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熟了拧略,離別就來了辑鲤。

我醒了,帶著一身的汗弛随。睜開眼宁赤,只有一道刺眼的光,是日落打在窗戶上照射進來的愕够。天還沒黑,孤獨卻更強烈了坠狡。我又做了一個夢遂跟,或者說那根本不是夢幻锁,是真實發(fā)生的,只是我那時太小了假消,記憶早就模糊了岭接,在夢里卻是那么真實,好像當時的情景確實是這樣的媒峡。

01.

六歲之前谅阿,我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酬滤,八歲之前,我和外婆生活在一起氯檐。

父母外出打工体捏,我成了“留守兒童”几缭,事實上那個時候的孩子大多都是在梨鎮(zhèn)生活長大的。為什么叫梨鎮(zhèn)呢拆挥?以前認為某抓,大概是因為這里的梨樹很多吧惰瓜。

鎮(zhèn)里的石頭路邊崎坊,大馬田里负甸,通通種上了梨樹,新的老的,每到季節(jié)蚕捉,大把大把的梨被猛的搖下來柴淘,人們帶著背簍为严,拿著麻袋,一筐筐的撿应民。

在這個物質(zhì)并不富裕的年代夕吻,梨是我們這里最充裕的,這也是我多年以后不吃梨的原因归园。

后來我認為庸诱,梨鎮(zhèn)梨鎮(zhèn)晤揣,是充滿別離的小鎮(zhèn)。

小鎮(zhèn)很美好聚谁,大家的生活也很簡單滞诺,外婆種了幾畝好田,每天天沒亮就去灌養(yǎng)白菜朵耕、花生阎曹、番茄。有時會將成熟的蔬果賣出去栅贴。

下午睡個午覺繼續(xù)工作熏迹,和外公輪流帶我注暗,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我自己摸爬滾打。

我的外公是鎮(zhèn)上的教書先生赚楚,寫的一手好毛筆字骗卜,每到過年膨俐,人們排著隊等他的春聯(lián)勇皇,我的一點點文藝氣質(zhì),也是從他那里帶來的焚刺。

可他酷愛喝酒敛摘,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除了這個乳愉,生活簡直其樂融融兄淫。

02.

我們的磚塊堆積成的房屋坐落在坡上,那個坡不高蔓姚,可是很陡捕虽,我記事起,那個坡總是讓我累的半死泄私。坡下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山洞,周圍全是雜草,那是許叔的家晌端。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捅暴,我叫他許叔,外公外婆叫他許二娃咧纠,三十好幾蓬痒,是一個有時精神有問題的瘋子。

他滿臉胡子拉雜漆羔,黑糊糊的臉上看不清五官梧奢,門牙突出來,像土撥鼠演痒,我那個時候沒見過土撥鼠亲轨,是后來才想起的。頭發(fā)真長鸟顺,一直垂到肩膀瓶埋,油的反光,偶爾還能看到飯粒和厚厚的灰塵诊沪。

衣服永遠是破的,皮膚很黑曾撤,偶爾能撿到一件破爛的“新衣服端姚。”夏天穿長袖挤悉,冬天穿好幾件長袖渐裸,好像感覺不到冷熱似的,或者早已麻木了装悲。

每到飯點昏鹃,他都端著一個破的鐵碗,杵著棍子诀诊,慢悠悠的爬上高坡洞渤,小白就高昂的叫著,它被拴著属瓣,許叔也從來不怕它载迄。然后他走到我們面前,看看外公抡蛙,再看看外婆护昧,用手比劃什么,卻從不說話粗截。

小小的我就坐在一旁惋耙,呆呆的看著他。他不是第一次來,可我還是很呆然绽榛。外婆接過他的碗湿酸,邊往廚房走,邊問他今天都去了哪里蒜田,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稿械,干脆不說了,跟著外婆冲粤,期待的望著美莫。

不一會,碗里乘了滿滿的米飯和家常菜梯捕,小貓六兒剛吃完紅薯厢呵,從廚房里跳出來,滿意的叫了一聲傀顾,我正想去抓它襟铭,它靈活一躲,傲嬌的飛檐走壁短曾,然后不見了寒砖。

我搶過外婆手里的碗,遞到了許叔的手上嫉拐,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哩都,又歡快的坐回凳子上。

他努努嘴婉徘,半天擠出謝謝兩個字漠嵌,我不知道他此時是不是清醒的,反正他反應(yīng)一直都是這么慢盖呼。

他不是每次都來我們這儒鹿,他也會去隔壁大婆家啦,坡下的這個叔叔几晤,那個爺爺家啦约炎,總之,他現(xiàn)在的生活锌仅,就是睡章钾,撿,然后吃热芹。

外婆說贱傀,八年前,他還是個正常人咧伊脓。

03.

許叔是個苦命人府寒,他剛出生母親就死了魁衙,父親本是個地道農(nóng)民,因為狐朋狗友和一次失手殺了人株搔,被判是同伙罪剖淀,八年改造,那個時候許叔才十歲纤房。

是他的姑姑看他可憐收留了他纵隔,可他從此活在了自卑與陰影之下。他父親出獄那一年炮姨,他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捌刮,大雪的冬天,他去接他舒岸,他已經(jīng)快忘記他的模樣了绅作。

二十歲那年,他和堂哥阿楊一起去了廣東蛾派。

他們沒有文化俄认,沒有知識,沒見過世面洪乍,只會種地眯杏,干什么都傻傻的,但好歹有村里的老鄉(xiāng)幫助他們找了一個裝河沙的工作壳澳,每天裝幾十袋役拴,并把它們扛到車上。

很累钾埂,被說被罵,但拿到錢的那一刻是幸福的科平。

他們和其他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一起擠在小小的房間里一起睡覺褥紫,一起吃飯。老總有時候心情好會給他們發(fā)煙瞪慧,不過他從來不抽髓考。

來這里一年了,后來弃酌,許叔認識了一個女人氨菇。

他每個月都要匯錢給老家的父親和姑姑,而教他流程的妓湘,就是銀行坐班的那個女人查蓉,那個女人叫小井,比他大兩歲榜贴,他們是老鄉(xiāng)豌研。

許叔早就見過這個女人,他曾經(jīng)看見她挑著擔子賣菜、在井邊洗衣服鹃共、秋天和父老鄉(xiāng)親一起打梨鬼佣。不過他們家隔的挺遠的,他也只是路過霜浴,所以并不認識晶衷。

去過幾次郵政局之后,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阴孟,兩眼淚汪汪晌纫,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他們是溫暖彼此心房的藥劑温眉,是遠方迷茫歸期的曙光缸匪。

他還是在河沙廠上班,工資一點點上漲类溢,年輕力勝的許叔和阿楊勤快的態(tài)度得到了老總了贊賞凌蔬,給他們兩人分配了一人住一個單間。

許叔是個懦弱的老實人闯冷,他不敢高攀砂心。在一個街燈暗下的夜晚,小井來找他了蛇耀,她穿著厚厚的粗麻衣服辩诞,頭發(fā)編成了兩條長長的馬尾。

許叔覺得小井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纺涤,她有別人沒有的酒窩译暂,那些女人都臟兮兮,蓬頭垢面的撩炊,同是鄉(xiāng)下人外永,小井卻不像。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告訴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拧咳,冰冷的床板上伯顶,許叔握著她的手,一對年輕的火花一點點萌芽骆膝,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祭衩。可能是因為他們都缺少愛吧阅签。

04.

生活一點點變好的時候掐暮,阿楊出事了。

他染上了賭博政钟。這不是他自愿的劫乱,是老總帶他去的织中,他起初不愿意,后來畏畏縮縮衷戈,到深陷于此狭吼,無奈工資微薄,欠下巨款殖妇。

他四處找人借錢刁笙,剛開始還能借點,可發(fā)現(xiàn)是個無底洞時谦趣,便不再借給他了疲吸。而他和許叔的錢遠遠不夠,債主就帶人把他打了前鹅。

許叔死死的護住他摘悴,任由拳頭和棍棒落在自己身上。阿楊邊哭邊說舰绘,你是我一輩子的好弟弟蹂喻!這一幕,真像電影里的情節(jié)捂寿。

他們東拼西湊口四,許叔拿出攢的錢,還到處借秦陋,小井也出了不少力蔓彩,寬限了幾個月后,終于還清了驳概。不過赤嚼,他們沒錢回家過年了。

這是許叔和阿楊在外的第二個年頭顺又,許叔白天上班探膊,休息日還去挖煤,時刻也不停著待榔,就為了攢個過年錢。到了第三年的春節(jié)流济,他們終于能回去了锐锣。

還帶著小井,小井已經(jīng)四個年頭沒回過家了绳瘟,因為他的父親老是打她雕憔,她逃離之后,就不想再回去了糖声。不過斤彼,她和許叔打算結(jié)婚了分瘦,她還是想回去告訴父親一聲。

許叔二十三歲琉苇,小井二十五歲嘲玫,多么年輕的生命。

坐上去老家的綠皮火車并扇,一坨坨口袋淹沒了人群去团,人挨著人擠著坐下,廁所門口互相點燃一支煙穷蛹,厚厚的羽絨服土陪,五顏六色的發(fā)型,最重要的還是一個個洋溢幸福的笑臉肴熏。

05.

可是等來的鬼雀,確是許叔父親的葬禮。

紅色的春節(jié)蛙吏,白色的葬禮源哩。

許叔的父親才五十多歲,走在街上像六十好幾的人出刷,他很少出門璧疗,自己種田自己吃,說話的人少馁龟,又因坐過牢只好把頭埋進衣服里崩侠,露出黑不溜秋的小眼睛。

某一天早上坷檩,他走在田邊却音,猛的就倒地不起,他可能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矢炼,嘴里喃喃叫著什么系瓢,也許是許叔的名字,然后兩眼一閉句灌,去了夷陋。

鄉(xiāng)親發(fā)現(xiàn)他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涼了胰锌。

是姑姑為他準備的后事骗绕。許叔父親在世前,他就恨他资昧,他恨他打人酬土,恨他不管他,恨不得他去死格带,多少日夜為他哭泣撤缴。

可真當父親死了刹枉,他才感覺到心是那么的透涼,那么的絕望屈呕。他對著天空干吼微宝,卻始終哭不出來。

從此凉袱,許叔在老家住了下來芥吟,不再去廣東了,獨自種田专甩,小井不離不棄陪了她一年钟鸵。他覺得不能再委屈小井了,于是到小井家提親涤躲。

誰知道小井父親根本不待見他棺耍,甚至拿掃把趕他,“我的女兒怎么可能嫁給勞改犯的兒子种樱!”這句話像一根尖刺戳進了許叔心里蒙袍,他一下愣住了。

小井在一旁哭嫩挤,嘴巴一張一合害幅,好像在說,我爸他喝多了岂昭,你別聽他胡說啊……

可是他都聽不見以现,他好像聾了,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門约啊,他是呆滯的邑遏,這個時候,他的腦子好像就有點像想不通了恰矩。

他好像一夜之間老了记盒,頹廢、迷茫了外傅。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纪吮。

06.

他再也沒有見過小井。

從那以后萎胰,他沒再找過她碾盟,小井也沒有再來。他的生活像死一樣寂靜奥洼。

那天,他正在弄樹上的梨子晚胡,小麻雀在遠處嘰嘰喳喳的叫著灵奖,那個他十多年沒見過的姑父突然來找他了嚼沿。他認不出那是他的姑父,一個寸頭瓷患,臉上全是歲月的風光骡尽。

他住在姑姑家,卻從來沒見過姑父擅编,姑姑說他去了大城市攀细,為她和阿楊母子倆打拼呢。

這一去爱态,就是十二年谭贪。許叔的腦子有點疼,太陽很大锦担,是個很好的天氣俭识,但總感覺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事實證明洞渔,男人的第六感有時候也是準的套媚。不過,比起二十幾年來受的苦磁椒,受的罪堤瘤,都不抵這一天。

姑父跪在許叔面前浆熔,不肯起來本辐,顫顫巍巍的流下兩行淚,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致命的真相蘸拔。

姑父的朋友因為賣菜一事跟人吵了起來师郑,揚言要打一架,于是約在同生巷调窍,本想嚇唬嚇唬宝冕,結(jié)果兩撥人還真動起了。朋友失手用棍子打死了對方一個人邓萨。

他們都被抓了地梨,姑父在逃跑的路上,許父看到這一幕缔恳,牙一咬宝剖,二話不說就上前頂了罪。

許叔的父親沒有殺人歉甚,他甚至沒有參與万细。

姑父在角落里使勁咬著自己的手,打電話告訴姑姑出事了纸泄,要出去很久赖钞,你要對許叔好腰素!像親生的一樣!

此時雪营,許叔的腦子已經(jīng)崩潰了弓千,好像有很多血水或者腦漿往外蹦,他使勁按住腦子献起,告訴自己這是假的洋访,這都是編的!

姑父繼續(xù)說谴餐,這些年他其實回來過姻政,但一直沒有勇氣見許父,沒想到……早已是最后一面总寒。

他說扶歪,我不想你恨你爸爸,他是無辜的摄闸,這一切都怪我善镰,是我的懦弱!我對不起你們父子倆年枕!我給你磕頭了炫欺。

說完,一聲聲腦袋撞地的聲音熏兄。許叔沒有再看一眼品洛,徑直往后山走去,他的雙眼無神摩桶,腳步跌跌撞撞桥状,隨時都要倒去。

這是怎么了硝清?我的爸爸是個好人辅斟?這么多年,我一直誤會著他芦拿,還被仇人養(yǎng)了十年士飒,為他們的兒子遮風擋雨,我是畜生蔗崎,我是畜生……

他一直嘟囔著酵幕,跪在許父的墳前,大聲的哭了出來缓苛,十年都沒有喊出來的一個字芳撒,他終于哭著說了出來。

“爸……爸!”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笔刹,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庐完。他只有不停的拍打自己,懊惱徘熔、憎恨、無奈淆党,所有情緒一瞬間爆發(fā)酷师。他好無助,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染乌。

07.

他又老了許多山孔,像四十歲。他每天借酒消愁荷憋,把剩下的錢都用來買酒喝台颠,很少吃飯,每天都睡十幾個小時勒庄,不換衣服串前,不剪頭發(fā)也不洗臉。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尸體实蔽。

他很想小井荡碾,他已經(jīng)快半年沒見過她了。

他不知道局装,小井被父親關(guān)在家里坛吁,屢次想要逃跑,無果铐尚,被打的半死拨脉。

這天,他上街買酒宣增,接到了一封寫給他的信玫膀,他一下就看出了字跡,是小井统舀。

她說匆骗,我在清水湖等你,務(wù)必來誉简,不然碉就,再見,你要過好闷串。

這已經(jīng)是兩天前的事了瓮钥,兩天前,他在干什么?他在睡覺碉熄!

許叔發(fā)了瘋的跑到清水湖桨武,清水湖太大了,這里很少有人來锈津,周圍一片寂靜呀酸,鳥兒胡亂的叫,鴨子發(fā)出嘎嘎的聲音琼梆,湖面一片寂靜性誉。他到哪里去找她?

他來到他的家使勁敲門茎杂,卻沒有回應(yīng)错览,鄰居說他們搬走了,去了哪煌往,誰也不知道倾哺,什么都不剩。

許叔提著酒刽脖,魂不守舍的回到家羞海,他每天都在清水湖等小井,他一直在思考信的意思曲管,難道她跳湖了嗎扣猫?

他不知道,也許是的翘地,可能她受不了她的父親申尤,也可能是受不了自己的懦弱,可能她等太久了……也許她并不想嫁給我衙耕。他就這樣亂想著昧穿,天不知不覺就黑了。

他經(jīng)常在這里坐上一整天橙喘,每天渾渾噩噩的過去时鸵,身上的錢所剩無幾。

08.

小井準備好了食物和錢厅瞎,想和許叔私奔饰潜,這一次,她終于逃了出來和簸,她不敢亂跑彭雾,托了一封信給他,并來到了清水湖锁保。

等待她的薯酝,是所有親戚的搜索半沽,她父親找到她,準備把她弄死吴菠,我有沒有說過者填,她父親是個變態(tài)。

小井絕望做葵,投湖自盡占哟。

她父親怕攤上事,連夜搬走了酿矢。

小井的尸體就這樣飄呀飄重挑,永無定所。

這些棠涮,許叔是不會知道了,但是他感覺小井已經(jīng)不在了刺覆。于是他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严肪,世界上所有愛他的人都不在了,他也要去追隨他們谦屑。

那個秋天驳糯,銀杏葉滿地,許叔為父親打掃了墓地氢橙,燒了紙錢酝枢,梨子又熟了,許叔爬上樹悍手,坐在樹上摘一個吃一個帘睦,等到吃飽了,就來到了清水湖坦康。

他流下了淚水竣付,絕望的跳下了深淵。

豐收的季節(jié)滞欠,到處都是人古胆,他沒死成,他被鄰鄉(xiāng)救了筛璧。

從此逸绎,他就瘋了,變成了許瘋子夭谤,人人逢他就喊棺牧,許瘋子又來了。小孩拿紙飛機撞他朗儒,歡快的發(fā)出聲音陨帆,看吶曲秉,他好傻。

許叔就笑疲牵,憨憨的承二。小井,是他清醒時纲爸,叫的最多的名字亥鸠。

我向朋友復述這個夢,這其實是真實發(fā)生的识啦,外婆講給我的负蚊,她講完,重重嘆了一口氣颓哮,那時的我就想著家妆,等許叔下次來,我把我的玩偶送給他冕茅。

這樣伤极,他就不孤單了吧?

? ? ? 漫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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