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時候,我收留了一只流浪狗郭怪,給它起名皮皮支示。皮皮看起來有三個月大,背上是黑毛,肚子上是白毛,四只蹄子也是白色冰木。
皮皮長得像小熊溪北,坐下像企鵝答捕,奔跑起來像騎馬的姿勢,偏著身子,嗒嗒嗒的。它慣常的動作是歪著腦袋栽渴,張著嘴,舌頭耷拉在嘴外面稳懒,傻傻的闲擦。似乎在問,是你在叫我嗎场梆?找我有什么事墅冷?
自從皮皮來到我家,每天吃過晩飯遛它就成了我的必修課或油。
我在前頭走寞忿,皮皮跟在我后頭,嘴巴時不時的碰碰我的腿装哆,似乎在說罐脊,我在這呢定嗓。
迎面走過來一個遛狗的女人蜕琴,五十歲左右萍桌,很親熱的喊皮皮,我不認識她凌简,不好跟她搭腔上炎,就用眼睛詢問,你怎么知道我家狗的名字雏搂?
前天你喊它我聽見的藕施。她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蟲,笑瞇瞇地跟我說凸郑,熟絡(luò)的就像遇到了老相識裳食。
你也遛狗?我于是搭訕著芙沥。
是呀诲祸,每天吃過晚飯,豆豆就眼巴巴看著我而昨,等我忙完家務(wù)救氯,它就用嘴叼著我的褲腿往外拉,不出來都不成歌憨。
皮皮很喜歡同類着憨,撒著歡的跟豆豆玩起來,豆豆可能嫌它小务嫡,瞧不上眼甲抖,斜著眼睛看它,看著看著心铃,上去就在它脖子上咬了一口惧眠。
她趕緊呵斥住自家狗,跟我解釋于个,豆豆被我慣壞了氛魁,除過我,它誰都不喜歡厅篓。
沒事秀存,狗就像小孩,跟同伴打打鬧鬧有好處羽氮。我豁達地說或链。
兩只狗不是一個年齡段的,實在沒有共同語言档押,皮皮被豆豆結(jié)結(jié)實實咬了一口澳盐,可能被嚇壞了祈纯,趴在地上,撅著嘴巴叼耙。
豆豆長著一張羊臉腕窥,山羊胡子翹著,銅鈴眼筛婉,生起氣來真有些吹胡子瞪眼睛的架勢簇爆。
豆豆是只母狗,像女孩子一樣任性爽撒,看見主人跟一個不認識的人沒完沒了的說話入蛆,賭氣自己朝前走了,走了很遠停下來看著主人硕勿。主人是個健談的女人哨毁,表情豐富地跟我說,我家豆豆嫉妒心可強了源武,見不得我對誰好扼褪,我老公都不行。有天老公作勢要吃我碗里的飯软能,豆豆上去就咬了老公一口迎捺。
還有好笑的,早上我老公上班走了查排,它就要鉆我被窩凳枝,我想反正豆豆是母狗,睡就睡唄跋核,你猜咋樣岖瑰?豆豆就枕著我老公的枕頭,一只蹄子搭在我肩膀上砂代,呼呼睡著了蹋订。后來還打呼嚕呢。
她一邊說刻伊,一邊手搭在我肩膀上示范露戒,喏,就是這樣捶箱。
豆豆箭似的飛奔過來智什,就要咬我,主人眼尖丁屎,趕緊地放下手荠锭。豆豆瞪著我,氣得呼哧呼哧的喘粗氣晨川。主人還想跟我說話证九,見豆豆這樣删豺,只好走了。
星期天在菜市場買菜愧怜,碰見了她呀页,他鄉(xiāng)遇故知似的,菜也不買了叫搁,站定了說話赔桌,內(nèi)容離不開狗供炎,她說一件豆豆的趣事渴逻,我說一件皮皮的趣事,比賽似的音诫。賣菜的大嫂就急了惨奕,對我喊,我說你秤好的白菜還要不要竭钝?
當(dāng)然要梨撞,容我倆說兩句話就好。我賠著笑臉說香罐。
賣菜的大嫂不愿意了卧波,說,還兩句話庇茫,一百句都不止了港粱,我看今天說一天也未必說得完,是這樣旦签,你不買菜你往邊上讓查坪,別擋了我的生意。
你咋說話呢宁炫?豆豆主人不樂意了偿曙,要跟賣白菜的急。旁邊賣青菜的小伙子出來打圓場羔巢,說望忆,你倆都說了有半個多小時了,我聽明白了竿秆,一個狗叫皮皮启摄,一個狗叫豆豆,趣事連連袍辞,我有個建議鞋仍,干脆你倆先把菜一買,一邊往回走搅吁,一邊聊威创,兩不耽誤落午,好不好?
被他一提醒肚豺,我倆都不好意思起來溃斋,匆匆付過錢。準備往回走吸申,互相一問梗劫,兩人原來住在一條街上,只不過她住街頭截碴,我住街尾梳侨。
在路上,她告訴我豆豆養(yǎng)了三年了日丹,遛狗的時候經(jīng)常在街道上出出進進走哺,就奇怪誰也沒見過誰。不由得感慨著哲虾,我們完全是因為狗結(jié)的緣丙躏。
我對皮皮就像孩子,每天操心它吃不好啦束凑,玩不好啦晒旅。我從皮皮說到孩子,孩子的話題是女人百說不厭的話題汪诉,她并沒有接我的話茬废恋,而是顧左右而言他。
你的頭發(fā)顏色挺好看的摩瞎,用的是啥牌子的染色劑拴签?她問。
我也不知道旗们,是在理發(fā)店染的蚓哩。我只好順著她說。
我有些納悶上渴,一路上她左一口我老公岸梨,右一口我老公,兩口子感情應(yīng)該不錯稠氮,不會沒有孩子曹阔,她為什么不愿意提孩子?
走到半路隔披,她說要到超市去赃份,我們就分手了。
五一節(jié)后,天漸漸熱起來了抓韩。這天我穿過環(huán)城公園回家纠永,走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豆豆主人跟一個大胖子老太太迎面走來谒拴,她老遠的就對我笑尝江,手里提著大包小袋,印著華潤萬家字樣英上。
到超市去了炭序?我問。
是呀苍日,累死啦惭聂!腳疼的走不動了。她說易遣。
我一看彼妻,她腳上穿著六寸高的涼鞋嫌佑,不累才怪豆茫。
坐下休息一會。我說著屋摇,把屁股往邊上讓了讓揩魂。
她一屁股坐下去,身上的熱氣呼的撲了我一身炮温。
你先回去火脉,我歇歇。她用蹩腳的寧波話跟老太太說柒啤。
老太太也不答話倦挂,自顧自走了。
等老太太走遠了担巩,她才說方援,那是我婆婆,我去超市她非要跟著我涛癌,我根本就不待見她犯戏,甩都甩不掉,我走到哪跟到哪兒拳话,煩死了先匪。
她給我看在超市買的東西,都是些食品弃衍。
這個薩其馬我婆婆愛吃呀非,這個桃酥也是我婆婆愛吃。我沒好意思揭穿她镜盯,嘴里口口聲聲說討厭婆婆岸裙,為什么兜里的食品大部分都是給婆婆買的坦冠?
我跟我老公是二婚,在一起十二年了哥桥,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辙浑,算同居。她倒大方拟糕,我是個守舊的人判呕,窘得我不知道該怎樣接她的話。
十二年前送滞,我老公侠草,是前老公,給人家開出租車犁嗅,車主就是現(xiàn)任老公边涕。車主向我借三千塊錢,我想老公在人家家開車褂微,不借不好看功蜓,就想著拉拉關(guān)系,希望車主對老公好一些宠蚂,就借給了式撼。沒想到車主一直都不還錢,我老公就懷疑我跟車主有啥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求厕。整天逼問我著隆,讓我交代,我跟他解釋了有一百遍呀癣,他都不信美浦。我沒辦法,就去問車主要錢项栏,車主說他沒有錢浦辨,讓我寬限他幾天,他碰到了難處忘嫉。我想那就寬限他幾天吧荤牍,誰還沒有個難處。
我老公不依庆冕,非說其中肯定有貓膩康吵。為此我們整天吵架,他三天兩頭到車主家去鬧访递,出租車也開不成了晦嵌,就失業(yè)了。失業(yè)后心情更加不好,到我單位去鬧惭载,說我是破鞋旱函。可氣的是描滔,我大姑姐棒妨,小姑子也到我單位去鬧,鬧得我在單位實在待不下去了含长,只好辭職券腔。
那年的大年三十,老公把我趕出了家門拘泞。
說到這里纷纫,她哭了,眼淚汩汩的往下流陪腌,就用紙巾去擦辱魁,眼淚像河流似的,總也擦不完诗鸭。她臉上搽了厚厚的粉染簇,被淚水一沖,溝壑縱橫只泼。我這才近距離看清了她的臉剖笙,年輕時候長得還算俊俏,到了中年请唱,臉有些浮腫,眼袋也有了过蹂,涂了艷紅的唇膏十绑,有些俗氣。
她一邊哭酷勺,一邊訴說本橙,間或還笑一笑。
我身無分文脆诉,在街上一邊走一邊哭甚亭,走呀走,腿都走麻木了击胜,直走到天亮亏狰。天亮了我硬著頭皮回到前夫家,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偶摔。我沒臉回娘家暇唾,當(dāng)初我爸不同意我嫁給前夫,我是從家里偷了戶口本,偷偷結(jié)婚了策州。
離開前夫家瘸味,我在外面租了一間民房,房子很小够挂,只能放一張床旁仿。第二天我就到街口擺了一個香煙攤,因為我要生活孽糖。
那年我女兒十二歲丁逝,本來學(xué)習(xí)很好,我跟她爸離婚后梭姓,她也不好好學(xué)習(xí)了霜幼,后來上了一所職業(yè)高中。
車主聽說我因為他離婚了誉尖,就把車賣了罪既,把三千塊錢送到我前夫家,回頭跟老婆也離了婚铡恕。他一天到晚啥都不干琢感,就守在我的煙攤跟前,求我跟他結(jié)婚探熔。我簡直氣瘋了驹针,我要跟他結(jié)婚,不是正好應(yīng)了前夫的懷疑嗎诀艰?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柬甥。再說我壓根就沒看上他,他比我小五歲呢其垄。我要找一個知道照顧我苛蒲,年齡比我大的。
他見軟的不行绿满,就來硬的臂外,有一天趁我不在家,把我的鋪蓋一卷喇颁,直接拿到他家去了漏健,晩上我連個蓋的被子都沒有,只好住到他家去了橘霎。
雖然住在一起蔫浆,我心里就沒想著跟他做長久夫妻,過一天是一天茎毁。
她的紙巾用完了克懊,我就從包里掏出紙巾遞給她忱辅。她接過去,對我一笑谭溉,說墙懂,讓你見笑了。
那里扮念,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损搬。我安慰她。
我們同居后柜与,他媽他姐他哥沒有一個支持的巧勤。第二年我懷孕了,我都四十歲了弄匕,冒著生命危險颅悉,心想生個孩子或許關(guān)系能緩和一些。誰承想好像我肚子里懷的不是寶寶迁匠,而是一顆定時炸彈剩瓶,他媽他姐他哥輪番到居委會告我違反計劃生育政策。我只好東躲西藏城丧,快生的時候才回到家延曙。
他媽他姐他哥聽說我回來了,呼啦全到我家來了亡哄,坐在客廳里等著吃飯枝缔,我就去給他們做飯,他們家是南方人蚊惯,吃飯講究愿卸。我扛著大肚子,站在灶前不停地煎炒烹炸拣挪。等我忙完來到客廳擦酌,盤子個個底朝天了,再看他們菠劝,一個個吃得紅光滿面,打著飽嗝睁搭,剔著牙縫赶诊。我滿肚子的氣,再一想园骆,只要他們高興舔痪,不找我事,累點餓點沒關(guān)系锌唾。
當(dāng)天半夜锄码,我肚子就開始疼了夺英,連夜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用聽診器聽胎音滋捶,一點都聽不到痛悯,就變了臉色,說重窟,送來的太晚了载萌,孩子已經(jīng)死在肚子里了。
我老公不相信巡扇,抱著我來到第二家醫(yī)院扭仁,結(jié)果還是一樣,他瘋了似的厅翔,又抱著我來到第三家醫(yī)院乖坠,醫(yī)生說再不做手術(shù),大人的命就要沒了刀闷。他這才死了心熊泵。
孩子沒了,我老公他媽他姐他哥一個個歡天喜地的涩赢,走馬燈似的到我家來戈次,來了就一屁股往沙發(fā)上一坐,不走了筒扒,非要等到吃過飯才走怯邪。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知道我坐月子花墩,我老公肯定給我做好吃的悬秉,抱著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宗旨冰蘑,輪番的來蹭飯和泌。
她已經(jīng)不哭了,臉上的粉讓淚水沖擊的七零八落祠肥,口紅也殘了武氓,剩下一個紅圓圈。她從包里掏出小粉鏡仇箱,旁若無人的照起來县恕,最后對著鏡子做個鬼臉,把粉鏡放在大腿上剂桥,拿出粉餅補妝忠烛,又拿出口紅很仔細的涂嘴唇,最后用眉筆畫眉毛畫眼線权逗。
做完了這一切美尸,才想起來我的存在冤议,對我抱歉的笑一笑,說师坎,我這人講究恕酸,不化妝我出不了門。
我笑笑屹耐,表示理解尸疆。她拍拍腦門問我,瞧我這記性惶岭,剛才說到哪啦寿弱?
我也記不清她說到哪了,再者說了按灶,既便是記得症革,我也不會告訴她,那不說明我對她的隱私很上心嗎鸯旁?她這陣子過去了噪矛,說不定后悔跟我說了這么多呢。越是知道的密秘多铺罢,越是擔(dān)負保密的義務(wù)多艇挨,那還不把人累死。
我老公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韭赘,任何事情都要依賴我缩滨,我們住的房子是他爸生前留給他的,單位實行房改泉瞻,他拿不出錢脉漏,又不想把房子讓給他姐他哥,沒辦法袖牙,只好我掏了錢侧巨。
你們沒領(lǐng)結(jié)婚證,不受法律保護鞭达,萬一分手了司忱,你可是什么都得不到。我誠心誠意提醒她畴蹭。
我出錢買的烘贴,我就是法律,看他誰敢放一個屁撮胧。她忽然說起粗話來。
那房產(chǎn)證上寫的誰的名字老翘?
房子是我老公從他爸手里繼承下來的芹啥,只能寫我老公的名字锻离。
我勸你還是領(lǐng)結(jié)婚證吧,你們畢竟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了墓怀,就是試婚汽纠,時間也夠長的了。如果分手傀履,受傷害的畢竟是女性一方虱朵。你到時候年齡也大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钓账。
這時候我手機響了碴犬,我趁機告辭,她說她還要再坐一會梆暮,因為她實在不想看見她婆婆服协。
過了幾天,我在路上碰見了她啦粹,她攙扶著一個駝了背的老太太偿荷,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她介紹說是她娘家媽唠椭。
她讓娘家媽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跳纳,熱情的問我,皮皮呢贪嫂,幾天不見寺庄,怪想得慌。
剛打過狂犬疫苗撩荣,沒讓出來铣揉。我說。
你媽到你家住幾天嗎餐曹?我問逛拱。
我媽一直跟我住,那時候因為我離婚台猴,我爸氣病了朽合,不久就去世了。我媽想著我以后有條后路饱狂,就把家里的門面房留給了我曹步,那門面房其實只有十平方米,好在租金年年上漲休讳。我?guī)讉€哥姐氣不過讲婚,就把我媽推給我了,讓我養(yǎng)活俊柔。我想就算我媽不給我門面房筹麸,我也應(yīng)該給她養(yǎng)老活合,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沒少疼我物赶。再說我還欠著我爸一條命呢白指。
我媽得了老年癡呆癥,不認識人酵紫,不認識路告嘲,不知道饑,不知道飽奖地,整個一個傻子橄唬。
這時候有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直奔她而來,男人個頭很高鹉动,皮膚白凈轧坎,頭發(fā)濃密,男人走到她跟前停下來泽示,一句話都不說缸血,就那么直愣愣地著她。再看她的表情械筛,愛憐的看著男人捎泻,也不說話。
她不介紹這人是誰埋哟,我也不好意思問笆豁,猜想應(yīng)該是她嘴里口口聲聲我老公的那個人吧。
氣氛有些尷尬赤赊,她似乎在我面前防備著什么闯狱,我朝她點點頭,就走了抛计。
星期天我跟丈夫逛街哄孤,碰見了她,她把一張臉老遠的就笑成了一朵花吹截。
她走到我跟前瘦陈,劈頭就問,皮皮呢波俄?
嘴上在問我晨逝,眼睛卻在瞟我丈夫。
在家呢懦铺。我說捉貌。
你家皮皮好可愛,我都喜歡死它了。眼睛還在瞟我丈夫昏翰。
丈夫臉皮薄苍匆,低下頭漲紅了臉。
你們忙棚菊,我走了。說著叔汁,又瞟了我丈夫一眼统求。
走過去老遠,我把她的情況大概跟丈夫介紹了一下据块。丈夫說码邻,那人一看就不是正經(jīng)人,看人不用正眼另假,用眼角瞄像屋,你以后不要跟她走的太近。
過了幾天边篮,我去遛狗己莺,看見豆豆坐在一家店鋪門口,很落寞的樣子戈轿。再一看凌受,主人坐在店鋪臺階上,跟一個女人頭抵頭在說話思杯,走到跟前胜蛉,才看清楚她又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跟人家訴說著什么色乾。
皮皮看見她就歡喜地跑過去了誊册,又是搖尾巴又是用嘴拱她褲腿,她始終沒理皮皮暖璧,也許是訴說的太投入了案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