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患整、林涵
如果不是看在那張支票的份上拜效,我絕不會接這個案子。
委托人是個聾子各谚,或許我不該這么刻薄紧憾,但這就是事實。他連案情都描述不清昌渤,來來去去赴穗,還要帶上他們學校的那個老師做手語翻譯。
還有那個被告人,雙腿殘疾般眉,坐輪椅加矛,好吧,我知道她很不容易煤篙,但她只是腿瘸斟览,卻搞得像個弱智,像個啞巴辑奈,我已經(jīng)問得口干舌燥苛茂,嗓子都要冒煙了,可人家呢鸠窗,愣是連個屁的不放妓羊。到底是我對案件性質的描述不夠清晰,還是她一心求死呢稍计?故意殺人要判多少年躁绸,難道她不清楚嗎?
再這樣下去臣嚣,我真的要瘋掉了净刮。
這個案子不可能打贏的,邢小姐硅则!
“案發(fā)那天晚上十一點到夜里一點淹父,你在什么地方,和誰在一起怎虫,有沒有人能證明暑认?”
對面的女人依舊保持沉默,她低著頭大审,摳起了指甲上的水鉆蘸际。
“我再說最后一次,邢小姐徒扶×竿”我嘆了一聲,扣上了鋼筆的蓋子酷愧,把那玩意兒往桌子上一摔驾诈,沒好氣地說下去缠诅,“這個案子表面證據(jù)充分:死者是你前夫溶浴,案發(fā)現(xiàn)場是你的臥室,兇器上有你的指紋管引。鄰居的證詞說士败,你們案發(fā)前經(jīng)常發(fā)生口角,案發(fā)當晚也聽到你們在爭吵。所以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谅将?你回家以后有沒有再出門漾狼?案發(fā)的時候你在不在家?如果你不在家饥臂,那么你去哪兒了逊躁?這個問題很關鍵!如果能找到證據(jù)證明你當天晚上不在家隅熙,那么殺人的罪名就不攻自破了稽煤。”
在沒見到當事人之前囚戚,我承認酵熙,我曾經(jīng)質疑過警方的辦案能力。一個雙腿殘疾的女人驰坊,手無縛雞之力匾二,怎么可能殺死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肯定是為了“命案必破”拳芙,隨便就抓來起訴察藐。可是舟扎,見識過這女人有多不配合之后转培,我開始相信,警方?jīng)]有判斷失誤浆竭,也許就是她浸须,趁被害人熟睡的時候,用剪刀刺穿了他頸部的大動脈邦泄。
“邢小姐删窒,就算你有什么難言之隱,你也應該對你的律師說實話顺囊。不然我真的幫不了你肌索!”我敲著桌子喊,“退一萬步講特碳,如果真的是你诚亚,失手殺了你前夫,我們還可以向法官求情午乓。你們之間有什么矛盾站宗,是不是他欺負你,他威脅你益愈?你身體殘疾梢灭,法官也會同情你夷家,不會重判的∶羰停”
說了這么多库快,卻都像是廢話。
對面那個女人像是睡著了钥顽,或者已經(jīng)神游去了另一個世界义屏。
走出房間,委托人追上來蜂大,他拉住我的手湿蛔,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我竟然忘了他是個聾子县爬,一著急便沖著他喊起來:“你憑什么判斷她沒殺人阳啥?她是什么樣的人,你真的了解嗎财喳?這個案子我沒法打察迟,你另請高明吧《撸”
我從皮夾里取出那張支票扎瓶,想要塞回那個聾子手里,他卻不收泌枪,連連擺手概荷。他的臉皺成一團,嘴里一邊哼唧碌燕,手指一邊飛舞起來误证,我知道,他在說他們那套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語言修壕。
我的暴脾氣在這一刻燃燒了愈捅,我隨手把那張支票甩在他身上,邁了步子要走慈鸠,他卻不依不饒地拉扯起我的衣袖蓝谨,嚇得后退兩步,差點摔在看守所的瓷磚地上青团。
幸好他的老師帶著他媽媽及時趕到譬巫,又是道歉,又是翻譯督笆,盡管場面亂作一團芦昔,可我還是看見了,那男孩被拖走前無助的淚眼胖腾,直勾勾地盯著我烟零,搞得我渾身不自在瘪松。
好吧咸作,我承認锨阿,是我太急躁了。說真的记罚,我也很想幫那個女人做無罪辯護墅诡,可她那個樣子,什么都不肯說桐智,就算是請來北京市最優(yōu)秀的律師末早,也是打不贏的。
無論如何说庭,作為一個專業(yè)的律師然磷,我不應該向客戶發(fā)脾氣。
我決定為我的魯莽道歉刊驴。
和聾啞男孩的老師商量好了姿搜,我?guī)Я四泻鄢缘那煽肆Φ教厥饨逃龑W校去找他。
老師帶著我走進一間不大的教室捆憎,木質地板舅柜,扶手欄桿,整面墻的鏡子躲惰,那是一間排練室致份,回蕩著優(yōu)雅的音樂。
是昨天那個男孩础拨,他正伴著音樂氮块,翩翩起舞。他牽起舞伴的手诡宗,亮相雇锡,又回旋,他摟住女孩的腰僚焦,伸展锰提。我不太懂舞蹈,但他們每一個動作芳悲,清晰到位立肘,干凈利落,我看得出來名扛。
他真的是聾啞人嗎谅年?
直到我看見角落里充當指揮官的年輕老師一雙手上下翻飛的時候,我才確信肮韧,他確實是聾啞人融蹂。這里也確實是特殊教育學校旺订。他們就喜歡玩這種高難度項目,聾啞人跳舞超燃,盲人彈琴区拳,如若不然,怎么能體現(xiàn)出教育的魅力呢意乓?
結束了訓練樱调,老師把男孩帶到了我面前。此時的他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届良,背心都濕透笆凌。我一邊道歉,一邊把巧克力塞給他士葫,老師用手語替我翻譯乞而,他苦笑著把巧克力推還給我,又飛快地打起手語慢显。
“他說他不要巧克力爪模,他想你幫忙把邢佳救出來△⒃梗”
我為難地抬頭看著他呻右,又是昨天那種委屈的眼神,我嘆了一聲鞋喇,還是把巧克力塞給他声滥。
“那個邢佳,是他什么人啊侦香,怎么就那么緊張她落塑?”我和他老師在走廊里聊起案子的事。
“不是什么人罐韩,就是朋友憾赁。”
“朋友散吵?女朋友龙考?”
“不是,就是朋友矾睦』蘅睿”
那得是什么樣的友情,才能讓這個聾啞男孩走上社會枚冗,為了救她而四處奔走缓溅,散盡家財呢?
“邢佳她也是這里的學生嗎赁温?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坛怪∮倨耄”
老師只是搖頭:“她不是我們這的人。我只知道袜匿,夏拾和她參加過同一個節(jié)目更啄,好多年前了,電視臺辦的一個舞蹈節(jié)目沉帮⌒馑溃”
“那夏拾……他家里很有錢嗎贫堰?”我才知道這個男孩的名字穆壕,念起來有一點不自信,但很快習慣了其屏,因為他老師解釋了這個名字的含義——夏天撿來的喇勋,所以叫“夏拾”。
他是個孤兒偎行,因為聾啞川背,被親生父母遺棄在公園,后來讓他養(yǎng)母撿了去蛤袒,養(yǎng)母為了把他留下熄云,和丈夫鬧翻了天,后來就一個人帶他妙真,一帶就是二十年缴允。夏拾沒什么愛好,只是喜歡跳舞珍德,老師也鼓勵他练般,誰知道跳著跳著,竟然跳上了電視臺锈候。如今讓老師帶著薄料,各地巡演,也能養(yǎng)活自己和他養(yǎng)母泵琳,但要是說有多富貴摄职,也是不現(xiàn)實的。
既然夏拾是靠舞蹈賺錢获列,那么湊出這幾十萬的支票也不是沒有可能谷市,可我還是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我掏出皮夾蛛倦,抽出那張支票歌懒,果然,落款名字并不是“夏拾”溯壶,而是——“柳樹我”及皂。
我真慶幸我認出了這三個字甫男。
老師說她沒聽說過這個人,答應等下課之后幫我去問問夏拾验烧。
令我沒想到的是寨辩,當我把支票上的簽名展示給夏拾的時候掠哥,他也學起了邢佳,變成了一了名副其實的聾啞人,連手語都不再打了星澳,只是急著跑回舞蹈教室去,誰拉都不理植锉。
搜索“柳樹我”的結果同樣讓我大失所望泥栖。本來我以為這個名字足夠特別,能夠讓我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找到關于他的蛛絲馬跡弧满,可檢索的結果卻全都是柳樹的植物特性婆跑、培育辦法。
就在我即將放棄的時候庭呜,我突然心血來潮滑进,把“邢佳”和“夏拾”的名字都檢索了一次。我真的沒想到募谎,邢佳居然那么有名扶关!
其實我早該想到,她的兩條小腿是截肢沒有的数冬,那絕不是疾病所致节槐,我還以為是車禍意外導致的,但原來是汶川地震的“杰作”吉执。
邢佳在地震中不止失去了雙腿疯淫,還失去了父母和襁褓中的女兒。她的丈夫當時在外打工逃過一劫戳玫,但他不愿意再照顧行動不便的邢佳熙掺,地震之后不久就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邢佳曾經(jīng)是一名舞蹈老師咕宿,失去雙腿對她打擊很大币绩,但是她沒有放棄希望,她在義工的幫助下修復創(chuàng)傷府阀,堅強面對生活缆镣,終于在四年后重返舞臺,參加電視舞蹈節(jié)目试浙,被網(wǎng)友封為“最美舞蹈老師”董瞻。
我決定去看看那個節(jié)目。當然,在做決定的時候钠糊,我沒想過我會為了一個節(jié)目哭得泣不成聲挟秤。
邢佳她太美了,她化上妝抄伍,穿上仙女一般的白紗裙艘刚,她坐在輪椅上跳舞,在聚光燈下截珍,在鏡頭里飛快地旋轉攀甚。她的舞伴也像個天使,配合她的每一個動作岗喉,卻并不搶戲秋度。他托舉她,把她高高舉過頭頂沈堡,她在飛静陈,在理想的云端燕雁,展開華麗的羽翼诞丽。
賽后采訪里,她也總是微笑拐格,她鼓勵每一位在生活中遭受意外傷害的朋友僧免,勇敢面對生活。
這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沉默的人嗎捏浊?
我看了又看懂衩,確認自己沒認錯人。不過幾年而已金踪,我認識的這個邢佳竟然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浊洞,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一胡岔、夏拾
夏拾永遠也不會忘記法希,21歲那年的圣誕節(jié),廣州塔頂?shù)哪μ燧喞锇腥常该鞯穆涞卮案綦x了兩個世界苫亦。漆黑一片的黑暗中,點亮著城市的燈火輝煌怨咪,一幢幢挺拔的高樓屋剑,一條條曲折的街道,交錯在他們腳下诗眨,閃耀著光芒唉匾。
他不知道該怎么描繪那一切,掙扎著說幾句自己也聽不見的的所謂的“贊美”匠楚,還是激動地手舞足蹈給身邊的人看巍膘?他組織不出語言卫病,也無法表達情感,但他可以感受到典徘,那些光影蟀苛、線條,在他的腦海中流動逮诲,撕扯帜平。
傳說上帝在給一個人關上門的時候,會為他開啟一扇窗梅鹦。其實那只是人們的一廂情愿罷了裆甩。盲人的聽力不比普通人更靈敏,聾啞人的視覺也就像普通人一樣齐唆,這才是現(xiàn)實嗤栓。
夏拾對色彩的敏感,是后天訓練出來的箍邮。那時候茉帅,他養(yǎng)母一心想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畫家。直到他升入中學锭弊,遇到現(xiàn)在帶他的那個老師堪澎。老師發(fā)現(xiàn)他挺拔而瘦削,手長腳長味滞,柔韌性好樱蛤,開始勸他往舞蹈方向發(fā)展。
聾啞人畫畫有什么稀奇的剑鞍?就好像盲人會唱歌昨凡,瘸子會寫字,癱瘓在床還能演算天體物理呢蚁署,那都不算本事便脊。如果真想出人頭地,就要學一樣別人都不行只有你行的本事形用。只有這樣就轧,人家才會欣賞你,崇拜你田度。
夏拾聽從了老師的安排妒御,開始苦練舞蹈。半路出家總是辛苦的镇饺,但是夏拾不怕辛苦乎莉。
聾啞人的世界是孤獨而寂寞的,除了家人和老師同學,他們沒有朋友惋啃,無法與陌生人交流哼鬓,他們的世界只有自己。
夏拾常常一個人在排練室边灭,壓腿异希,開筋,反反復復绒瘦,從白天到黑夜称簿。
聾啞人跳舞,不是難在肢體動作惰帽,難在配合音樂憨降。即便是記住了所有動作,他們仍然需要老師來指揮舞步節(jié)拍该酗,以保證舞蹈的觀賞性授药。
夏拾參加過很多舞蹈節(jié)目,夏拾討厭參加節(jié)目呜魄,但老師說那樣會對他的未來有幫助悔叽,可以回報養(yǎng)母,也可以認識更多的朋友耕赘。
夏拾完成了舞蹈演出骄蝇,站在舞臺上,等待那一個個面目模糊的人嘴巴一張一合操骡,時間仿佛靜止,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赚窃,老師說他是舞臺上的主角册招,可他卻覺得自己是一個可笑的旁觀者。但夏拾已經(jīng)長大了勒极,他學會了控制情緒是掰,不像小時候那樣,做不到就會哭辱匿,躲到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的角落键痛,悄無聲息地抹眼淚。他已經(jīng)習慣了匾七,在舞臺上站立絮短,迎合觀眾的同情心。他不需要同情嗎昨忆,他需要丁频。他放棄了無謂的自尊,任由那些可以說話的“正常人”擺布。他需要生存席里,他不可能永遠躲在養(yǎng)母和老師的臂膀下生活叔磷。為了生存,為了報恩奖磁,他選擇了虛偽改基,選擇了舞臺。
摩天輪還在轉咖为,他偷偷側過頭去寥裂,下巴微頷。他看見案疲,邢佳的眼睛里封恰,綻放出星光。
坐一次廣州塔頂?shù)哪μ燧喓址龋瑢ζ胀ㄈ藖碚f诺舔,再簡單不過,只要有錢备畦,買一張飛往廣州的機票低飒,坐地鐵,坐電梯懂盐,再走上幾十級臺階褥赊,站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地方,俯瞰云淡風輕莉恼,就好像在一瞬間得到了永生拌喉。
但是,對于邢佳這樣需要坐輪椅的殘障人士來說俐银,這一切都太奢侈了尿背。
“夏拾,圣誕別練舞了捶惜,我?guī)闳V州塔吧田藐,想去嗎?”
當看到邢佳用手語緩慢地表達出她的出游計劃吱七,夏拾苦笑著搖頭汽久,他以為邢佳是在開玩笑呢,從北京到廣州踊餐,那么遠的距離景醇,簡直不敢想象。她一個輪椅人士市袖,帶他這一個聾啞人啡直,太危險了烁涌。
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她帶他坐飛機酒觅,他成為她的腿撮执,而她成為他的翻譯,他們形影不離舷丹。只是整個過程還是略顯狼狽抒钱,比如在登上廣州塔頂最后那幾十級臺階的時候,就不得不拜托三個好心的壯漢颜凯,幫忙把邢佳連人帶輪椅一起扛上去谋币。
當工作人員護送他們安全坐上摩天輪,美麗的景色像是在勝利中宣告症概,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蕾额。
夏拾在一次舞蹈節(jié)目里遇到邢佳,他們都是選手彼城。
夏拾望著舞臺上的邢佳诅蝶,她被舞伴高高托舉,她在飛募壕,飛往聚光燈的輝煌调炬,她落下,在輪椅里旋轉舱馅,長發(fā)飛舞缰泡,遮擋了臉頰。她時刻在微笑代嗤,她的笑容那么燦爛棘钞,她像是在發(fā)光。
“你喜歡舞蹈嗎资溃?”是邢佳主動找他攀談武翎,他很意外,她懂得手語溶锭。
夏拾沒有回答。他的手垂在褲縫旁符隙,微微顫抖趴捅。
縫了亮片的黑色演出服在聚光燈下閃閃發(fā)光,那是養(yǎng)母為他親手做的衣服霹疫,她對他的恩情拱绑,他一輩子也還不清。除了跳舞丽蝎,他還能干什么呢猎拨?他要以此為生膀藐,他要活著。
邢佳笑了红省,那個笑容像一巴掌额各,抽在夏拾心里,他的心像是要融化了吧恃。
夏拾哭了虾啦,他躲在排練室里,把頭深埋進膝蓋痕寓。
廣州美術館門口傲醉,邢佳撒了手,輪椅順著無障礙通道俯沖下去呻率,她伸開雙臂硬毕,擁抱著風,擁抱著天地礼仗、未來吐咳。
夏拾跑了兩步,卻看見她一個急剎藐守,轉向他挪丢,她在笑,她張著嘴卢厂,向他揮手乾蓬,她在喊他嗎?喊是什么呢慎恒?是尖叫的一種嗎任内?尖叫又是什么呢?是情緒的宣泄嗎融柬?
她把手伸向夕陽的方向死嗦,她像是要在空地上起舞,她會被圍觀的粒氧。
你喜歡舞蹈嗎越除?
眼淚,不自覺地淌了出來外盯。
喜歡是什么摘盆?是一瞬間的熱淚盈眶嗎?如果是饱苟,那么他一定是喜歡了孩擂。
邢佳不會殺人的,他不相信她會那么做箱熬。
她的笑容那么燦爛类垦,她熱愛藍天狈邑,熱愛舞蹈,熱愛旅行蚤认,她不像其他那些輪椅人士一樣米苹,終日困居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玉樹地震的時候烙懦,她還參加了救援團驱入,去當?shù)刈鲋驹刚撸┲僦任觯D難地行走亏较,她像一個戰(zhàn)士。
她不會不知道殺人意味著什么掩缓。她會失去一切雪情,失去贊美,失去自由你辣,她一定還希望回到舞臺上巡通,有那么多人為她鼓掌,為她留下眼淚舍哄。
夏拾第一次那么羨慕那些“正常人”宴凉,他渴望正常的交流,他抓住律師的手表悬,歇斯底里弥锄。他需要幫助,他要幫助邢佳蟆沫,她不可以坐牢籽暇。
二、莊閩西
莊閩西知道邢佳出事的時候饭庞,正是去接兒子放學的時間戒悠。電視新聞播報,“最美舞蹈老師”被疑殺害前夫舟山,目前已被警方刑事拘留……
“莊閩西绸狐,你怎么回事,八百年不接一次孩子累盗,接一回你還遲到六孵!”妻子帶著兒子回家,對莊閩西展開狂轟亂炸幅骄,“你這個父親是怎么當?shù)模∵B兒子上幾年級都不知道本今,你配當個父親嗎拆座?”
莊閩西低下頭主巍,望見搪瓷缸里的茶葉,一根挪凑、兩根孕索、三根,直立地漂在茶碗的邊緣躏碳,茶水是黃綠色的搞旭,濃了。
莊閩西已經(jīng)不太記得和邢佳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了菇绵,反正是在電視臺錄節(jié)目肄渗,一個舞蹈類節(jié)目。
“你怎么不問我咬最,我的腿翎嫡,是怎么弄的?”邢佳笑著問他永乌。
莊閩西遲疑了一秒惑申,笑著說:“是怎么弄的?”
“我不告訴你翅雏∪ν眨”邢佳故作神秘地轉走了輪椅,搖向排練室的角落望几,撿起地板上的礦泉水绩脆,擰開瓶蓋,仰起脖子橄妆。汗水打濕了衛(wèi)衣衙伶,頭發(fā)打了綹。
邢佳以前是舞蹈老師害碾,舞蹈是她的生命矢劲。
“所有人見了我呢,只會有三個問題:輪椅哪里買的慌随?你腿怎么弄的芬沉?為什么沒人陪你?”邢佳哼了一聲阁猜,翻起了白眼丸逸,“我才不告訴他們呢!”
莊閩西笑了剃袍。
“你笑什么黄刚?”妻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莊閩西瞬間恢復嚴肅民效,端起茶杯在嘴邊抿了一口憔维,接著說:“沒什么涛救。”
邢佳當然不會殺人了业扒,他知道的检吆,他知道。
莊閩西端著茶杯程储,站在落地窗前蹭沛。
北京夜晚的風景,并不比廣州差章鲤。
邢佳的腿摊灭,是被零八年的大地震奪去的,連同她襁褓中的女兒一起咏窿。
“你有沒有試過斟或,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邢佳的輪椅背靠著排練室的鏡子集嵌,莊閩西癱坐在她身邊萝挤,“你一定沒有。你不會理解的根欧。做演員怜珍,做明星,你的未來一片光明凤粗∷址海”
莊閩西冷笑一聲,挽起左手衣袖嫌拣,露出一大片顏色發(fā)白的斑跡柔袁。
“怎么弄的?”
“零八年咯异逐,爆破戲捶索。”莊閩西站起身灰瞻,挺拔的身姿腥例,在鏡子里映出高傲。
莊閩西以前是專業(yè)舞蹈演員酝润,差一點就拿到“桃李杯”的金獎燎竖。進入娛樂圈之后,聽了經(jīng)紀人的建議要销,改名換姓构回,說是請先生算過,能夠大紅大紫。
可惜還沒等混到出名捐凭,就因為爆破戲事故拨扶,進了醫(yī)院搶救,生死未卜茁肠。是妻子陪伴他,度過最艱難的歲月缩举,治好他的抑郁癥垦梆。重返舞臺的第一個節(jié)目,他選擇了他最愛的舞蹈仅孩。舞蹈給予他力量托猩,是他最自信的業(yè)務。
很多年沒跳了辽慕,舞蹈功底也退化的差不多了京腥,可一顰一笑,一站一行溅蛉,總是起范兒公浪,帥氣又柔和。休息的時候船侧,他推著邢佳上街欠气,去大商場,為假肢選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镜撩。
“全身百分之三十的燒傷预柒,都可以復出了,你也一定可以袁梗。我們一起宜鸯。”聚光燈下遮怜,觀眾變成黑色的斑點淋袖,他牽著邢佳的手,走上舞臺奈泪。
決賽之夜适贸,邢佳換上了定制的“刀鋒戰(zhàn)士”同款假肢,她真的像一個戰(zhàn)士涝桅“葑耍可他們還是輸了,輸給了隔壁的健全人冯遂,與冠軍失之交臂蕊肥。
慣例的互相吹捧之后,主持人打趣地問,他們那么相似壁却,又可以相互理解批狱,彼此有好感,有沒有想過在一起展东。
莊閩西靦腆地笑了赔硫,他說,他的兒子已經(jīng)四歲了盐肃。
無論發(fā)生什么爪膊,他都不會離開妻子的。即使他們經(jīng)常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砸王,即使他清楚地感覺到他已經(jīng)沒有那么愛她了推盛,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妻子能陪他手拉手谦铃,一起走到人生的盡頭耘成。這種感情,邢佳能理解嗎驹闰?
她可以瘪菌。她最是善解人意。她不會讓其他人為難疮方。邢佳辦自己的舞蹈教室控嗜,沒找過他幫忙,還是他死纏著要投錢進去骡显。
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疆栏,雙腿殘疾,難道他不應該幫助她嗎惫谤?這不是出于同情壁顶,而是出于友情。妻子不介意他幫助邢佳溜歪,她沒有腿若专,即便是長得漂亮,又能對他們的婚姻產(chǎn)生多大的威脅呢蝴猪?難道真的要永遠去照顧一個殘障人士嗎调衰?
如果沒有那一次改變命運的地震,邢佳也應該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自阱,擁有可愛漂亮的女兒嚎莉,她可以在她熱愛的舞蹈事業(yè)上發(fā)光發(fā)熱。即使是生活在四川省內的小城市沛豌,她也一定是快樂的趋箩,自由的。
莊閩西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的怯懦叫确。他應該站出來說明真相跳芳,他不該讓一個坐輪椅的女人來承擔后果。
可他自己呢竹勉?他的事業(yè)就不重要了嗎飞盆?他才剛剛走出燒傷的陰霾,以為可以重新回到正軌饶米,可人們已經(jīng)忘了他桨啃,他已經(jīng)過氣了,沒有人會記得一個可憐的失敗者檬输。他不能再輸了。
鐘表的一點一滴匈棘,預示著生命的流逝丧慈。身邊的女人早已睡熟,打起了鼻鼾主卫。
邢佳在看守所逃默,生活一定很艱難。他給夏拾的那些錢簇搅,不夠去請個律師完域,夏拾還能從哪里籌錢呢?他那個樣子瘩将,能幫到邢佳嗎吟税?她會被無罪釋放嗎?如果她為了自保姿现,出賣他莊閩西呢肠仪?危機公關,需不需要提前準備备典?
莊閩西失眠了异旧。他不知道該對誰來傾訴,沒有人能幫他提佣。
三吮蛹、宏文
“你瘋了嗎?”宏文關上辦公室的大門拌屏,調整百葉窗的角度潮针,讓透明玻璃變得密不透風,他回過頭來槐壳,直面莊閩西然低,指著他的鼻子說:“你要去送死,我攔不住。但你這么做雳攘,會給公司帶來多大損失带兜,你知道嗎?你會傾家蕩產(chǎn)吨灭,會眾叛親離刚照,即便這樣你也要去趟那趟渾水嗎?我勸你還是想想清楚喧兄∥夼希”
“我就是因為想不清楚,才來找你商量吠冤』胝茫”莊閩西皺著眉頭。
“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拯辙,我當然會反對郭变。”宏文冷笑一聲涯保,“我知道诉濒,就算我反對,你也不會聽我的夕春。如果你肯聽我的話未荒,不接什么抗日劇,你就不會被爆破炸傷及志;如果你聽我的片排,別去和那個瘸子來往蒸走,會生出現(xiàn)在這么多事涉兽?”
作為閩西的經(jīng)紀人,宏文在他出道的這些年里瞎领,見證了他的成長锌畸,陪伴他勇劣,體會他的喜怒哀樂。
藝人太有主見潭枣,經(jīng)紀人再怎么拉扯比默,也是徒勞。讓你發(fā)布會往中間站盆犁,偏偏要躲在角落里發(fā)呆命咐;讓你開朗點多和記者說幾句話,偏偏要像悶葫蘆谐岁,半天憋不出一個屁醋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