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每到清明醋旦,全家人都會聚到一起去給爺爺上墳。想來爺爺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了会放。與當(dāng)初痛失親人的悲傷不同饲齐,現(xiàn)在給我最多的感受是懷念……
? ? ? ? 可以說我是在爺爺?shù)谋成祥L大的,因為我從小身體不好咧最,所以家里人對我格外照顧捂人,尤其是爺爺,他總是到哪都背著我矢沿。他有什么好吃的都會留給我——那個年代也沒什么好吃的滥搭。無非是逢年過節(jié)姑姑送給他的罐頭,點心之類的咨察。但他從來不舍得自己吃论熙,都悄悄地留給了我。
? ? ? ? 爺爺喜歡看戲摄狱,不管去哪脓诡,他都會帶著我。有時是騎自行車媒役,但更多的時候是趕著大伯家的騾子車祝谚。爺爺趕車出去時,除了要帶著我酣衷,還時常會帶一個討厭的家伙交惯。他長得特丑。臉盤不大,五官卻奇大無比席爽,一對招風(fēng)耳就像一雙翅膀意荤,好像稍微撲扇兩下就能把他的臉帶著飛起來。鼻孔朝天只锻,嘴唇很厚玖像,尤其是那對三角眼瞪得溜圓。遠(yuǎn)遠(yuǎn)的看上去就像是沒有進(jìn)化完全的原始人齐饮。
? ? ? ? 他的頭上永遠(yuǎn)戴著一頂軍綠色八角帽捐寥,腰里別著一根銅煙袋,煙桿后面墜著一個布煙袋子祖驱。身上經(jīng)常是穿件單衣握恳,就連冬天也是幾件單衣簡單的套在身上,從來沒見他穿過一身像樣的衣服捺僻,棉衣更不曾見他穿過乡洼。雖然穿的單薄但從來沒見他得過病,偶爾得了小感冒也從來不吃藥陵像。有時感冒稍重些就珠,鼻涕不住的流出來,他就把食指和大拇指架在鼻子上朝地上用力一擤醒颖,擤出來就用兩手指從鼻子上把鼻涕一捏捏在手上妻怎,順勢把又鼻涕甩在地上,然后把手指在墻上或樹上一抹泞歉,動作非常迅速逼侦、連貫、嫻熟腰耙。
? ? ? ? 他總是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我們后面榛丢,有時幫爺爺拿東西,有時幫著趕車挺庞,有時我尿急的時候晰赞,就命令他抱我去上廁所。他老是喜歡逗我选侨。這是我討厭他的主要原因掖鱼,有時候他把我逗急了,我就大喊“炳華是個大壞蛋援制∠返玻”他聽到后就會變本加厲的來逗我,直到把我逗哭了才算完晨仑。我倆就這樣每次出門都要逗幾回褐墅。爺爺卻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拆檬。有時他把我惹惱了失了分寸。我就會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妥凳。這時爺爺就會嚴(yán)厲的訓(xùn)斥我一頓竟贯,他卻憨憨的沖我一樂并跟爺爺說:“沒事,我們是鬧著玩呢”逝钥。
? ? ? ? 大人們總是護(hù)著他澄耍,還經(jīng)常因為我欺負(fù)他而訓(xùn)我。爺爺經(jīng)常告誡我不許我欺負(fù)他晌缘,還讓我也管他叫爺爺(在村子里他和我爺爺是同一個輩分)。我很不理解痢站、也不情愿管這樣一個就連小孩子都敢欺負(fù)的人叫爺爺磷箕,但表面上還是順從了。當(dāng)著家里人的面我就不敢再叫他的大名了阵难。但在背著他們的時候我還是叫他“炳華”或者直接叫他“華哥”岳枷。他聽到后就會很生氣似的沖我跑過來,像是要把我抓起來狂揍一頓的樣子呜叫。我就拄著拐杖拼命的逃跑空繁。雖然他走起路來稍微有些跛腳,但跑起來還是比我要快得多的朱庆∈⑴荩可他從來也沒抓到過我。小時候是他逗我娱颊,長大后成了我逗他傲诵。我們之間好像玩出了默契,他每次都能敏銳的捕捉到我挑逗他的信號箱硕,然后我們就會上演一場灰太狼拼命抓羊卻永遠(yuǎn)也抓不到羊的游戲拴竹。每次逗他都特別興奮,熱血沸騰剧罩。小伙伴們都喜歡這樣逗他栓拜。他的耳朵很靈,有時候為了避免挨家里人的訓(xùn)惠昔,我就用口哨吹出“炳華是個大壞蛋”或者“華哥是個大壞蛋”來挑逗他幕与,他立馬就能聽明白是什么意思并會馬上做出反應(yīng),其他人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舰罚。
? ? ? ? 聽家里人說他是個孤兒纽门,是養(yǎng)父母從小把他抱養(yǎng)來的,后來養(yǎng)父母去世了营罢,他養(yǎng)父母的親生女兒自己成家后就與他斷絕了來往赏陵,從此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孤苦伶仃饼齿。爺爺看他可憐就經(jīng)常幫襯著他。他身體不太好蝙搔,也做不了重體力活缕溉。只能在家靠種很少的地勉強(qiáng)糊口。偶爾也幫人家干點雜活掙點買油吃型、鹽证鸥、醬、醋的錢勤晚。要是誰家修房子找小工就會去找他幫忙枉层,有時也幫人家挑水,擔(dān)煤赐写。好一點的工作就是幫人家放羊鸟蜡,算是有個長期穩(wěn)定的收入,工資卻少得可憐挺邀。他也不跟人家講價錢揉忘,有就給點,沒有就拉倒端铛,只要管他一日三餐就行泣矛。
? ? ? ? 村里不管誰家辦紅白喜事,他都會早早的去幫忙禾蚕,擔(dān)水您朽、挑煤、看火這些別人都不太喜歡干的活永遠(yuǎn)都是等他來做夕膀。他也不抱怨虚倒,只是慢悠悠的做著。偶爾閑暇時他就從腰里摸出煙袋來抽一鍋产舞,就在他得意洋洋魂奥、自得其樂時。一個人悄悄地走到他身后易猫,把他的帽子摘下來扔給另一個人耻煤,等他跑過去搶自己的帽子時,人家又把它扔給了其他人准颓。就這樣把他的帽子像傳球一樣傳來傳去哈蝇,他則像個小丑在這些人中間來回追著搶自己的帽子,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攘已。那些傳帽子的人有時還會在手里偷偷藏一點鍋底灰炮赦,趁他來搶帽子時把灰抹在他的臉上給他化個妝。周圍忙著干活的人也顧不得手里的活样勃,都來看熱鬧吠勘。大家被逗得前仰后合性芬,直不起腰。
? ? ? ? 我們周圍總有那么一種人剧防,為了在眾人面前顯示自己很“厲害”而欺負(fù)弱小植锉。有時會有個別無聊透頂?shù)娜顺盟蛔⒁猓谒^上狠狠地彈一個腦瓜蹦兒峭拘,他便捂著頭嗷嗷叫俊庇,眾人則被逗得哈哈笑〖δ樱總之他永遠(yuǎn)是大家捉弄辉饱、逗樂、“欺負(fù)”的對象拣展,可他從來也不惱鞋囊,也不記恨人家。臨了瞎惫,他還不忘給辦事的主人家隨份子,他沒什么錢译株,別人都隨三十瓜喇、五十,他就隨三塊歉糜、五塊乘寒。大家都知道他沒錢,也不在意他隨不隨份子匪补。大家跟他說“你不必隨了”伞辛。但他卻執(zhí)意不肯,他說:“錢少夯缺,是份心意蚤氏!”。
? ? ? ? 他的房子大概是我們那里最富有滄桑感的了踊兜。三孔破窯洞全是由土塊堆砌而成竿滨,由于常年風(fēng)吹日曬,加上年久失修捏境,其中兩孔已經(jīng)塌陷于游。剩下那一孔也時常往下掉土,他就住在那唯一一孔還勉強(qiáng)能夠遮風(fēng)避雨的危房里垫言。
? ? ? ? 窯洞是我們黃土高原特有的建筑形式贰剥。窯洞里冬暖夏涼,常年恒溫筷频。一口好窯洞即使冬天不生火取暖也可以抵御嚴(yán)寒蚌成。在夏天氣溫最高前痘,人們都無法忍受那酷暑難耐的高溫時。窯洞里卻是另一番天地笑陈,只有二十幾度的氣溫际度,在里面讓人感到無比涼爽、滿足涵妥。不過窯洞的缺點就是光線不太好乖菱。
? ? ? ? 一天中午,陽光明媚蓬网,我一個人在大街上溜達(dá)窒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他家門前》妫看到大門敞開著吵取,就邁步進(jìn)去了。院子里一片荒涼锯厢,到處都是雜草皮官、樹葉。院子中間只有一兩條若隱若現(xiàn)的小道被雜草和落葉覆蓋著实辑。院墻早已坍塌捺氢,就用幾根樹枝擋在殘墻上面。我站在房門口往里看卻什么也看不見剪撬。
? ? ? ? 我看不到他人摄乒,以為他不在家,就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残黑♀捎樱可還沒來得及轉(zhuǎn)過身,就只見一個黑影已站在我面前梨水,把我嚇了一大跳拭荤。他見是我感到很驚喜,許是他家不經(jīng)常有客人光顧吧疫诽,招待起客人來顯得手足無措穷劈。他忙把我讓進(jìn)屋里,讓我坐在他的炕上踊沸,可我卻無法往上坐歇终,炕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他連忙找來一張報紙給我墊在上面逼龟。然后忙著找來一個很干凈评凝、看著稍微好看點的碗給我倒水。我們互相寒暄了一陣腺律,他問:“在城里讀書怎么樣奕短?”我說:“還行宜肉。”他叮囑我:“要好好讀書翎碑,將來做個有出息的人谬返。”這時聽到外面有人喊:“賣麻花日杈!”遣铝。他忙從身上翻出一團(tuán)亂糟糟的東西,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摞錢莉擒。里面只有一兩張一百的和一些零錢——這大概是他全部的財產(chǎn)吧酿炸!他從中湊了五毛錢跑出去買了一只麻花,掰了三分之二給我涨冀,自己留了三分之一填硕。我推說我不喜歡吃麻花,可他硬是往我手里塞鹿鳖,我推辭不過扁眯,只好掰了一小節(jié)放在嘴里,剩下的給他放在了案板上翅帜。吃著他給的麻花心里卻是另一番滋味恋拍。此時我才真的理解了家里人對我的教誨。
? ? ? ? 他住的屋子由于每天生火做飯藕甩、煙熏火燎,光線變得更加昏暗周荐。站在門口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狭莱,只有一片漆黑。得進(jìn)去呆一會才能適應(yīng)里面的光線概作,還要很努力的睜大眼睛才能稍稍看清里面的情況腋妙。順著光線能看到屋子里到處彌漫著微小的顆粒物混著一股潮濕氣撲面而來。進(jìn)門緊挨著窗戶的就是一個土火炕讯榕,大概有兩米長骤素,由南向北延伸∮奁ǎ炕上面只鋪了一張破涼席济竹,就連冬天也沒褥子,席上放著一床很薄的破得掉渣的被子霎槐。挨著炕是由幾塊木板架起來的櫥柜送浊,后面是幾口缸。再往后面就受光線限制什么也看不見了丘跌。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袭景。如果是我一個人在他的屋里呆唁桩,我肯定不敢。
? ? ? ?由于上了初三學(xué)習(xí)緊張耸棒,就很少回來荒澡,也很少見到他了。聽說与殃,后來他的房子不能住了单山,就借住在別人家,算是給人家看房子奈籽。房主人全家搬到外面去住饥侵,家里沒人看房子,就讓他住過去幫著看房子衣屏。再后來人家把房子賣了躏升。他就搬到了養(yǎng)豬場——縣里撥款給村里建了一個養(yǎng)豬場,后來不知怎么回事養(yǎng)豬場就變成了村支書的私人財產(chǎn)狼忱。他就在豬場里幫忙喂豬膨疏,只管飯不發(fā)工資。不過聽說村支書對他還是挺不錯的钻弄,自從他到了豬場幫忙佃却,不但解決了溫飽問題,村支書還給他上了五保戶——在我們村并不是真正的五保戶就可以享受國家補(bǔ)貼的窘俺。每年還能領(lǐng)到錢饲帅。
? ? ? ? ?有一次禮拜天放假,我本打算到豬場去看望他的瘤泪,可是母親說他已經(jīng)去世了灶泵。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里不由得悲傷起來。母親說:“他走得很安詳对途,并沒有受太多痛苦赦邻。葬禮也辦得很風(fēng)光,是村支書給他操辦的实檀。村里人都去幫忙了惶洲,好多人都專門請假回來送他最后一程,他的外甥們(就是他養(yǎng)父母的親生女兒的子女膳犹,其實人家早就不認(rèn)他這個舅舅了恬吕,就連在路上遇見也是當(dāng)陌生人來對待。)在大家的輿論壓力下也來給他當(dāng)了回“孝子”须床。大家都搶著給他抬喪呢币呵!好多人都哭了。大家都說他是個挺不錯的人老實、本分余赢,從來也沒和別人發(fā)生過爭執(zhí)芯义,也不會說別人的壞話。雖然自己能力有限妻柒,但也是努力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扛拨,從來沒給別人填過任何麻煩。不像村子里有些懶散人員举塔,整天好吃懶做绑警,無所事事,還經(jīng)常干些偷雞摸狗央渣,傷天害理的事计盒,給大家找麻煩。他比他們可強(qiáng)多了芽丹!”北启。
? ? ? ? 的確,“華哥”這一輩子沒有傳奇故事拔第,沒有轟轟烈烈咕村。甚至可以用“平庸”來形容他的一生。但敢問哪個平庸的人能在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賺得這么多人為他流淚送行蚊俺?他只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懈涛,但他也從來沒抱怨過,只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努力的活著泳猬,直到離開這個世界批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