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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象对,我和妻子一起投入到了一項烹飪課的學(xué)習(xí)中严卖。我們一起上課,一起學(xué)習(xí)梢什,她對此充滿熱情奠蹬。她基本上能學(xué)會課上老師所講的大部分內(nèi)容,想象一下吧——反正我能想得出來——這就意味著嗡午,她在所有的方面都勝人一籌囤躁。而且,我對此深信不疑。之所以這么說狸演,并不是因為我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畢竟言蛇,我們一起生活已經(jīng)有八年了。人們說過宵距,婚后的第七個年頭猜极,當(dāng)初對愛情的盲目就會煙消云散。
有一天消玄,教我們烹飪課的老師來家拜訪跟伏。當(dāng)時,我的妻子正在炒東西翩瓜,也可能在剁什么東西受扳,我停下了手頭并不繁重的工作。烹飪課老師六十來歲的年紀(jì)兔跌,細(xì)瞧之下很像法國人勘高,全身散發(fā)著一股經(jīng)年累月的蔬菜味兒。我們看著對方坟桅,彼此都沒有說話华望。
“你可能會對詩歌寫作課感興趣〗雠遥”
過了一會兒赖舟,他終于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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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寫作課的上課時間和烹飪課沖突——我的妻子對其中一項課程樂此不疲夸楣,我卻被排斥到了另一項課程之中宾抓。我以制作窗簾為業(yè),大部分工作都在一間小小的工作間完成豫喧。工作間是我親手建成的石洗,就位于我家房子的后面。換句話說紧显,我的時間完全由我支配讲衫,像這次碰到的問題,以前還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孵班。
“你想做什么涉兽?”我問我的妻子。
我由衷地希望她會說重父,我們一起退出花椭,然后想象著她說我們一起去參加塔羅牌入門閱讀課,或者“我知道個地方房午,只需要我們驅(qū)車往北行駛一段距離,就能參加馬術(shù)課程”丹允。她熱衷于學(xué)習(xí)入門性的課程郭厌,也熱衷于只要向北行駛一小段距離就能做到的任何事情袋倔。然而,最終她只是簡短地說了一句:“你也知道折柠,我們是兩個獨立的人宾娜,而不是一個人∩仁郏”
在這以前前塔,她還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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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寫作課是一個年輕人給我們上的承冰,他的頭上噴滿了發(fā)膠华弓。在他的簡歷上,列舉了很多文學(xué)雜志困乒,雜志內(nèi)側(cè)都是些異國動物的圖片寂屏,署著名字,還用拉丁文做了標(biāo)注娜搂。
“我首先是一名詩人迁霎,其次才是一位老師“儆睿”他在開課后的第一天告訴我們考廉,“早在其他任何事發(fā)生之前,我都是一名詩人携御≈ゴ耍”
我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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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飪課學(xué)得怎么樣因痛?”當(dāng)我們一起到家的時候婚苹,我問我的妻子。
“多米尼克認(rèn)為鸵膏,我應(yīng)該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店膊升。”她說谭企。
“才上了三節(jié)課就這么說廓译?”我問她。
“是——的——”她加重了每一個讀音债查。
她一動不動地望著我非区,就好像我臉上沾到了什么臟東西一樣。但我知道盹廷,我的臉上什么臟東西也沒有征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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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走進(jìn)我的工作間,在縫紉桌上清出一塊角落管怠。在這塊小角落里淆衷,我心里想:“或許,在成為一名窗簾制作者之前渤弛,我可能就成為一名詩人了祝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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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次以后她肯,每天晚上我都習(xí)慣一個人坐著佳头。對我來說,做任何有意義的事情之前晴氨,這是第一步康嘉。我在內(nèi)心的一塊小領(lǐng)地,一塊只有我能聽見的小領(lǐng)地瑞筐,像只狗一樣對著自己吼:寫凄鼻!寫!寫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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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象著块蚌,或許詩歌象征著我的妻子,象征著周末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早晨膘格,也象征著地球上的最后一個人類峭范。即便如此,這最后一個人類還是要對某些人負(fù)責(zé)瘪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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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dāng)然還有性生活纱控。”我的妻子說道菜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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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我們做愛時甜害,外面異常寒冷。人們說過球昨,暴風(fēng)雪就要來了尔店。我的妻子在恐懼的包圍下凍得瑟瑟發(fā)抖,卻還用筆一個勁不停地列舉暴風(fēng)雪來臨后的必備用品清單主慰。她想以這樣的方式嚣州,緩解內(nèi)心的緊張情緒。過了一會兒,我試著從她列好的清單里劃掉一些東西——蠟燭、八加侖水糠悼,以及窗臺上的雜物。
“檢查一遍匀哄,”我高興地對她說秦效,“檢查一遍」俺”
但是我劃掉的越多棉安,單子反而顯得越長底扳,她似乎也變得更加憂慮铸抑。她坐在床上,低垂著上身衷模,仿佛在努力夠她的膝蓋鹊汛。我靠在她身后站著,把手放上了她的肩膀阱冶。
“親愛的刁憋。”我說道木蹬。
她轉(zhuǎn)過頭至耻,抬起眼睛注視著我。她的臉上寫滿了恐懼镊叁,盡管那時我還沒能想到這些尘颓。“親愛的”是我當(dāng)時能想起來的所有字詞晦譬。我想得到她的注意疤苹,便又說了一遍親愛的。恰恰在那個時候敛腌,我明白了她想要聽的話卧土,明白了她對所有事情的態(tài)度——行駛道上的汽車、櫥柜里的衣服像樊。
“我向你保證尤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鳎”我對她說颤霎,“你相信我嗎?”
她把頭向后移了移足绅,一直移到我的下巴處捷绑。我抱住她,把她的身體扳過來氢妈,正對著我粹污。我吻向她的眼睛,她放松下來首量,向我張開了身體壮吩。
不久之后进苍,起風(fēng)了,比我們預(yù)料的小鸭叙。我們依然在對方的身體里觉啊,還沒有出來。以那種方式做愛沈贝,已經(jīng)過去了一段時間了——一次又一次不慌不忙地進(jìn)入彼此杠人,耳畔回響著輕快演奏出來的旋律。
我們直到第二天才醒宋下,那時戶外的天空涂抹著黃色和褐色兩種顏色嗡善,空氣中混合著一股怪異的解脫和失落。我伸出手学歧,順了順?biāo)蟮木戆l(fā)罩引。
“我們并沒有死去≈Ρ浚”我對她說袁铐。
“別搞得跟演電影似的『峄耄”她說剔桨。
她穿好衣服,下了床伪嫁。
“我去刷牙了领炫。”
她背對我张咳,小聲嘀咕著帝洪,接著便向洗漱間走去。我醒來后脚猾,嘴里泛著一股惡心葱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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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別人談起我的妻子時,他們總是會皺起眉頭龙助。要么是故意皺起來砰奕,要么就是為了舒展已經(jīng)皺起來的眉頭。畢竟提鸟,他們也無法控制军援。那時候,為了表明他們沒有皺眉的意思称勋,他們便會含笑問我:“我為什么會皺眉呢胸哥?”
“你們結(jié)婚多久了?”
“我們還一直處在馬薩諸塞州的新婚狀態(tài)里呢赡鲜】昭幔”
我點了下頭庐船,望向其他地方。如果緊盯著他們不放嘲更,肯定還會被問到另一個問題筐钟。我得承認(rèn),我還是希望看到他們皺起眉頭赋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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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篓冲,包括我的妻子在內(nèi),說話時常會出現(xiàn)出那樣的神色北发。街道上纹因,嘈雜聲壓住了一切喷屋。人們每次說話琳拨,都會在句末提高音量,于是這些話也會傳到其他人耳朵里屯曹。交流狱庇,是人與人之間的一切活動。我想恶耽,這樣的語詞可以用到我的詩里去密任。就這樣,我像個小偷一樣偷俭,在那些日子來回游弋浪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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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妻子每次想聽我念詩時,我都會告訴她涌萤,還沒準(zhǔn)備好淹遵。即便是這樣,她有時還是會一邊做飯负溪,一邊讓我念詩給她聽透揣。那時,我依然堅持先把詩給寫完川抡,而她則會朝我扮一個鬼臉辐真。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聽我念詩,我只知道崖堤,一旦把詩寫完侍咱,我就會在閑下來時立馬念給她聽。不過密幔,我當(dāng)時并沒有把這些想法告訴她楔脯。照我看,告不告訴她又有什么意義呢老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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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的詩歌寫作課上淤年,我們針對詩歌展開了集體研討钧敞。那次所選取的詩歌,是由一位年紀(jì)略長的女性創(chuàng)作的麸粮,作者有著一頭濃密的黑發(fā)溉苛。老師說,創(chuàng)作詩歌時弄诲,必須要領(lǐng)會詩歌里所蘊含的那種靜愚战,而那種靜又和空間拆分有關(guān)。如果我猜的不錯齐遵,創(chuàng)作這首詩歌的作者很擅長運用空間拆分寂玲,甚至可能已經(jīng)領(lǐng)悟到了詩歌背后的那種靜。
課后梗摇,我不慌不忙地收拾自己的物品拓哟,等著同學(xué)們一個又一個離開。老師還沒走伶授,他在忙著發(fā)短信断序,也可能忙著檢查郵箱。我站在那里糜烹,等著他會注意到我违诗。等他朝我這邊看來的時候,我問他:“我怎么才能確定一首詩創(chuàng)作完成了呢疮蹦?”
他嘆了一口氣诸迟,回答我:“當(dāng)詩人停下筆時,一首詩就可以當(dāng)作是完成了愕乎≌笪”
“這么說,我要做的就是停下筆嗎妆毕?”我疑惑地問他慎玖。
他把手機(jī)裝進(jìn)褲子后面的口袋,對我說:“我說的是詩人笛粘,不是你趁怔。”
他緊緊地盯著我薪前。幾秒鐘后润努,開始挪動步子,朝門口走去示括。他側(cè)著身子朝前走去铺浇,半個背部對著我,臨出門說:“你瞧垛膝,這不能算作我們之間的私人問題鳍侣。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學(xué)生想得太多丁稀。無論你想針對哪種類型的詩歌創(chuàng)作進(jìn)行討論,我們的首要工作都是先研討倚聚,然后才能動手創(chuàng)作线衫。”
他離開后惑折,空蕩蕩的教室只剩下我一個人授账。我站在那里,愣了很久惨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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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到家白热,我聽到從房間里傳出來一陣笑聲。我停下腳步粗卜,站在門外細(xì)聽屋确。為什么多米尼克會在我們的臥室?但是我想錯了休建,笑聲其實來自廚房乍恐。我的妻子和他正在對著一條三文魚咯咯發(fā)笑〔馍埃“家是我的另一半“俅遥”我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砌些,我的妻子望向我,對多米尼克這樣解釋加匈。那時存璃,我想問自己,我怎么樣才能變得比別人更好雕拼?我究竟在哪些方面能比別人做的好纵东?
“我有一項訂單要完成∩犊埽”說完偎球,我走向我的工作間。
“我很抱歉讓你聞到那種味道辑甜∷バ酰”我的妻子追著我說,“告訴我你要不要吃藥磷醋∶担”
我對魚過敏,有時候光是那種味道就能灼傷我的胃邓线。
“它是一個大單淌友!”我喊道煌恢,“我必須要把它做完≌鹜ィ”
我一個人坐在那里症虑,努力搜尋詩句背后所蘊含的那種靜,但是周圍的一切都太吵了归薛。我聽到多米尼克離開時發(fā)出的聲響谍憔,那時我仍在搜腸刮肚尋找詩里的那種靜。
躺在床上的時候主籍,我的妻子向我提起在法國南部的一個烹飪進(jìn)修班习贫。
“到了那里,我能學(xué)到很多在這里學(xué)不到的東西千元∩徊”她對我說。
我在黑暗中點了點頭幸海。
“但是在這里祟身,你也能學(xué)到很多東西∥锒溃”我說道袜硫。
她什么也沒說,只說了聲:“當(dāng)然了挡篓⊥裣荩”
她準(zhǔn)備入睡時,我告訴她:“我打算退出詩歌寫作課官研』喟模”
“那真是太糟糕了∠酚穑”說完后担神,她便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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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離烹飪進(jìn)修班的開課日子那么近始花,也不知道我和我的妻子就此達(dá)成了一致妄讯。直到第二天,她從地下室拎出一個大行李箱時衙荐,我才明白捞挥,她要走了。她看著我忧吟,對我說:“你不會想讓我拎一個小箱子過去吧砌函?我要在那里待很久的。”
我說:“我當(dāng)然沒有那么想讹俊】殉粒”
我想問問她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時候,因為我有種感覺仍劈,我應(yīng)該知道確切的時間厕倍。不過,最后我什么也沒說贩疙,我不想讓她再次感到我的心不在焉讹弯。說真的,最近我發(fā)現(xiàn)傾聽別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这溅。
晚上组民,她為我做了一頓飯。她不停地追問我喜歡不喜歡悲靴,盡管我一而再地給她肯定的答案臭胜。她不住地向我講述每種食物的口感,我不住地點頭癞尚。我想問她回來后是不是還有度假的時間耸三。我早就想著我們一起出去度假了,但是照我看浇揩,她可能抽不出來時間仪壮,畢竟她要用那些擠出來的時間聽課。但是我想临燃,或許也不盡然睛驳,她也許還是能夠抽出來一些空閑的。倘若她拒絕膜廊,我會接著問她“你能抽出時間學(xué)習(xí)烹飪,為什么不能抽出時間一起度假淫茵?”我一邊嚼著她做的飯爪瓜,一邊在腦子里轉(zhuǎn)動著這些想法。這些想法終究沒能說出口匙瘪,盡管我還有很多其他想法铆铆。
我的妻子嫁給我之前,曾經(jīng)和另一個男人結(jié)過婚丹喻。那個男人喜歡熨得平整的襯衫薄货,喜歡打著褶皺的地攤,就此他們產(chǎn)生了分歧碍论。第一次約會時谅猾,我把我的妻子帶到了一條船上。那里擺放著很多這樣的船只,它們沿著城市航行税娜,給城市里的一切都添上了一種美麗色彩坐搔。即使她已經(jīng)結(jié)婚,我確信她有一天會成為我的妻子敬矩,為此我做了詳盡的規(guī)劃概行。
人們常說,過去的時光是未來最好的見證者弧岳。我卻以為凳忙,這句話反過來也可以說得過去:如果你勤奮努力一些,未來也會逐漸改變你的過往禽炬。人生中總會碰到這樣的時刻涧卵,那天晚上在船上的那次就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當(dāng)時我望著我的妻子瞎抛,很快便開始明白:她不屬于任何人艺演,甚至也不屬于她自己,因為她總是在離人而去桐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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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讓這一切發(fā)生地那么倉促胎撤。”我的妻子對我說断凶。
她已經(jīng)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伤提,而多米尼克會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來接她。我不確定她那句話的意思认烁,那句話聽起來就好像她說的并不是關(guān)于進(jìn)修班的事肿男。
“別打亂你的計劃∪次耍”我邊說邊試圖擠出笑臉舶沛。
她的箱子掉到了地上。
我深深地嘆一口氣窗价,問她:“他要接其他人嗎如庭?”
“不用『掣郏”她答道坪它。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陷入到了無邊無際的沉默中帝牡,好像世界本來就應(yīng)該是那樣似的往毡。
“我們和其他人約好,到了目的地再聯(lián)系靶溜】t!彼蛭医忉尷琳稹?/p>
那一刻,即便是多米尼克的鳴笛聲惩阶,也顯得極其微弱挎狸,就好像一只蜜蜂在很遠(yuǎn)的地方嗡嗡亂飛。
“我真的愛你断楷∠谴遥”她說。
她一只手放在手提箱上冬筒,嘴唇輕輕地碰過我的臉頰恐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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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妻子離開后,我在床上整整睡了兩天舞痰。睡著后土榴,我做了很多和錢有關(guān)的夢:我在賺越來越多的錢。要么我重新開始后响牛,窗簾生意火了玷禽,我成了一名大老板;要么呀打,我變成了一名成功的律師矢赁。有些夢里,她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妻子贬丛,我向她炫耀我的財富撩银,還企圖用錢讓她回到我身邊。還有些夢豺憔,我們?nèi)匀辉谝黄鸲罨瘢医o她買了很多金銀首飾,還讓她辭掉那份工作恭应。通常抄邀,在這些夢與夢的間隙,我會驚醒過來昼榛,嚇出一身汗撤摸,感到一陣茫然。
她從來沒有向我抱怨過窗簾生意賺的少褒纲,她熱愛她的工作,她討厭金銀首飾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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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床后莺掠,我顧不上刷牙,徑直走進(jìn)我的工作間读宙。我擦掉了我曾經(jīng)寫下的詩句彻秆,只留下了一句我摘來的:我的妻子與詩。然后我瞧了一眼那沓紙張,快步走進(jìn)毗鄰廚房的飯廳唇兑。我抓著那沓紙酒朵,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呆呆地地盯著那張棗紅色的大餐桌扎附。至少一段時間內(nèi)蔫耽,不會再有人在那里吃飯了。那一刻我也開始明白留夜,工作間是用來制作窗簾的匙铡,不是用來寫詩的“啵或許鳖眼,那才是一直以來的問題。現(xiàn)在嚼摩,在這個地方钦讳,我將會讓一切都從頭來過。并且枕面,這一次愿卒,我決不允許自己再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