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蕊(三)
(1)
人經(jīng)歷過難事传趾。
便自有了成長迎膜。
有過一貧如洗眾叛親離。
方知燈彩佳話來之不易浆兰。
自那以后。
我一步一個腳印珊豹。
小心謹慎簸呈。
再也不復(fù)年少輕狂。
白日里伺候師傅讀書飲茶店茶。
到晚上戲園唱戲盡心盡力蜕便。
周而復(fù)始,年復(fù)一年贩幻。
人雖不老轿腺,卻自有一份沉穩(wěn)心境。
老觀眾戲言丛楚,別看小玉樓年紀不大族壳,但瞧這做派,卻活脫像是個年過花甲的老先生趣些。
久而久之仿荆,我便落下個小先生的外號。
后來一時傳開坏平,倒是無人再知小玉樓拢操,但聞冰城小先生。
(2)
時如逝水舶替,白駒過隙令境。
德勝班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小先生’周航的名頭在一座天下也越傳越響顾瞪。
自古名利不分家舔庶。
聲名在外返劲,自有各地邀約無數(shù)。
一開始栖茉,為了照顧師傅篮绿,我能推則推,并無離開冰城的打算吕漂。
可后來師傅知道了此事亲配,還特意把我叫到跟前,數(shù)落說:
大丈夫生六尺軀惶凝,豈可臥于彈丸之地吼虎?
梨園行,名利場是非圈苍鲜,若不是出去見見世面思灰,一身技藝又豈能增長?
若不是師傅年歲大了混滔,經(jīng)不起路途遙遠千里奔波洒疚,師傅也想出去瞧瞧四處看看,上那座天下唱戲人人都向往的北京城坯屿,看看師傅過去曾待過的戲園子……
一番長談油湖,師傅半是勸說半是教誨,總之领跛,最后我是應(yīng)承下來乏德,離開冰城巡演天下。
如何打點安排演出不必細表吠昭。
只說臨行前夜喊括,我到師傅家看望師傅師娘。
師娘做了幾個精致的小菜矢棚。
我與師傅推杯換盞郑什。
聊了一陣,師傅忽然倔強的表示幻妓,自己諾大年紀蹦误,明日便不去送我了。
師道尊嚴肉津,他總得留些體面强胰。
我笑著應(yīng)承,也不回答妹沙。
轉(zhuǎn)日偶洋,果不其然,當我們一行離開的隊伍走了很遠距糖,我就遙遙望見一個黑瘦的老頭兒在后面跟著玄窝,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牵寺,直到被我發(fā)現(xiàn),還演技頗好的撓了撓頭恩脂,裝作一副偶遇的樣子帽氓。
我哭笑不得,想差人送我?guī)煾祷厝ァ?/p>
誰知師傅只是擺了擺手俩块,淡定的說:
沒事兒黎休,昨夜吃飽了撐的,多走走玉凯,消消食势腮。
師傅這一消食,就走了十里漫仆。
我一直跟在后邊捎拯,與他說話。
大抵是自覺走了太遠盲厌。長亭以外署照,他站住了腳步。
師傅背著手狸眼,我以為他要囑咐我什么藤树,誰知憋了半天,竟是與我討要銀錢拓萌,說今天早上出門師娘囑咐他買菜,剛才溜達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升略,回去恐怕沒法交差微王。
我會心一笑,掏出銀子送給了師傅品嚣。
師傅接過銀錢轉(zhuǎn)身便走炕倘。
我遙遙望著,直到很遠的地方翰撑,師傅才背身與我揮了揮手罩旋。
我知道,天底下最難的事情便是離別眶诈。
我從小與師傅生活在一起涨醋。
感情就跟父子一樣。
他不愿意耽誤我的前程讓我離開冰城闖蕩闖蕩逝撬。
可我又何嘗愿意離開他浴骂,為了所謂的前程呢?
長亭外宪潮,古道邊溯警,芳草碧連天趣苏。
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梯轻。
望著師傅漸漸消失的背影食磕。
我淚眼模糊。
斜坡上喳挑。
我站了很久彬伦。
很久很久。
(3)
魚龍夜話蟀悦,踏足江湖媚朦。
一別家鄉(xiāng),轉(zhuǎn)眼已是三年光景日戈。
按國際歷法询张。
這一年,正是公元1921年浙炼。
彼時的中國份氧,封建帝制推倒方才不過十年歲月。
但期許之中的天下太平弯屈,卻是始終不曾到來蜗帜。
真實狀況。
列國為刀俎资厉,我中華為魚肉厅缺。
是以天下虎視眈眈,皆欲分我華夏而后快宴偿。
這其中湘捎,尤以大洋一國最為卑劣。
昔日番邦窄刘,不過蕞爾窥妇。
然舊主衰落,便起悖逆叛亡之心娩践。
出兵東北活翩,步步蠶食,于1921年攻陷冰城翻伺,開始施其鐵腕統(tǒng)治材泄。
那一年,我正在北京三慶園演出穆趴,聽聞噩耗脸爱,幾乎便要暈厥過去。
倉促之間未妹,惦念家鄉(xiāng)師傅師娘簿废,便要趕回冰城照料二老空入。
正在我手忙腳亂歸鄉(xiāng)情切之時。
于北京結(jié)交不久的一位軍方大佬便勸阻于我族檬。
言說此刻冰城戰(zhàn)亂未平歪赢,我此番回去,恐怕會是兇多吉少单料。
可師傅師娘身處戰(zhàn)火埋凯,我又豈能安享太平?
于是扫尖,我再三堅持要回冰城白对。
大佬無奈,只得安排兩個得力人手换怖,護送著我回到家鄉(xiāng)甩恼。
一路饑餐渴飲曉行夜宿,半月時光沉颂,我便重回冰城舊地条摸。
一入城中,我馬不停蹄趕回家里铸屉,所幸見師傅師娘二老還在钉蒲,我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地。
我抱著師傅的大腿痛哭流涕彻坛。
可沒等我訴說些許離別之情顷啼,師傅卻是指著我鼻子大聲痛罵:
臭小子!外邊好好的安生日子你不過昌屉!非要趕回來送死嗎线梗?
我正欲辯解,師傅卻一腳踢開了我怠益,一個人朝里屋去了。
半晌時光瘾婿,我都沒有緩過神來蜻牢。
后來還是師娘好心,將我扶起偏陪。
我問師娘抢呆,師傅這是怎么了?
師娘嘆了口氣笛谦,思量許久抱虐,才緩緩道來:
孩子,按說這話饥脑,師娘不應(yīng)該跟你說恳邀,畢竟有些事懦冰,知道的越多,麻煩就越大谣沸。
可事到如今……卻也不算什么了刷钢。
孩子,你知道你師傅是做什么的嗎乳附?
我不假思索:
我知道内地,師傅是管賬先生。
師娘又問:
那你知道你師傅是給誰管賬嗎赋除?
我遲疑了一陣:
沒聽師傅提起過……但應(yīng)該是啥大買賣吧阱缓。
師娘苦笑:
大買賣……孩子,的確是樁很大的買賣举农,可這買賣荆针,它見不得光啊并蝗!
(4)
我不太理解師娘的意思祭犯。
在我心中。
師傅雖然不是個刻板嚴肅的老學(xué)究滚停。
但為人做事沃粗,卻始終透著一股子正氣。
我很難想象那樣一個剛正不阿的小老頭兒键畴,會去做什么下三濫的勾當最盅。
于是,我支支吾吾地道:
師娘……您是不是搞錯了起惕,師傅他……
師娘搖了搖頭:
真要是搞錯也就好了涡贱,可惜……
我愈發(fā)疑惑,可沒等我出聲繼續(xù)詢問惹想,里屋的師傅便出聲了:
老婆子问词,讓這小兔崽子趕緊走,走晚了嘀粱,小命丟這激挪,咱對得起周瑜大都督嗎?
師娘聞言雙目含淚锋叨,她嚷嚷道:
都這個時候了垄分,還有什么要瞞著孩子的!老頭子娃磺,你真想死了都沒人給你收尸嗎薄湿?
師娘喊得聲嘶力竭,師傅也急眼了,兩步從里屋走出來豺瘤,一把揪起我的衣領(lǐng)吆倦,就要把我往外扔。
情急之下炉奴,我拽住師傅的手逼庞,把定身型,將他摁在了椅子上瞻赶。
我紅著眼大聲問: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赛糟?師傅!天大的禍砸逊,還有徒弟給您撐著呢璧南!
似是沒有想到我會動手,師傅氣哼哼的坐在那兒师逸,不說話了司倚。
師娘滴滴答答的掉著眼淚,我憂心如焚篓像,一下子跪在二老的面前动知,我也哭了。
師傅员辩,師娘盒粮,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也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奠滑,我只希望您二老平平安安的丹皱。
師傅,師娘剛才說要我給您收尸宋税。
師傅摊崭,到底怎么了?
我聲音哽咽杰赛,說到最后呢簸,幾乎有些泣不成聲,許是見我真動了心乏屯,師傅嘆了口氣阔墩,算是默許師娘將事件的原委告知于我。
原來瓶珊,師傅并不是個普通的管賬先生扳碍。
他的真實身份显晶,是冰城地下組織的領(lǐng)導(dǎo)者陈瘦。
而這個地下組織荸型,其實還有一個名字恍箭。
叫做:精忠會。
(5)
提起精忠會复斥,最早不過是一幫前明遺老組建的‘江湖勢力’霉旗。
以‘反清復(fù)明’為幫會口號。
覽天下群英以驅(qū)逐韃虜南缓。
然愿景雖好胸遇,可一隅終難匹敵天下。
多年經(jīng)營汉形,也不過落個有名無實纸镊。
至康熙年間,由達官營人馬出面概疆,于三月三亮鏢會上輸給勝英(三支金鏢壓綠林逗威,甩頭一子震乾坤的那位),自此封鏢江湖岔冀,再也不曾出世作亂凯旭。
就這樣,百年滄桑使套,天下巨變罐呼。
1840年,英吉利因林則徐虎門銷煙惱羞成怒侦高,興不義之師攻打大清嫉柴,原以為天朝上邦攻無不克,哪成想一擊即潰山河夢碎矫膨。
是時差凹,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南京條約》。
百年近代屈辱史也由此漸漸拉開帷幕侧馅。
時任精忠會會首姓胡字羽名千鈞危尿,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堪華夏黎民淪于敵手馁痴,于是發(fā)起江湖令谊娇,號召天下群雄救國家于存亡之際,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罗晕。
于是济欢,一時間聞令者蜂擁而至,云集于前明故都金陵之內(nèi)小渊。
誰曾想昏庸腐朽的清政府把這伙兒義軍當成了與洋人諂媚的談判籌碼法褥,竟是深夜一把大火,將天下無數(shù)英雄喪命其中酬屉。
當時半等,胡千鈞因為拜望朋友沒跟眾人待在一起揍愁,這才僥幸逃過了一劫。
可當他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杀饵,看見一片火海聞無數(shù)哀嚎莽囤。
痛心疾首的胡千鈞只想拔劍自殺以謝天下。
正此切距。
一旁人稱小諸葛的龐衍龐子明卻勸住了他朽缎。
言說今日將軍一死百了,可天下英雄的仇誰又能報谜悟?
胡千鈞聞言放下寶劍话肖,對天起誓,定要滿清狗官血債血償赌躺!
于是狼牺,在龐衍龐子明的授意下,陰差陽錯礼患,胡千鈞一行人來到廣東花縣是钥,投奔了當時還不是上帝之子的洪秀全。
此后缅叠,太平天國一把大火悄泥,幾乎傾覆了大清的江山。
就在胡千鈞以為大仇可以得報的時候肤粱。
卻發(fā)現(xiàn)這個自詡定要為天下百姓某一仁愛平等的洪秀全弹囚,也不過是個假借仁愛之名行昏君之時的廢柴而已。
于是领曼,在太平天國攻打南京勝利之后鸥鹉,胡千鈞便與龐子明幾人急流勇退,領(lǐng)著自己的隊伍輾轉(zhuǎn)南下庶骄。
嘴周毁渗,于周莊附近,安營落腳单刁。
彼時灸异,胡千鈞已然心灰意冷,偌大天下羔飞,似是沒有興復(fù)的景象肺樟。
唯有小諸葛龐子明洞察先機,直言與其投效軍武爭霸天下逻淌,倒不如將精忠會散落民間么伯,做些真正為人民有益之事。
二人一拍即合卡儒,于是在太平天國倒下的那一年蹦狂,精忠會便以自己的方式誓篱,遍布天下。
數(shù)年以來凯楔,精忠會一直保護著各地的普羅大眾,是他們在黑暗之中難得尋見的一縷光明锦募。
而在極北之地那座遙遠的冰城摆屯。
他們的守護者,叫做高朗亭糠亩。
一個黑黑瘦瘦的小老頭兒虐骑。
一個京劇狂熱的愛好者。
一個紅遍大江南北名角的師傅赎线。
是的廷没。
我的師傅。
(6)
我一直不知道師傅真正的身份垂寥。
師傅也始終沒有把真正的身份告知于我颠黎。
二十年來,我們爺倆朝夕相處滞项,我卻不識廬山真面目狭归。
可……當我走出那座山,不畏浮云遮望眼文判。
我終是知道了一切过椎。
沉默良久,我抬起頭戏仓,低聲問道:
所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疚宇?
師傅沒有作聲,唯有師娘惱羞成怒:
還不是那個叫劉大牙的王八蛋赏殃!
聽到這個名字敷待,我心里‘咯噔’一下。
劉大牙嗓奢。
我知道這個人讼撒。
師傅的朋友。
平素仗著與我?guī)煾档慕磺楣傻ⅲ偸菐说綀@子免費聽戲根盒。
其實私下里,他是把這當作營生的手段物蝙,里里外外炎滞,總要從中要撈點兒銀錢。
給我跟包的王三與我說過兩回诬乞,看在師傅的面兒上册赛,我也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钠导,不作計較。
可打心里森瘪,我討厭這個劉大牙牡属。
今天聽到他的名字,我心里便生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扼睬,我追問道:
他怎么了逮栅?
師傅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平素拿著煙袋的手有些發(fā)抖窗宇。師娘則氣得咬牙切齒措伐,她恨恨道:
還能怎么樣?為了點子錢军俊,他愿給大洋國的人當奴才侥加,把你師傅給賣了!好在有幾個大生意人愿意作保粪躬,說是給你師傅三天時間担败,讓他好好琢磨琢磨把地下組織的名單交出來,否則……
師娘沒有說出后續(xù)的話短蜕,可下場如何氢架,我們?nèi)诵闹袇s都清楚。
我小心翼翼地說:
師傅朋魔,為了活命岖研,要不然……
‘啪!’
一個大耳光重重扇在我的臉上警检,師傅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孙援,渾身發(fā)抖。
他怒聲道:
混賬東西扇雕!大丈夫生于天地拓售,豈可為了自己的性命而把他人至于死地!
就你這樣的貨色镶奉,也配得上那‘梨蕊’二字嗎础淤?
你滾,老子再也不想看到你哨苛!
說完話鸽凶,師傅頭也不回轉(zhuǎn)身離去。
師娘只是哭建峭,一個人哭得傷心玻侥,哭得難過,哭得肝腸寸斷亿蒸。
許久之后凑兰,我站起了身掌桩,望著四周空空如也的屋子。
我從懷里拿出那方刻有‘梨蕊’二字的木牌姑食。
我呢喃道:
師傅波岛,偷來梨蕊三分白,您可知道這對您來說音半,意味著什么盆色?
我的眼淚順流而下。
那一夜祟剔。
有逆徒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