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文/甘肅酒泉 ?馬少軍
奶奶走了以后,爺爺對好多事變得不太適應焦除。他早上起來激况,自己去劈柴,生火,燒水誉碴,煮茶宦棺,吃饃,然后雙腿交起黔帕,默默地在爐子后面坐好長時間代咸。
但他畢竟是個閑不住的人,時間長了成黄,便在心里慢慢地萌生了改變現(xiàn)狀的念頭呐芥。后來,便逐步地實施了自己的計劃奋岁。
在農(nóng)村思瘟,在當時那個年代,最大的買賣便是搗騰牲口闻伶。有些養(yǎng)驢的滨攻,嫌驢犁地沒力氣,翻不好地土蓝翰,想搗騰一下光绕,買個牛養(yǎng)養(yǎng)。有些養(yǎng)馬的畜份,家里人手少诞帐,嫌馬肚子大,費草料爆雹,不好侍弄停蕉,又想搗騰著買個老騸驢。有人性子急钙态,卻養(yǎng)了個慢不騰騰的老牛慧起,嫌過不去活,就想賣掉驯绎,再收拾一匹性緊一些的騾子完慧。也有人和鄰居搭伙務(wù)莊稼,自家的驢和人家的牛不好配對剩失,就想搗騰一下屈尼,以便長久合作。還有人家有余力拴孤,想買個好些的草驢脾歧,想著每年都能下個驢娃子,或者養(yǎng)個雌牛演熟,下個牛犢子鞭执,養(yǎng)到半大了司顿,找個機會賣掉也都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以補帖家用兄纺。于是大溜,幾乎在每一個鄉(xiāng)鎮(zhèn),都形成了一個集中買賣牲口的地方估脆,我們叫“大集”钦奋。
一到逢集,大集的木頭樁子上拴滿了等待交易的牲口疙赠,而從四山趕來相牲口的人不停地穿梭于其間付材。有人看毛色,有人看蹄腿圃阳,有人看牙口厌衔,有人嘖嘖稱贊,有人微微搖頭捍岳,有人推測著它的吃口好不好富寿,有人便斷言它干活怎么樣。當然锣夹,真正相中某個牲口的人作喘,會千方百計找各種缺點,比如牙口不好眼睛不亮毛色不順肚子太大等等晕城,以便壓價。這時候窖贤,腋下夾著皮包鼻梁上架著石頭眼鏡的經(jīng)濟人砖顷,我們叫做“牙行”的,就及時會發(fā)現(xiàn)情況前來說合赃梧。價格照例是不能當面喊出來的滤蝠,牙行先找買主,用衣服襟子蓋住他倆的手授嘀,用捏手指頭的辦法確定賣主的要價物咳。賣主捏了牙行的指頭說,少了這個價不賣蹄皱,牙行點頭表示明白览闰,又伸了手去捏買主的手指頭,買主說最高出到這個價巷折。如果差價不大压鉴,取個中間價便可立馬成交,如果差價很大锻拘,牙行就從中說合油吭,讓賣主降點击蹲,讓買主漲點。如果順利成交了婉宰,價也就喊明了歌豺,接下來的事就是買主找一個僻靜的角落解開褲帶從里面掏錢,而牙行也會從抽點錢作為剛才口舌的資費心包。如果生意好类咧,牙行一個逢集也能掙不少錢。
但這個活不是誰都能干的谴咸,他必須能說會道轮听,在四山人緣極好,而且要掌握一門絕活岭佳,就是看“牙口”血巍。牲口因為頭上不會禿頂,臉上不長皺紋珊随,從而僅憑長相沒法斷定它的年齡述寡,三歲的驢和三十歲的驢都是差不多的一張驢臉。但牙齒就大不一樣了叶洞,老驢的后槽牙基本都磨平了鲫凶,經(jīng)驗老到的牙行一把掰開驢嘴就能看出這驢幾歲了。
爺爺就干了好多年的牙行衩辟。但是我們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的興趣并不在那幾塊茶葉錢上俩莽,而是每天在捕捉著商機费韭。比如他發(fā)現(xiàn)哪個牲口價格比較便宜,或者因為主人要用錢而急著出手,就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崩侠,再過些日子賣出圈澈,便會從里面賺出一些差價咱揍。因為熟悉行情节预,所以他一般不會看走眼。
但也偶有失手的時候狈究,比如他有一次就以很不低的價格收了一匹老騸驢就再也沒有賣出去碗淌。原來那匹老驢雖則骨架比較大,但兩條前腿結(jié)構(gòu)有問題抖锥,是外八字亿眠,走路往外撇。這在人倒也不是什么大的缺陷宁改,但在驢就不行了缕探,因為它還有兩條后腿需要配合著走路,很不好協(xié)調(diào)还蹲。因為這樣的缺陷爹耗,它拉起犁來因為四條腿用力的方向不太一致耙考,就顯得比較吃力,而這驢從此就砸在手里了潭兽。記得那時候主要是由我來照顧它倦始。我走路也是嚴重的外八字,所以當我和那匹驢從山道上一起撇著八字走路時山卦,在外人看來是不是有點滑稽也未可知鞋邑。
后來因為一件事,爺爺高低貴賤也不想要這驢了账蓉。一次我和爺爺去山上個割苜蓿枚碗,就順便吆上了它,讓在山道上吃吃冰草铸本,結(jié)果我們就發(fā)現(xiàn)這驢還有個毛病肮雨,就是愛偷吃田禾。要知道箱玷,一般家養(yǎng)的驢是能分清田什么是田禾什么是野草的怨规,它們在埂子外面吃草,是絕不會吃埂子里面的禾苗的锡足。沒想到這老驢只要你稍不留神波丰,就伸過脖子猛吃幾口禾苗,還斜著眼睛看你發(fā)現(xiàn)了沒有舶得。這就讓人非常憤怒掰烟。一則吃了田禾可惜,二則怕人家過問沐批,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媚赖,更讓人怒不可遏的是,它忠厚老實的外貌欺騙了人珠插。
我決計要給它一些教訓,因為養(yǎng)這樣的牲口你只要吆出來就不省心颖对。于是我暗中等到它又把驢嘴伸過去偷吃時捻撑,悄悄抽出捆苜蓿的棕繩,猛地一繩抽在它的臉上缤底,它驚地雙蹄騰起顾患,鼻子里呼哧呼哧冒著粗氣。沒等它轉(zhuǎn)身逃走个唧,我輪起棕繩一頓猛抽江解,打算一次性解決掉這個毛病,爺爺也鼓勵我狠狠地揍它徙歼。還真是長了記性犁河,在回去的路上它低眉順眼老老實實走路鳖枕,我就有些暗自得意,心想著牲口就得多收拾桨螺,不然它就沒個樣兒了宾符。沒想到在山道的拐彎處,看著我剛走近了它灭翔,它忽然騰起一蹄魏烫,正中我的心窩,我一下子雙手抱著胸口蹲坐在地上肝箱,感覺要出不來氣了哄褒。爺爺勃然大怒,抽出扁擔就追煌张,但它已跑遠呐赡,追不上了。爺爺余怒未消唱矛,在下一個逢集就把它便宜賣給收肉驢的販子了罚舱,說讓煮肉熟皮子起。
爺爺做了牙行的第二大手筆绎谦,便是把我們幾家圈養(yǎng)的牲口都賣了管闷,統(tǒng)一置換成高頭大馬。
現(xiàn)在在農(nóng)村連驢都看不到了窃肠,但在那個年代包个,到處都有騾馬等大牲畜,所以當你走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時冤留,隨處都能看見碩大的馬糞堆和掉得到處都是的長長的馬尾碧囊,我們還經(jīng)常揀來馬尾綰成活扣套鳥。而那些年專門搗騰騾馬的販子也很多纤怒,有一次爺爺竟然把一個吆著十幾匹大馬走了長路的販子叫到我們家歇緩糯而,而這一歇緩就是好幾天。那販子累散了骨架泊窘,坐在炕上不想出門熄驼,便慫恿我把他的馬趕到河灣里去飲水,并說這些馬都很溫順烘豹,加上長期趕路瓜贾,都累倒了,不會亂跑携悯,更不用說傷人了祭芦。小時候本來就貪玩膽大,有了這樣的機會我自然是不肯輕易放過憔鬼,于是就從磨堂窯的墻上取下爺爺?shù)呐Fぴ薰昃ⅲs著它們?nèi)デ昂訛筹嬎赶摹_@些馬果然如他所說,性情特別溫順咸灿,走路都頭一高一低地緊挨在一起构订。甩著皮鞭,走在后面避矢,看著它們高大的身軀悼瘾,長長的鬃毛,我就自然地想到了電影里的鏡頭:一少年英雄或白衣俠士审胸,于古陌渡頭亥宿,與人別過,嗖地一聲砂沛,飛身上馬烫扼,便攬轡搖韁,絕塵而去……這幻想足以讓我蠢蠢欲動碍庵,便找準了一匹馬映企,準備一展身手。但馬過于高大静浴,不管我怎么努力也躍不上去堰氓。于是我只好變換策略,放棄了一躍而上的方法苹享,改用了爬上去的方法双絮,但馬背又過于光滑,我爬到半中腰得问,又會滑落下來囤攀。最后累得氣喘吁吁,終于絕望了宫纬,就將馬牽到一土臺下焚挠,我站在土臺上,便輕而易舉地上跨上去了漓骚,但這動作實在是有點拿不出手宣蔚。跨上馬背认境,抓住鬃毛,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敢直起腰來挟鸠,總感覺馬上要滑落下去了叉信。于是只好貼身伏在馬背上,夾緊雙腿艘希,瑟瑟發(fā)抖硼身,做了一個極為窩囊的動作硅急。誰料這好像是給了馬一個飛奔的信號,它竟碎步跑動起來佳遂,其它馬匹見情況有變营袜,也跟著跑了起來,而且越跑越快丑罪,我也逐漸聽到了耳旁呼呼的風聲荚板。
馬隊最后是怎么停下的,我記不大清楚了吩屹,好像是爺爺聽說我一個人去飲馬跪另,不放心,便一路找來煤搜,截在半道了免绿。冒了這么大的風險,犯了這么大的錯誤擦盾,爺爺也沒有罵我嘲驾。他從來不會罵我的。只記得他說了那個販子迹卢,販子解釋說辽故,這馬都是人騎過的,會馱人婶希,不礙事的榕暇。這事對我的挫傷很大,以至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喻杈,感覺特別沮喪彤枢,并認為自己就是個只會騎老騸驢的材料。不是嗎筒饰,那個外八字的老騸驢差點被我騎成殘廢缴啡,而它瘦削的脊椎骨終于磨破了我大腿內(nèi)側(cè)最隱秘部位的一塊皮肉,油汪汪地幾十天都沒長好瓷们。
有這么多溫順的馬业栅,但爺爺最終給我們幾家買來的,分明是三匹烈馬谬晕。大伯家的是一匹長腿緊肚的黑毛騸馬碘裕,我們家的是一匹大蹄腳大肚皮的棗紅母馬,而三叔和四叔養(yǎng)的是一匹高大的棕紅色種馬攒钳。于是村里人都說帮孔,馬家人都養(yǎng)馬了。
這三匹馬毛色光滑油亮,蹄腿勁健有力文兢,形淋高大威猛晤斩,一出圈門便要牽著韁繩。記得當時一同牽去河溝里飲水時姆坚,四叔牽棕馬澳泵,大哥牽黑馬,我牽棗紅馬兼呵,馬蹄聲聲兔辅,很是拉風。特別是我作為個小孩萍程,雙手牽了馬韁幢妄,迎風走去,被小朋友看見茫负,便從內(nèi)心升騰起一種豪邁之感蕉鸳,那臉上一定是表現(xiàn)得威風凜凜的。但它們基本每一天都會整出點事來忍法,就從來沒有消停過潮尝,比如村里一個小孩進馬圈從后墻上掏鳥窩,被黑馬從后脖頸一口咬住重重摔在地上一陣亂踩饿序,直到聽到他的慘叫勉失,三叔才把他救了出來;比如棕馬一蹄子揭掉了爺爺腳指甲原探,一口咬下他一塊頭皮乱凿,而最驚險的故事就發(fā)生在我和棗紅馬之間。
其實相比較而言咽弦,在這三匹馬里面徒蟆,棗紅馬的性格是最為溫順的,所以我經(jīng)常牽它上山吃草時型型,家里人也不會太擔心段审。但是牽著馬韁繩吃山,是比較單調(diào)而枯燥的一件工作闹蒜,因為兩只手騰不出來玩寺枉。后來我陸續(xù)地有了解放雙手的發(fā)明,比如無限地延長馬韁繩绷落,讓它長長地拖在地上姥闪,這樣即便是馬跑動起來,也會受到長韁繩的拖累砌烁,而我在追逐他的時候也好有個抓手筐喳;比如我把馬韁繩拴在樹上,讓它圍著樹邊打轉(zhuǎn)便吃,等等疏唾。但在當時我認為最有效的方式是把韁繩在手腕上打了死結(jié),這樣函似,既可以牽著馬吃草槐脏,又可以騰出雙手來玩。但有一次天熱撇寞,棗紅馬被蜇驢蜂蜇得發(fā)了狂顿天,拖拽著我瘋狂地從山上沖下,我的胳膊死死地拴著馬韁繩上蔑担,解不了套牌废,便隨著這瘋馬一路翻滾。當時幸虧遇到了上山埋糞的三叔啤握,而我們家能降住這幾匹烈馬的只有身強力壯的三叔了鸟缕。棗紅馬見三叔兜頭拉下自己,突然發(fā)飆排抬,一聲厲嘯懂从,雙蹄騰空撲向三叔,三叔側(cè)身閃過蹲蒲,縱身躍起番甩,一胳膊夾住馬頭,再借勢往下猛力一挫届搁,那馬就跪在地上了缘薛。
這些馬給我們帶來的第二個問題是草料的短缺。夏秋兩季它們吃光了我們幾家人的所有的苜蓿和高粱卡睦,還經(jīng)常癟著肚子宴胧,我們又不得不每天上山下溝割來葦子冰草甚至油胡刺結(jié)駱駝蓬做為補充,而這又成了大家一個沉重的負擔么翰。特別是一進冬天牺汤,草料本來就短缺,它們忽然好像胃口大開浩嫌,連平常用來燒炕的麥衣洋芋桿都吃個精光檐迟,并拿蹄子踢得圈門啪啪響表示它們還沒有吃夠。更為可恨的是码耐,大家伙費盡心力的伺候著它們追迟,但它們根本就不會犁地,只要套上犁頭骚腥,就呼哧呼哧滿地亂走敦间。當當年的夏田地基本撂荒之后,爺爺就陸續(xù)把這幾匹馬處理了。
但是廓块,養(yǎng)了這么長時間厢绝,我們還是有點舍不得,棕馬作為種馬带猴,自己爭了不少豌豆草料昔汉,黑馬也慢慢學會犁地了,特別是那匹棗紅馬拴清,后來還下了個可愛的小馬駒靶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