有了我記憶中的樣子篓叶。
街上多了一些餐館烈掠,只是一路問過去,沒有一家可以做一種叫做“雞婆頭”的面食缸托,它做起來的確有些復(fù)雜左敌。
外公外婆曾經(jīng)的家大門敞開著,聽說已經(jīng)轉(zhuǎn)過好幾道手了俐镐。我和媽媽向現(xiàn)在的主人提出來進去看看矫限。好在,除了一堵重新修繕過的墻以外佩抹,一切似乎還是我記憶里影影綽綽的樣子奇唤。
還是兩扇斑駁的木門和木門檻,只是門檻比我記憶中的矮了許多匹摇;堂屋正中還是一張八仙桌,圍在四周的甲葬,還是幾張長條凳廊勃,只是多浸染了一些時光的顏色;灶臺還在那個位置,隱在黑暗處坡垫,被煙熏火燎地越發(fā)暗沉梭灿;有陡陡的木樓梯通往二層閣樓,這是我記憶里不曾有過的部分......
趕緊退出來冰悠,趁著眼淚還沒掉下來堡妒。
有家、有家人的地方才是故鄉(xiāng)溉卓。
而在這里皮迟,家不在,家人也已走遠桑寨。
這讓我如何在一個物是人非的地方安之若素伏尼?
只剩那些念念不忘的記憶,
從時光的塵埃里漫上來尉尾,鋪天蓋地爆阶。
從此漸行漸遠,
那個回不去的故鄉(xiāng)沙咏,到不了的遠方辨图。
文 | 劇不終
圖 | 據(jù)CC0協(xié)議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