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短篇小說】
一生只為戶口狂
黃偉義
1
彭小飛要把戶口遷回鄉(xiāng)下老爸的戶口本上栋齿,卻被要求證明老爸是他的老爸甘晤,他是他老爸的兒子狐血。他一下子被氣暈了撮弧。他本來就是他老爸的兒子潘懊,而且是親生的,他出生就在鄉(xiāng)下贿衍,他跟他老爸本來就同一個戶口本授舟,他只不過是因為鬼迷心竅,把戶口遷到城里轉了一圈贸辈,回頭怎么老爸就不是老爸释树、鄉(xiāng)下不是鄉(xiāng)下了呢?派出所的美女說擎淤,那你把原來的戶口本拿來看看奢啥?彭小飛說,遷出時那舊戶口本不是給你們注銷收走了嗎嘴拢?美女說桩盲,那就沒辦法了,收回的戶口本早銷毀了席吴,那時也還沒錄電腦赌结,查不到了。你自已想辦法吧孝冒。
彭小飛這一次真的給氣蒙了柬姚,氣得胸口嘭嘭嘭的鼓風機一樣。他干嘛要把戶口遷城里去呢庄涡?為了這徒有虛名的東西量承,他這是何苦來呢?想起來也怪老爸不對穴店,小時候老是跟他講什么鯉魚跳龍門的故事啊撕捍,什么頭懸梁錐刺股的故事啊,朱買臣的故事啊迹鹅,等等卦洽,然后就對他說贞言,做農民怎么怎么樣的苦斜棚,怎么面朝黃土背朝天,怎么被人看不起,等等弟蚀。這樣蚤霞,自小他就滿腦子的想法,渾身的不安分义钉。
是的昧绣,他想起來了,為了這農民的身份捶闸,他都不知受了多少氣夜畴,恐怕真的是罄竹難書呀。小時候删壮,有一次他從鎮(zhèn)上玩颂盎妫回來,經過路邊的一段水渠央碟,他情不自禁地伸腳要洗洗他的臟腳丫税灌,不料突然聽得一聲怒喝:“你這小鄉(xiāng)巴佬,找死呀你亿虽!你沒看見我在洗衣服嗎菱涤?你這臭腳丫再洗也是個泥腿子÷迕悖”原來是鎮(zhèn)上一個洗衣服的大媽粘秆,正用那鄙夷的眼光怒視著他。那大媽的意思是彭小飛這小鄉(xiāng)巴竟敢在渠里洗腳收毫,想把水弄臟翻擒?她朝彭小飛舉了舉錘衣棒,嚇得那小鄉(xiāng)巴佬拔腿狂跑牛哺。
彭小飛當然害怕陋气。因為老爸說鎮(zhèn)上的人都是居民,不用種田每個月都有好幾十斤白花花的大米分配引润,還有面條巩趁、面粉,糧票淳附、油票议慰、肉票、糖票奴曙、布票别凹、香皂票、草紙票等等洽糟,吃喝拉撒炉菲,按需分配堕战,應有盡有,像共產主義一樣拍霜,都是些上等人啊嘱丢,得罪不得。因此祠饺,彭小飛被嚇得沒命地往村里狂奔越驻,直至跑回村里的地界,才感覺到了安全道偷。
后來上學后缀旁,老師見他穿得邋邋遢遢的,衣服長一件短一件勺鸦,褲管高一邊低一邊诵棵,穿一雙破拖鞋噼噼啪啪亂響,有時還光著個腳板來上學祝旷,心里就很看他不順眼履澳,只要他一遲到,就罰他站黑板角怀跛,或站教室門口距贷,使他無法好好聽課。鎮(zhèn)上的居民同學也欺負他吻谋,上課時忠蝗,坐他后面的踢他屁股,在他背上畫他烏龜漓拾;坐他前面的故意扭來扭去阁最,用身體遮擋他的視線,使他看不到黑板骇两。下課后速种,還有人揪他的頭發(fā),在他身上擦臟手低千,把他的破拖鞋當球踢配阵。他就像一個逗人發(fā)笑的小丑,是大家的開心果示血。
再后來棋傍,他去城里打工,城里人都叫他“撈頭”难审,意思是專做苦工干臟活的農民工瘫拣。有一天他們在街道邊挖路溝,弄得滿街道泥土告喊,一個美女路過時差點摔了一跤麸拄,惹得他們哈哈大笑派昧,誰知那美女瞬間變了顏色,對著他們破口大罵感帅,說:“你們這些死撈頭,鄉(xiāng)巴佬地淀,沒見過這么沒教養(yǎng)的失球。”還有一次帮毁,他們去逛商場实苞,看見一件很不錯的衣服,伸手想去摸一摸烈疚,還沒摸著就被老板的呵斥嚇住了:“死撈頭黔牵,別亂摸!搞臟了你賠得起嗎爷肝?”哎呀呀猾浦,真是狗眼看人低呀。還有一家賓館更離譜灯抛,他們走累了想進那大堂坐一坐金赦,還沒在那寬大的沙發(fā)坐下,就被大堂保安趕了出來对嚼。那保安指著門口豎著的一個牌子說:“你們看看夹抗,沒見這里寫著嗎: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纵竖。你們認不認識字漠烧?啊靡砌!”
唉已脓,算了算了不說啦,這些事再怎么說也說不完通殃。農民朋友們摆舟,相信你們也有不少這樣的遭遇情连,如果有興趣礁遣,請你們續(xù)下去說吧蝌以。
話說彭小飛從小吃了這許多苦切诀,又在老爸的教唆下缝裤,下定決心要跳出農門基括,洗掉這身農民的皮子杨赤,而最能代表這身份轉換的雹顺,當然是戶口的改變了句葵。因此厕鹃,他做夢都想著如何把農民戶口轉變成居民戶口兢仰,如何把戶口從農村遷往城市,哪怕就遷到鎮(zhèn)里剂碴、縣里也好啊把将,怎么說也是城鎮(zhèn)居民呀,也算城里人了忆矛。
不過想要轉戶口察蹲,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自古以來農民與居民催训、農村與城市的界線就像一道天壑洽议,誰也沒那么容易跨越。長久以來就只有讀書一條路漫拭,所以古人才有“書中自有黃金屋亚兄,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訓導。就是說采驻,古時要通過科考审胚,如今就得考上大學,才有可能實現(xiàn)身份的轉換礼旅》贫埽可是,彭小飛連高中都沒讀完各淀,怎么可能走這條路呢懒鉴?顯然此路不通。那還有其他路嗎碎浇?也有临谱。曾經在某年某月某年代,有政策規(guī)定國家工作人員可以子承父業(yè)奴璃,在農村的兒子可以進城頂替父親的工作悉默,戶口自然轉為居民了」赌拢可是彭小飛的父親不是國家工作人員抄课,無職可頂。因此雳旅,此路也不通跟磨。怎么辦呢?
為了尋找辦法攒盈,彭小飛根本無心在家務農抵拘,長期在外面轉,鎮(zhèn)里型豁、縣里僵蛛、城市里四處浪蕩尚蝌,在人們看來就像個“二流子”。村里德亮叔常調侃他:“小飛充尉,你那戶口搞得怎樣了飘言?就快成城里人了喲⊥障溃”比他高半頭的小毛更是諷刺他:“城里人姿鸿,哦不,居民小子泪电,什么時候帶我們進城里逛逛般妙?哈哈哈……”這讓小飛很是氣惱纪铺,但小飛也有一樣本事可以氣氣他們相速。“二流子”原本是指不務正業(yè)鲜锚、沒有本事的人突诬,但彭小飛卻有一樣本事讓全村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就是農村人靠此吃飯的主要技巧——插秧芜繁。有人說了旺隙,插秧誰不會呀?呵呵骏令,你可不要下巴輕輕說得輕巧蔬捷。插秧有諸多講究,首先要確保秧苗插得不深不淺恰到好處榔袋,秧苗才長得快周拐;其次要插得橫、豎凰兑、對角都能對齊妥粟,如天安門廣場的閱兵方隊,前后左右斜角對面都像打了墨斗線那樣整齊劃一吏够,這樣可便于日后田間管理勾给,又通風又透光利于禾苗生長,確保增產豐收锅知。這是一個竅門吶播急,一般人都不外傳。但要把秧插得像閱兵方隊那般整齊售睹,更是一個大竅門旅择,一般人掌握不了,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侣姆。偏偏彭小飛這不務正業(yè)的“二流子”卻做到了生真,你說讓人佩服不佩服沉噩。每當插秧時節(jié),一些狡猾的村民都想占他便宜柱蟀,見他從田邊經過就會趁機逮住他川蒙,故意逗他,要他下田來露兩手长已,順便為自已完成一點插秧任務畜眨。他們先給他戴兩頂高帽忽悠忽悠,說他是“全村最快最好的插秧手术瓮,恐怕全鎮(zhèn)也難找第二個”康聂;說他“人又聰明又長得靚仔,生來就該是城里人”胞四。小飛明知這些刁民用心險惡恬汁,但也按捺不住手癢和虛榮的心,甩掉拖鞋辜伟、扎起褲管就下了田氓侧,看著平整得鏡面似的水田說:“就插12株的玩玩吧〉冀疲”但那刁民嫌少约巷,希望能插面積大點,就鼓動他說:“插24株吧旱捧,24株好看独郎,四四方方的簡直就是一個閱兵方隊!這才更能顯示你的本領呢枚赡∶グ”狗娘養(yǎng)的刁民,誰不知道插24株好看呢标锄,但那要花成倍的精力而且難度大得很顽铸。每株按間距6寸計算,12株才7尺多寬料皇,而24株則一丈五了谓松,整成四方形,一丈五乘以一丈五那得幾厘田了践剂?無端端就免費幫這刁民插了好大一塊秧田了鬼譬,彭小飛當然也會算這筆賬啊。那刁民又鼓動他老婆兒女起哄逊脯,不斷吹捧彭小飛优质,周圍的人見有熱鬧可看,也紛紛圍攏來跟著起哄,小飛眼看就要被這幫刁民“綁架”了巩螃。
2
小飛之所以能練出這手絕活演怎,全都有賴于他父親的折磨。他的父親彭德民是個很刻板的種田人避乏,對農活苛刻認真爷耀,一絲不茍,但骨子里卻萬般痛恨農民這份職業(yè)拍皮,只是無奈于這份世代遺傳的“國家地理保護標志”歹叮。他對種田的每一道工序都十分講究,比如春耕整田铆帽,他整天泡在剛翻犁好咆耿、田水依然冰冷“咬腳”的水田里,一鋤一鋤把四周田埂的雜草鏟得寸草不留爹橱,然后再搭上一層泡軟的新土萨螺,把它打理成一條條光溜溜的土長城,他要求真的像長城一樣棱角分明宅荤,蜿蜒規(guī)整屑迂,一旦發(fā)現(xiàn)哪里線條不流暢浸策,他一定要很仔細地去整理一番冯键,直到滿意為止。他要求他家的每一塊水田都是光溜規(guī)整的庸汗,哪個地方出了瑕疵他晚上都睡不安穩(wěn)惫确,假如有不聽話的小牛或者貪好玩的小孩蚯舱,故意在修整得光溜明亮的田埂上留下得意的小腳印改化,那他必定要沖著田野里罵一通娘。別說在水田上枉昏,就是在旱地里陈肛,只要是他整的菜地、紅薯地兄裂、芋頭地句旱,也是一壟壟整齊劃一,棱角分明晰奖,線條流暢谈撒,連壟面的土顆粒都大小均勻,平整可敬匾南。村里人說他整的田地啃匿,都像是用木工的墨斗打過線、用刨子刨過土、出過平水的溯乒。
彭小飛最怕的就是跟父親去田里干農活夹厌。還在幼小的時候,父親就開始帶著小飛到田里練腿腳裆悄,讓他踩踏得泥一身水一身的尊流;到了上學期間,彭小飛就已經學會了大多數(shù)農活灯帮,特別是插田插秧插得好崖技,好像他有特別的稟賦一樣。其實他是吃了很多的苦钟哥,每逢插秧迎献,都是要趕農時的,有一定的時間節(jié)點限制腻贰。比如吁恍,早造一定要在五一節(jié)前插完;晚造就要在立秋前完成播演。趕農時冀瓦,就是跟天斗跟地斗,不管刮風下雨写烤,還是烈日如焚翼闽,都得出工,都得在田里摸爬打滾洲炊,歷盡冰火兩重天的煎熬感局。這一年的暑假,彭小飛丟下書包就被父親逼上了酷熱難耐暂衡、水汽蒸騰的水田間询微,幫忙割稻插秧、搶收搶種狂巢,心里無限害怕撑毛、叫苦連天。偏偏這一年他家秧苗長得慢唧领,開插遲藻雌,眼看立秋就到了,他家卻還沒插完田疹吃。那正是七月流火烈日熏天的季節(jié)蹦疑,田野一片焦躁的蛙蟲聒噪聲,小飛父親每天都心急如焚萨驶,死趕爛趕要趕在立秋前插完田歉摧。那一天,時間已近中午12點,正午的陽光兜頭射下叁温,把人的影子照成了一個圓點再悼,小飛感覺頭發(fā)和脊背都要燃燒起來了,汗已幾乎流盡膝但,背心和褲襠已經濕透冲九,里面似有萬千條小蟲在爬,說不盡的難受跟束。小飛只盼著快點收工莺奸,可是父親卻沒有半點要收工的跡象。不僅如此冀宴,父親在插完一壟后灭贷,抽空瞅了一眼小飛插的秧,發(fā)現(xiàn)中間有一行列并不很直略贮,像蚯蚓一樣拐了彎甚疟,他立刻責成小飛馬上更正并提請高度注意。小飛早已累得半死不活的逃延,被父親一說览妖,更為委屈,于是順勢提出要求父親收工揽祥》砀啵可父親卻下了死命令,說一定要插完這塊田再收工盔然,估計到一點多就能插完了桅打。小飛徹底絕望了是嗜,就像痛恨老師拖堂一樣愈案,于烈日中眼睛一黑差點就暈倒了。直到以后想起這一日的正午鹅搪,眼睛依然會感覺瞬間一黑站绪,一股滾燙的田間蒸汽裹上身來,日光的暈點丽柿,辣眼的汗?jié)n恢准,疼痛鉆心的腰脊,百種痛苦一齊襲上心頭甫题。這一刻的痛苦馁筐,后來屢屢被父親拿來教導小飛,證明農村的艱苦坠非,說明為什么要跳出農門的必要敏沉。
在父親的苛刻要求和磨練下,小飛不知不覺練就了不少本領。特別這插秧盟迟,小飛就不用像別人那樣一行行一列列地拉好線畫好格秋泳,只需隨意在這邊田頭橫插一排秧,或9株或12株一行攒菠,埋下頭彎下腰迫皱,左手拿秧右手插田,把秧插得像雞啄米一樣快辖众;兩腿只管往后退卓起,如果不是很寬的田塊,一會就能插到對面田埂凹炸,頭不用抬腰也不用直一下既绩,一氣呵成。插完后还惠,只見兩條腿后退的痕跡像兩條筆直的軌道饲握,所插的秧苗橫豎左右整齊劃一,像一卷生意盎然的綠色畫卷蚕键。正像汪曾祺老先生曾經說過的一首插秧民歌描述的那樣:
赤腳雙雙來插田救欧,
低頭看見水中天。
行行插得齊齊整锣光,
退步原來是向前笆怠。
這種本事,沒人敢不服氣誊爹,很多人還以圍觀他插秧為一種享受蹬刷。
此刻,彭小飛就要表演他的絕技了频丘,他已經把秧拿在左手里办成,拆掉了捆秧的稻草,泥水順著秧苗的根系正滴溜溜地往田水里流搂漠,他剛要彎腰插下第一株秧苗迂卢,忽然遠處響起了他父親急切的呼叫:“小飛——!”
3
小飛要把戶口重新遷回農村桐汤,也是父親的主意而克。因為村里正在搞開發(fā),到年終有分紅怔毛;而最重要的是员萍,農村戶口可以多生一個小孩。小飛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拣度。父親彭德民說:“這么些年來碎绎,我們千辛萬苦地把戶口遷到了城里蜂莉,可是卻沒有得到半毫的好處。既沒有糧食分混卵,也沒有房子分映穗,更沒有工作安排。圖的什么呢幕随?貪好聽嗎蚁滋?好聽有個屁用呀,在城里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赘淮,三餐都難以為繼辕录,別說娶老婆了∩倚叮”這正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走诞,沒想到父親思想這么會轉彎。因此蛤高,父親堅持要小飛把戶口遷回農村去蚣旱。可是戴陡,要遷回去有那么容易嗎塞绿?正如遷出來的時候一樣,哪能說想遷就遷成了呢恤批?當初异吻,為了小飛的戶口,父子倆真是想盡了一切辦法喜庞,作出了多少犧牲啊诀浪。那絕對是一部大戲,一波三折延都。鬧的是夫妻反目雷猪,兄妹成仇。首先是小飛的母親最看不慣父子倆的行為窄潭,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天天教兒子如何跳出農門春宣,老不正經,不務正業(yè)嫉你。那小不正經更令人氣憤,大熱天的天天穿著那破皮鞋破絲襪四處游蕩躏惋,穿街過巷的到處顯擺幽污,儼儼已成了城里人一樣;更可恨的是整天頻頻地洗手簿姨,把兩個妹妹辛辛苦苦從半公里外水井挑回來的水浪費殆盡距误。兩個妹妹更是對他側目而視簸搞,因為她們是為了哥哥買戶口而被責令退學的,她們把對父親的恨堆積在哥哥身上准潭,偷偷地在他身后吐口水趁俊。
為了小飛的戶口,父子倆到底做了什么勾當如此遭家人嫉恨呢刑然?上面說過要小飛靠讀書改變身份那是無望了寺擂,但當時確實還有其他途徑。不管國家政策的壁壘如何堅實泼掠,民間的智慧卻也是無窮的怔软。那時小飛有個姑姑,也是老大不安分择镇,一定要嫁個城里人挡逼,結果錯過了最好的青春年華,眼看就成為老姑娘了腻豌,才好歹嫁了個城里的半衰老頭家坎,但多年來沒有生養(yǎng),按政策可以收養(yǎng)一個吝梅。小飛父親獲得這重大信息乘盖,好說歹說,軟磨硬磨加發(fā)火脅迫憔涉,才做通了妹妹跟那所謂妹夫的工作订框,把小飛送到了他們家里去,只等大家磨合融洽相互接受了就把戶口遷過去兜叨。這原本是皆大歡喜的事穿扳,既解決了妹妹、妹夫無后養(yǎng)老的憂患国旷,又幫助彭德民解決了小飛戶口的大問題矛物,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跪但!但是履羞,未過得半月,那半死不活的老妹夫居然說不喜歡小飛屡久,把滿懷希望就要當上城里人的小飛退了回來忆首。真是豈有此理!哥哥彭德民氣得當即與妹妹斷絕了關系被环,從此后不允許這對所謂城里的高貴夫婦踏進彭家半步——雖然這只是屈居農村里的一個糟糕狗窩糙及。
經歷了這重大的失落和打擊后,彭德民在農田干起活來更加地苛刻筛欢,一點沒做好就要重做浸锨,該收工時偏偏不收工唇聘,太陽大時偏要與太陽斗,風雨來時要與風雨斗柱搜,把個小飛折磨得寧愿鉆到地獄去受罪也不愿跟他做事了迟郎。每天早飯時候,彭小飛匆匆忙忙胡亂吃點就急著往外溜聪蘸,眼光絕不與父親對碰一下宪肖,以免給他逮著個眼神就要派工給他。那段時間宇姚,小飛往往一溜出去就一整天匈庭,晚上才敢回家,中午餓死也不會回來浑劳,害怕讓父親逮著又得跟他去田里受折磨阱持。后來,他干脆逃到外面四處打工去了魔熏。
就在大家都沉浸于絕望的時光里度日的時候衷咽,小飛忽然聽一個工友說,縣城里正在大肆販賣戶口蒜绽,只要5000元就可以買到一個縣城里的城鎮(zhèn)戶口镶骗。這可是一個重磅消息!彭小飛急忙趕回家里躲雅,把這消息告訴了父親鼎姊。父子倆連夜趕進縣城,四處打聽相赁,第二天終于在縣國土局打聽到了確切消息相寇,證實了兒子所說的信息是真的。原來這是縣里面要推進城鎮(zhèn)化建設钮科,進行城市擴容唤衫,農村人只要交5000元城市增容費,就可以落戶進城轉為城市戶口绵脯。我的媽佳励,這真是天上掉餡餅啊蛆挫!喜煞人了赃承。父子倆禁不住驚呼起來。
不過璃吧,那時要湊足這5000元楣导,也實在不容易。當時畜挨,小飛每日打臨工的工錢才10塊8塊錢筒繁,縣城里單位上班的月工資也只不過三五百元,小飛家里種一年田累死累活也賺不到1000元錢巴元。但毡咏,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父親下了死決心逮刨,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幫小飛把這個戶口買下來呕缭。
那天晚上,父親彭德民從來沒有這么決絕修己。晚飯時恢总,他特地在住屋廳堂和大門各燒了一炷香,召集全家在飯桌上作了宣布睬愤,就像諸葛亮遣兵派將一樣:明天一早著彭小飛火速趕去縣城國土局排隊片仿,先領取入戶批條和表格;第二尤辱,他本人則把那老耕牛砂豌、豬欄里的豬,還有那十幾個老母雞光督,統(tǒng)統(tǒng)弄到集市里去賣掉阳距,籌備錢款,不足部分想辦法去親戚朋友處籌借结借;第三筐摘,兩個妹妹今年開始就不要讀書了,一來可以省點學費船老,二來可以回家?guī)蛶图依锟臁_@些重大事項一宣布,立刻就招來小飛母親的反對努隙。母親說球恤,你們可要考慮清楚啊荸镊!難道這戶口真的這么重要嗎咽斧?這樣一來,這個家可就徹底地一窮二白了躬存,而且還毀了兩個妹妹的前程啊张惹。你們怎么這么狠心哪。父親哪里容得人反對岭洲,黑著臉罵道宛逗,你知道個屁呀,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盾剩,你什么時候見過政府這樣來賣戶口的雷激?你難道要我們彭家永遠就這樣當農民下去嗎替蔬?人家國土局的人都說了,這名額可是有限的屎暇,再不抓緊承桥,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那個店了拂封。不要再啰嗦了部宿,就這樣定了!兩個妹妹看看母親看铆,又看看父親挤巡,再瞄瞄哥哥剩彬,眼淚禁不住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彭小飛與父親看到這情形矿卑,心里也有點不忍喉恋,但為了彭家的出路,從長遠計粪摘,也只能如此了瀑晒。父親說,忍得一時之痛徘意,才能換來出頭之日苔悦,這是自古以來做大事的人所要謹記的。
話雖這樣說椎咧,可那一夜玖详,誰也沒能吃下飯,在昏暗的燈光下勤讽,不僅僅兩個妹妹難過抹淚蟋座,事實上全家人都暗含酸淚,誰也不敢確定這個家以后的命運將會如何走向脚牍。
4
在現(xiàn)在看來向臀,轉個戶口似乎是很簡單的事,好像都已經沒有了“農轉非”的說法了诸狭,全世界都統(tǒng)稱為居民了券膀。其實,那也是騙鬼驯遇。在百姓心目中芹彬,居民還是居民,農民還是農民叉庐,只是農民轉為居民的途徑多了舒帮,比如只要在城鎮(zhèn)里有固定的工作、有固定的居所、有交社蓖娼迹基金肢执、有直系親屬在城里、還有積分入戶等等瓦宜,最快捷的就是在城里買套房就可以一家人都遷城里去了蔚万。但是岭妖,那也是有條件的啊临庇,也要付出相當?shù)拇鷥r才行的呀,也還不是人人都可以辦得到的昵慌,不是說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假夺。
出去有條件,回來還有更多的關卡啊斋攀,“非轉農”還卡得更死已卷。首先要證明你與戶主的關系,然后還要村里的淳蔼、鎮(zhèn)里的侧蘸、縣里的各級政府的證明,還有從鎮(zhèn)到縣里各級公安部門的審批鹉梨,之后還要鎮(zhèn)長的親自簽名讳癌、公安局長的親自簽名,最后到縣長的簽名批準存皂,這樣才可以辦理遷回農村的手續(xù)晌坤。父親打聽到這些情況后,嚇得腿發(fā)軟手發(fā)抖旦袋,頓足捶胸唉聲嘆氣骤菠,一籌莫展。只得急喊小飛回來“緊急磋商”疤孕。
母親與兩個妹妹倒是有點不明白:當初如此急迫要跳出去商乎,現(xiàn)在為何又要急著跳回來呢?父親還是很不耐煩地說:“你們知道個屁呀祭阀!當初跳出去是以為為祖宗增了光鹉戚,終于跳出了農門,可是誰知道那個戶口只是放在派出所的一個集體戶口柬讨,沒地名沒門牌號崩瓤,要真正成為城市戶口,必須要有自已的房子踩官,或者有正規(guī)的單位有公家的工作却桶,而要擁有這些,那個路可就長著吶。我們家有這個本事么颖系?”母親說:“那不會叫小飛再努力一下呀嗅剖。”小飛說:“我還不夠努力呀嘁扼。唉信粮,你們不知道啊趁啸!”
對城里的生活强缘,小飛其實還是蠻留戀的。當初不傅,買下戶口旅掂,走在城里長長的街道上,迎著秋日的朝陽访娶,看著繁忙流動的車流商虐、人流,節(jié)次鱗比的店鋪崖疤、商場秘车,心里面也曾經滋生起諸多的夢想。父親說劫哼,雖然這只是個縣城叮趴,但你看人氣卻是很旺的,不說這里遍地是黃金沦偎,你就隨便做點什么也好過農村呀疫向。奮斗幾年,爭取在這里站穩(wěn)腳跟豪嚎,不說提攜家人搔驼,你自已能混下去有個自已的家,也算是對得住祖上的蔭庇了侈询。于是舌涨,彭小飛臨時租了間小房,開始找工作扔字。彭小飛在尋求“跳農門”前原本就四處打過工囊嘉,算是“老江湖”了,因此很快就在建筑工地找到工作革为,盡管辛苦但來錢快工錢高扭粱,是最能應急的工種。晚上沒事震檩,工地上有幾個工友喜歡去河邊宵夜檔喝酒琢蛤,拉上了小飛蜓堕。那時,縣城的河提上擺滿了大排檔博其,一張張簡易的木桌膠椅沿河邊擺成長龍套才,華燈初上月上高樓時,整條河堤便開始吵吵嚷嚷地熱鬧起來慕淡。小飛酒量不好背伴,每每被工友灌醉,深更半夜踉踉蹌蹌地走回租房峰髓;有時喝到凌晨傻寂,獨自走在明亮安靜的大街上,沐浴著清晨涼爽的風儿普,讓人有一種十分安詳?shù)母杏X崎逃。小飛很喜歡這種生活。白天歡快地干活眉孩,晚上迷迷瞪瞪地喝點小酒,日子便不覺得苦勒葱。當然浪汪,這并不是長久之計,因為工地經常停工凛虽,也經常換人換地死遭,有時包工頭還跑路,連辛辛苦苦的血汗錢都不見了凯旋。這樣一來呀潭,小飛常常要不斷地換工作,有時沒事做的時候就得吃老本至非,甚至連交房租都令人擔憂钠署,這樣下去是很難立足的。小飛琢磨著應該找個固定點的工作或者做點小生意荒椭,這樣才可以延續(xù)自已的夢想谐鼎。有一天,他路過縣城的一條十字街道趣惠,在十字街口見到一個水果檔狸棍,掛了一張硬紙皮寫著“出讓”字樣,小飛不由心里一動味悄,心想不如盤個水果檔來做草戈?總比打零工強吧?這樣想著侍瑟,他就上前向擋主打探起來唐片。
“老板,你這檔口要轉讓嗎?”
“是呀牵触,你想要淮悼?這檔口很不錯的。你看這十字路口人來人往的揽思,生意很旺的袜腥,我要不是有其他發(fā)展我還舍不得賣呢《ず梗”
老板向他推心置腹地分析羹令,態(tài)度很誠懇,甚至連一天能賣多少貨賺多少錢的商業(yè)秘密都向他說了损痰,最后還很體諒地對他說:“就是辛苦點福侈,從早到晚都不能脫身。不過等你賺到錢就轉行了卢未,像我這樣肪凛,你看,不怕的辽社∥扒剑”這讓小飛覺得很實在,急急地就想把它盤下來滴铅。這種生意投資不大戳葵,關鍵看地段,位置好確實能賺錢汉匙。小飛來不及與父親商量拱烁,就把定金交了,然后再向父親報告噩翠,要他幫助籌錢戏自,加上自已打工的一點積蓄,沒多想就快速地把這水果檔盤了下來绎秒。
當上了小老板的小飛浦妄,每天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象著自已一天天積攢的財富见芹,說不定不久的將來剂娄,哪棟高樓上便可有他一席之地,心中禁不住有點得意玄呛。然而阅懦,沒過多久,檔口前忽然來了一隊城管徘铝,責令他馬上拆除清理檔口耳胎,以后不得再在這里擺賣惯吕。原來,縣城要創(chuàng)建文明城市怕午,一個月前就已經通知擋主废登,明確了清理時限,十字街頭兩旁包括全城大部分街道都不準再擺賣郁惜。上當了堡距!受騙了!彭小飛整個人都蒙了兆蕉,這就是無知的代價坝鸾洹!
說起來虎韵,這屁大的縣城易稠,創(chuàng)建什么文明城市呢?全城不準擺攤包蓝,買點東西都不方便驶社,感覺街上都光禿禿的了,凈是車养晋,沒有了人氣衬吆。小飛開始對這城市產生了怨氣,他對著那些寫著“創(chuàng)建某某某文明城市”的宣傳牌绳泉,還有那街道兩旁突然多起來的垃圾箱,趁著沒人的時候姆泻,一頓猛踢——都是這些“家伙”把他的血汗錢吞沒了零酪。他被這個城市騙得血本無歸。隨著城市管理的一步步緊逼拇勃,底層的一些生計逐步被堵死四苇,小攤小販沒了,大排檔沒了方咆,連一些工場月腋、一些工地也被趕出城去了。小飛突然覺得找工作也困難了起來瓣赂,而這時樓市卻莫名其妙地熱了榆骚,樓價越來越高,這城里已越來越讓人難于立足了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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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從鎮(zhèn)派出所出來妓肢,慢慢往村里走,心情煩躁苫纤,一路踢著路邊的小石子碉钠,心里還在罵著派出所的小美女纲缓。要自已證明自已是父親的兒子,怎么證明呢喊废?真是荒唐啊祝高。他想到回去找村委會,叫村委干部來證明污筷。他路過鎮(zhèn)上的水陂頭時工闺,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此洗腳被罵的事情,不由得惱怒地抱起路邊一塊石頭颓屑,猛地往水里一砸斤寂,一個水柱竄起了一尺多高,像炸響了一個水雷揪惦,小飛嘴里罵道:“去你媽的居民遍搞!老子現(xiàn)在還是城里人呢,有個狗屁用捌饕浮溪猿!”
當小飛回到村口時,不巧碰見了德亮叔纫塌,他想起這老雜毛以前經常調侃他诊县,本想不理他,不料這老雜種忽然客客氣氣地主動上前打招呼:“哎喲是小飛呀措左,好多年不見了依痊,聽說你在城里搞得不錯呢,有空來我家坐坐啊怎披⌒剜遥”想必他還不知道小飛目前的狀況呢,這老雜毛凉逛。小飛心里突然覺得好笑性宏,于是也不再計較了,從口袋里摸了包煙彈出一支還幫他點著了状飞,然后問他要去哪里毫胜。德亮叔抽了一口,瞇著布滿皺紋的眼睛說:“哎呀你不知道啊诬辈,我們村要在村前搞一個旅游觀光農場呢酵使,政府投資很大,聽說要恢復一些傳統(tǒng)農耕項目自晰,比如說表演手工插秧呀凝化,咳,這正是你的拿手好戲呢〕贶瘢現(xiàn)在的人都喜歡古時的東西了搓劫∏朴矗”哦。小飛突然明白了枪向,父親說過這事勤揩。這也是父親催促他趕緊把戶口遷回來的一個因素。
父親在家里等著小飛秘蛔。小飛家依然還住在舊磚房里陨亡,屋里光線灰暗,瓦面漏光深员,屋頂?shù)趿瞬簧僦刖W(wǎng)负蠕。這都是因為他的戶口鬧的,這么些年家里全部財力都投在了他身上倦畅,哪里還有辦法改造住房呢遮糖,好在兩個妹妹在外面打工不斷地幫補家里,不然可能鍋都揭不開了叠赐。小飛望著父親滿臉蒼老的皺紋欲账,心里止不住地悲哀。他對父親說芭概,戶口的事你就不用去操心了赛不,我一個一個去跑,總能把手續(xù)跑完吧罢洲。父親說:“我現(xiàn)在倒是擔心你的婚事呢踢故,回來趕緊找個人,趁現(xiàn)在政策允許惹苗,早早生兩個孩子畴椰,其他的事都以后再說了「敕郏”小飛想,這也是一個大難題啊抓艳,在城里沒房沒工作僅剩個破身份触机,誰肯嫁呢?而如果回來了玷或,面對這破房子儡首,難道又有人肯嫁嗎?唉偏友,難哪蔬胯。
父親對此倒是有信心,他責怪小飛說:“你怎么能這么喪氣呢位他?你沒看見村里正在大開發(fā)嗎氛濒,只要你回來产场,機會有的是∥韪停”
小飛說:“問題是京景,還能不能回來呢?”
2018年7月1日5:45時完稿于清遠
作者簡介:
作者:黃偉義骗奖,筆名悠然云确徙,廣東清遠人。是中國青年作家學會理事执桌、中國小說學會會員鄙皇、中國網(wǎng)絡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評刊員仰挣。作品曾獲中國青年作家學會舉辦的“首屆中國青年作家杯”全國征文大賽短篇小說一等獎伴逸、中國小說學會舉辦的“文華杯”全國短篇小說征文比賽優(yōu)秀獎等。有短篇小說集《鐵樹開花》在花城出版社“愛花城”網(wǎng)站上架出售椎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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