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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平長我三歲惹想,是我在山西結(jié)識的農(nóng)民朋友问词。那時候我在鐵路機關做宣傳工作。 一次領導指示寫一部晉煤外運的影視腳本嘀粱,并強調(diào)說:“要深入基層扎實采訪激挪,寫出咱煤都鐵路的風彩,突出咱邊塞鐵路的精神草穆,在局里在部里給咱一炮打響灌灾。”把我鼓舞得挺悲壯悲柱。
這天锋喜,我到平旺站采訪,袁站長要去檢查煤臺專用線的安全工作。我說我也去嘿般,正好我要感受一下工人裝煤勞動的氛圍段标,以壯墨彩。待調(diào)車機往專用線頂送車皮時炉奴,我和袁站長倆人就登上機車逼庞,一同添乘去了。但見堆聳煤臺兩邊的裝煤工人早等在那里瞻赶,火車皮停到位便揮鍬舞弄起來赛糟,一張張臉兒瞬忽間就變得黑漆如炭。裝煤工來自各地農(nóng)村砸逊,都是農(nóng)民璧南,為了生活相奔而聚。在我們鐵路分局所管轄的車站师逸,大多有這樣的煤臺司倚。煤臺的規(guī)矩是人等車,不能車等人篓像,所以直至下午兩點裝完車动知,他們才吃午飯。
午飯是叫作“拿糕”的一種東西:鍋里清水燒開燒滾员辩,將玉米面倒入盒粮,用鐵鏟或棍杖攪作成團即可食用。我走進裝煤工的窩棚住所時屈暗,他們一個個已圪蹴在各自睡鋪前正狼吞朵頤拆讯。就這時候我看見了魯平:濃眉毛,紅臉膛养叛,頸脖間還有著沒洗盡的煤垢星跡粘在那里种呐。他吃一口搪瓷盆里蓋澆著白菜湯的拿糕,扭頭看眼鋪上的一本書弃甥,似乎在默背般爽室。我再看那書,紙黃字淡淆攻,撕得只剩了半本阔墩,看過幾行我沒看懂!
“書什么名瓶珊?”我就問魯平啸箫。他說:“周易∩∏郏”我說:“你看得懂忘苛?”他說:“也不都懂蝉娜。”我說:“你什么學歷扎唾?”他說:“小學三年級召川,”說過又加搭了一句,“慧能六祖還不識字呢胸遇,也攔不住證佛荧呐。”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慧能六祖是誰纸镊,只著實被魯平和他的書吸引住了倍阐,指著書上字問:“利見大人是什么意思?”他說:“得遇德位高品之人逗威∈盏罚”我指另一行:“井甃無咎什么意思?”他說:“水井修好便無災禍庵楷。”我再指:“那姤其角無咎呢楣颠?”他搖搖頭:“解不出了尽纽。但多讀多想,總會解出童漩;熟念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嘛弄贿。”
看到我上心他的書矫膨,他更贊起那書來差凹,說讀這書能使人耳聰目透,活得明亮侧馅,說他這書是從廢品站花大價錢淘來的危尿,但卻惋嘆道:“可惜只是半本,另半邊找不到了馁痴!”我不以為然就說:“大千世界里谊娇,一本書竟不可買到嗎?”
回來后我便走進書店罗晕,來詢買《周易》济欢。售書員就睜起大而無當?shù)难劬粗遥骸爸芤祝渴裁粗芤仔≡ǎ俊痹俸髞砦页霾畹搅颂ㄈ欤チ吮本肿哌M一百家書店酬屉,一百零一個售書員睜著同樣大而無當?shù)难劬ν宦暦磫栁遥骸爸芤装氲龋渴裁粗芤祝俊?/p>
大千世界里,果真我沒能買到一本《周易》酱鸭。
然而我已經(jīng)不舍吗垮,與魯平成為了好朋友,倆人吃耍不分凹髓。我有一瓶酒烁登,掰一半送去給魯平;他吃拿糕前蔚舀,先問我肚皮餓不餓饵沧?他向我傳習農(nóng)桑稼穡,我就告訴他火車不是推的赌躺。那半本殘缺的《周易》更是越發(fā)珍貴狼牺,看不懂就翻字典一字字摳,甚而向上歲數(shù)的路人攔截求問礼患,半本《周易》就成了那個年代里我與魯平的宗教是钥。
這天,我又去看魯平缅叠,魯平像是早等在那里悄泥,見到我眼亮心躍就說:“我獲知了一本好端端的周易,一頁不缺損的周易肤粱!”我問:“在哪里弹囚?”他說:“不在這里,在朔縣领曼∨葛模”朔縣在百公里之外,住著個獨居老翁庶骄,有著一本祖?zhèn)飨碌摹吨芤住坊偕斊綇乃l(xiāng)友處掃聽到這個消息,寫信過去单刁,不久老翁就回信竟同意轉(zhuǎn)賣祝蝠。“那還等什么幻碱?我們绎狭,去朔縣∪彀”
第二天坐上約定好的列車儡嘶,魯平卻左等不來,右等還不出現(xiàn)恍风。直至列車開動了蹦狂,加速了誓篱,才見他急火白臉地跑進站臺,但已上不了火車了凯楔,眼睜著被列車越拋越遠窜骄,最后無蹤影。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摆屯,當列車停入朔縣站邻遏,哪知魯平卻先我而到,早等在站臺上虐骑,像負過巨大的勞作般一臉夢倦迎我走過來准验。
“你不是誤車了嗎?怎么還跑到我前面了呢廷没?”我問糊饱。
以下魯平的回答,卻是一陣囈語朦朧颠黎,他說:“那時我誤車另锋,見你單走了,心一急亂想起來:世間萬物狭归,因緣而合砰蠢,緣盡而散。人的身體本地水火風四大組合唉铜,地是堅固骨骼,水為濕潤液血律杠,火為冷暖溫度潭流,風則呼吸飛動,最是無所障礙柜去。既然因緣而聚灰嫉,緣散而離,就不能散了再聚嗓奢,因緣再合讼撒?這樣想著就覺我身體分散開來:骨骼地大散碎而行,火為體溫化虹而行股耽,水大為液雨露而行根盒,呼吸成氣馭風而行。再睜開眼睛物蝙,就到朔縣了炎滞,就跑到你前面了唄∥芷颍”
我聽得云蒸霧罩册赛。這時下車旅客散盡钠导,站務員清理站臺,攆我們下站臺森瘪,我們這才又想起干什么來了牡属。
可當我們依信索址,見到那位周易老人扼睬,老人的《周易》卻不見了逮栅,說殺翻斗轉(zhuǎn)他找了一天,原來壓在炕箱里的書怎么就找不到痰驱,沒有了呢证芭?什么?找不到?jīng)]有了担映?為這《周易》我和魯平帶來了身上所有的錢废士;為來朔縣魯平都變神仙了,你一聲找不到就完結(jié)了蝇完?不行官硝!我和魯平親自著手,又上天入地翻找短蜕,險些將老頭的土屋強拆掉氢架,但終也無獲。
而且在這時候朋魔,我的寫作也陷入了困境岖研,領導交予的晉煤外運影視腳本任務,寫得卡了殼警检,沒了情緒沒有想法孙援,筆頭澀澀的,怎么也寫不下去了扇雕,我甚至還懷疑起自己就不是寫文章這塊材料了拓售。魯平得知我這煩惱,低頭想了一會兒說:“等哪天下雪了镶奉,你就來找我础淤。”我一驚:“你能幫上我哨苛?沒見你玩過筆鸽凶?”魯平說:“試試唄,還非得用筆建峭?你來的時候給我?guī)б惶啄銈冭F路工人穿的制服就可以吱瘩。”
于是我就開始盼下雪迹缀。這天傍晚時使碾,終于盼來了雪蜜徽,我便趕快去煤臺找魯平,到了一看票摇,他早已等著我了拘鞋。他把我準備的鐵路制服和大沿帽穿戴整齊,我還特意給他找來一枚熒光路徽矢门,他也戴在胸前盆色,接著就挺著脊梁站在鐵道邊上,讓我站在兩米遠處瞇眼看著他祟剔。天越發(fā)黑下來隔躲,雪也越發(fā)大起來,雪片就圍裹著他身影縱橫飄飛物延,揮舞龍蛇宣旱。有火車開過來時,明晃晃的車燈打射在他身上叛薯,他就像了一團屹立著的雪燈籠浑吟。火車一聲長鳴劃過田野耗溜,震顫得雪片更是起舞翩翩组力,飛絮綿綿。突然間我眼前就出現(xiàn)了感覺抖拴,看見了我們鐵路的機燎字、車、工阿宅、檢候衍、電各工種的工人師傅們,都在這雪夜中趕過來了家夺。電務工人認真檢測著行車信號,維護電話暢通伐弹。檢車工人嚴格檢查列車車體拉馋,保證安全。工務工人冒雪維修鐵軌線路惨好。機務司機手握火車手柄煌茴,確認信號,安全駕駛日川。而那些年輕靚麗的列車員們蔓腐,正游動在清潔的列車車廂里,面對旅客龄句,微笑服務回论,噓寒問暖散罕,把寒雪化作了溪溪春水……
“有了有了,我有靈感了傀蓉∨肥”我邊喊著邊向魯平跑過去。魯平抬手掃去眉上雪花葬燎,又抹抹唇角雪水看我說:“靈感我不懂误甚。”我說:“那你叫它什么谱净?玄而又玄窑邦,這是怎么回事?”魯平說:“古人們管這叫‘氣’壕探,叫‘魂’冈钦。氣貫則通,魂運則有浩蓉。正是所謂氣可鼓之派继,士則勇之∧硌蓿”“你說的是‘道’驾窟,是形而上∪瞎欤”我的思維于是便又上進一層绅络,“對對,形而上者為之道嘁字。就是道恩急。”
我一下就被打通纪蜒,知道文章該怎么寫了衷恭。以前是拘泥了,格局沒打開纯续,是魯平幫我打開了随珠,給我打開了。再從魯平那里回來猬错,我就下筆如有神窗看,很快完成了影視腳本創(chuàng)作。領導看過我的作品挺滿意倦炒,直夸我這篇文章寫得显沈,“很漂亮》昊剑”
來年春天拉讯,我調(diào)往北京上班涤浇。接到調(diào)令我頭一件事就是想起來魯平,還沒顧上工作交接遂唧,就先去找魯平告別芙代,心中有著說不盡的不舍「桥恚可哪里想到他卻先我而去了纹烹,裝煤工們說他一周前就辭掉活兒,回谷淀老家了召边。我二話沒說又調(diào)轉(zhuǎn)頭铺呵,騎車一路尋問著找到谷淀村,可問誰都說沒有魯平這個人隧熙。魯平明明告訴過我他家住谷淀呀片挂,怎么竟沒有?我又找去村委贞盯,老村長生疑地看看我音念,突然大聲道:“我在谷淀村光屁蛋長大,谷淀就從來沒有過姓魯?shù)娜思阴锔摇闷愤!?/p>
我又是陷入霧罩云蒸里〖啵可心底里硬是放不下讥脐,不認頭,日月兜轉(zhuǎn)啼器,一年又一年旬渠,夢中冥里仍在尋找魯平消息,尋找得好苦端壳。直至多年以后我落居天津告丢,一天夜里,只見魯平笑瞇瞇向我走過來损谦,說道:“生弟岖免,別找了,愚哥我回家了成翩∶倮Γ”
我醒來赦役,黑暗中四處望望麻敌,就知道,我那農(nóng)民朋友魯平掂摔,是真的死了术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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