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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理想】
01.
陳有光跟隨老何走進蒼西村的時候百侧,一種即將回家的感覺立刻升騰起來。
蒼西村的主路是一條寬不足三米的柏油路能扒,路的兩側(cè)都種著雪松佣渴。雪松的樹齡在四十年以上,可以說陳有光是看著它們長高變粗的初斑。這些樹就像是他的孩子們一樣辛润,現(xiàn)在工整地矗立兩旁對他笑臉相迎。
沿著主路向西走了三分之二,迎來了第一個三岔路口砂竖。朝北的一側(cè)通往民宅密集的村子中心真椿,可能是為了方便民眾通行,路這兩年被加寬過而且是水泥鋪的乎澄,看起來平整又美觀突硝。朝南則是一條望不到頭的田野小路,小路一側(cè)有一條一米寬的排水渠置济,現(xiàn)在是春天解恰,所以排水渠干涸著,去年冬季枯萎的雜草和今年新生的雜草緊密地纏繞在一起浙于。朝西的主路繼續(xù)短暫地向前延伸了一段就消失在了剛剛長到兩米多高的細瘦的香樟林入口护盈,這片香樟林應(yīng)該是在陳有光離開蒼西村以后種的,以前只是一片荒地而已羞酗。
陳有光朝著北側(cè)的村子眨了眨眼睛窘面,在這里是望不到他那個曾經(jīng)住了近二十年的家的易结,但他不敢走近伦泥,他內(nèi)心的期待中帶著不可掩飾的畏懼斥季,只敢這么遠遠地注目著,前面老何沒有回頭所以瞧不見他的動作参萄,可他仍感覺不好意思卫枝,趕緊低頭跟著老何繼續(xù)朝西走去。
走近香樟林入口前本以為已經(jīng)無路可走拧揽,卻發(fā)現(xiàn)貼著密林邊有一條只能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窄道剃盾。沿著窄道再走出幾百米后左轉(zhuǎn)就繞過了香樟林看到了隱藏在其后的一個圍著鐵絲網(wǎng)的魚塘腺占。
02.
魚塘外圈是一道一米寬的河灘淤袜,鐵絲網(wǎng)就架在河灘的正中間。河灘的土顯然是剛剛翻新過的衰伯,土質(zhì)松軟看不到一點雜草铡羡。但在春耕的時節(jié)這樣空閑著,讓陳有光心里不由地發(fā)出了一聲疼惜的咯噔意鲸。
魚塘的另一頭有一間紅磚瓦房烦周,紅磚的顏色深淺不一,看起來是用新磚和舊磚混合砌成的怎顾。窗戶開在正對著魚塘的方向读慎,是一扇加了生銹鐵欄桿的木格窗,上面鑲了四小片長方形的玻璃槐雾。玻璃雖然模糊不清夭委,但都是完好的,可能為了保暖募强,主人還在玻璃后面加了一層透明的塑料紙株灸。窗戶旁邊就是唯一的入口崇摄,一扇發(fā)黃發(fā)黑的木門,門洞很矮慌烧,陳有光目測自己一米七不到的身高也需要彎著腰才能走進去逐抑。木門上面是沒有鎖眼的,只有一把老式的掛鎖屹蚊,如果有人成心想進去厕氨,大概不用費太大力氣就能將掛鎖的一頭從木門上拽下來,不過應(yīng)該沒誰會想要主動進入這個房子淑翼。
老何嘗試了幾次才終于打開那把掛鎖腐巢,推開門的一瞬間,有些不知道是泥土還是灰塵的東西掉了他一頭玄括,他只能趕緊歪著身子用手在頭上猛拍了兩下才有點懊惱地繼續(xù)往里走冯丙。
盡管現(xiàn)在是白天,可屋里頭仍然一片漆黑遭京,那扇窗戶的存在顯然不是為了讓光線穿過它照進室內(nèi)胃惜。
老何在墻壁上摸索了幾次才意識到這里沒有電燈的開關(guān),他不得不打開自己手機的電筒去觀察墻壁才找到了一根不起眼的紅色拉繩哪雕,終于屋內(nèi)在“咔嗒”一聲之后亮堂了起來船殉。
03.
屋內(nèi)最大的陳設(shè)就是一張比單人床稍微寬一點的木板床,床的四角各豎立著一根光禿禿的竹竿斯嚎,應(yīng)該是夏天用來掛蚊帳的利虫。床旁邊有張貼著油膩桌布的小方桌。床頭一側(cè)貼著墻壁堡僻,床尾空出的部分放著一個老式的木質(zhì)馬桶糠惫,馬桶的漆都掉光了。
“有天線可以接電視看钉疫,我晚點去打聽一下有沒有便宜的舊電視硼讽,給你整一臺!”老何可能覺得這里實在是太過寒酸了牲阁,而電視是他能夠想象的唯一化腐朽為神奇的工具固阁。
陳有光聽到這里慌忙地雙手舉高,胡亂地左右擺動城菊,嘴里因為著急發(fā)出的話既不連貫也沒有邏輯备燃,一時間竟然說不清楚他是不想要電視還是不想麻煩老何為他準(zhǔn)備電視。
屋里彌漫著一股發(fā)霉發(fā)臭的味道凌唬,說不出來是長久照不到陽光還是有魚蝦在泥土里腐爛了才能發(fā)出來這么難聞的味道并齐。
反正老何受不了了,說完這句話就趕緊走出門去透氣,陳有光也跟著走了出來冀膝。
04.
正當(dāng)老何打算繼續(xù)給他介紹魚塘和陳有光要負責(zé)的內(nèi)容時唁奢,老何的手機響了起來。
接通以后就只能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窝剖,“啊麻掸,到了!”“誰跟你說的赐纱?”“這關(guān)他什么事脊奋,他都不住在村里了!”“我人都帶來了疙描,你現(xiàn)在說這個诚隙!”“你怕他干什么,你是兒子捌鹨取久又!”“嫌我說話難聽,你別做事難看靶濉地消!”
好一會兒沒聲了,老何卻遲遲不掛電話畏妖。最后終于掛了脉执,他也沒有立刻抬頭看陳有光的眼睛,而是低著頭氣鼓鼓地將腳下的泥塊狠狠地往河里踢戒劫。
陳有光雖然不聰明半夷,但也不算笨,只看老何的表情他就明白這事一定是黃了迅细。
不過這有什么的呢巫橄!當(dāng)初老何打電話給陳有光,說村里有個魚塘放了魚苗疯攒,需要有人住在魚塘邊的房子里幫忙照看嗦随,雖然沒有報酬列荔,但提供地方住敬尺,魚塘周圍的空地還能種菜,水電都不需要出錢贴浙。他就在想這種好事居然會落到了自己頭上砂吞,他一開始就是不相信的,所以現(xiàn)在落不到的崎溃,他也不氣餒蜻直。
05.
“太過分了,臭小子不知道怎么曉得了這件事情,打過去威脅人家不要給你赘哦呼巷!”老何解釋的時候還是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
陳有光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赎瑰,不接話王悍。
“何琴那房子空著不給你住也就算了,陸小偉還害怕人家議論他趕走自己老爹餐曼,連村里也不許你待压储,臉倒是要的,良心不要了源譬!”
“說起來我也不是他親爹呀集惋!”
“不是又咋地!你入贅到何琴家的時候踩娘,陸小偉是不是才十歲刮刑,你入贅隔年何琴的腿就被壓斷了,是不是你養(yǎng)大了他們姐弟兩個养渴!”
“沒我为朋,興許有別人養(yǎng)他,我能養(yǎng)是緣分厚脉,不是說為著求他給我回報的习寸!那房子也是他爹留下來的,我本來就沒份傻工,讓我住了快二十年了霞溪!”
老何啐了一口唾沫,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陳有光那張嘻嘻哈哈甚至帶點討好意味的笑臉中捆,轉(zhuǎn)頭又覺得自己好笑鸯匹,又不是頭一天認(rèn)識陳有光了。
06.
他和陳有光是在韭菜地認(rèn)識的泄伪。認(rèn)識那年何琴的大女兒陸昭惠要上大學(xué)殴蓬,何琴不同意,說家里兩個孩子都讀書負擔(dān)不起蟋滴,而且昭惠的成績一般只是考了一個外省偏遠地區(qū)的大學(xué)染厅,她覺得讀了也沒啥用〗蚝可昭惠不肯肖粮,她說,不讓她讀就絕食餓死自己尔苦。最后是陳有光站出來說他給昭惠出學(xué)費涩馆,何琴還是不同意行施,說陳有光賺的錢也是家里的,誰出沒分別魂那。無奈之下蛾号,陳有光說自己另外找份臨工做,多賺一份錢涯雅,何琴才勉強答應(yīng)了须教。陳有光找的工作就是凌晨四點去老何家的韭菜地幫忙割韭菜捆韭菜搬韭菜。
陳有光干活并不算麻利斩芭,他的手腳總給人一種笨拙的感覺轻腺,互相之間不太協(xié)調(diào)。通常來說人家割了一壟划乖,他才一半多贬养。因為是按時計費,老何嘴里不說琴庵,心上是不太滿意的误算。到了月底結(jié)賬的時候,老何給他扣掉了個把小時迷殿,陳有光像沒發(fā)現(xiàn)似的啥也沒說儿礼。
只一段時間后,老何就發(fā)現(xiàn)陳有光干活速度雖然不快庆寺,但很嚴(yán)格地按照他們的交代蚊夫,割韭菜的時候貼著根部往上三公分處割,而不是為了追求速度緊貼著地面懦尝,那樣容易損傷韭菜的根系知纷。根系損傷了,再長出的韭菜就不會那么粗壯陵霉。用膠帶捆扎韭菜之前先要將黃葉爛葉以及雜草剔除琅轧,這樣賣相才好看,而陳有光處理的總是所有人中最為干凈和整齊的踊挠。
老何開始覺得不好意思乍桂,想著把以前偷摸扣掉的小時給陳有光加回去⌒Т玻可哪怕是半個小時睹酌,陳有光也能馬上發(fā)現(xiàn),告訴老何他算錯了扁凛。老何這才意識到陳有光自己也有記賬的忍疾,不知道為什么他吃虧了卻沒說出來闯传。
07.
老何是一星期前在菜場門口碰到陳有光的谨朝,當(dāng)時陳有光正出神地瀏覽著大門旁邊的布告欄卤妒。老何問他在看什么,陳有光說在找地方住字币。他之前租住在離蒼西村不遠的一間民房里则披。因為年過五十不能做重活的關(guān)系,他開始學(xué)著別人騎著人力三輪車走街串巷收廢品洗出,再轉(zhuǎn)賣給廢品回收站賺一點差價士复。
盡管他每天都會將收回的廢品分類打包整理,但垃圾始終是垃圾翩活,垃圾上面帶著的灰塵泥漬以及隨意飄飛的碎屑還是讓房子一天比一天暗淡下去阱洪,終于主人家受不了了,讓陳有光將東西處理掉菠镇,騰空房子盡快搬走冗荸。
同老何告別后,陳有光沿著主路往東退出村子利耍,因為主路狹窄蚌本,他進來的時候選擇了步行,而將三輪車停在了入口處隘梨。其實他完全可以騎進來程癌,畢竟他的三輪車比通常的要窄小,如果碰上來車轴猎,只需小心避讓就可以了嵌莉。但他覺得這樣實在太耽誤別人時間,仿佛連這條路也是別人施舍給他走的捻脖。
陳有光每次來到蒼西村附近都不忘去對面的蒼東村瞧上兩眼劉先仁老夫妻留下的房子烦秩。
那是一幢兩開間的平房帶一個有屋棚的院子。房子的外墻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霜郎仆,是因為房子所處的位置太過潮濕所造成的只祠。陳有光以前做過瓦工,多少有點了解扰肌。
08.
劉先仁夫妻覺得這并不要緊抛寝,農(nóng)村很多房子都會這樣。陳有光說不是這樣的曙旭,太過潮濕的環(huán)境對身體不好盗舰,說不定他們老兩口的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就是這個緣故。陳有光自費買來了材料幫他們做了外墻防水桂躏,劉先仁夫妻則收留他住了下來钻趋。所謂收留就是在院子里搭了一張床,但陳有光覺得很滿足剂习,有藍色的彩鋼瓦屋頂蛮位,四面都是墻较沪,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濕就足夠了失仁。
他和劉先仁夫妻認(rèn)識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尸曼,在那之前何琴的兒子陸小偉回來了一趟,那是何琴去世以后萄焦,他第一次回來控轿。他說自己交了一個女朋友,女朋友想來老家看看拂封,陳有光住在這里不方便茬射,因為他沒告訴女朋友自己老家還有人,而且陳有光沒有正式工作也沒有養(yǎng)老金冒签,女朋友知道了一定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她躲株。
陳有光用手背搓搓臉頰,那是他著急時特有的表現(xiàn)镣衡,接著他環(huán)顧了一下屋子霜定,激動地胸口起伏了幾次,終于左手呈握拳狀猛擊了一下右手的掌心說廊鸥,他明天就搬走望浩。
承諾完了以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去哪里惰说,因為陸小偉還交代了一句最好不要留在蒼西村磨德,讓村里人知道了,他面上不好看吆视。
陳有光想附近他還算熟悉的就只有馬路對面的蒼東村典挑,他就騎著自己的三輪打算來碰碰運氣。
09.
他是在路上碰到劉先仁夫妻的啦吧,那對年近八十的老夫妻您觉,互相攙扶著,其中劉老先生還拄著一根木頭拐杖授滓,兩個人慢慢吞吞但很有節(jié)奏地向前挪騰琳水,像極了老式鐘表里因為沒電而走出一格又退回半格的指針。
陳有光當(dāng)時已經(jīng)騎過去幾十米了般堆,想想還是停下來退了回去在孝,問夫妻倆他們要去哪里,他可以送他們淮摔。他說完還看看自己三輪后面那窄小的車廂私沮,要一次坐下兩個老人只能讓他們互相交叉著雙腿,大概得委屈他們一下了和橙。
后來陳有光才知道他們是去鎮(zhèn)里醫(yī)院領(lǐng)風(fēng)濕的藥仔燕,他們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造垛,但都沒時間管他們。
劉先仁是個讀過書的老頭涨享,他以前最喜歡看報筋搏,家里定了報紙?zhí)焯焖蛠砥桶佟H缃駳q數(shù)大了厕隧,即使戴著老花鏡也看不清上頭螞蟻大小的字,就改成了聽收音機俄周。因為耳背吁讨,收音機的音量總得調(diào)到最大,而且他睡眠不好峦朗,清早五點就會起床建丧,陳有光也就每天都在這個時間被吵醒。
夫妻倆很久以后才意識到這一點波势,但陳有光再三強調(diào)并不要緊翎朱,他沒有鬧鐘,權(quán)當(dāng)喊他起床了尺铣。
天氣晴朗拴曲,暖風(fēng)和煦的白天,陳有光會騎著他的三輪車帶著兩夫妻在村子里閑逛凛忿,這是他們?nèi)齻€人最喜歡的項目澈灼。對于劉先仁夫妻來說,享受這樣的速度好像是很遙遠的記憶了店溢,他們習(xí)慣于自己年邁而緩慢的肢體叁熔,只能感知吹拂來的風(fēng),而不是跟隨他們流動的風(fēng)床牧。
10.
大概一個月之后的某一天早上荣回,陳有光正在準(zhǔn)備午飯,外頭突然來了腳步聲戈咳,是住在劉先仁家附近的一個年輕小伙子驹马。他興高采烈地提拎著一個粉藍色的蛋糕盒子走了進來,那盒子外面還用紅色的寬綢帶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除秀。
陳有光問他來做什么的糯累,小伙子說是劉先仁夫妻交代他幫忙買的,他也不知道是誰過生日册踩。劉先仁夫妻在這個時候走了出來泳姐,他們接過蛋糕,放進了陳有光懷里暂吉,然后拉著他在前廳的飯桌上坐下胖秒,接著指揮他拆開包裝缎患,在那個種滿了粉色花朵的奶油蛋糕上插了幾根蠟燭,然后用打火機點亮阎肝。
“吹吧挤渔,孩子!”劉先仁夫妻帶著慈愛的眼神看著他风题。
陳有光還在發(fā)愣沒有緩過神來判导,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竟然還有人叫他孩子沛硅,不過想想按照年紀(jì)來算眼刃,他不就是他們的孩子嗎?
陳有光后來才想起摇肌,劉先仁夫妻之前旁敲側(cè)擊地問過他生日擂红,他以為只是閑聊就隨口說了,他要是知道他們打算給他過生日围小,那他是絕不會說的昵骤。
他不愛吃甜食,或者說不習(xí)慣吃甜食肯适,因為純甜的東西讓他覺得不真切变秦。劉先仁夫妻因為身體的關(guān)系,都只淺嘗了一口疹娶,最后全部是陳有光吃掉的伴栓,他吃得很干凈,仿佛是他一生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雨饺。
他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再繼續(xù)很多年钳垮,他細心地收拾著屋子,替換掉那些缺少插栓而高低不平的凳腳额港,在衛(wèi)生間裝上更亮的燈泡饺窿,免得劉先仁夫妻晚上起夜的時候看不清路而跌倒。
他總是不停地干活移斩,也總是可以找到活干肚医,待在這對老夫妻身邊,讓他回憶起和自己的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時光向瓷。
奶奶曾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疼愛他的人肠套。
11.
媽媽是不喜歡陳有光的,他沒懂事時就知道了猖任。
媽媽對弟弟的偏心是那么明目張膽你稚,連一點隱藏和欺騙的意思都沒有,但是陳有光沒有抱怨過,他從小就覺得那是自己應(yīng)得的刁赖,盡管他對于原因的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搁痛。但是媽媽總在辱罵和責(zé)打他的時候不停提醒他,讓他以一種深刻但并不是自己的記憶的方式保存了下來宇弛。
那是他剛滿五歲的時候鸡典,前幾天爸媽為他過了生日,他第一次吃到了用硬質(zhì)奶油做的生日蛋糕枪芒,那蛋糕的款式和形狀他已經(jīng)沒有印象了彻况,但擁有過蛋糕的甜蜜和滿足還長久停留在他心里。
早上病苗,爸爸要出門去一家鋼鐵廠上班疗垛,陳有光不知道怎么了症汹,也許是前一天聽人說了什么硫朦,突然急切地跑到爸爸身邊說,爸爸背镇,你一定要小心咬展,不要被車撞死啊瞒斩!
爸爸聽完驚訝得張大了嘴巴破婆,媽媽則快步奔過來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訓(xùn)斥道小孩子不要胡說胸囱。
爸爸樂呵呵地幫他揉著被媽媽打痛的后腦勺祷舀,接著將他抱在了懷里,安慰他說烹笔,爸爸一定會小心裳扯,謝謝兒子!
如果命運可以看到一個孩子對于父親的心谤职,它也一定會被這樣水晶般澄澈的愛所打動饰豺,可惜命運只是一個長著眼睛卻目不能視的瞎子。
爸爸的死訊是傍晚傳來的允蜈,不是車禍冤吨,是一根吊繩意外斷裂導(dǎo)致鐵鉤脫落砸穿了爸爸的腦袋。當(dāng)時陳有光以及他的媽媽弟弟還沒有吃飯饶套,消息傳來以后漩蟆,陳有光也沒有哭,他的肚子餓了妓蛮,他只想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吃飯怠李。
12.
媽媽在反應(yīng)過來以后不是跑出門去查看丈夫的遺體,而是拿起了一根大拇指粗的竹棍,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竹棍一下下地揮打在陳有光的身上扔仓,仿佛他就是那個砸穿爸爸腦袋的鐵鉤褐奥。當(dāng)奶奶趕來將陳有光救下來的時候,他的鼻子和耳朵都在往外冒血翘簇,可他仍然摸著自己扁扁的小肚子撬码,用奶聲奶氣的娃娃音問奶奶,什么時候可以吃飯呢版保?
長大一些以后他反復(fù)和奶奶確認(rèn)呜笑,他真的問了幾次什么時候可以吃飯嗎?看到奶奶點了點頭彻犁,他的小臉就掛上了大人才會有的憂郁的表情叫胁,然后輕輕地嘆了口氣。
爸爸葬禮結(jié)束的當(dāng)天汞幢,媽媽就將陳有光連同他的被褥扔到了屋外驼鹅,讓他睡在屋檐下面爸爸在世時做的狗窩里面。
奶奶和媽媽理論了幾次森篷,媽媽當(dāng)著奶奶的面输钩,讓他進了屋,等奶奶走了仲智,又把他的東西扔了出去买乃。連他的飯,媽媽都是直接倒在那個臟兮兮的狗盆里钓辆,而且從來不洗剪验。所謂的飯也只是比較稠的白粥,上面飄了一些沒有油光的綠色菜湯前联。
奶奶實在看不過去功戚,只得將陳有光接到了自己的屋里照顧。
當(dāng)陳有光再大一點的時候蛀恩,他開始明白了媽媽為什么這么討厭他疫铜,原來是我害死了爸爸呀!
13.
奶奶掰著他的肩膀双谆,強迫他挺直脊背壳咕,與她對視。她嚴(yán)肅地糾正道顽馋,不是這樣的谓厘,你不要聽你媽媽的,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寸谜。你爸也是我兒子竟稳,我只比你媽更愛他,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害死了爸爸呢他爸?陳有光問聂宾。
我想是命吧,他自己的命是這樣诊笤!
陳有光記住了奶奶的話系谐,不過他也沒有因此怨恨媽媽,他覺得媽媽可能不明白命是怎么回事讨跟,但是他懂了纪他。而他媽媽這樣對他,也是他的命而已晾匠,所以沒有什么好埋怨的茶袒。
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疏散且閑適的,她的管束方式是設(shè)立一個寬敞的圍欄凉馆,只要陳有光沒有超越這個圍欄的行為薪寓,她都可以接受。她有著不同于年紀(jì)的開明句喜,當(dāng)然這種開明里面也免不了由于年老而帶來的倦怠预愤。
她呵護孩子的方式有著典型隔代親的表現(xiàn)沟于,因為兒子的早逝罐呼,在疼惜之外她更對于陳有光多了一份同情隐圾,畢竟死亡造成的痛苦從不在死去的人身上。
14.
奶奶因為心梗猝死的時候,陳有光才四年級绳泉。他放學(xué)回家,看見日常冷清的小屋前人頭攢動浩习,一個綠色的帆布大棚像一個胸懷寬大的母親將每個人都貼心地罩在里面汽煮,那些模樣熟悉但表情陌生的親人在哭天搶地。
陳有光對奶奶的最后印象停留在大人們給奶奶換上的那雙黑色布鞋上睡毒,布鞋是全新的来惧,但尺碼似乎不對。當(dāng)大人們將奶奶的遺體從門板轉(zhuǎn)移到棺材里去的時候演顾,那鞋輕而易舉地從奶奶腳上掉了下來供搀。他突然意識到奶奶不想走,而她沒有辦法钠至,因為那是命葛虐,誰都沒辦法!
從那天開始棉钧,陳有光的童年結(jié)束了屿脐。
之后陳有光的生活一直是在幾個叔伯家輪流度過的,有的時候因為實在沒人肯接收還要麻煩村委出面協(xié)調(diào)。陳有光的成績一直不上不下的诵,說他不努力是不客觀的万栅,但如果努力了又似乎不該只是這樣的成績,最后大家只能承認(rèn)他可能就是不夠聰明西疤。
既然學(xué)習(xí)不行申钩,就早點出去打工吧,這是長輩們給他的建議瘪阁,陳有光順從地接受了撒遣。
陳有光干過五花八門的活計。他在印花廠做印花工管跺,秋收的時跟人去割過稻子义黎,還當(dāng)過一段時間的泥瓦匠。待得最久的是在一家服裝廠做機修工豁跑,他的技術(shù)一般廉涕,腦子又不活絡(luò),而且由于不懂得拒絕艇拍,不管是否和他相關(guān)狐蜕,大家都會隨意差遣他干活,總是誰說什么卸夕,他就聽什么层释,所以整天忙得像個旋轉(zhuǎn)陀螺,反而本職工作常常不見人影快集。
15.
陳有光的個子不高贡羔,身材又瘦小,等大家意識到他也該找個老婆過日子的時候个初,他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乖寒。十多年的工作時間里,他一直省吃儉用院溺,存下了一筆不多但也不算少的積蓄楣嘁,他不知道是不是夠娶老婆,但他由此看到了希望珍逸,他是那么迫切地希望有個家逐虚,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窩。
這時長久不聯(lián)系的母親托人來找他弄息,讓他有空回家看看痊班。陳有光樂滋滋地以為媽媽原諒他了,也許多年不見摹量,媽媽已經(jīng)理解了命運的安排涤伐,不再怨恨他了馒胆。
起初看起來確實是這樣,他回家的那天晚上凝果,吃到了媽媽親手做的一大桌子菜祝迂,他不挑食,每一樣都很喜歡器净,他吃到肚子再也塞不下才放下筷子型雳,放下筷子以后還長久地看著沒有吃完的菜,流露出一種惋惜的表情山害。
媽媽見后安慰他說以后會經(jīng)常做給他吃纠俭,說完以后她將頭撇到一邊,似乎在醞釀某種她自己都不習(xí)慣的情緒浪慌,等終于轉(zhuǎn)過頭來冤荆,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弟弟要在外地買房子权纤,你能幫幫他嗎钓简?
陳有光沒有思考,就開心地點了頭汹想,他完全忘記了當(dāng)他每存一筆錢時他那夢想中屋子就多了一塊磚加了一片瓦外邓。
他是跑著回工廠宿舍的,接著又跑回來古掏,跑到了胃疼损话,疼得他彎了腰。媽媽沒有安撫的動作冗茸,只是迫切地打開存折席镀,然后默默但迅速地心算著上面的數(shù)字。當(dāng)她終于算清楚以后夏漱,眼睛不自主地向上翻了一下,嘴角噘起顶捷,說了一句挂绰,“才這么點啊服赎!”
盡管這樣說葵蒂,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全部拿走了。
16.
到媽媽去世重虑,陳有光也沒有拿回這筆錢践付,而且媽媽留了遺囑,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屬于他的弟弟缺厉。村里的長輩看不過去永高,鼓勵他打官司爭取隧土,他們勸他,即使他媽媽什么都不想給他命爬,那房子有一部分是他死去爸爸的曹傀,他媽媽沒有權(quán)利處置。
陳有光沒有同意饲宛,他覺得只有仇人才會對簿公堂皆愉,而他和弟弟是親人,親人之間不會這樣做艇抠。
介紹何琴給陳有光的是他的工友幕庐,工友說有個寡婦帶兩孩子,自己家里有房子家淤,問陳有光要不要見見翔脱。那個時候的陳有光已經(jīng)三十歲了,他想著大概一輩子都要打光棍了吧媒鼓,他覺得這樣也好届吁,他不用擔(dān)心對不起任何人,可聽到工友的提議绿鸣,他那對于想要擁有一個家的夢想又再次冒了出來疚沐,原來心底的火焰從來沒有熄滅過。
何琴生得白凈潮模,一頭烏黑的短發(fā)亮蛔,只是牙齒有點參差不齊,有些太凸出擎厢,而有些又太內(nèi)斂究流,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斯斯文文,一說話那凸出的牙齒就往外蹦动遭,唯有那雙和頭發(fā)同色的墨黑眼睛水波流轉(zhuǎn)惹人心動芬探。她一見面開口就說,我女兒十二厘惦,兒子十歲偷仿,我一個人照顧不來,你愿意就住到我家來宵蕉,但孩子不能跟你姓酝静。
陳有光沒有想過拒絕這個選項,因為根本不存在這個選項羡玛,他好像只會對別人說:好的别智。
17.
何琴表面文弱,內(nèi)在卻是一個和鐵塊一樣堅硬的女人稼稿。她靠養(yǎng)豬賺錢薄榛,拌豬飼料讳窟、割豬草、打掃豬舍蛇数、照顧公婆還有撫養(yǎng)兩個年幼的孩子挪钓,從來不見她喊一聲累。
自從公婆生病耳舅,家里經(jīng)濟困難以后碌上,她終于意識到自己一個人是撐不起這個家的,可她苛刻的條件又讓那些看中她外表的人望而卻步:她要求對方入贅浦徊,而且兩個孩子都不能改姓馏予,男方賺到的錢都要給她,同時她不會再生孩子盔性。媒人一聽就甩甩手走了霞丧,說她要找的不是男人,是普度眾生的菩薩冕香,誰甘心這樣付出蛹尝,還什么回報都不要呢!后來何琴在勸說下終于把不再生孩子這條去掉了悉尾,反正她上了節(jié)育環(huán)也是懷不上的突那,等發(fā)現(xiàn)了再說吧,可就是這樣构眯,也沒人能答應(yīng)前面幾條愕难。
她后來問陳有光看中了自己什么,是長相還過得去嗎惫霸?陳有光笑笑說猫缭,他只是覺得能有人看中他就不錯了。
自從陳有光住進來一起幫忙照看家里壹店,何琴有了時間猜丹,除了養(yǎng)豬意外還在附件的彈簧廠尋了一份組裝彈簧的工作,也就是在那里茫打,她的一條腿腿被一個裝著重貨的木頭箱子壓斷了居触。
如果有人能從頭到尾看一遍陳有光的人生,就會發(fā)現(xiàn)和他親近的人似乎總是厄運連連老赤,如果有人要得出一個結(jié)論,一定會說他是一個不祥的人制市,他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zāi)禍抬旺,所幸沒有這樣的人,而陳有光自己是不會這樣想的祥楣,如果有人硬要告訴他开财,他也會很驚訝汉柒。
所以當(dāng)一切發(fā)生以后,他沒有什么茫然责鳍,只是順從著命運的安排碾褂,成為了這個和他幾乎沒什么關(guān)系的家的頂梁柱。
18.
他發(fā)自真心地喜歡何琴的兩個孩子:陸昭惠和陸小偉历葛。他覺得上天對他真好正塌,一次給了他兩個孩子,而且都那么健康恤溶。他總是竭盡全力地滿足孩子乓诽,為此他開始存了一些私房錢,在何琴不知道的情況下咒程,給他們買零食吃鸠天,或者讓他們?nèi)ベI自己喜歡的東西。
昭惠是上大學(xué)以后開始對他冷淡的帐姻,她變得時髦洋氣起來稠集,每次見面她都有著和前一次迥然不同的造型,有的時候像頭頂著綠葉的火烈鳥饥瓷,有的時候又像披了袈裟的白玫瑰剥纷,她會問陳有光,叔扛伍,我好看嗎筷畦?陳有光都說好看。
兒女大了總是要和父母疏遠的刺洒,以前陳有光聽說過這話鳖宾,但他相信他們的心仍是連在一起的。昭惠大二那年意外懷孕逆航,第一個就是給陳有光打的電話鼎文,陳有光正想罵她,可馬上反應(yīng)過來她打給自己是真的把自己當(dāng)爸爸耙蚶拇惋!如果這個時候沒有人幫助她,她該多么絕望抹剩,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撑帖,罵也是沒用的!
陳有光打了兩千塊錢給她澳眷,讓她流產(chǎn)后注意照顧身體胡嘿。可兩周以后钳踊,當(dāng)他再去聯(lián)系昭惠衷敌,她卻告訴陳有光勿侯,她不要流掉孩子,她要生下來缴罗。陳有光苦口婆心地勸她助琐,她還沒有畢業(yè),等畢業(yè)再生也不遲面氓,沒有文憑工作都不好找兵钮。
哪知他剛說到工作,昭惠就像被點燃的炮仗一下子炸開了侧但,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矢空,用撕裂的嗓門怒吼著說,陳有光又不是她親爸憑什么管她禀横,而且他只想著自己以后找工作屁药,是怕以后不還他學(xué)費嗎?
陳有光想解釋柏锄,但昭惠已經(jīng)掛掉了電話酿箭。后來陳有光又幾次打給她,都沒有接通就被摁掉了趾娃。
19.
大概一年不到的時間缭嫡,昭惠居然主動打給了他,電話中她的語氣變得謙卑和柔順抬闷,關(guān)切地詢問陳有光的身體情況妇蛀,讓陳有光有點受寵若驚。他問昭惠在那里過得怎么樣笤成,昭惠聽完這個問題先是沉默了一下评架,接著嗚咽地哭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她說自己生了一個女兒炕泳,沒人幫她照顧纵诞,她也沒有錢,過得很不好培遵。陳有光聽到這里心疼不得了浙芙,馬上要了昭惠的銀行卡號,把自己偷偷攢下的積蓄全部打給了昭惠籽腕。
等他想再聯(lián)系昭惠時嗡呼,發(fā)現(xiàn)又打不通了。
何琴去世的時候皇耗,只有陸小偉和陳有光在身邊晤锥,他們聯(lián)系了昭惠,但昭惠不肯回來廊宪。何琴握著兒子的手反復(fù)交代矾瘾,要讓陳叔叔一直住下去。是的箭启,這么多年了壕翩,兩個孩子都沒有改口,仍然是陳叔叔傅寡、陳叔叔地叫他放妈,陳有光也沒有想過讓他們改口。
陸小偉流著眼淚荐操,一直在點頭芜抒。
陳有光從沒問過陸小偉一句,你還記得你媽臨死前交代的嗎托启?別人讓他問宅倒,他不肯,別人說陸小偉屯耸,他還幫著小偉說話拐迁,說他一個人沒爸沒媽日子已經(jīng)很難了。大多數(shù)人聽到這里就不再理睬陳有光了疗绣,甚至覺得他落到這個地步也是應(yīng)得的线召,善心太過就是爛泥,爛泥始終是扶不上墻的多矮。
20.
陳有光將三輪車停在劉先仁老夫妻那間平房邊的馬路上缓淹,但沒有下車,腳還踩在踏板上塔逃,隨時準(zhǔn)備看到誰走出來假裝只是路過的樣子讯壶。
這時屋里突然跑出的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大概三五歲患雏,那孩子的臉頰特別紅鹏溯,像是被楓葉染過色一樣。他的衣服褲子都黑漆漆的淹仑,剛跑出來兩步就朝前摔了一個大跤丙挽,立刻原地趴著哇哇大哭起來。陳有光正打算下去抱他匀借,卻發(fā)現(xiàn)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急切地跑到孩子身邊颜阐,將孩子一把撈起,幫他順氣同時安撫他不要哭鬧吓肋。
陳有光一看就明白了他們一定是租住在劉先仁家里的外地人凳怨。
劉先仁老先生的去世是很突然的,不過這個年紀(jì)的老人就是這樣,不像孩子似的摔了一跤就馬上大喊大哭其實一般沒啥大事肤舞,他們通常都是悶聲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紫新。老先生一去,劉奶奶一夜之間沒了主心骨開始癡癡傻傻的李剖,家人就將劉奶奶接了回去芒率,陳有光自然是再次被掃地出門了。
可那段時光是那么地歡樂篙顺,陳有光覺得自己像一個孩子似的生活在那對老夫婦身邊偶芍。他們成了他的父母,他叫他們阿伯阿婆德玫,其實心里叫的是阿爸阿媽匪蟀。所以即使那對老夫婦已經(jīng)不在了,他總還是不由自主地回到這里宰僧,看一眼曾經(jīng)為自己遮風(fēng)擋雨的小窩材彪。
21.
回家的路上,陳有光選擇走建了三四年才完工的蒼柏橋撒桨。這橋每個方向都有三條機動車道查刻,敞亮且闊氣。非機動車道和機動車道之間還豎有刷了橘色油漆的護欄凤类。
今天的蒼柏橋卻出乎意料地?zé)狒[穗泵,西側(cè)的護欄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停留的車輛直接將這一側(cè)非機動車道堵得水泄不通谜疤。陳有光是愛湊熱鬧的佃延,他滑溜地擠進人群,也伸長脖子夷磕,也豎起耳朵履肃,一字不漏地聽旁人說話。大家的腦袋都向蒼柏橋下的蒼柏河張望坐桩,河面大概四五十米寬尺棋,河水渾黃什么都瞧不見,現(xiàn)在上面有一艘葉片大的小船绵跷,打著圈圈不知道搜尋著什么膘螟。
陳有光聽了一會兒就明白是有人跳河了,跳河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碾局,家里不同意她和一個外地男人來往荆残,吵架之后就跑到這里尋了短見。
陳有光也跟著眾人一起搖頭嘆息净当,確實是可惜内斯,她的年齡讓她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手足無措蕴潦。如果她能活下來,再過一些年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就會知道這是多么幼稚俘闯,這和他在小時候知道父親去世以后還在那里問什么時候可以吃飯一樣幼稚潭苞。
有的時候陳有光也覺得很奇怪,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殺备徐,一次都沒有萄传。被媽媽唾棄辱罵趕出家門,奶奶死去后的孤苦伶仃蜜猾,接著又被陸小偉攆出何琴的房子,到現(xiàn)在連一個魚塘的住所都不給他振诬,他也沒有想過也許這代表這個世界不需要他了蹭睡,他可以去死了,他從來沒有這么想過赶么。
他也不贊同好死不如賴活著肩豁,他覺得要活著就好好活著。他奶奶曾經(jīng)教他辫呻,甘蔗的外皮紫不溜秋的清钥,但是它的芯甜,可見外表越是粗糙的東西放闺,內(nèi)心越能品嘗到甜祟昭!
他過得越不好就越能體會到生活的絲絲甜意,而且是那么真切的甜意怖侦。
所以只要命運不安排他去死篡悟,他絕對不會主動去求死。
22.
再接到老何電話已經(jīng)是月底了匾寝,陳有光應(yīng)該搬家的日子搬葬,他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既能有便宜的房租艳悔,又可以讓他繼續(xù)搜羅廢品換錢急凰。可他心里也并沒有多著急猜年,他總覺得路是走出來的抡锈,不是想出來的,走著走著總會有路码倦,他不會無路可走的企孩。
果不其然,老何告訴他袁稽,隔壁鎮(zhèn)子一家電子廠招門衛(wèi)勿璃,全年無休,提供食宿,每個月還有九百塊錢补疑。
陳有光聽完喜笑顏開地抬頭看著天空歧沪,天空上的云朵像迫切要和他打招呼一樣,變幻著形狀莲组,燦爛的陽光照在他生機勃勃的臉上诊胞,他仿佛一個正在發(fā)光的向日葵。
陳有光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去鄰鎮(zhèn)要坐幾路公交車的锹杈。他將廢品悉數(shù)清理了撵孤,只留了一床薄被和幾件換洗衣服,全部裝在一個麻袋里帶上了車竭望。
公交車司機是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邪码,戴著一副厚厚的墨鏡,他瞥了一眼陳有光咬清,問他麻袋里裝的是什么闭专?陳有光回答是一些衣服和被子。司機聽完露出鄙夷的表情旧烧,斜著眼說影钉,不要放在座位上,也不要放在過道里掘剪。陳有光疑惑地問那應(yīng)該放哪平委?放自己腳邊啊杖小!司機說完不等陳有光找好位置坐穩(wěn)就發(fā)動了汽車肆汹。
23.
為了找到老何說的那家電子廠,陳有光又問了好幾個人予权。他們指的方向各不相同昂勉,很久以后陳有光才知道,他們說的都沒錯扫腺,畢竟每個人習(xí)慣走的道路都是不同的岗照,而通往同一個目的地也從來不是單行道。
廠長是一個瘦高個的男人笆环,因為謝頂?shù)年P(guān)系攒至,所以他長期保持著蓬松的梳向一側(cè)的發(fā)型。他的脾氣和六月的天氣一樣多變躁劣,早上上班的時候可能還嘻嘻哈哈地同人打招呼迫吐,中午吃飯就已經(jīng)陰沉臉色不說話了。
廠里的員工大多不喜歡他账忘,因為他喜歡罵人志膀,而且總是用帶有著動物字眼的詞語罵人熙宇,他罵人的時候就像在罵自己家的一條狗。
陳有光也被罵過溉浙。按照程序烫止,車輛載貨離廠都提供檢查出庫單,這是規(guī)定的程序戳稽,檢查完以后還要留下副聯(lián)方便以后核對馆蠕。可那天的司機說會計不在惊奇,沒人開出庫單互躬,回來再補,陳有光無論如何不同意赊时。
廠長接完司機電話吨铸,氣勢洶洶地朝著門衛(wèi)室走來,第一句話就是讓陳有光滾蛋祖秒。陳有光垂下眼睛看看地面,一言不發(fā)地站了一會兒舟奠,竟然轉(zhuǎn)頭收拾起東西來竭缝。廠長大概以為他會抗辯兩句,畢竟錯的并不是他沼瘫√е剑可他不了解陳有光,陳有光就是這樣一個人耿戚,規(guī)規(guī)矩矩的湿故,他明白廠長是真的可以開除他的,所以他沒什么好說的膜蛔。
廠長在陳有光即將走出門衛(wèi)室的時候坛猪,又?jǐn)r住了他。
24.
門衛(wèi)室的工作是很單調(diào)的皂股,趕上出貨墅茉、原材料入庫,半夜起來收貨也是常事呜呐。
陳有光閑暇的時候就斤,總是將門衛(wèi)室和外圍打掃得干干凈凈的,他看不得誰躲在墻角方便蘑辑,更不能見地上有個煙頭洋机,他像巡視自己的城堡一樣,不停地圍著門衛(wèi)室打轉(zhuǎn)洋魂。
天氣再熱再冷他都是不開空調(diào)的绷旗,有一次廠長跑進來查出入記錄喜鼓,發(fā)現(xiàn)里頭熱得跟個煤爐似的,硬給他打開了刁标。又不是花你的錢颠通,你有啥不舍得的!廠長問他膀懈,說話的時候他那蓬松的幾縷發(fā)絲因為流汗的關(guān)系耷拉了下來顿锰,顯得特別滑稽。陳有光說自己沒覺得多熱启搂,他這么大年紀(jì)了骨頭里冒的都是冷氣硼控,正好和天氣中和一下。
閑暇的時候胳赌,他還在綠化帶里貼著圍墻一側(cè)偷偷種些應(yīng)季的蔬菜牢撼,他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廠里供應(yīng)三餐,他還要種菜做什么疑苫,可他喜歡種熏版,地里能夠長出吃的東西,那這塊地就沒有荒廢著捍掺。
每逢新年撼短,是廠區(qū)最為冷清的時候,連遙遠的喇叭聲都會讓人覺得莫名地親切挺勿。陳有光會捧著他的陶瓷茶杯曲横,一邊喝水一邊暖手,在整個廠區(qū)里轉(zhuǎn)圈不瓶、視察禾嫉。這種不用擔(dān)心明天睡在哪里還有錢賺的感受實在是太好了。
可平靜的幸肝秘ぃ總是像煙花一樣短暫熙参,當(dāng)陳有光漸漸習(xí)慣這種簡單的生活方式,意外又再次來了吠撮。
那是第二年的臘月尊惰,還有二十多天就要過年了,他感覺到氣氛的改變是廠長一次比一次的沉默泥兰,往年這個時候他總是喜氣洋洋的弄屡,而現(xiàn)在他連那撮蓋住謝頂?shù)念^發(fā)都懶得打理,讓锃亮的頭頂就那么無遮無攔地出現(xiàn)在每個人面前鞋诗。
25.
要錢的工人們聚在大門口遲遲不肯散去膀捷,陳有光接了廠長的命令誰都不能放進來。
他本可以躲在裝了鐵絲網(wǎng)的門衛(wèi)室不出去削彬,更何況他出去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全庸,他只知道老板輸了錢發(fā)不出工資了秀仲。鬧事解決不了問題辟狈,可是不鬧更不可能拿到錢菇曲。
最后他還是忍不住走了出去,試圖安撫被阻攔在平移門外的憤怒的人群呕诉,但本來激憤的人群看到他更加冒火覆劈,大有推到平移門沖進來的架勢保礼。
此時,同樣窩在廠里的廠長走了出來责语,他也不能做什么炮障,平常被他罵了以后還要唯唯諾諾的工人,用那些污穢不堪的詞語回敬他坤候,他卻沒有力氣反駁什么胁赢,只是垂頭聽著。
不知道是誰砸了一個空啤酒瓶過來白筹,可能是在附近花壇里撿的智末,陳有光一輩子都沒覺得自己有反應(yīng)那么快的時候,或者這是本能驅(qū)動的徒河,所以不需要他的大腦去控制吹害,他一把推開了廠長,其實如果他朝著遠離廠長的方向跑去或者干脆站著不動虚青,廠長和他都能避開那個瓶子,原本砸瓶子的人大概也沒想真的傷人螺男,所以瓶子沖著兩人中間地帶飛去的棒厘,但他可能真的不聰明,所以下意識的反應(yīng)不僅沒有幫忙反而讓瓶子在他的前額炸裂開來下隧。
人群在看到陳有光滿臉鮮血的時候奢人,總算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們?nèi)匀涣R罵咧咧的淆院,但聲音越來越小何乎,人也越來越少。直到他們?nèi)可⑷ネ帘纾愑泄獠畔肫饋碜约阂矝]有拿到工資支救。
26.
陳有光離開電子廠是在除夕那天。聽說老板賣了廠子還債拷淘,他們不需要陳有光了各墨。
陳有光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他只帶走了自己來時那個麻袋启涯,麻袋里面也只裝了來時那條薄被和幾件衣服贬堵。其余沒辦法帶走的東西恃轩,他拜托廠長來年幫他賣掉,如果實在沒人要就扔掉吧黎做。陳有光一直明白自己不能帶太多東西叉跛,否則就走不遠。
廠長問他要走到哪里去蒸殿,他那慣常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臉上筷厘,他說他也不知道,但是走著走著總會有路的伟桅。
除夕晚上六點敞掘,天空開始下雪,陳有光獨自坐在路邊一個公交站臺的候車棚下楣铁,此時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已經(jīng)停運玖雁,所以站臺空無一人。他靜靜地看著這場雪盖腕,雪花顆粒不大赫冬,但在路燈發(fā)出的扇面形的橘黃色燈光里看起來就像一個個舞動的小精靈。
他今年已經(jīng)五十七歲了溃列,明天他即將五十八歲劲厌,他突然覺得自己還很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听隐。
27.
“噼里啪啦”“嘭嘭”“啾”聲調(diào)不同但同樣喜氣的轟鳴聲此起彼伏地在四周響起补鼻,有的仿佛是在和過去的一年說再見,所以帶著依依不舍的惜別之情雅任,有的則是迫不及待地走入新年风范,聲聲急切,步履不停沪么。這一定會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硼婿,陳有光想自己不用擔(dān)心會在雪夜睡著了。他可以一直聽著新年緩緩走近的腳步聲禽车,然后等到明天清晨拍去身上的積雪寇漫。
陳有光回憶了一下這一生走過的路,他突然發(fā)覺得自己擁有的雖然并不多殉摔,但得到也并不少州胳。他曾經(jīng)有兩對父母,他們都幫他慶祝過生日钦勘。他曾經(jīng)有一個妻子陋葡,她很美麗也很堅強。他曾經(jīng)有過一兒一女彻采,雖然不在他的身邊腐缤,不過孩子長大總歸是要離開父母的捌归。他這么想著覺得自己這一生竟然沒有絲毫的遺憾。當(dāng)然也不是一點沒有岭粤,他還是想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窩惜索,有頂有蓋,風(fēng)吹不著剃浇,雨淋不到巾兆,就足夠了。
他的電話鈴帶著歡快得有些刺耳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響起了虎囚,陳有光低頭一看是廠長打來的角塑,慌忙接了起來。
廠長興高采烈地告訴他淘讥,朋友工廠的門衛(wèi)意外跌倒摔碎了骨盆不能干了圃伶,問他愿不愿意去?愿意的話明天就可以去蒲列,就在離電子廠不遠的地方窒朋。這哪里需要問呢,陳有光自然是愿意的蝗岖。
掛了電話侥猩,他想真好,新的一年還沒有來抵赢,他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的路欺劳,他又會擁有一個窩,一個風(fēng)吹不著铅鲤、雨淋不到的窩杰标。
陳有光想到自己名字的由來,奶奶說是爸爸起的彩匕,寓意是心里有光,腳下有路媒区,他對此深信不疑驼仪,而且生活也確實如此!
尾聲.
一些年輕的聲音傳來袜漩,幾個還是學(xué)生模樣的男孩女孩興奮地在雪夜里轉(zhuǎn)圈绪爸、聊天,他們走到很近才發(fā)現(xiàn)陳有光宙攻,發(fā)現(xiàn)以后就圍了過來奠货,好奇地問他,大爺座掘,你是不是也出來看雪递惋。
陳有光笑著說是柔滔。
他們又繼續(xù)轉(zhuǎn)著圈往前走,突然一個女孩意識到了什么萍虽,匆匆地跑回來睛廊,她換上認(rèn)真的表情問陳有光,大爺杉编,你是不是沒有地方去?
陳有光搖頭邓馒,不嘶朱,我有地方去的。
女孩相信了光酣,因為陳有光的臉上帶著那么溫暖的笑意疏遏,那種笑意是只有生活幸福的人才能流露出來的。
她開心地跑開了挂疆,她頭上戴著一頂紅色提花的毛線帽改览,帽子的兩側(cè)各有一根毛線編織的麻花辮,就那么愉快地擺來擺去缤言,直到在雪夜里再也瞧不見了宝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