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工廠里的少年們

一胳喷,

今年四月底湃番,在QQ空間看到了然哥的結(jié)婚照,翻了翻他的相冊吭露,最近的一張吠撮,是穿著白襯衫的他坐在駕駛位的笑臉。我猜大概是他副駕駛位的老婆拍的讲竿。

自2015年入秋泥兰,我離開中山起,我們已經(jīng)五年沒有聯(lián)系了题禀,期間唯一一次聯(lián)系還是空間說說下的評論鞋诗。這五年里我甚至很少再主動想起他,直到看到結(jié)婚照迈嘹。

照片里他笑的很開心削彬,以前從來不發(fā)照片的他愿意在社交軟件上分享生活了,我猜他現(xiàn)在或許過的不錯,至少也應該接近了他當年的愿望融痛。

我翻看他的相冊糕篇,那張臉從熟悉到陌生再到熟悉,有些莫名的恍然酌心。我們同在廣東的日子竟然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拌消。我們?nèi)匀荒贻p,但那時候的日子始終成了阻礙這份“年輕”肆意生長的圍墻安券。

那些十四五歲的少年們墩崩,從四川侯勉,從貴州鹦筹,從廣西,從湖南遍蟋,從大山里或是平原上某一個隱匿的小村鎮(zhèn)里,邁著朝向星辰大海的步伐走出去奢人,離開學校辕棚,尋求生存和另一種更有力的教育欲主。

那時候我十四歲邓厕,我以為我忘記這些事了,可我寫下這些話時扁瓢,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事原來是整個少年時代為數(shù)不多的清晰的記憶详恼。它真實且沉甸甸的活在我的人生里,甚至決定了一部分如今的我引几。因為這些情緒昧互,我想是該把它拿出來曬曬了,僅此伟桅。

這就是我想講這個故事的起因敞掘。

二,

2014年三月底楣铁,因為爺爺?shù)娜ナ篮蛯W校的厭倦玖雁,我選擇了輟學步入社會。

2014年四月中旬盖腕,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剛開始泛黃赫冬,那時候我十四歲,只身坐上了南下廣東韶關的火車溃列。到了韶關后劲厌,我找到我大伯,他帶我去了客車站哭廉,讓我上了前往中山古鎮(zhèn)的大巴車脊僚。

到古鎮(zhèn)已經(jīng)是深夜了,堂哥開著廠里的小貨車來接我遵绰。我們經(jīng)過一片漂亮的住宅區(qū),拐過一片低矮的平房增淹,就到了昏暗的工業(yè)區(qū)椿访。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黑暗顛簸的道路,街上的路燈不多虑润,隔很遠才有一個成玫,兩盞路燈的光芒孤零零地照亮一小片路面,彼此像海面的孤舟拳喻。路面上有很多坑坑洼洼哭当,本就顛簸的小貨車晃得厲害,我緊張地抓住把手冗澈,一旁開車的堂哥不但沒事钦勘,還耷拉著眼皮犯困。

在古鎮(zhèn)的第一晚跟著堂哥住在一起亚亲,廣東炎熱的天氣讓我極其不適應彻采,一夜難以入眠腐缤。第二天堂哥帶我進了一家做燈具的小廠,把我介紹給了老板肛响。

廠子很小岭粤,在一棟四層小樓的二樓。生產(chǎn)間加上庫房總共只有三間教室的大小特笋,是一整個空曠的樓層剃浇,生產(chǎn)用的工作臺和庫房之間也沒有隔斷。墻壁上開了幾個大窗戶猎物,窗戶大概很久沒有清理過偿渡,綠色的玻璃上沾著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塵和黑色的污跡。

有四個女孩正在工作臺上拼著塑料燈具霸奕。放材料的庫房里還有一個中年大叔溜宽,正用拖車運著包裝用的紙箱。當時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正在打磨燈具配件的年輕男生质帅,因為他穿著干凈的襯衫适揉,看起來也彬彬有禮,和印象里的工人形象差別很大煤惩。

當天晚上嫉嘀,老板帶我去安排的宿舍,路上給我說魄揉,現(xiàn)在是兩個人住剪侮。我以為他說的是那個年輕人和中年大叔,到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宿舍里只有那個穿著襯衫的年輕人洛退。我是兩個人里的另一個瓣俯。

這個年輕人就是然哥。

一切收拾妥當后兵怯,我躺倒在宿舍的硬木板床上彩匕,深夜的窗外仍有工廠運轉(zhuǎn)的聲音,月光灑在大片大片的藍皮廠房上媒区,反射出慘淡的光亮驼仪。我把床頭的電扇風力開到最大,還是很熱袜漩,心神不寧忿峻。然哥在床上玩手機熊锭,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就這樣開始了混跡在工業(yè)區(qū)的生活。那年我十四歲觉壶,在廣東中山褪尝,做起了堂哥拖熟人替我找到的工作,一個月1800,加班另算呻顽,包住不包吃。

三丹墨,

然哥1995年出生廊遍,比我大四歲,當年他也只有十八歲贩挣,比現(xiàn)在的我還要小兩歲喉前。和我起初猜的不一樣的是,他并不是技術人員王财,而是和我一樣的工人卵迂。

那時候然哥有一臺電腦,每天晚上會放一些電視劇绒净。那幾年智能手機已經(jīng)普及见咒,但遠沒到如今“偽器官”的程度,一部好的智能機已經(jīng)夠潮流挂疆,電腦對我來說就成了更高級的東西改览。

我們常坐在他的小桌子前,買兩碗五塊錢的雞蛋炒粉缤言、兩罐啤酒宝当,一邊吃,一邊看金庸的武俠劇胆萧。每天如此庆揩,也慢慢熟絡起來。

適應工廠的生活后跌穗,我開始覺得然哥很奇怪订晌。

廠里的工作灰塵不大,但也容易臟衣服瞻离。那四個廣西女生做最干凈的拼裝活腾仅,每天早上也要換一身工作的衣服來上班。然哥卻總是穿著襯衫套利,并且都是干凈的襯衫。

然哥有很多襯衫鹤耍,有短袖的肉迫,也有長袖的,每件的價格都不低稿黄,最貴的一件四百多喊衫。2015年,這個價格的衣服對我來說也是一種遙遠的東西杆怕。他每天上班都穿著這些襯衫族购,而且每天都會把穿過的襯衫洗得很干凈壳贪。

那時候的古鎮(zhèn)還有些亂。廠區(qū)外面的街道上幾乎都是外地人寝杖,絕大多數(shù)來自云貴川违施。在路上每隔五十米就能看見一個光著膀子,各種紋身瑟幕,眼神犀利的人磕蒲。有一次,跟著然哥去物流中心送貨的路上只盹,我注意到路邊幾家開著大門的工廠辣往,往里一看,大門里面供著顯眼的關公像殖卑。

我舔舔嘴唇站削,口干舌燥地問他:“這些供關公像的都是這里的黑社會嗎?”

然哥頭也不轉(zhuǎn)孵稽,一手開著車淡淡地說:“都是來討生活的许起。”

后來我才了解肛冶,那里有很多各地的人抱團街氢,形成了不少類似幫派的團體。白天他們都是廠區(qū)里各個工廠的年輕工人睦袖,晚上他們聚在路邊的破舊臺球桌邊珊肃,喝著啤酒,肆意歡鬧馅笙。

然哥跟他們不一樣伦乔。事實上,在中山的日子里董习,我從沒有看到過第二個跟然哥一樣的人烈和。平時沉默寡言,說話時彬彬有禮皿淋,愛穿干凈的襯衫招刹,才十九歲,又已經(jīng)懂得一些世故窝趣,全然不像那些已經(jīng)放棄更高人生的打工仔疯暑。

那時我很敬佩他,盡管他做著跟我一樣的工作哑舒,拿著跟我一樣的工資妇拯,跟我一樣在本該燦爛的少年時代選擇一種灰色的生活。

就連“灰色的生活”這個說法洗鸵,也是然哥對我說的越锈。

有天晚上太熱仗嗦,實在睡不著。我們?nèi)窍沦I了幾瓶冰啤酒甘凭,坐在超市的門口乘涼稀拐。然哥平時沉默寡言,也從不提及自己的故事对蒲。那天他好像說了很多話钩蚊,但依然沒有提及關于他的過去。

“灰色的生活蹈矮,就是——往前望不到前路砰逻,回頭回不到從前》耗瘢”

然哥喝了一口酒蝠咆,說:“你小子,最好還是走吧北滥,回去讀個技校也好刚操,別像我≡儆螅”

他有心事菊霜。但我依然看不懂然哥,就像看不懂這里的生活一樣济赎。

當年我十四歲鉴逞,去中山的火車上,書包里除了幾件衣服司训,還有一些手寫的書稿构捡。我是從小鎮(zhèn)里出來的,中山對我來說是大城市壳猜,即使是工業(yè)區(qū)勾徽,也是城市。城市就代表機會统扳,那時候我的理想是當一名作家喘帚,像韓寒一樣。

在古鎮(zhèn)多如牛毛的各種廠里咒钟,我本以為很少有比我歲數(shù)小的啥辨。那時候我戴眼鏡,身材瘦弱盯腌,還是一個孩子的模樣,與周圍格格不入陨瘩。但后來我見識到了不少跟我年紀相仿的少年們腕够。

他們都有各自離開學校级乍、離開家庭的原因,但都選擇了來到這里——勞動力廉價的小工廠帚湘,不需要技術玫荣,不需要資歷,不需要未來大诸。偶爾雄心壯志捅厂,長時間安于現(xiàn)狀。似乎每個月兩千塊的工資资柔,已經(jīng)足夠讓這些農(nóng)村出身的少年們麻痹于生活焙贷。

而選擇這種生活的原因大多數(shù)無外乎幾種:家庭貧困、學習成績差贿堰、對外界的向往辙芍、少年時代躁動的情緒……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人在每個原因上都或多或少都占據(jù)一點羹与。我也是其中之一故硅。

我們當時或許尚未理解到“灰色的生活”,但人生的可能性越來越小纵搁,是切實的感覺吃衅。實實在在且沉重地掛在生活中那些無法言喻的感受里。

有一次看著那個工廠里下班后常去發(fā)廊的中年男人腾誉,然哥就悄悄對我說:“你如果安于現(xiàn)狀徘层,就會像他一樣⊥纾”

我依舊對然哥有些好奇惑灵,因為他從不提起他的過去。他不提眼耀,我也就從來沒有問過英支。至于廠里的那幾個女生和中年男人,他們對然哥的評價都是“怪人”哮伟。大叔說干花,然哥不去鎮(zhèn)上的發(fā)廊,這個年紀對女人不好奇的太少楞黄。那幾個女生說池凄,然哥聽一些奇怪的歌,平時也不和他們聊天鬼廓。

然哥喜歡聽一些獨立音樂肿仑。有一次他在宿舍放過左小祖咒的歌,唱腔怪異,歌詞不著邊際尤慰,我也欣賞不來馏锡。幾年以后,我也喜歡上左小祖咒伟端,一聽到那個聲音杯道,就會想起他和那年中山酷熱的夏天。

2014年夏天责蝠,我依然在廠里工作党巾,然哥卻突然離開了一段時間。他走的很突然霜医,那天下班后我就沒有見到他齿拂,給他發(fā)消息也沒有收到回復。后來問起老板支子,老板也只說然哥請了假创肥,不知道多久回來。

大概半個多月后值朋,然哥才回到廠里叹侄,依然穿著干凈的襯衫。他什么也沒說昨登,什么也沒有變化趾代,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工作時沉默寡言丰辣,晚上洗著那些襯衫撒强,喝一罐冰啤酒,戴著耳機聽歌笙什。

沒過多久飘哨,到了老板的生日。老板在鎮(zhèn)上最好的飯店包了兩個大包間琐凭,請了五桌人芽隆,大部分是朋友和生意上的人。廠里的四個女生统屈,中年男人胚吁,我和然哥,坐在角落里的一桌愁憔。

那天然哥喝醉了腕扶,因為他幫老板喝了很多酒。此前我從未見過然哥喝醉的樣子吨掌。吃完飯后回到宿舍半抱,然哥連接了幾大杯純凈水喝下去脓恕,然后跑到廁所里狂吐。

那天晚上我才大概了解了然哥的一些事代虾。他吐完后坐到床上进肯,點了根煙,開始跟我有一茬沒一茬的說話棉磨,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很多,不像是在對我說話学辱,更像是自言自語乘瓤。

然哥的父親離世,就在他請假的那個月策泣。瀘州的村里老家已經(jīng)沒有什么親戚衙傀,他一個人回去料理了父親的后事。父親是他最后一個親人萨咕,那時候他剛過完生日不久统抬,十九歲。

然哥很早就出來工作危队,大概像我當時的歲數(shù)聪建,十四歲左右。那時候他帶著大包小包茫陆,揣著兩千塊錢去了廣州金麸。在廣州待了一年,后來又去了深圳簿盅。在深圳的時候挥下,然哥喜歡上一個姑娘,他們年齡相仿桨醋,混跡同樣的圈子棚瘟,一個打工仔,一個打工妹喜最。

那個姑娘喜歡穿襯衫的男生偎蘸,因為男生穿襯衫看起來很干凈,也因為他們的年紀本就應該生活在干干凈凈的象牙塔里返顺。于是然哥開始穿起了襯衫禀苦,到后來自己也喜歡上了襯衫。

這個愛情故事的結(jié)局是打工仔和打工妹未能善終遂鹊,因為打工妹悄無聲息的在廣西老家嫁了人振乏。十五歲?或者是十六歲秉扑。就這樣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慧邮。

然哥出來工作的原因很簡單调限,沒有太多故事,因為窮误澳。父親殘疾耻矮,多病,他成績很好忆谓,但讀不下去了裆装。國家的教育貧困補助可以解決他的上學問題,但解決不了他和父親的生活問題倡缠。

那天晚上然哥給我講了他對以后的憧憬:要看很多書哨免,做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穿襯衫的人,坐在辦公室里昙沦,喝著茶琢唾,手里拿著別人敬過來的煙。

這些話我記得很清楚盾饮。事實上采桃,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時候十九歲的然哥也還是個少年丘损,即便他經(jīng)歷苦難普办,孑然一身,人生只剩眼前路号俐,沒有身后身泌豆。因為真正的成年人從來不會說“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2015年8月吏饿,我準備離開廣東中山踪危,告別工廠的生活,回家讀技校猪落。臨走前贞远,為了感謝然哥的照顧,我花了兩百塊給他買了一件襯衫笨忌。他那時十分落魄蓝仲,靠預支的工資生活。然哥送我去了車站官疲,提著我買的襯衫袱结,一路無言,分別時才囁嚅著擠出一句話:“常聯(lián)系啊途凫」讣校”

但我們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的頭像在我的QQ列表也變成了灰色维费」回到學校后促王,我一路順風順水地讀到了大學,走上了和那時截然不同的兩條路而晒。

在中山的日子成為對我影響最大蝇狼,也是最灰暗的回憶,我努力不去想倡怎,但那段日子的灰暗卻常常能變化出一些鮮艷的色彩迅耘,給予我成長所需的養(yǎng)分。

直到2019年夏天诈胜,我如愿接觸到向往已久的影視行業(yè)豹障,給一部微電影撰寫劇本。成片在網(wǎng)上發(fā)布后焦匈,我在QQ空間發(fā)了一條推薦,在我生活里消失了五年的然哥突然出現(xiàn)昵仅,在下面評論了“贊”的表情缓熟。

那一年我下班后常常在宿舍寫東西,同事會笑我摔笤,然哥不會够滑,我沒有成功,但很想讓他知道我堅持了下來吕世。

我很開心彰触,找他聊天,可依然沒有回復命辖,然哥的頭像也依然是灰色况毅。但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發(fā)的消息。

我不知道然哥如今過上了什么樣的生活尔艇。

他已經(jīng)結(jié)了婚尔许,妻子是否像從前那個深圳的姑娘一樣,喜歡看他穿襯衫终娃。他是否已經(jīng)變得開朗許多味廊,是否還記得那年的種種。是否已經(jīng)脫離了禁錮在工廠里的生活棠耕,成為了可以“光明正大穿襯衫”的人余佛。是否還像從前那些少年一樣,活在灰色里窍荧。

時過經(jīng)年辉巡,從前那個和“灰色的生活”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人生是否已經(jīng)不止眼前路搅荞,還有身后身红氯。

我都不知道框咙。

四,

2014年痢甘,在中山古鎮(zhèn)的工廠里穩(wěn)定下來后喇嘱,我先是跟著學了廠里的所有流程,以便后面貨量大時能跟得上出貨速度塞栅。最開始我跟著那個湖南的中年大叔在庫房搬紙箱者铜,用板車運包裝好的成品燈具,這是體力活放椰,每天衣服要被汗水打濕很多遍作烟。

后來貨單多了起來,那四個做燈具拼裝的廣西女生忙不過來砾医,我就去工作臺那里和她們一起做拼裝拿撩。燈具拼裝很簡單,在底座上安上燈管或是LED片如蚜,蓋上燈罩压恒,裝進包裝盒里,只需要兩只手不停地動错邦,甚至不需要出什么汗探赫。

一直面對面坐著做事難免尷尬無聊,她們經(jīng)常用廣西話聊天撬呢,我聽不懂伦吠,但也樂得清閑。有時他們突然說起普通話魂拦,我就知道多半是需要我參與的話題毛仪,便跟著參與一下。于是那段時間也了解到不少關于她們的事情晨另。

這四個廣西女生里有一對表姐妹潭千,那年姐姐二十一歲,妹妹十六歲借尿。姐姐是雷厲風行刨晴、大大咧咧的女漢子性格,已經(jīng)結(jié)婚很多年路翻,有兩個孩子狈癞。據(jù)說她們那邊的農(nóng)村里早婚很正常,姐姐十六歲結(jié)婚茂契,十七歲就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兒子蝶桶。她老公也只比她大兩歲,結(jié)婚時兩人都沒有到法定年齡掉冶。

我離開廣東后真竖,有一年夏天脐雪,關于“早婚”的話題被討論的很火熱,我不止一次想到那個姐姐恢共。

廠里的人叫她阿蘭战秋。阿蘭的老公也在工業(yè)區(qū),給一家大廠開貨車讨韭,每月收入不少脂信,兩人在外面單獨租的房子,兩個孩子在老家透硝。他們或許是中國最年輕的那一批留守兒童父母狰闪。

阿蘭常常講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哪怕對著我也不例外濒生,當時我確實還是個半大孩子埋泵,她什么也不避諱。他們兩夫妻的感情并不好罪治,她老公不太老實秋泄,被她發(fā)現(xiàn)過和別的女人聊天約會规阀。可為了孩子她只能忍受瘦麸,每次吵完架后還是要給男人做一頓飯谁撼。

“小唐,你以后可不要這樣子滋饲±鞯”阿蘭嘆口氣,對我說屠缭,“要是以前箍鼓,我把他皮都扒了『遣埽”

她這話或許更多是說給自己聽款咖,我也不會和女人們開玩笑,只能干笑著應和兩聲奄喂。

妹妹叫小玉铐殃。小玉的性格和阿蘭很像,畢竟是表姐妹跨新,但小玉身上的戾氣更重富腊。小玉給我講過她在學校時的經(jīng)歷。

她們的老家在廣西河池域帐。小玉離開學校前赘被,因為性格大大咧咧是整,和一些混混男生的關系很好,她也成了鄉(xiāng)鎮(zhèn)上的小太妹民假。她的家鄉(xiāng)很窮浮入,但她對一個地方“很窮”沒有什么概念,用她的話說:“念書念得下去的少得很阳欲《嬗”

小玉身邊的很多人都早早離開學校。走向社會后球化,他們大多數(shù)都去向廣東的各個城市秽晚,一頭扎進各地運轉(zhuǎn)的工廠里。因為工廠工人的要求最低筒愚,不需要出苦力赴蝇,技術性強的工種也不多,她們一出來就能掙到錢巢掺。沒有去打工的那些女生句伶,很多在十六七歲就嫁了人。

小玉不想嫁人陆淀,所以來了廣東考余。古鎮(zhèn)有很多各地的老鄉(xiāng)聚在一起,這些人也是分階級的轧苫。在外混得好的結(jié)交廠老板的圈子楚堤,混得一般的結(jié)交打工仔打工妹的圈子。小玉在這里也沒有閑著含懊,像她在學校一樣身冬,憑著討喜的性格,認識了很多廣西的男生岔乔。

那些男生都是在這里討生活的打工仔酥筝,并不比小玉賺的多,但是男生在這樣的生活里靠野性就能吃得開雏门,于是很多人都選擇了邊打工邊做社會上的混混嘿歌,染著頭發(fā),露出紋身剿配,在異鄉(xiāng)深夜的街道上結(jié)伴而行搅幅。

小玉似乎很喜歡跟他們一起玩,每天下班后呼胚,廠房樓下總有幾個騎著摩托車的男生在等著她茄唐,她看起來也很得意。

最忙的那段出貨期過后,我又去管起了庫房沪编,每天運配件去工作臺呼盆,運成品去物流公司,和她們的交流也就變得少了蚁廓。

到了夏天访圃,姐姐阿蘭請了假,原因是老家的孩子病了相嵌,她要回去照顧腿时。過了一周后,她回到廠里饭宾,結(jié)清了壓的工資批糟,正式辭職了。后來聽老板說看铆,阿蘭的孩子得了重病徽鼎,她也終于跟她老公鬧翻了,兩人已經(jīng)分手弹惦。

我疑惑地問老板:“就這樣離婚了否淤?”

老板玩味地笑了笑,說:“他們結(jié)婚證都沒有棠隐∈眨”

而妹妹小玉依舊留在廠里。也許是因為沒人管了助泽,阿蘭離開后汁雷,小玉和那幫男生走的越來越近,經(jīng)常請假报咳。有時出貨太忙她也不來上班,人手不夠挖藏,老板娘都要一起去幫著做拼裝暑刃。老板娘也和我說,小玉太野了膜眠,遲早會出事岩臣。

老板娘猜的沒錯,小玉在姐姐阿蘭離開的一個月后宵膨,突然消失了架谎。

小玉沒有給任何人說她去了哪里,也沒有來上班辟躏。老板聯(lián)系姐姐阿蘭谷扣,阿蘭也不知道小玉的去向。不過老板畢竟不是父母,他們關心的只是人手不夠會影響生產(chǎn)会涎。老板娘天天到廠里幫忙裹匙,經(jīng)常做到發(fā)脾氣。她說小玉沒打招呼就走末秃,回來以后概页,一分錢都不會給她。

過了半個月练慕,老板又招了一個女生惰匙,也是廣西的,替掉了小玉的位置铃将。那個女生來廠里剛工作幾天项鬼,小玉就回來了。

小玉回來不是想繼續(xù)工作麸塞,而是找老板要她壓了一個月的1800塊工資秃臣。回來的小玉已經(jīng)變得很不一樣哪工。那天她在辦公室盛氣凌人地看著老板奥此,臉上化著很厚的妝,身上散發(fā)出濃烈的劣質(zhì)香水味雁比。

老板沒有給她工資稚虎,用老板的話說,“壓一個月工資就是為了防你突然跑了”偎捎。小玉離開廠里前蠢终,表示她還會過來,當晚她就會把自己的東西搬離宿舍茴她。小玉走后寻拂,老板娘故作神秘的對那幾個女生說,小玉可能是被那些男的下了藥丈牢,騙去做妓女了祭钉。

小玉的宿舍跟我和然哥的宿舍在同一棟樓。下班前己沛,老板娘偷偷塞給我五百塊錢慌核,讓我拿給小玉。她嘆了口氣申尼,說:“你讓她快點回老家吧垮卓,她還小∈δ唬”

聽到這話我才突然想起粟按,老板娘的女兒跟我一樣大,才十四歲。正在中山一所私立中學讀書钾怔,成績很好碱呼,很漂亮,很聽話宗侦,還會奶聲奶氣地向他們?nèi)鰦伞?br>

小玉的宿舍已經(jīng)只有她一個人了愚臀,她給我開門時,正在收拾行李矾利。我拿出五百塊錢姑裂,轉(zhuǎn)述了老板娘對我說的話。我不知道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男旗,所以其他的什么也沒有說舶斧。

看到我遞過去的錢,小玉沒有接察皇,她很生氣地大聲質(zhì)問我:“憑什么就這么點茴厉?壓的工資明明是1800∈踩伲”

我說我只是個送錢傳話的矾缓,頓了頓,我還是開口說:“你還是回去吧稻爬,總比沒有強嗜闻。”

小玉和我當時都是未成年桅锄,沒有簽合同琉雳。

小玉聽到這話突然情緒崩潰,哭了起來友瘤。她瘋了一樣上來推我一把翠肘,我一下楞在原地。她哭著對我吼:“你他媽要我回哪兒去辫秧?我還回得去嗎锯茄?”

這句話在我心里或許證實了老板娘的猜測,我什么也沒說茶没,把錢放在她的床上,轉(zhuǎn)身關上門離開了晚碾。我沒有能力幫她抓半,也沒有理由幫她。

后來我們再也沒見過小玉格嘁。

離開廣東后笛求,我沒有主動想起過然哥,卻好幾次想起小玉哭泣的臉。那年從她離開后探入,就再也沒人提起過她狡孔,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但我始終記得蜂嗽。

我不記得當時是否想過幫助她苗膝,或許想過,也或許在那樣的生活里植旧,我是和老板一樣的人辱揭。可是說到底病附,他們也沒有錯问窃。

那年我十四歲,因為幾次被學校開除完沪、爺爺去世域庇,決心告別學校,邁向新的生活覆积,選擇一條很多農(nóng)村少年選擇的路听皿。

那年夏天,我坐在回四川的長途大巴上技健。大巴途徑湖南写穴、貴州,窗外閃過的山野里已經(jīng)沒有了來時鮮艷美麗的油菜花雌贱,只有光禿禿的山坡和火辣的太陽啊送。

我想起他們,想起然哥欣孤,想起阿蘭馋没,想起小玉,也想起我自己降传。那些廣袤的土地上篷朵,還有成千上萬個像我們一樣的少年。他們行走在夏天的烈日下婆排,流著汗声旺,邁著朝向星辰大海的步伐,從一個個小村落走向一個個工業(yè)化的大城市段只。

從一個籠子腮猖,走向另一個籠子。變成螺絲釘赞枕,變成汗水澈缺,變成另一種人坪创。可是沒人看到他們姐赡,沒人記得他們莱预,年輕人們仿佛都活在正直、善良项滑、光鮮的世界里依沮,夜夜笙歌,娛樂至死杖们。亦或是享受著陽光燦爛下的鮮花與汗水悉抵。

我沒有野心。我只是覺得摘完,應該看到他們姥饰,也應該記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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