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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佳節(jié)終于到了舌菜,這一天是驅(qū)除瘟神的日子纷妆,也是競技娛樂的日子。
位于惠和坊西面的景明坊緊靠著大內(nèi)墅冷,景明坊最是盛名在外的所在纯路,便是號稱“天下第一酒樓”的豐樂樓了。豐樂樓原名“白礬樓”寞忿,據(jù)說是因當(dāng)初有商賈在此地販礬而得名感昼,后來又改作“樊樓”,到了徽宗政和年間又改為了“豐樂樓”罐脊。
豐樂樓高大雄峻定嗓,臺基是兩層樓高的磚石所鋪就,其結(jié)構(gòu)為三樓相高萍桌、五樓相向宵溅,高低起伏,參差錯落上炎,樓與樓之間各用飛橋欄檻恃逻,明暗相通,真可謂瑰麗宏特藕施、高徹云漢寇损,上可延風(fēng)月、下可隔囂埃裳食。因西樓最高層可直窺大內(nèi)矛市,所以被朝廷嚴(yán)禁登攀。
雖然開銷不菲诲祸,但豐樂樓的飲客常千余人浊吏,聞聽端午將有非凡盛事,竟一下子就聚起了兩千余人救氯,其中不乏各類名流找田,衣香鬢影的士女名媛亦不乏其人,真可謂高朋滿座着憨,閨彥云集墩衙。白天大家都忙著去看金明池賽龍舟等事,競逐小唱魁元的比賽安排在晚間,而且絲竹之聲不宜白日的嘈雜漆改。
時當(dāng)初夏植袍,夕陽西下,清風(fēng)爽肌籽懦,登樓送目于个,倍覺心曠神怡。
師師自是精心裝扮了一番暮顺,她特意畫了纖細(xì)秀麗的復(fù)古長蛾眉厅篓,云鬢高髻,窄薄羅衫捶码,輕紗披帛羽氮,另有飄飄曳地長裙;長裙自然是拿葉穆送她的那匹緙絲做的惫恼,人花相映档押,美不勝收。師師額頭上還貼了花鈿祈纯,手上戴了俗稱“纏臂金”金質(zhì)臂飾令宿,手指上也戴了一枚葉穆送的四季花卉寬面金指環(huán);為了辟邪腕窥,她還特意插戴上了那對“張?zhí)鞄燆T艾虎”金掩鬢粒没。
當(dāng)師師盛裝完畢凝睇著站到葉穆面前時,其華貴雍容簇爆,直覺攝人心魂癞松,葉穆不禁褒獎道:“真天人也!今日不知將有多少男兒拜倒于卿石榴裙下入蛆!”
師師輕咬朱唇响蓉、雙眉微蹙,忽淡然道:“愿得一心人哨毁,白首不相離枫甲!”
從玉春樓到豐樂樓,不過一坊之隔挑庶,走路才一刻鐘的工夫言秸,葉穆騎馬一路將乘轎的師師從家送到了豐樂樓软能,云兒在一旁幫著師師拿東西迎捺。當(dāng)師師在豐樂樓前掀開轎簾出來時,恰見一彎新月正當(dāng)頭查排,師師平生愛月如命凳枝,更覺自己與月神有緣,因此心中不由竊喜,以為此乃大吉之兆岖瑰!
此時樓前一派車馬喧騰叛买,樓上樓下人聲鼎沸,走沒幾步便見珠簾繡額蹋订,燈燭晃耀率挣。葉穆轉(zhuǎn)身對師師笑道:“今日奪魁,天下將盡知姑娘芳名露戒!”
師師粉面含羞道:“勝固可喜椒功,敗亦欣然,君以為然否智什?”
“然也 动漾,然也!”葉穆站在臺基上睥睨了一番汴京城荠锭,“姑娘今日若大放異彩旱眯,我輩更當(dāng)自慚形穢矣!”
云兒以艷羨的目光看著師師证九,如銀鈴般歡悅道:“娘今晚一定會奪冠的删豺,也該是新人換舊人的時候了!”
“還是咱們云丫頭會說話愧怜,晚上凱旋時定要你娘給你包個大紅包吼鳞!”葉穆打趣道,師師嘴角浮起了笑意叫搁。
葉穆陪著師師在樓上一間雅閣里候著赔桌,待他們用過晚膳后,只聽外面一陣鼓響渴逻,這是召集眾登臺女伎一齊亮相的表示疾党,并抽簽決定第一輪表演的順序。師師步履從容地來到了主樓大廳堂的紫檀木歌臺上惨奕,這大堂為了提高聲音雪位,專門做了擴(kuò)音的設(shè)計,此外還在歌臺前擺放了幾口擴(kuò)音用的青銅大缸梨撞,真可謂不惜血本雹洗。
這次曲壇盛事是豐樂樓方面特意安排的,主要是邀請了平素在各大酒樓已小有名氣的小唱女伎卧波,原本是八人时肿,但因有一人封宜奴身體不適而實到七人。徐婆惜是師師最熟悉不過的港粱,師師也是徐婆惜最熟悉的螃成,她們一眼就認(rèn)出了彼此旦签,互相含笑致意了一番。臺下的眾人也都知道寸宏,魁元將在徐宁炫、李二人之間產(chǎn)生,所以她們正是今晚飲客們矚目的對象氮凝。
今晚的徐婆惜著霞衣白裙羔巢,天青披帛,挽流云髻罩阵,戴玉步搖朵纷,尤其一襲長袖飄飄似仙,甚是惹眼永脓。徐婆惜為人蘊(yùn)藉袍辞,不茍言笑,頗有林下風(fēng)常摧,近年來越發(fā)深居簡出搅吁,一眾紈绔子弟都無法接近她;在小唱方面落午,徐婆惜以聲音清越著稱谎懦,其情狀態(tài)度最是得神,聽者常嘆其癡絕溃斋,以此推許為汴京小唱第一界拦。
其他幾個女伎也是滿頭珠翠、遍體金玉梗劫,排場不輸李享甸、徐二人,她們雖是陪襯梳侨,但一樣可以借此提高聲價蛉威。
豐樂樓大廳堂平素散鋪七八十副桌凳,今天特意加到了上百副依然供不應(yīng)求走哺,只得委屈一些人在樓外走廊上就桌了蚯嫌,酒保在其中往來穿梭都有些吃力。今晚眾女伎紅妝艷絕丙躏、風(fēng)華凌世择示,一睹風(fēng)采之后,臺下男女觀眾頓時躁動不安起來晒旅。
在一一亮過相后栅盲,女伎們就退回各自的雅閣里做準(zhǔn)備。約摸一炷香的工夫敢朱,雅樂乍起剪菱,比賽就正式開始了摩瞎,表演者步上歌臺拴签,其余六人皆步出雅閣倚靠著走廊的欄桿朝下俯看孝常,樓下情形盡收眼底。
第一輪是《詩經(jīng)》曲目蚓哩,意在讓表演者熱身构灸,也是為烘托氣氛,舞臺上下岸梨、左右有數(shù)十伴舞者喜颁,香風(fēng)陣陣,綺羅出塵曹阔。
根據(jù)抽簽的結(jié)果半开,徐婆惜排第二,李師師排第七赃份。徐婆惜選了一首《采薇》寂拆,第一位孫三四唱過一首《桃夭》后滿座還有些交頭接耳者,可是待徐婆惜唱了幾句后抓韩,整個豐樂樓就迅速沉浸到了樂曲之中纠永。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谒拴。今我來思尝江,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英上,載渴載饑炭序。我心傷悲,莫知我哀苍日!”唱罷少态,滿座盡戚然之色。
師師選了一首《黍離》:“彼黍離離易遣,彼稷之苗彼妻。行邁靡靡,中心搖搖豆茫。知我者侨歉,謂我心憂;不知我者揩魂,謂我何求幽邓。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火脉?……”唱罷牵舵,座中竟有低聲悲泣者柒啤。
統(tǒng)計人氣的方式,是一眾酒保各捧著一個金盤到各桌前畸颅,觀眾若是屬意哪位女伎担巩,就將手邊寫有該女伎名字的小木牌扔到金盤里。最后由大伙公推出的幾位名士數(shù)牌兩次没炒,第一輪比賽的結(jié)果確定為:李師師得五百六十七牌涛癌,徐婆惜得五百四十三牌,其余人等都不足二百牌送火。
“不錯拳话,初戰(zhàn)告捷,是個好兆頭种吸!”葉穆輕撫著師師的肩頭安慰道弃衍。
哪知師師不以為然道:“這一回我是沾了后來者的光了,只是多了二十幾牌坚俗,實不足喜镜盯!”
“盡人事,聽天命坦冠,不要緊張形耗!”葉穆為師師倒了一杯茶。
“放心辙浑,吾已入忘我之境激涤!”師師恬然一笑道。
第二輪唱樂府判呕,抽簽的結(jié)果是師師第三倦踢,徐婆惜第六。
師師選了《西洲曲》:“……闌干十二曲侠草,垂手明如玉辱挥。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边涕。海水夢悠悠晤碘,君愁我亦愁。南風(fēng)知我意功蜓,吹夢到西洲园爷。”
徐婆惜選了《飲馬長城窟行》:“青青河畔草式撼,綿綿思遠(yuǎn)道童社。遠(yuǎn)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著隆。夢見在我傍扰楼,忽覺在他鄉(xiāng)呀癣。他鄉(xiāng)各異縣,輾轉(zhuǎn)不相見……?”
最后統(tǒng)計的結(jié)果弦赖,師師得牌四百三十八项栏,而徐婆惜得牌四百八十九。
“這回曲目沒有選好腾节!”師師自我安慰道忘嫉。
“無妨荤牍,這又非壓軸曲案腺!”葉穆故作輕松道。
云兒在旁附和:“爺說得對康吵,娘不必?fù)?dān)心劈榨!”
唱完這一輪,約摸讓觀眾們休息了一刻鐘晦嵌,以備他們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聆賞第三輪的壓軸曲目上同辣。
第三輪的比賽規(guī)則是每人唱兩首詞,第一首是老曲目惭载,具體內(nèi)容由抽簽決定旱函,最后師師抽到了一首《蝶戀花》,徐婆惜抽到了一首《少年游》描滔。這些自然都已是她們所唱熟了的棒妨,無非是讓她們進(jìn)一步熱身,也讓觀眾放松一下含长,并不計牌券腔。
第二首詞才是今晚的重中之重,也都是新詞拘泞。為免很多觀眾聽不清唱詞纷纫,豐樂樓還專門在每張桌上擺放了寫在菜單紙上的歌詞,所以在聆聽新曲之前陪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拿起了曲詞閱看辱魁,果是一時佳作,很多人不住地頻頻頷首诗鸭。不過有些人并不太懂染簇,便就教同席,交頭接耳者也不乏其人只泼。
這回比賽的順序是徐婆惜第三剖笙、師師第四,兩首詞都按照這個次序请唱。七人將第一首詞唱罷后弥咪,在一陣?yán)坐Q般的擊掌聲過后过蹂,壓軸戲便正式開場了!
這一回徐婆惜選了洛陽名士朱敦儒的《菩薩蠻》聚至,其詞曰:“芙蓉紅落秋風(fēng)急酷勺,夜寒紙帳霜華濕。枕畔木瓜香扳躬,曉來清興長脆诉。輕舟青箬笠,短棹溪光碧贷币。去覓謝三郎击胜,蘆花何處藏∫畚疲”
這是一首懷有隱逸之志的詞偶摔,大概正合乎了徐婆惜此時的志趣,因此她才在這樣成敗攸關(guān)之時促脉,毅然選擇了它辰斋。
但見歌臺上的徐婆惜意態(tài)蕭散,衣袂飄然瘸味,清歌窈窕宫仗,有馮虛御風(fēng)、遺世獨(dú)立之狀旁仿,一曲唱罷藕夫,竟將滿座聽者的心魂唱出了軀殼,以至于經(jīng)久未有擊掌聲……
臨到師師上臺時丁逝,她不免長舒了一口氣汁胆,又抬眼看了看樓上的葉穆,兩人的目光頓時交集在一起霜幼,師師備覺底氣沛然嫩码!
但見歌臺上的師師視周遭如無物,一顰一笑罪既,一靜一動铸题,無不與曲詞渾然一體,歌喉如玉潤珠圓琢感,裊裊余音丢间,繞梁三匝!一曲《長相思慢》唱罷驹针,聲樂驟停烘挫,滿座肅然,安靜得幾乎可以聽到樓外的風(fēng)聲!
就在這時饮六,忽有一人突然起立大聲擊掌其垄,打破了沉寂,那些原本還為之黯然神傷的人們卤橄,都跟著站起身來绿满,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擊掌聲,乃至經(jīng)久不息窟扑!
最后七人都唱完了喇颁,當(dāng)記牌結(jié)果念到徐婆惜“得一百三十一牌”時,師師如釋重負(fù)一般嚎货,當(dāng)即抱住身邊的葉穆橘霎,一時淚如雨下!
“李師師得……”這回念牌的人是吳元瑜厂抖,此人乃是知名畫師崔白的弟子茎毁,后成為徽宗的啟蒙良師克懊,可謂威望甚重忱辅。白發(fā)蒼髯的吳元瑜用盡氣力念到此處,竟故意停頓了一下谭溉,滿座引頸翹首起來墙懂,有人拿目光搜尋師師,只見二樓欄桿后如梨花帶雨的她正在向眾人含笑致意扮念。
“李師師得一千零七十五牌损搬!”吳元瑜最終亢聲宣布道,頓時滿場一片嘩然柜与。
作為魁元巧勤,師師被頒贈了一尊七寸高的金質(zhì)鹿蜀【1】雕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弄匕,其他女伎也各有嘉獎颅悉。
待到終場開宴時,師師忙不迭地去給大家敬酒迁匠,沒想到周學(xué)士也到了剩瓶,師師忙斟滿了一杯豐樂樓的特釀眉壽酒,舉到周邦彥面前語笑嫣然道:“非學(xué)士城丧,小女子何能忝為魁元延曙,這一杯,小女子敬學(xué)士了亡哄!”說罷枝缔,一飲而盡。
周邦彥捋著自己那不多的胡須微笑道:“老夫也是三生有幸蚊惯,今日師師在歌臺上一展長才愿卸,真乃梨園絕代之聲拐辽!老夫不枉此生!”言罷擦酌,忽有些樂極生悲之意俱诸。
恰巧周邦彥身邊有一位老名士,醺醺然若酒中仙赊舶,此人乃是“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的晁補(bǔ)之的從侄晁沖之睁搭,他站起身將一只手搭在了周邦彥肩頭,似醉非醉道:“美曲笼平,美詞园骆,美人,美聲寓调,又得美酒锌唾,五美并具,渾覺廣寒宮未必在云霄夺英!”
就在師師忙著謝客的當(dāng)兒晌涕,她突然發(fā)現(xiàn)徐婆惜不見了,搜尋了一圈后痛悯,忙一個人向樓前追趕去余黎,正巧看到如閑云野鶴一般的徐婆惜與她的丫鬟就要步下臺階。
“姐姐载萌,請留步惧财!”師師高聲喊道。
此時豐樂樓前沒有別人扭仁,徐婆惜聞聲停下了腳步垮衷,轉(zhuǎn)過身看著香汗淋漓的師師走近了,莞爾一笑道:“恭喜妹妹今日折桂乖坠!也祝愿妹妹得償所愿搀突!我虛長你幾歲,也該讓出這一人頭地了瓤帚,呵呵描姚。”
“姐姐曲高和寡戈次,今日妹妹只是撿了便宜轩勘,如何這就要走?”師師拿手絹擦了擦額頭怯邪,她吃了不少酒绊寻,一跑便熱了。
“我一向吃得少,已飽了澄步!”徐婆惜停頓了一下冰蘑,示意師師靜聽一下從豐樂樓中傳來的煩囂,然后一指道村缸,“這等場合祠肥,我已不慣!”
師師借著豐樂樓前明晃的燈火細(xì)細(xì)端詳了一番徐婆惜梯皿,覺其塵俗一洗仇箱,不由贊嘆道:“近觀姐姐神寒骨清,洵非人間煙火人也东羹!”
“呵呵剂桥,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属提。對一張琴权逗,一壺酒,一浮云冤议≌遛保”徐婆惜執(zhí)意要走,“多謝妹妹相送求类!”
“那我再送送姐姐奔垦!”
師師一直將她送到轎子邊,目送她一步步離去尸疆。此時月已西沉,習(xí)習(xí)夜風(fēng)吹淡了醉意惶岭,也送來怡然的涼意寿弱,一陣清新的花木氣息飄過,令人回味悠長按灶。
待師師轉(zhuǎn)身要回豐樂樓時症革,葉穆不知幾時已立于她身后的高臺上,師師走近了鸯旁,略有所思道:“徐姐姐風(fēng)神蕭散噪矛,望之如神仙中人,我自愧不如铺罢!”
葉穆看著徐婆惜遠(yuǎn)去的方向艇挨,一笑道:“勝固可喜,敗亦欣然韭赘,有此境界者缩滨,唯徐娘子一人耳!”
徐婆惜其實早有歸隱之志,這次比賽之后不久她就正式入道了脉漏,從此音信杳然苞冯。
{1}《山海經(jīng)》的記錄的一種古代神獸,其音如謠侧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