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來北京看我,這是計劃了近兩年的事情弊决,終于成行担猛。
來之前,我苦口婆心勸她說,你就帶上身份證好了傅联,別的都不用先改,這兒啥都有。
她點頭如搗蒜蒸走,好的仇奶,好的。
媽媽從小不聽話比驻,姥爺說得果然沒錯该溯。去車站接她,我左等右等别惦,幾乎所有的乘客都出來了狈茉,才看到她慢吞吞地移動過來,背著鍋碗瓢盆掸掸,提著大包小裹氯庆,像一座山丘那樣移動了過來。
那一刻扰付,我真想“翻臉不認媽”堤撵,扭頭就走啊。
有這么坑兒子的嗎羽莺?你說实昨,我這是接媽,還是接行李盐固?從車站到我住的地方荒给,要換三次地鐵,足足兩個小時刁卜,好容易休一次年假锐墙,成心累死我是吧?
接過她手中的行李长酗,我沒好氣地說溪北,還吃飯嗎?
她笑笑說夺脾,不用之拨,回到你住的地兒,我給你做咧叭,好久沒吃媽做的飯了吧蚀乔?
呵呵。我心里冷笑兩聲菲茬。少打感情牌吉挣,不吃正好派撕,我也氣飽了。
終于到家了睬魂。她打開行李箱终吼,一一往外拿東西。
這是十個燒餅氯哮,你不是最愛吃老家的燒餅嗎际跪?
這是兩斤香油,大城市賣的香油不正宗喉钢,沒咱家的香姆打。
這是兩個盤子、兩個碗肠虽,聽你說北京的碗一個就要二十幾塊幔戏,我在家買的才兩塊。
這是牙刷税课,家里有闲延,我就帶來了,免得你再去買伯复。
這是一條被子慨代,晚上我蓋邢笙,你這兒不是就一條嗎啸如?
這是一個被套,給你冬天的時候用氮惯,記得你說這種“毛毯被套”最舒服了叮雳。
……
我立在原地,一時啞口無言妇汗。
帶媽媽去影院看電影帘不,《金剛:骷髏島》正熱映。
活到五十四歲杨箭,這是她第一次正式來電影院寞焙。看到什么都新奇互婿。
剛到影院門口捣郊,她就羞赧地對我說,你給我拍個照好嗎慈参?把影院的名字拍進去啊呛牲。
真沒見識。我掏出手機給她拍照驮配,“一娘扩、二着茸、三”,喊到“三”的時候琐旁,她突然笑意盈盈做了個“V”的手勢涮阔。切,這老太太旋膳,還挺新潮澎语。
我去買飲料和爆米花毡证。問她要什么牌子的飲料郁油,爆米花小桶還是大桶。她緊緊拽著我的胳膊不讓去蝗罗,“在家吃得飽飽的义图,還吃它干啥减俏?反正我不要,你要的話碱工,自己買一份吧娃承。”
好吧怕篷,不買就不買吧历筝。眼看電影要檢票了,我拉著媽媽去入口排隊廊谓。
輪到我們的時候梳猪,工作人員一人給發(fā)了一副眼鏡,3D嘛蒸痹。媽媽眼睛一亮春弥,附在我耳朵上說,這是贈送的嗎叠荠?家里剛好缺一副眼鏡哦匿沛,上次給你爸納鞋底,都看不到針線了榛鼎。我白了她一眼逃呼,懶得理她。
找到我們的位子者娱,剛坐下抡笼。像變戲法那樣,她從包里左摸右摸掏出一瓶飲料肺然,遞給我蔫缸,喏,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喝的“小香檳”际起,還記得不拾碌?多少年沒喝了吐葱,來之前去縣城趕集,我找了好多地方才買到的校翔。
黑暗中弟跑,不曉得為什么,我突然鼻子酸酸的防症。
第二天孟辑,去便宜坊吃烤鴨。
去之前蔫敲,媽媽小心翼翼問我饲嗽,那里的烤鴨老貴了吧?咱們還是不要吃了吧奈嘿?又不是沒吃過貌虾,家里十八塊錢一只,上個月我跟你姐剛吃過裙犹。
我說尽狠,貴不到哪兒去,好容易來趟北京叶圃,街坊鄰里都知道你到兒子這兒享福了袄膏,連烤鴨都不請你吃,我丟不起這個人掺冠,你要為我考慮一下吧沉馆?
那好吧。媽媽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赫舒。
去到烤鴨店悍及,一坐下闽瓢,她就大呼小叫接癌。天呢,這里也太好了吧扣讼。你看缺猛,有師傅當場切鴨子耶,你看椭符,頭上的吊燈荔燎,這得廢了多大功夫才裝上的呀。
我蹙緊了眉頭销钝,擺擺手有咨,示意她小點兒聲。
她沉下聲音蒸健,竊笑著對我說座享,兒子呀婉商,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方渣叛,就你媽一個人是農(nóng)村的丈秩,你看看人家,哪一個不是有錢人淳衙,穿著西服打著領(lǐng)帶的蘑秽,咱們整個村也沒幾個人來過,你大姨箫攀,二姨都沒來過肠牲,哈哈哈。
我撇了撇嘴角靴跛,沒理她埂材。
烤鴨上桌了,我拿起筷子汤求,剛要夾俏险,被媽媽攔住了。別動扬绪,你先拍個照啊竖独,拍好了傳給你姐,到時讓家里人看看挤牛。
我只好象征性地拍了個照莹痢。她又說,手機你先別收起來墓赴,待會我吃的時候竞膳,給我拍個視頻,你看我頭發(fā)亂不亂诫硕,要不要去衛(wèi)生間整理一下疤贡佟?
劉大美女章办,給你去美容店做個美容得了锉走,還整理。我嫌棄地別過臉去藕届。
她嘿嘿笑了挪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
吃到中途休偶,媽媽突然說梁厉,不行了,不行了踏兜,我要上廁所词顾。我齉齉鼻子只冻,指了指衛(wèi)生間的方向,她去了计技。
酒足飯飽喜德,我去收銀臺結(jié)賬。服務(wù)生說垮媒,剛才有個婦女結(jié)過了舍悯。
好,很好睡雇。老劉啊老劉萌衬,陰謀詭計還挺多,可以去宮斗了呢它抱。
去的第一個景點秕豫,是故宮。到了那兒已經(jīng)中午了观蓄,我說媽媽你等在門口混移,我先去買票。媽媽找了個地方侮穿,坐下來歌径。
排隊的人真不少,左等右等亲茅,終于買上了票回铛。回到媽媽身邊克锣,發(fā)現(xiàn)她正吃著什么東西茵肃,還有點避嫌似的,吃得很小聲袭祟,腳下呢验残,放著一盒牛奶。
我定睛一看榕酒,天呢胚膊,這不是我去年雙十一買來已經(jīng)過期的牛奶嗎故俐?
我拿起牛奶就要丟進垃圾桶想鹰,遲了,盒子已經(jīng)空了药版。我厲聲對媽媽說辑舷,你吃的什么?該不會是餅干吧槽片?早給你說過了何缓,牛奶餅干都過期了肢础,打算扔掉的,你吃出問題怎么辦碌廓?到時還要給你看病传轰,我可沒錢啊。
被拆穿了谷婆,媽媽歉疚地笑著說慨蛙,哎呀,沒事的纪挎,咱們老家人哪有注意過什么過期不過期的期贫,還不是照樣吃了喝了,你放心异袄,一定沒事通砍,再說,故宮那么大烤蜕,咱們逛一圈天就黑了封孙,哪有地兒吃飯嘛。
吃了就吃了讽营,我也沒辦法敛瓷。看著空空如也的塑料袋斑匪,我無奈地對她說呐籽,你是吃飽了,那我吃什么呀蚀瘸?
這里狡蝶,這里。媽媽放下挎包贮勃,打開來贪惹。喜上眉梢地說,你瞧寂嘉,兩個蘋果奏瞬,三只香蕉,還有一大罐酸奶泉孩,昨兒個我就給你準備好了硼端。
陽光下,看著她雀躍的樣子寓搬,不知道為什么珍昨,突然很想哭。
那箱過期的牛奶,和半袋過期的餅干镣典,在我準備丟出去之前兔毙,還是被她吃光了,喝光了兄春。我藏了十八個地方澎剥,她找了十八個地方。
姥姥一定記錯了吧赶舆,就我媽這尿性肴裙,她應(yīng)該是屬鼠的才對啊。
白天出去玩涌乳,晚上在家寫作蜻懦。我有一個習(xí)慣,寫作的時候夕晓,身邊不能有人宛乃,就算對方不說話,也不行蒸辆。所以征炼,一般來講,都是我在客廳寫作躬贡,媽媽在臥室休息谆奥。
一天晚上,正打算寫作拂玻,媽媽對我說酸些,我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在旁邊的廣場遛遛彎檐蚜,平時在家遛彎習(xí)慣了魄懂,不活動一下就不舒服,你別擔(dān)心闯第,我認得路市栗。好好好,我連連應(yīng)著咳短,也沒多想填帽。
約莫一小時后,有人敲門咙好。媽媽回來了篡腌,提了一大塑料袋的東西,氣喘吁吁的敷扫。我住六樓哀蘑,沒有電梯诚卸,平時沒什么事葵第,連我都很少下去绘迁。
我剛要發(fā)怒,她就打斷了我卒密,出去遛彎缀台,旁邊剛好有個超市,最近香椿剛剛上市哮奇,饞得我呦膛腐,直流口水,你個熊孩子也不知道給你媽買鼎俘,還有小芒果哲身,金黃金黃的,你忘了以前我最喜歡吃這種水果了嗎贸伐?還有里脊肉勘天,里脊炒蒜薹我好一陣兒沒吃過了,你不孝敬我捉邢,反正我有錢脯丝,自己花……
一瞬間,冰箱塞滿了伏伐,結(jié)結(jié)實實的宠进,險些關(guān)不上門。
第二天早晨藐翎,餐桌上材蹬,我最愛的香椿炒蛋赫然在目。媽媽說吝镣,我已經(jīng)吃飽了赚导,那是給你留的,我一氣兒炒了八個蛋赤惊,哎呦吼旧,可把我撐壞了。
說完她就去拖地了未舟,一邊拖一邊絮絮說著圈暗,人老了啊,就要多活動裕膀,拖地有益健康员串。
我抽抽鼻子,沒忍心拆穿她昼扛。
從四月二日到四月十日寸齐,媽媽住了九天欲诺,四月十一日,她要回老家了渺鹦。
早晨九點四十三分的車扰法,怕耽誤了,潦草地吃了一頓泡面毅厚,我們就上路了塞颁。
一路上,媽媽都在說吸耿,你不要送我嘛祠锣,給我講一下怎么坐就好了呀,害你休息不好咽安。給你講一下就好伴网?你要真那么聰明,來的時候妆棒,不該讓我接呀澡腾。呦,長大了募逞,瞧不起你媽了呀蛋铆,你等著,下次端午節(jié)放假放接,回到家我一準削你刺啦,你奶的拐棍還在墻上立著呢。
到站了纠脾,換過紙質(zhì)車票玛瘸,媽媽進站了。我突然想起車票上沒寫候車室苟蹈,就趕緊問了入口處的工作人員慧脱,給媽媽打去了電話,媽啊菱鸥,你在六號候車室宗兼,六號氮采。什么主到?我聽不見登钥。電話那頭傳來喧擾的聲音茉唉。你回去吧,甭?lián)奈蚁揍#憷蠇屢粋€人能行。
我一個人回去了郑兴,默默地。不曉得為什么坐錯了站却舀,轉(zhuǎn)了六趟車才到家。家里空空的螃诅,媽媽來過,又走了穗椅。一整天门坷,我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
六七個小時的車程绸吸,媽媽到家了,一下火車码俩,她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你電腦下面的抽屜里,我給你塞了一千塊錢袖迎,兒呀,一個人在北京脯宿,媽媽照顧不到你嗡靡,別不舍得花錢歉井。
我握著電話躏嚎,雙手緊緊握著,終于箭阶,落下淚來虚茶。
老劉啊老劉,真是防不勝防仇参,到最后冈敛,又給我來了一招待笑。
是的,我的媽媽,是個名副其實的“ 心機婊 ”。她給我的愛,永遠要比我給她的生闲,多得多媳溺。
這輩子,我注定斗不過她碍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