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金醉灵迫。
今晚推送一個非常好看的故事秦叛,發(fā)生在我太爺爺那個年代。
2018年最后一天瀑粥,我讀了這故事挣跋,讀完大腦里嗡嗡響,只覺得啞口無言狞换。
周圍的世界好像完全消失了避咆。
那嗡嗡響,是徹底「安靜」的聲音修噪,就像戴了效果極好的降噪耳機查库。
這大概是因為,我進入了這故事創(chuàng)造的世界里割按。讀完之后也不能自拔膨报。
故事的世界沖散了真實世界——在我沉浸其中時,它比真實世界更真實适荣。
我以前曾提到過,這樣的沉浸是種快樂享受院领,所謂「忘我」弛矛。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類似的體驗。
分享這個故事比然,就是想分享這種體驗丈氓。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清末,中國剛開始修建鐵路的時候——太爺爺金木1911年冬天經(jīng)歷的東北鼠疫事件,也是那個時期万俗。
故事開頭湾笛,也是極冷的冬天。大雪之后的早晨闰歪,一個人死在街頭嚎研。因為他的死,勾起了一段殘酷的往事库倘。
有個好朋友也看了這個故事临扮,給了兩個字評價:太變態(tài)了。
他說的是故事里幾段駭人的場景教翩。
這種「變態(tài)」杆勇,恰恰是那個時代的「常態(tài)」。
太爺爺金木在東北鼠疫中饱亿,見到雪中“綿延的尸山”蚜退,棺材擺了三里地遠,死掉的人有幾萬彪笼。
這個故事里钻注,雪地里的棺材只有一副,死掉的只有兩個人杰扫。
但是队寇,這一副棺材,兩場死亡章姓,至少半輩子都會印在你腦中佳遣。
我讀完這故事,用了32分鐘凡伊。如果有興趣零渐,你也可以試試會花多長時間。
為什么計算時間系忙,最后我會說說诵盼。
? ? ? ? ? ? ? ? ? ? ? ? 鐵漿
人臉上都映著雪光,這場少見的大雪足足飛落了兩夜零一天银还。打前一天過午起风宁,三點二十分的那班慢車就因雪阻沒有開過來。
住雪了蛹疯,天還沒有放晴戒财,小鎮(zhèn)的街道被封死。店門打開捺弦,門外的雪墻有一人高饮寞,總算雪墻之上還能看到白冷冷的天孝扛,沒有把人悶死在里頭。人跟鄰居打招呼幽崩,聽見聲音苦始,看不見人,可是都很高興慌申,覺得老天爺跟人開了一個大玩笑陌选,溫溫和和的大玩笑,挺新鮮有意思太示。
所以孟憲貴那個鴉片煙鬼子死在東岳廟里柠贤,直到這天過了晌午才被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就斷氣了类缤。
這個死信很快傳開來臼勉,小鎮(zhèn)的街道中間,從深雪里開出一條窄路餐弱,人們就像走在地道里宴霸,兩邊的雪墻高過頭頂,多少年都沒有過這樣的大雪膏蚓。人人見面之下瓢谢,似乎老想拱拱手,道一聲喜驮瞧。雪壕里傳報著孟憲貴的死信氓扛,熱痰吐在雪壁上,就打穿一個淡綠淡綠的小洞论笔。深深地嘆口氣吧采郎,對于死者總該表示一點厚道,心里卻都覺著這跟這場大雪差不多一樣地新鮮狂魔。
火車停開了蒜埋,灰煙和鐵輪的響聲不再擾亂這個小鎮(zhèn),忽然這又回到二十年前的那樣安靜最楷。
幾條狗圍坐在尸體四周整份,耐心地不知道等上多久了。人們趕來以后籽孙,這幾條狗遠遠地坐開烈评,還不甘心就走掉。尸首蜷曲在一堆凌亂的麥穰底下犯建,好像死時有些害羞础倍;要躲藏也不曾躲藏好,露出一條光腿留在外邊胎挎。麥穰清除完了沟启,站上的鐵路工人平時很少來到東岳廟,也趕來幫忙給死者安排后事犹菇。
津浦線上的濟南站德迹。
僵硬的軀體扳不直,就那樣蜷曲著揭芍,被翻過來胳搞,懶惰地由著人扯他,抬他称杨,帶著故意裝睡的神情肌毅,取笑誰似的。人睡熟的時候也會那樣半張著口姑原,半闔著眼睛悬而。
孟家已經(jīng)斷了后代,也沒有親族來認尸锭汛。地方上給湊合起一口薄薄的棺木笨奠。雪壕太窄了,棺材抬不到東岳廟這邊來唤殴。尸首老停放在廟里般婆,怕給狗啃了,要讓外鎮(zhèn)的人說話朵逝。一定得在天黑以前成殮才行蔚袍。
尸體也抬不進狹窄的雪壕,人就只有用死者遺下的那張磨光了毛的狗皮給系上兩根繩索配名,尸體放在上面啤咽,一路拖往鎮(zhèn)北鐵路旁的華聾子木匠鋪西邊的大塘邊兒上。那兒靠近火車站段誊,過鐵道不遠就是亂葬崗闰蚕。
尸體在雪地上沙沙地被拖著走,蜷曲成一團兒连舍,好像還很懂得冷没陡。一只僵直的手臂伸到狗皮外邊,劃在踏硬的雪路上索赏,被起伏的雪塊擋住盼玄,又彈回來,擋住又彈回來潜腻,不斷地那樣劃動埃儿,屬于什么手藝上的一種單調(diào)的動作。孟憲貴一輩子可沒有動手做過什么手藝融涣,人只能想到這人在世的最后這幾年童番,總是這樣歪在廟堂廊檐下燒泡子的情景精钮,直到這場大雪之前還是那樣,腦袋枕著一塊黑磚剃斧,也不怕杠得慌轨香。
鎮(zhèn)上的地保跟在后頭,拎一只小包袱幼东,包袱露出半截兒煙槍臂容。孟憲貴身后只遺下這個。地保一路撒著紙錢根蟹。
圓圓的一張又一張空心兒黃裱紙脓杉,飄在深深的雪壕里。
薄薄的棺材沒有上漆简逮。大約上一層漆的價錢球散,又可以打一口同樣的棺材。柳木材的原色是肉白的买决,放在雪地上沛婴,卻襯成尸肉的色氣。
行車號志的揚旗桿督赤,有半面都包鑲著雪箍嘁灯,幾個路工在那邊清除變軌閘口的積雪。棺材停在大塘岸邊的一片空地上躲舌。僵曲的尸體很難裝進那樣狹窄的木匣里丑婿,似乎死者不很樂意這樣草率地成殮,拗著在做最后的請求没卸。有人提議給他多燒點錫箔羹奉,那只最擋事的胳膊或許就能收攏進去。
行車號志约计,火車線路上的信號诀拭、標志,如紅綠燈煤蚌、旗幟等耕挨,多設(shè)置在路口。
“你把他那根煙槍先放進去吧尉桩,不放進去筒占,他不死心哪!”
有人這么提醒地保蜘犁,老太太也都忍不住要生氣翰苫,把手里一疊火紙摔到死者臉上≌獬龋“對得起你啦奏窑,煙鬼子导披!臨了還現(xiàn)什么世!”
人只有把那只豎直的胳膊搉彎過來—或許折斷了良哲,這才勉強蓋上棺蓋盛卡。拎著斧頭等候許久的華聾子趕著釘棺釘。六寸的大鐵釘筑凫,三斧兩斧就釘進去,可是就不顯得他的木匠手藝好并村,倒有點慌慌張張的神色巍实,深恐死者當真又掙了出來。
棺材就停放在這兒哩牍,等化雪才能入土棚潦。除非他孟憲貴死后犯上天狗星,那么薄的棺材板膝昆,真經(jīng)不住狗子撞上幾個腦袋丸边,準就撞散了板兒。結(jié)果還是讓地保調(diào)一罐石灰水荚孵,澆澆棺妹窖。
傍晚了,人們零星散去收叶,雪地上留下一口孤零零的新棺骄呼,四周是零亂的腳印。焚化錫箔的輕灰判没,在融化的雪窩子里打著旋蜓萄,那些紙錢隨著寒風飄散到結(jié)了厚冰的大塘里,一張追逐著一張澄峰,一張追逐著一張嫉沽。
有只黑狗遙遙地坐在道外的雪堆子上,尖尖的鼻子不時朝著空里劃動俏竞。孩子用雪團去扔绸硕,趕不走它。
鐵道那一邊也有市面胞此,叫作道外臣咖,二十年前沒有什么道里道外的。
人替死者算算漱牵,看是多少年的工夫夺蛇,那樣一份家業(yè)敗落到這般地步。算算沒有多少年酣胀,三十歲的人就還記得爭包鹽槽的那些光景刁赦。那個年月里娶聘,鐵路剛始鋪筑到這兒,小鎮(zhèn)上沒有現(xiàn)在這些生意和行商甚脉,只有官廳放包的一座鹽槽丸升,給小鎮(zhèn)招來一些外鄉(xiāng)人,遠到山西爪仔牺氨,口外來的回回狡耻。
筑鐵路那年,小鎮(zhèn)上人心惶惶亂亂的猴凹。人都絕望地準備迎受一項不能想象的大災(zāi)難夷狰。對這些半農(nóng)半商的鎮(zhèn)民,似乎除了那些旱災(zāi)郊霎、澇災(zāi)沼头、蝗災(zāi)和瘟疫,屬于初民的原始恐懼以外书劝,他們的日子一向都是平和安詳?shù)摹?/p>
一個巨大的怪物要闖來了进倍,哪吒風火輪只在唱本里唱唱,閑書里說說购对,火車就要往這里開來猾昆,沒有誰見過。謠傳里洞斯,多高多大多長呀毡庆,一條大黑龍,冒煙又冒火烙如,吼著滾著么抗,拉直線不轉(zhuǎn)彎兒,專攝小孩子的小魂魄亚铁,房屋要震塌蝇刀,墳里的祖宗也得翻個身。傳說是朝廷讓洋人打敗仗徘溢,就得聽任洋人用這個來收拾老百姓吞琐。
量路線的時節(jié)就鬧過人命案曾雕,縣大老爺下鄉(xiāng)來調(diào)處也不作用 奴烙;朝廷縱人挖老百姓的祖塋嗎?死也要護的呀!道臺大人詹老爺帶了綠營的兵勇切诀,一路挑著圣旨下來揩环,朝廷也得講理呀。鐵路鋪成功幅虑,到北京城只要一天的工夫丰滑。那是鬼話,快馬也得五天倒庵,起早兒步輦兒半個月還到不了褒墨。誰又去北京城去干么?千代萬世沒去過北京城哄芜,田里的莊稼一樣結(jié)籽粒貌亭,生意買賣一樣將本求利呀!誰又要一天之內(nèi)趕到北京去干么啦认臊?趕命嗎?三百六十個太陽才夠一年锄奢,月份都懶得去記失晴。要記生日,只說收麥那個時節(jié)拘央,大豆開花那個時節(jié)涂屁。古人把一個晝夜分作十二個時辰,已夠嫌嚕蘇灰伟。再分成八萬六千四百秒拆又,就該更加沒味道。
鐵路量過兩年整栏账,一直沒見火車的影兒帖族。人都以為吹了,估猜朝廷又把洋人抗住了挡爵。不管人怎樣地仇視竖般、惶懼,胡亂地猜疑茶鹃,鐵路只管一天天向這里伸過來涣雕,從南向北鋪,打北向南鋪闭翩。人像傳報什么兇信挣郭,謠傳著鐵路鋪到什么集,什么寨疗韵。發(fā)大水的年頭兑障,就是這樣傳報著水頭到了哪里,到了哪里,人眾的心情也就是這樣旺垒。在那么多惶亂拿不出主意的人眾當中彩库,大約只有老太太沉住氣些;上廟去求神先蒋,香煙繚繞里骇钦,笑瞇瞇的菩薩沒有拍胸脯給人擔保什么,總讓老太太比誰都多點兒指望竞漾。
道臺大人詹老爺再度下來眯搭,鎮(zhèn)上有頭有臉的都去攔道長跪了。道臺大人也是跟菩薩一樣瞇瞇笑业岁,怎樣笑也不當用鳞仙。詹大老爺不著朝服,面孔曬得黧黑黧黑的笔时,袖子卷起兩三道棍好,手腕上綁一只小時鐘。在鎮(zhèn)上住了一宿允耿,可并不是宿在鎮(zhèn)董的府上借笙,縣大老爺也跟著一起委屈了。第二天较锡,一干大人趕一個絕早业稼,循著路基南巡去了,除去那家客棧老板捧著詹大人親題的店招到處去亮相蚂蕴,百姓仍然沒有一個不咒罵低散,什么指望也沒了,愣等著火車這個洋妖精帶來劫難吧骡楼。
“在劫在數(shù)呀熔号!”
人都咒罵著,也就這樣地認命了君编。
鋪鐵路的同時跨嘉,鎮(zhèn)上另一樁大事在鼓動,官鹽又到轉(zhuǎn)包的年頭吃嘿。鎮(zhèn)上只有二百多戶人家祠乃,連同近鄉(xiāng)近村的居戶,投包的總有三十多家兑燥。開標的時候亮瓷,孟憲貴的老子孟昭有,一萬一千一百兩銀子上了標降瞳≈鲋В可是上標的不是他一個蚓胸,沈長發(fā)跟他一兩銀子也不差。
官家的底標呆定就是那么些除师,重標時沛膳,官廳就派老爺下來當面拈鬮(niān jiū)。
孟沈兩家上一代就有夙仇汛聚,上一代就曾為了爭包鹽槽弄得一敗兩傷锹安。為那個,孟昭有一輩子瞧不起他老子倚舀。如今一對冤家偏巧又碰上頭叹哭,縣衙門洪老爺兩番下來排解,扭不開這兩家一定非血拼不可痕貌。
孟家兩代都是耍人兒的风罩,又不完全是不務(wù)正業(yè),多半因為有那么一些恒產(chǎn)舵稠。
孟昭有比他老子更有那一身流氣超升,那一身義氣。平時要強斗勝耍慣了哺徊,遇上這樣爭到嘴邊就要發(fā)定五年大財運的肥肉廓俭,借勢要洗掉上一代的冤氣,誰能用什么逼他讓開唉工?
“我姓孟的熬了兩代,我孟昭有熬到了汹忠,別妄想我再跟我們老頭一樣地窩囊淋硝!”
守著縣衙門差派下來的洪老爺,孟昭有拔出裹腿里的一柄小鑲子宽菜,鮫皮鞘上綴著大紅穗谣膳。
“姓沈的,有種咱們硬碰硬吧爱榕!”
沈長發(fā)是個說他什么樣人就是什么樣人的那種人阵幸,硬的讓著花履,軟的壓著。唯獨這一遭是例外挚赊,五年的大財運诡壁,可以把張王李趙全都捏成一個模樣兒。
“誰含糊誰是孫子荠割!”沈長發(fā)卷著皮襖袖子妹卿,露出手脖兒上一大塊長長的朱砂痣旺矾。
洪老爺坐在太師椅上抽他的水煙,想起斗鵪鶉夺克。手抄到背后箕宙,扯一下壓在身底下太緊的辮子梢兒。
沈長發(fā)心里撥著自家的算珠盤兒 :鐵路占去他五畝六分地铺纽,正要包下鹽槽補補這個虧損柬帕。不過戳兩刀的滋味大約要比虧損五畝六分地痛些。
“去室囊!”沖著他跟前的三小子喝一聲雕崩,“家去拿你爺爺那把刀子來—姓沈的沒瓤(慫)過給誰。三十年前沈家爺爺就憑那把寶刀得天下融撞,財星這又落到沈家瓦屋頂盼铁,一點不含糊!”
這話真使孟昭有掉進醋缸里尝偎,渾身螫著痛饶火。只見他嗤的一聲,把套褲筒割開一大半邊致扯,一腳踏上長條凳肤寝。這是在鎮(zhèn)董府上的大客廳里。
“洪老爺明鏡高懸抖僵,各位兄臺也請做個憑證鲤看!”
孟昭有握著短刀給四周拱拱手,連連三刀刺進小腿肚耍群。小鑲子戳進肉里透亮過义桂,擰一個轉(zhuǎn)兒拔出來,做得又架式蹈垢,又干凈慷吊,似乎不是他的腿、他的肉曹抬。腿子舉起來溉瓶,擔在太師椅的后背上頭,數(shù)給大家看谤民,三刀六個眼兒堰酿,血作六行往下滴答,地上六片血窩子赖临。
“小意思胞锰!”
孟昭有一只腿挺立在地上,靜等著黑黑紫紫黏黏的血滴往下滴答兢榨,落在大客廳的羅底磚上嗅榕。那張生就的赤紅臉脖子顺饮,一點也沒變色。在場的人聽得見嗒嗒的滴答凌那,遠處有鐵榔頭敲擊枕木上的道釘兼雄,空里震蕩著金石聲。鐵路已經(jīng)筑過小鎮(zhèn)帽蝶,快在鄰縣那邊接上軌赦肋。
孟昭有他女人送了一包頭發(fā)灰來給他止血,被他扔掉了励稳。羅底磚地上六片血窩子就快化成了一片佃乘。
沈家的三小子這才取來那柄刀。原是一柄宰羊刀驹尼,沈長發(fā)的上一代靠它從孟家手里贏來包鹽槽的標趣避,事后才配上烏木梅花鑲銀的刀柄和鞘子。刀子拔出來新翎,顯得多不襯程帕,粗工細工配不到一起,盡管刀身磨得明晃晃地啰,不生一點點銹斑愁拭。
沈長發(fā)一雙眼睛被地上的血跡染紅了,外表看不太出亏吝,膽子已經(jīng)有點寒岭埠。不臨到自己動刀,總不知道上人創(chuàng)那番家業(yè)有多英豪蔚鸥。一咬牙枫攀,頭一刀刺下去用過了勁兒,小腿肚的另一邊露出半個刀身株茶,許久不見血,刀身給焊住了图焰。上來兩個人幫忙才拔出來启盛。
客廳里兩攤血,這場沒誰贏技羔,沒誰輸僵闯,洪老爺打道回衙門,這份排解的差事只有交給鎮(zhèn)董就近替他照顧藤滥。
什么樣的糾紛都好調(diào)處鳖粟,唯有這事誰也插不上嘴,由著兩家拼拙绊,眼睜睜看著這兩個對手各拿自己的皮肉耍向图。
過不兩天泳秀,一副托盤捧到鎮(zhèn)董府上去。托盤里鋪著一大塊大紅洋標布榄攀,三只連根剁掉的手指頭橫放在上面嗜傅。
孟昭有手上裹著布,露出大拇指和食指檩赢。家邦親鄰勸著不聽吕嘀,外面世路上的朋友跑來勸說,也不生作用贞瞒。
“難道沈長發(fā)那么個冤種偶房,我姓孟的還輸給他?”
好像誰若不鼓動他拼下去军浆,誰就犯嫌疑棕洋,替沈家做了說客。
“我們那位老爺子業(yè)已讓我馱上三十年的石碑了 瘾敢;瞧著吧拍冠,鹽槽我是拿穩(wěn)了〈氐郑”
托盤原樣捧回來庆杜,上面多出三只血淋淋的手指頭。一看就認出是沈長發(fā)的碟摆,只只都是木雕似的厚厚的灰指甲晃财。
沒有料想到沈長發(fā)也有他這一手。一氣之下踢翻玻璃絲鑲嵌的屏風典蜕,飛雷似的吼叫起來:
“誰敢再攔著我断盛?誰再攔著我,誰是我兒愉舔!”
他兒子可只有一個钢猛。那個二十歲的孟憲貴,快就要帶媳婦轩缤,該算是成人了命迈;白白瘦瘦的細高挑兒,身上總像少長兩根骨頭火的,站在哪兒非找個靠首不可壶愤。走道兒三掉彎,小旦出臺走的是個什么身段馏鹤,他就是那個樣子征椒,創(chuàng)業(yè)守業(yè)都不是那塊料。他老子拼成這樣血慘慘的湃累,早就把他嚇得躲到十里外的姥姥家勃救。
鐵路已經(jīng)鋪到姥姥家那邊碍讨,孟憲貴整天趕著看熱鬧似的跟前,跟后剪芥,總也看不厭垄开。多冷的天氣多寒的風,也礙不著他税肪。鐵路接通的日子溉躲,第一列火車掛著龍旗和彩紅。一節(jié)節(jié)的車廂益兄,人從沒見過這樣裝著鐵轱轆的漂亮小房屋锻梳,一幢連一幢,飛快地奔來净捅,又飛快地奔去疑枯。天上正落著雪,火車雪里來蛔六,雪里去荆永,留下一股低低的灰煙,留下神奇和威風国章,人那些恐懼和惱恨似乎有些兒消散了具钥,留給孟憲貴一種說不出的空落,問著自己這一生有否坐火車的命液兽。
正是孟憲貴發(fā)下誓愿柑晒,這輩子非要坐一趟火車不可的當口欧瘪,家里來了人,冒著風雪跑來報喪匙赞,他爹到底把一條性命拼上了恋追。
趕回奔喪,一路上坐在東倒西歪的騾車里罚屋,哭一陣,想一陣嗅绸。過過年脾猛,官鹽槽就是他繼承,坐火車的心愿真的就該如愿了鱼鸠∶退可一見他爹死得那樣慘羹铅,魂兒都嚇掉了。
飄雪的天愉昆,鎮(zhèn)董門前聚上不少人职员。
鎮(zhèn)董是個有過功名的人家,門前豎著大旗桿跛溉,旗桿斗歪斜著焊切,長年不曾上過漆,斗沿兒上盡是雀子糞芳室,仿佛原本就漆過一道白鑲邊专肪。
沒有人像過孟昭有這樣子死法。
游鄉(xiāng)串鎮(zhèn)的生鐵匠來到小鎮(zhèn)上堪侯,支起鼓風爐做手藝嚎尤。沒有什么行業(yè)能像這生鐵匠最叫人又稀罕,又興頭伍宦。許久沒有看到猴兒戲和野臺子戲的了芽死,有這些玩意兒就抵得上多少熱鬧。
鼓風爐四周擺滿沙模子次洼,有犁頭关贵、有鏊子、火銃子槍 筒和鐵鍋滓玖。大伙兒提著糧食坪哄、漏鍋、破犁頭势篡,來換現(xiàn)鑄的新家什翩肌。
鼓風爐噴著藍火焰,紅火焰禁悠。兩個大漢踏著大風箱念祭,不停地踏。把紅的藍的火焰鼓動得直發(fā)抖碍侦,抖著往上沖粱坤。爐口朝天,吞下整簍的焦煤瓷产,又吞下生鐵塊站玄。大伙兒嚷嚷著,這個要幾寸的鍋濒旦,那個要幾號的洋臺炮心子株旷,爭著要頭一爐出的貨。
鼓風爐的底口扭開來,鮮紅鮮紅的生鐵漿流進耐火的端臼子里晾剖。
煉生鐵的老師傅手握長鐵杖锉矢,撥去鐵漿表層上浮渣,打一個手勢就退開了齿尽。踏風箱的兩個漢子腿上綁著水牛皮沽损,笨笨地趕過來,抬起沉沉的端臼子循头,跟著老師傅鐵杖指點绵估,濃稠稠的紅鐵漿,挨個挨個灌進那些沙模子贷岸。
這是頭一爐壹士,一圈灌下來,兩個大漢掛著滿臉的大汗珠偿警。鐵漿把七八尺內(nèi)都給烤熱了躏救。
“西瓜湯螟蒸,真像西瓜湯盒使。”
看熱鬧的人忘記了冷七嫌,臉讓鐵漿高熱烤紅了少办,想起紅瓤西瓜擠出的甜汁子。
“好個西瓜湯诵原,才真大補英妓。”
“可不大補绍赛!誰喝罷蔓纠?喝下去這輩子不用吃饃啦÷鸢觯”
就這么當作笑話嚼腿倚,鬧著逗樂兒。只怪那兩個冤家不該在這兒碰頭蚯妇。
孟昭有尋思出不少難倒人的鬼主意敷燎,總覺著不是絕招兒,這可給他抓住了箩言。
“姓沈的硬贯,聽見沒?大補的西瓜湯陨收》贡”
這兩個都失去三個指頭,都挨上三刀的對頭,隔著一座鼓風爐瞪眼睛墨状。
“有種嗎,姓孟的菲饼?有種的話肾砂,我沈長發(fā)奉陪『暝茫”
爭鬧間镐确,又有人跑來報信,火車真的要來了饼煞。不知這是多少趟源葫,老是傳說著要來,要來砖瞧。跑來的人呼呼喘息堂,說這一回真的要來了,火車早就開到貓兒窩块促。
不知受過多少回的騙荣堰,還是有人沉不住氣,一波一波趕往鎮(zhèn)北去竭翠。
“鎮(zhèn)董爺振坚,你老可是咱們憑證≌牛”
孟昭有長辮子纏到脖頸上渡八。“我那個不爭氣的老爺子传货,挨我咒上一輩子了屎鳍,我還再落到我兒子嘴巴里嚼咕一輩子?”
鎮(zhèn)董正跟老師傅數(shù)算這行手藝能有多大出息损离,問他出一爐生鐵要多少焦煤哥艇,兩個伙計多少工錢,一天多少開銷僻澎∶蔡ぃ“我姓孟的不能上輩子不如人,這輩子又挨人踩在腳底下窟勃∽嫒椋”
“我勸你們兩家還是和解吧”酰”鎮(zhèn)董正經(jīng)地規(guī)勸著眷昆,沒全聽到孟昭有跟他叫嚷些什么,“昭有,聽我的亚斋,兩家對半交包銀作媚,對半分子利。你要是拼上性命帅刊,可帶不去一顆鹽粒子進到棺材里纸泡。你多想想我家老三給你說的那些新學理±德鳎”
鎮(zhèn)董有個三兒子在北京城的京師大學堂女揭,鎮(zhèn)上的人都喊他洋狀元,就勸過孟昭有:
“要是你鬧意氣栏饮,就沒說的了吧兔。要是你還迷著五年大財運,只怕很難袍嬉【嘲”
洋狀元除掉剪去了辮子,帶半口京腔冬竟,一點也不洋氣欧穴。“說了你不會信泵殴,鐵路一通涮帘,你甭想還把鹽槽辦下去,有你傾家蕩產(chǎn)的一天笑诅,說了你不信……”
這話不光是孟昭有聽不入耳调缨,誰聽了也不相信。包下官鹽槽不走財運吆你,真該沒天理弦叶,千古以來沒有這例子。
遠遠傳來轟轟隆隆怪響妇多,人從沒聽過這聲音伤哺,除了那位回家來過年的洋狀元。
立刻場上瞧熱鬧的人又跑去了一批者祖。
鼓風爐的火力旺到了頂點立莉,藍色的火焰,紅色和黃色的火焰七问,抖動著蜓耻,抖出刺鼻的硫磺臭。老師傅的鐵杖探進爐里去攪動械巡,雪花和噴出的火星廝混成一團兒刹淌。
鼓風爐的底口扭開來饶氏,第二爐鐵漿緩緩地流出,端臼子里鮮紅濃稠的巖液一點點地漲上來有勾。
飄雪的天氣疹启,孟昭有忽把上身脫光了,盡管少掉三個指頭蔼卡,扎裹的布帶上血跡似也還新鮮皮仁,脫掉衣服倒是挺溜活。袍子往地上一扔菲宴。雪落了許久,地上還不曾留住一片雪花趋急。孟大娘正在家里忙年喝峦,帶著一手的面粉趕了來,可惜來不及了呜达,在場看熱鬧的人也沒有誰防著他這一手谣蠢。
“各位,我孟昭有包定了查近,是我兒子的了眉踱!”
這人光赤著膊,長辮子盤在脖頸上扣一個結(jié)子霜威,一個縱身跳上去谈喳,托起流進半下子的端臼子。
“我孟昭有包定了戈泼!”
沖著對頭沈長發(fā)吼出一聲婿禽,雙手托起了鐵漿臼子,擎得高高的大猛,高高的扭倾。人可沒有誰敢搶上去攔住,那樣高熱的巖漿有誰敢不顧死活去沾惹挽绩?鑄鐵的老師傅也愕愕的不敢近前一步膛壹。
大家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著他孟昭有把鮮紅的鐵漿像是灌進沙模子一樣地灌進張大的嘴巴里唉堪。
那只算是極短極短的一眼模聋,又哪里是灌進嘴巴里,鐵漿劈頭蓋臉澆下來巨坊,喳—一陣子黃煙裹著乳白的蒸氣沖上天際去撬槽,發(fā)出生菜投進滾油鍋里的炸裂,那股子肉類焦燎的惡臭隨即飄散開來趾撵。大伙兒似乎都被這高熱的巖漿澆到了侄柔,驚嚇地狂叫著共啃。人似乎聽見孟昭有一聲尖叫,幾乎像耳鳴一樣地貼在耳膜上暂题,許久許久不散移剪。
可那是火車汽笛在長鳴,響亮的薪者,長長的一聲纵苛。
孟昭有在一陣沖天的煙氣里倒下去,仰面挺倒在地上言津。
鐵漿迅即變成一條條脈絡(luò)似的黑樹根攻人,覆蓋著他那赤黑的身子。凝固的生鐵如同一只黑色大爪悬槽,緊緊抓住這一堆燒焦的爛肉怀吻。
一只彎曲的腿,主兒的還在微弱地顫抖初婆。
整個腦袋全都焦黑透了蓬坡,認不出上面哪兒是鼻子,哪兒是嘴巴—剛剛還在叫嚷“我孟昭有包定了磅叛!”的那張嘴巴屑咳。
頭發(fā)的黑灰隨著一小股旋風,習習盤旋著弊琴,然后就飄散了兆龙。黃煙兀自裊裊地從尸身里面升上來,棉褲兀自沒火燏地煴著敲董。
一陣震懾人心的鐵輪聲從鎮(zhèn)北傳過來详瑞,急驟地捶打著什么鐵器似的。又仿佛無數(shù)的鐵騎奔馳在結(jié)冰的凍地上臣缀。烏黑烏黑的灰煙遮去半邊天坝橡,天色立刻陰下來。
在場不多幾個人精置,臉上都沒了人色计寇,惶惶地彼此怔視著,不知是為孟昭有的慘死脂倦,還是為那個隱含著妖氣和災(zāi)殃的火車真的來到番宁,驚嚇成這分神色。
風雪一陣緊似一陣赖阻,天黑的時辰蝶押,地上白了。大雪要把小鎮(zhèn)埋進去火欧,埋得這樣子沉沉的棋电。
只有婦人哀哀的啼哭茎截,哀哀的數(shù)落,劃破這片寂靜赶盔。
不得人心的火車企锌,就此不分晝夜地騷擾這個小鎮(zhèn)∮谖矗火車自管來了撕攒,自管去了,吼呀烘浦,叫呀抖坪,敲打呀,強逼著人認命地習慣它闷叉。
火車帶給人不需要也不重要的新東西 柳击;傳信局在鎮(zhèn)上蓋了綠房屋,外鄉(xiāng)人到來推銷洋油片习、報紙和洋堿,火車強要人知道一天幾點鐘蹬叭,一個鐘頭多少分藕咏。
通車有半年,鎮(zhèn)上只有兩個人膽敢走進那條大黑龍的肚腹里秽五,洋狀元和官鹽槽的少當家的孟憲貴孽查。
鹽槽抓在孟家手里,半年下來凈落進三千兩銀子坦喘,這算是頂頂忠厚的辦官鹽盲再。頭一年年底一結(jié)賬,凈賺七千六百兩瓣铣。孟憲貴置地又蓋樓答朋,討進媳婦又納丫鬟,大煙跟著也抽上了癮棠笑。
火車沒給小鎮(zhèn)帶來什么災(zāi)難梦碗,除掉孟昭有兇死得那樣慘。大伙兒都說蓖救,孟昭有是神差鬼使地派他破了兇煞氣洪规。可洋狀元的金玉良言沒落空循捺。到第二年斩例,鹽商的鹽包裝上火車了,經(jīng)過小鎮(zhèn)不停站从橘。這一年凈賠一頃多田念赶。鎮(zhèn)上使用起煤油燈础钠,洋胰子。人得算定了幾點幾分趕火車晶乔。要說人對火車還有多大的不快意珍坊,那該是只興人等它,不興它等人正罢。
五年過去了,十年二十年也過去了裆泳,鐵道旁深深的雪地里停放著一口澆上石灰水的白棺叹洲。
這夜月亮從云層里透出來,照著刺眼的雪地工禾,照著雪封的鐵道运提,也照在這口孤零零的棺材上,周圍的狗守候著闻葵。
有一只白狗很不安民泵,走來,走去槽畔,只可看見雪地上它的影子移動著栈妆。
云層往南移,倒像月亮在朝北面匆匆地趕路厢钧。
狗里不知哪一只肯去撞上第一頭鳞尔。
那只白狗望著揚旗號志上的半月,齜出雪白的牙齒早直,低微地吼哮寥假。然后不知有多惱恨地刨劃著蹄爪,揚起一陣又一陣的雪煙霞扬,雪地上刨出一個深坑昧旨,趴了下去,影子遂也消失了祥得,可仍在低沉地吼哮兔沃。
那一盞半月又被浮云遮去。夜有多深呢级及?人都在沉睡了乒疏,深深地沉睡了。
一九六一·五·僑愛 / 朱西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