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泰晤士河邊的堤岸站攒磨,回到地面的那一刻索菲頓時感到神清氣爽。她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濕潤的空氣汤徽,讓充滿活力的新鮮氧氣將肺部慢慢填充娩缰,再隨著血液遍布全身,這是上戰(zhàn)場前的第一步谒府。
普華永道大樓的外墻由玻璃幕墻覆蓋拼坎,造型既內斂又尖銳,與倫敦人的氣質不謀而合狱掂。如此極具現(xiàn)代感的宏偉設計無疑會營造出一種超脫于普羅大眾的氛圍演痒,當你步入其中的時候會覺得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精英社會亲轨,他們所做的工作趋惨,所談的話題似乎都高人一等。如果放在過去的蘇格蘭惦蚊,這里就好像是宏偉的愛丁堡城堡器虾,在高聳的城墻上俯瞰山腳下的村落,地平線將兩個世界分割得一清二楚蹦锋≌咨常可是,城堡居住的并不只有王室成員莉掂,它往往需要容納數十倍于貴族的奴仆才得以正常運轉葛圃。煙熏火燎的廚房,養(yǎng)護繁瑣的花園憎妙,還有臭氣熏天的馬廄都需要專人照料库正,精英世界也是一樣。
索菲走進電梯厘唾,按下樓層褥符,看著自己在玻璃圍成的世界里緩緩上升。從電梯到每一層辦公室抚垃,這棟大樓里幾乎沒有墻壁的概念喷楣,一切都由透明的玻璃板進行分割,每一張辦公桌鹤树,每一名員工铣焊,都在玻璃背后展露無疑。聽說這是為了表達自然罕伯、真實的理念粗截,不過索菲從中只感覺到了個人隱私的一去不復返。就好像是成百上千個魚缸層層疊加捣炬,氧氣從中央空調管道里平均地輸出熊昌,光線調節(jié)得恰到好處绽榛,里面的人以為這一切都是為他們所準備的,殊不知自己只是一條關在密封魚缸里供人觀賞的小金魚婿屹。
再向上爬一層灭美,一切就會變好。這或許是這兒所有人的小心思昂利,索菲當然也不例外届腐。隨著電梯上行,她像鑄造鎧甲一般開始改變自己的姿態(tài)蜂奸,剛才雙腳還不適應新買的高跟鞋犁苏,現(xiàn)在卻有力地支撐起整個身體的重量;兩條修長的腿直挺挺地扩所,將面料優(yōu)質的西裝褲撐得十分有型围详;打開雙肩昂首挺胸,合身的灰色西服邊上配著一只簡潔而精致的普拉達手提包祖屏。但她知道助赞,真正的武器是她自信的面容,流利的談吐袁勺,還有那咄咄逼人的氣勢雹食。只要她戴上這張鋼鐵的面具,就沒有人會猜到她昨晚被失眠與惡夢折磨的慘狀期丰。
索菲大步流星地走進辦公室群叶,和平時一樣掃視了一遍每個人的狀況,托馬斯響亮地敲擊著鍵盤钝荡,恨不得全公司的人都能聽見他賣力的工作街立,杰西正在抱怨卡紙的打印機,每次開會前她都喜歡將所有搭得上邊的文檔全部打印出來化撕,不管用不用得上几晤,光是看那一大摞文件就知道她準備得比誰都要充分。薩拉和雪莉正交頭接耳植阴,不知誰又成為了她們今天的話柄蟹瘾。
在高級經理辦公室的玻璃墻背后,她看見比她早到許多的安德魯面色不佳掠手,這可不太尋常憾朴。往常他總是和她一樣帶著積極奮進的面具,正是這種相似令他們迅速走到了一起喷鸽。安德魯無論是否有緊急的項目都會提早一小時到公司众雷,因為那樣他就能在走廊里遇見剛來的老板,順手為他泡上一杯愛爾蘭風味的咖啡,這對他來說是工作的一部分砾省,或許是最重要的那部分鸡岗。每一個房間都是透明的,無論發(fā)生什么编兄,他都不該將漂亮的面具撕下轩性。
直到這天下午,他也沒有對索菲說過一句話狠鸳。當然揣苏,他們在人前盡可能地掩飾情侶關系,從來都以冷冰冰的工作態(tài)度相對件舵。但今天他甚至連工作的事都沒有向她提過卸察,這令她感到奇怪,是她哪項工作沒做好惹他生氣了嗎铅祸?這時堵未,一聲叫喚打斷了她的思緒波丰。
“索菲庐橙,密特朗先生請你去一下他的辦公室颖侄≌叮”高級經理的秘書趾高氣昂地命令道细移。
她很想詢問原因捞稿,但顯然秘書并不打算與她多說什么罩息。最近岂贩,公司里彌漫著人人自危的氣氛茫经,一些員工被經理叫去談話后沒多久就自動走人了,當即電腦就被鎖上萎津,不讓帶走任何資料卸伞。不過,裁員往往發(fā)生在一般的審計顧問身上锉屈,作為高一級別的經理荤傲,安德魯的地位算是相當穩(wěn)健,而自己作為安德魯的下屬颈渊,即便真要辭退也應當由他來發(fā)話才對遂黍。
“你好,索菲俊嗽,隨便坐雾家。”高級經理和善地招呼道绍豁。這有些出乎索菲的意料芯咧,因為在安德魯的口中他的上司密特朗先生是個老奸巨猾的家伙。
他象征性地和她聊了幾句工作,隨后喝了一口咖啡敬飒,起身往窗邊走去邪铲。“你覺得這里風景怎么樣无拗?”他問道霜浴。
她向窗外瞥了一眼,這里的樓層不算很高蓝纲,但視野卻是同一層中最好的一間阴孟,可以看到河對岸的倫敦眼,也能隱約見到大本鐘的尖頂税迷。
“還行永丝。”索菲謹慎地回答箭养。
“勉勉強強慕嚷,對吧?要是你說很棒毕泌,我就會請你馬上離開我的辦公室喝检。”他面露笑容撼泛,像是計謀得逞的孩子挠说。“下面仰望著我們的那些人愿题,以為這里是天堂损俭。要我說,這就和英國人老不可舍棄的‘日不落帝國’的理想一樣可笑潘酗「吮”
索菲一言不發(fā),她不喜歡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仔夺,但這些年來的摸爬滾打讓她懂得在了解對方的真正意圖之前琐脏,不要輕易發(fā)表言論。
“自吹自擂的時候我們常會說會計師行業(yè)是個不懼經濟衰退的行業(yè)缸兔,經濟越是下行日裙,企業(yè)就越是需要會計師為他們核算成本,削減經費灶体,即便企業(yè)破產也需要會計師來清盤阅签。這話對外行人說說也就算了,沒想到我們這里的不少蠢貨自個兒也信了蝎抽≌樱”
“哪兒都有安于穩(wěn)定的人路克。”
“意思就是你不屬于那類人养交,對吧精算?”密特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們的客戶里有個CEO是我的老朋友碎连,他說我的手下有個北方女孩灰羽,為人謹慎又縝密,事實果然如此鱼辙×溃”
“您過獎了。我同意你的觀點倒戏,這次全球性的經濟危機是史無前例的怠噪。國際經濟活動已經嚴重減速,大型公司的上市項目大幅減少杜跷,企業(yè)合并和重組的活躍度也收到打擊傍念,這些都會大大削弱會計師服務的需求,不用太久問題就會暴露葛闷”锘保”
“不錯,我們正在經歷寒冬淑趾,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道理阳仔。可是我們底下的團隊一個個墨守成規(guī)治笨,毫無危機感可言驳概〕嘟溃”
“密特朗先生旷赖,大家正在拼盡全力「洌”
“你或許如此等孵,其他一些人可就不好說了□蹇眨”
索菲覺得他有所暗指俯萌,眼中再度流露出警惕之色。
“這些年事務所的人才流動率極高上枕,為此我們招聘了太多員工咐熙。經濟危機一來,原本想要跳槽的全都沒了骨氣辨萍,窩在老巢里棋恼。”
“聽說今年轉職人數的比例從去年降低了許多∽ζ”
“從15%降到了5%义起。”高級經理摸了摸腦袋师崎,像公司大股東那樣為前景煩擾默终,“在這種困境里,只懂耍嘴皮子的人首先要根除犁罩。我想齐蔽,你知道我在說誰〈补溃”
索菲立刻想起了早上面色不佳的安德魯肴熏,這下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我只知道我們部門的所有員工都勤勤懇懇顷窒,如果您對我的工作有所不滿的話……”
“場面話就不必了蛙吏。簡而言之,我希望提拔你成為金融組的經理鞋吉,成為我有力的副手鸦做。”
“你想讓我背叛安德魯谓着?”她終于按耐不住泼诱,露出慌張的神色。
密特朗笑了笑赊锚,“你剛才游刃有余的勁去哪兒了治筒?對工作,決不能感情用事舷蒲∷释啵”
“你覺得安德魯手上掌握著太多客戶信息和資源,不能貿貿然地將他掃地出門牲平,所以想要利用我……”
“你真是個直爽的女孩堤框。幸好在客戶面前不是這樣∽菔粒”密特朗苦笑著搖搖頭蜈抓,將雙手插進口袋里,“我欣賞你這一點昂儒,所以才打算提拔你沟使。但說老實話,你這樣的性格不適合這里渊跋,就和我一樣腊嗡〕方桑”
“你覺得為什么我已經四十好幾了,卻只坐到現(xiàn)在這個位子叽唱?”他回到座椅上屈呕,合起雙手支撐下巴,擺出平易近人的姿態(tài)棺亭,“因為我總是一板一眼地做好手頭的事虎眨,從不想去搞人際關系,不想低頭哈腰地偽裝镶摘,不想對上級的錯誤視而不見嗽桩。在人的社會里生活,卻不想遵守人的規(guī)則凄敢。像我們這樣的人碌冶,在公司中可以說是邊緣人士,要給自己找到合適的位置是極其困難的涝缝。但也正是這樣的人扑庞,能在特定的時機下造就變革【艽”
索菲從不喜歡聽人高談闊論罐氨,但密特朗話中的一個詞卻令她陷入沉思√苍“邊緣人士”栅隐,原來,這就是她每天在這座魚缸大廈里的感受玩徊。
“我清楚你和安德魯的關系租悄,可恕我不禮貌地問一句,你能從他身上得到什么恩袱?”密特朗頓了頓泣棋,似乎對自己的勸說充滿信心,“我見過太多獨立的女性憎蛤,她們呼風喚雨似的掌控著自己的人生外傅,無論金錢,地位俩檬,還是未來。她們從不將安全感寄托于他人身上碾盟,因為那就好像在打仗時雇傭傭兵一樣棚辽,毫無意義”龋”
索菲適時地回以微笑屈藐,她知道他說得沒錯榔组。安德魯在工作上太過急功近利,缺乏遠見联逻,而在情感上則始終自私得像個五歲的孩子搓扯。她并不認為兩人之間有著什么堅不可摧的愛情,即便有過包归,那也只存在于荷爾蒙所能維持的三個月里锨推。如果一定要說出她能在安德魯身上期盼些什么,或許是組成一個家庭的希望公壤。
她需要家庭嗎换可?索菲自問。窗外響起了雨聲厦幅,陰晴不定的天空就像她此刻困惑的心情沾鳄。
兩分鐘以后,她給了自己答案:當然确憨,夢寐以求译荞。
她生于海邊,父母都是漁民休弃,雖然不是古時候那樣撒網捕魚磁椒,但先進的工具和運輸方式并沒有改變漁人的生活氣息。她從小生活在潮濕苦澀的空氣中玫芦,成天和魚腥味打交道浆熔,每天學校和家兩點一線,沒有舞會晚宴桥帆,沒有購物中心医增,沒有樂隊演出,沒有饕餮美食老虫,除了大海以外什么都沒有叶骨。
讀書的時候她就發(fā)現(xiàn),阿伯丁的學校里可以分為兩種人——接受現(xiàn)實毫無志向的祈匙,以及想盡辦法要離開那里的忽刽。她幾乎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后者。當時的理由和所有上進的年輕人一樣夺欲,想要去更大的地方發(fā)展跪帝,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或許外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為她播下了這顆種子些阅。
記憶中外婆洛拉就有如神仙下凡伞剑,和索菲在阿伯丁接觸過的所有人都全然不同。她生于倫敦市埋,為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嫁到海邊小城黎泣,但嚴酷的海風從未吹走她身上獨特的氣質恕刘。她既會吟誦雪萊的詩,又能描繪美國的西部風光抒倚,不過最帶勁的還是她口中60年代的倫敦褐着。
自由,叛逆托呕,放縱含蓉,又充滿靈氣,一個藝術與潮流碰撞出無限火花的時代镣陕。那時正值戰(zhàn)后經濟復蘇谴餐,年輕人們推翻一切老舊教條,街頭上到處都能見到搖滾青年和藝術青年呆抑,各種各樣的文化潮流蓬勃發(fā)展岂嗓。同一條街上,一間酒吧里身穿軍靴和背帶牛仔褲的光頭黨正為了一場球賽暴動鹊碍,而另一間水煙館里卻圍坐著一群頹廢的嬉皮士厌殉,他們留著拖沓的長發(fā),綁上頭巾侈咕,喇叭褲腿耷拉在地上公罕,吞云吐霧地探討東方密教和靈魂超脫。
索菲夢寐以求地渴望那樣的倫敦耀销,渴望一個人與人交織緊密的世界楼眷,一個人文徹底戰(zhàn)勝自然的世界,一個精神豐富到足以填滿空虛的世界熊尉。在與密特朗的談話之前罐柳,這些渴望還不過是虛幻的概念,她從未將它們梳理清晰狰住。每一天张吉,她都為了留在倫敦而廢寢忘食,卻從未問過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咧玻現(xiàn)在她頓悟了肮蛹,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從無盡的空虛和迷茫中清醒過來创南。
倫敦還是夢想中的那個倫敦伦忠。城市生活的重壓之所以令她喘不過氣,令她夜夜難寐扰藕,并不是因為繁忙的工作和高昂的租金缓苛,而是一種歸屬感的缺失。就好像一個破洞的杯子邓深,無論往里傾注多少心血都無法填滿未桥。
但只要建立了家庭,她就能與這個陌生的社會建立起永久的聯(lián)系芥备,徹底扎根于此冬耿。到時,倫敦的一切美好就會與她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萌壳,隨波逐流的感覺便會就此消散吧亦镶。她心想,這或許就是昨晚夢境的含義袱瓮。
“密特朗先生缤骨。”索菲的聲音里沒有了剛才的困惑尺借,“我失眠了整夜绊起,想早些回去×钦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