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讀課放學(xué)懒豹,徐若虛在初陽之下低著頭往家趕芙盘,臉埋在陰影里驯用,以為這樣父母便不會注意他臉上的紅傷。一刻鐘前他的鼻子挨了一拳儒老,兩股黑血從鼻孔噴涌而出蝴乔,流進(jìn)嘴里又腥又咸;右眼則吃了一肘驮樊,不大一會兒便腫得像顆油桃薇正,眼皮脹脹得睜不開,他用涼水激了又激囚衔,鎮(zhèn)了又鎮(zhèn)挖腰,效果全無。這還只是皮肉傷练湿,至于心里的傷痛猴仑,那叫一個沒法說!他想好了肥哎,到家拿兩顆茶葉蛋再捎一包榨菜轉(zhuǎn)身就走辽俗,在上學(xué)的路上吃——看樣子最近三天他都不能大模大樣上桌吃飯了,那會暴露臉上的傷情篡诽,讓家人知道他又吃了敗仗崖飘。他不想戰(zhàn)敗。他盡力了霞捡∽看電視跟陳真和李小龍學(xué)的招數(shù)他使了一半,邊腿碧信、踹腿、掃堂腿街夭;另一半砰碴,沖拳、擺拳板丽、勾拳還沒來得及用便落敗了呈枉。他原打算先使拳的,可書上說“手是兩扇門埃碱,全靠腳打人”猖辫,于是就改用腿了,結(jié)果邊腿被輕松閃過砚殿,踹腿則踹了個空啃憎,掃堂腿倒是結(jié)結(jié)實實掃在了毛竹的腳踝上,可人家毛竹非但屹立不倒似炎,還像沒事人一樣抱起膀子對他嗤之以鼻辛萍。徐若虛大驚悯姊,他的腿活像掃在了電線桿上,生疼生疼的贩毕,忍了一秒鐘悯许,到底沒忍住,蹲在地上嗤嗤哈哈緩起了勁兒辉阶。毛竹豈能容他先壕,趁他痛,不能動谆甜,右手一拳砸向他的鼻梁启上,左手一肘正中他的右眼。
回家路上店印,徐若虛一邊照鏡子察看傷痕冈在,一邊想法子遮掩,一邊反思敗因按摘,他琢磨包券,“先出拳會不會好一點,好歹可以護(hù)住面門炫贤;腿嘛溅固,見機(jī)行事,有機(jī)會就踢一腳兰珍,沒機(jī)會就做個樣子嚇唬嚇皇坦……”但他馬上又否決了這一方案,先出拳估計腿就沒機(jī)會出了掠河,然而他那兩條竹竿一般的細(xì)胳膊還不如麻稈一般的細(xì)腿給力亮元。顯而易見,他太瘦了唠摹,空有技術(shù)爆捞,沒有力道,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勾拉;而對手毛竹卻十分敦實煮甥,腦袋圓如球,一身腱子肉藕赞,實打?qū)嵉囊蝗瓛噙^來成肘,呼的一聲,好比一發(fā)炮彈斧蜕,任你花樣百出双霍,硬是招架不住,所謂“一力降十會”是也。這次即是店煞,徐若虛撇開兩腿蟹演,像只螞蚱蹦跶了好幾下,毛都沒傷到人家顷蟀,自家鼻梁反挨了一拳酒请,差點摔個倒栽蔥,雖勉強(qiáng)立住身體鸣个,但腳下開始拌蒜羞反,一不留神,右眼又受了一肘囤萤,青紅紫黑昼窗,有如戴了一片墨鏡。
說起來涛舍,他倆原是一對好友澄惊,稱不上刎頸之交,但相互抄作業(yè)的交情也絕非泛泛之交富雅,從一年級到五年級掸驱,徐若虛抄毛竹的語文,毛竹抄徐若虛的數(shù)學(xué)没佑,抄得一字不改毕贼,抄得家長打、老師罵蛤奢,那又如何鬼癣,照樣抄得不亦樂乎!追溯二人之冤仇啤贩,源自一次吃奶事件:那天待秃,毛竹吃過午飯上門邀約徐若虛一道上學(xué)去——學(xué)校離家千米,孤懸村外瓜晤,四周全是田地锥余,一條細(xì)細(xì)的小路繞過田間地頭從家門直抵校門——徐若虛跟著毛竹走出家門,忽然記起有件要緊事沒做痢掠,丟下一句“等我兩分鐘”,扭頭便回嘲恍。毛竹好奇足画,緊隨其后,只見徐若虛鉆進(jìn)堂屋佃牛,掀起正吃飯的媽媽的衣襟淹辞,撲進(jìn)她懷里像個小寶寶咕嘰咕嘰吃起奶來。毛竹驚得眼角都瞪裂了俘侠,一下午半個字沒說象缀,課也聽不進(jìn)蔬将,腦子里回旋往復(fù)就一句話:“他還吃咪咪?央星!他還吃咪咪霞怀?!他還吃咪咪……”眼瞅著要放學(xué)莉给,毛竹憋不住了毙石,他的嘴巴奇癢無比,不說話磨一磨不行颓遏,搞不好能癢死徐矩!說點啥呢?“你們知道嗎叁幢,徐若虛還吃咪咪呢滤灯,他都五年級了,十二歲了曼玩,還像個小寶寶趴到媽媽懷里就吃鳞骤;他也吃飯,咪咪是飯后甜點演训,就像電視里的美國人那樣弟孟。”
校園里样悟,徐若虛仍在吃奶的新聞倏然間到處流傳拂募,有人當(dāng)面嘲笑他不知羞,大小伙子了還吃咪咪窟她,預(yù)備吃到幾歲呀陈症?徐若虛抵死不認(rèn),說他早就不吃了震糖,兩歲就戒了录肯。一群人七嘴八舌指證他,只因道聽途說吊说,反被徐若虛嗆得直咽口水论咏,情緒特別激烈的那幾位實在氣不過,順藤摸瓜將消息源毛竹揪了出來颁井。
“你說厅贪,他是不是還在吃咪咪?”一伙人簇?fù)碇窀烊籼搶|(zhì)雅宾。
徐若虛一見毛竹养涮,臉噌一下白了,但他穩(wěn)住陣腳,不慌不亂地反問:“毛竹贯吓,你啥時候看見我吃咪咪了懈凹?”
“毛竹,你倒是說呀……他要是沒吃咪咪悄谐,你就是個謊話精介评,”眾人指手掐腰,向毛竹施壓尊沸。
毛竹望一眼徐若虛威沫,徐若虛回望一眼毛竹,兩雙眼睛里滿是乞求洼专,一個乞求別說棒掠,一個乞求原諒。
“說呀屁商,毛竹烟很,證死他!”
“他吃咪咪蜡镶,”毛竹伸出右手朝對面緩緩一指雾袱,“我親眼看見的,今兒中午官还∏巯穑”
“你發(fā)誓?”眾人繼續(xù)威逼望伦。
“我發(fā)誓林说。”
眾人一齊將頭扭向徐若虛屯伞,個個神氣活現(xiàn)腿箩,好像剛剛捉了賊,拿了贓劣摇。
徐若虛眼淚汪汪珠移,不看眾人,只盯著毛竹末融,咬牙切齒罵:“我操你媽钧惧!”
此事之后,二人徹底掰了勾习,作業(yè)再不互抄垢乙,成績扶搖直上……不過,兩人開始較勁语卤,得手就修理對方一回,修理完,吃虧的不甘受辱粹舵,一門心思找回場子钮孵,打架動粗便在所難免。
二
他們村名叫望月樓眼滤,村子南邊有條小河巴席,名為巴清河,上接黃河诅需,下通東海漾唉,水至清且有魚,農(nóng)忙時口渴堰塌,村民們趴河邊咕咚咕咚只管牛飲赵刑,那情景有點像廣告:農(nóng)夫,水長场刑,有點涼般此。徐若虛頭一回跟毛竹干架就在這條河邊,大夏天牵现,毛竹農(nóng)活干得口干舌燥铐懊,跑過來扒開水草埋頭就喝。徐若虛溜到上游十米瞎疼,敞開褲腰往河里撒尿科乎,邊尿邊感概:“我這童子尿啊,包治百苍艏薄茅茂!”毛竹也不是好欺負(fù)的,上來揍了徐若虛一拳竿裂,徐若虛還他一腳玉吁,兩人你來我往,斗了兩個回合腻异,徐若虛身子虛进副,被一身鋼筋鐵骨的毛竹撂倒在地,落了個鼻青臉腫悔常。
當(dāng)時徐若虛不會游泳影斑,洗澡只敢在水淺的地方瞎撲騰,有次不慎玩脫了机打,滑入深水中矫户,腳下沒了底,心里更沒底残邀,這回可不是瞎撲騰皆辽,是玩命地瞎撲騰柑蛇。嘴巴好不容易露出水面,剛要喊人驱闷,河水立刻漲上來堵了個嚴(yán)實——兩年后上了中學(xué)他才得知這種情況科學(xué)術(shù)語叫液封耻台,免得漏氣,當(dāng)然也省得喘氣——撲騰吧空另,少年盆耽,每露一次嘴巴就是一次希望,隨著咕咚一口水下肚扼菠,希望變失望摄杂,不過請別絕望,人不死循榆,撲騰不止析恢。
后來自然活著登陸了,不然也就沒有后來了冯痢。當(dāng)時一群人在洗澡氮昧,只有毛竹發(fā)現(xiàn)徐若虛溺水,其他人都玩瘋了浦楣。待徐若虛抓住岸邊的水草顫巍巍地?fù)炝艘粭l命上來袖肥,毛竹搶上去嘲諷:“不賴不賴,喝水真快振劳!”
徐若虛肚皮撐得溜兒圓椎组,跪地起不來,撫著水餃一般的肚子罵:“我操你媽历恐!”本想多罵幾句寸癌,無奈腹中水壓過大,一張嘴便噴出一道水劍弱贼,活似科莫多巨蜥倏忽伸出的長舌蒸苇,區(qū)別在人家的肉舌有去有回,徐若虛的水舌有去無回吮旅,他也不想它回溪烤。
大難不死,再下河徐若虛就會鳧水了庇勃,而且無論怎么撲騰再也沉不下去了檬嘀,至今他都不會潛泳。他尋思责嚷,“上一局被毛竹瞧了笑話鸳兽,不行,得扳回來罕拂,臉比錢值錢揍异∪桑”
第二年雨水少,巴清河一下窄了許多蒿秦,幾乎沒了深水區(qū)喧兄。池淺王八多帘饶,河淺水蛭多答朋。下河洗澡的赤條條上來大呼小叫:“快看碗旅,我背后有水蛭嗎渡处?”
機(jī)會來了,徐若虛尖聲沖毛竹咋呼:“哎呦喂祟辟,你左邊屁股上趴著一條医瘫。”
同伴們心領(lǐng)神會旧困,沒人點破醇份。
毛竹前世鐵定是吸血鬼弄死的,一聽身上附著個吸血的家伙頭發(fā)都炸毛了吼具,使勁扭頭找僚纷,雙手在屁股蛋上胡抓亂撓:“哪兒呢?哪兒呢拗盒?”
徐若虛故作驚恐:“別撓了怖竭,水蛭你還不知道,越撓越往肉里鉆陡蝇∪簦”
毛竹帶著哭腔求救。徐若虛慢悠悠握緊鞋底:“治水蛭登夫,你懂广匙,就一招,絕活恼策,打鸦致!”
徐若虛的塑料鞋底結(jié)實又柔韌,是件上好的刑具戏蔑,抽上七八下蹋凝,毛竹的屁股就成了發(fā)酵的白面,腫得老高总棵。
“水蛭呢鳍寂?”毛竹問。
“掉河里跑了情龄∑矗”
毛竹起了疑心捍壤,看熱鬧的同伴繃不住,紛紛笑出了聲鞍爱。
“你他媽誆我呢鹃觉?”毛竹的眼角又瞪裂了。
“我他媽誆你呢睹逃〉辽龋”徐若虛兩手一攤,干干脆脆認(rèn)了賬沉填。
毛竹瘸著被打腫的左腿要跟徐若虛算賬疗隶。徐若虛往水里一竄,施展卓越的泳技奮力朝對岸游去——正是這次占了便宜且成功逃離的經(jīng)歷給了徐若虛靈感——他從家拿了茶葉蛋與榨菜翼闹,一邊往學(xué)校走一邊思索斑鼻,“干嗎不學(xué)學(xué)紅軍以弱勝強(qiáng)的戰(zhàn)爭法則呢: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猎荠〖崛酰”
他知道走字在文言文里是跑的意思。
“對关摇,打不贏就跑荒叶。”主意已定拒垃,徐若虛決定練習(xí)跑步——跑得快停撞,不失敗。
三
望月樓往北有一條直路悼瓮,像木工用墨斗打了線一樣直戈毒,而且路面平整,平整得像天天過壓路機(jī)横堡。此路寬五米埋市,長五里,直通鄉(xiāng)鎮(zhèn)命贴,路兩旁栽滿楊樹道宅,楊樹之外是農(nóng)田,放眼一望胸蛛,滿目青翠污茵,是一架天然的跑步機(jī)。徐若虛穿了一雙新鞋葬项,上來就是一通沖刺泞当,沖了四百米,口干舌燥民珍,眼冒金星襟士,心臟咚咚響盗飒,兩肋插刀疼,先前憋著的那股勁隨著玩命的奔跑箭一般射了出來——釋放一空陋桂,徐若虛腦袋清明了逆趣,扶著路邊的楊樹一面喘息一面思考:“步不是這么跑的,我太急躁了嗜历⌒”
十分鐘后,調(diào)息均勻秸脱,繼續(xù)跑落包,這回徐若虛釋然了,既然跑步非一日之功摊唇,急又有個鳥用?反正毛竹跑不了涯鲁,今后跟他較量的日子長著呢巷查。這么一想,徐若虛心里敞亮了抹腿,步伐不疾不徐岛请,一口氣跑了二里地,剛好跑到這條路的中點警绩,此處左右無村崇败,前后無店,墳?zāi)沟褂幸淮笃缦椋稚⒃趦蛇叺那f稼田里后室,據(jù)說是兩大家族的祖墳地。這些高門大戶的祖宗徐若虛是不放在眼里的混狠,唯東南角上的一座大墓令他肅然起敬岸霹,墓主人自己一家,并不身屬兩大姓氏将饺,稱其墓葬為大墓贡避,是因他的墳頭著實不小,比普通者大三倍——小了不行予弧,小了埋住他刮吧!他個子很高,兩米開外掖蛤,而且膀大腰圓杀捻,天生神力。他叫什么名坠七,徐若虛并不清楚水醋,墳前也沒有石碑提示旗笔,但他的外號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稱飛毛腿拄踪。
飛毛腿的傳說很多蝇恶,說他喜歡追兔子,兔子一步竄三道紅薯溝惶桐,他一步竄五道撮弧,田間地頭經(jīng)常有這樣的奇景:他在前面堵,狗在后頭追姚糊,中間夾著一只沮喪透頂贿衍、生無可戀的野兔。傳頌最廣的是他替村里買石磙救恨,去江蘇徐州贸辈,全程一百八十里,他早上動身肠槽,中午回轉(zhuǎn)擎淤,一路風(fēng)塵仆仆,回來肩上一邊扛一只石磙秸仙,每只重一百八十斤嘴拢。傳得最神乎的是有一晚他和朋友喝酒,酒喝多了尿急寂纪,他出門小解席吴,回屋時滿頭滿身的雪花,他一邊拍打一邊嘟囔“下雪了捞蛋,下雪了”孝冒;朋友推門一看,不對呀襟交,月明中天迈倍,滿地光華,何來下雪一說捣域?哦啼染,他憋壞了,跑著去的茅房焕梅,一不留神跑過了迹鹅,跑遠(yuǎn)了,跑到下雪的地界去了贞言。
徐若虛佩服死了斜棚,好一個飛毛腿,好生了得,沖他老人家的面子他也要好好練弟蚀,假以時日也來個箭步如飛蚤霞,五道紅薯溝一竄而過,把兔子义钉、狗和毛竹全甩在身后昧绣,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
堅定了信念捶闸,徐若虛開始每日一練夜畴,趕早起床,先熱身删壮,跑上半小時再去學(xué)校贪绘,除非下大雨,否則跑不停央碟。堅持了一個月税灌,跑壞了兩雙鞋,成效初現(xiàn):再和毛竹斗嘴亿虽,徐若虛不由分說上去抽了他一個嘴巴子垄琐,然后拔腿就跑。毛竹拼死追趕经柴,發(fā)誓要以嘴巴子還嘴巴子,兩人相距最近時不過一步之遙墩朦,可就是這一步坯认,到底也沒追上,白白被扇了一巴掌氓涣。初戰(zhàn)告捷牛哺,徐若虛沒有自滿,畢竟是險勝劳吠,毛竹的手臂再長半尺估計就逮住他了引润,少不了對他又是一頓胖揍。
謙遜自知的徐若虛又苦練一個月痒玩,這次原地踏步竟然沒有長進(jìn)淳附,他不信自己已達(dá)極限,他可以跑得更快蠢古,像飛毛腿一樣貼地起飛奴曙。村里有位老人指點他,不妨在腿上綁縛沙袋草讶,鍛煉腿部肌肉洽糟,增強(qiáng)爆發(fā)力。徐若虛從善如流,采納了高見坤溃。天氣漸冷拍霜,沙袋綁在兩條小腿上,外罩絨褲薪介,重是重了點祠饺,抬腿也費(fèi)力,但保暖相當(dāng)不錯昭灵。
一夜北風(fēng)吹吠裆,楊樹葉黃了,楊樹葉枯了烂完,楊樹葉落了试疙,那條直通鄉(xiāng)鎮(zhèn)的直路上行人日漸稀少,尤其早上抠蚣,風(fēng)吹得冰冰寒祝旷,地凍得梆梆硬,行人就更少了嘶窄,經(jīng)常跑到兩頭徐若虛只碰見他自己一個人怀跛。他勁頭十足,從不抱怨柄冲,從不偷懶吻谋,與毛竹的冤仇也被暫放一邊,因為他忽然有個更大的想法现横,他要做飛毛腿漓拾,還要向阿甘學(xué)習(xí),從國家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戒祠。
太陽去了又返骇两,日照由南向北,天氣一天暖比一天姜盈,轉(zhuǎn)眼開春低千,凍土融化,楊樹長新芽馏颂,地里是蜷了一冬如今眉開眼笑的莊稼示血。這一天,徐若虛一抬眼饱亮,不遠(yuǎn)一輛山地自行車駛來矾芙,正是毛竹的座駕。
“聽說有人要當(dāng)飛毛腿近上,”毛竹剎住車剔宪,嘴撇得像褲腰,“看把他能的,有本事先贏了我的自行車葱绒「兴В”
徐若虛就地畫了一條起跑線,人車并齊地淀,毛竹放了一顆響屁失球,二人聞聲而動,一個猛跑帮毁,一個猛蹬实苞,人向前,車也向前烈疚。初始人占先機(jī)黔牵,跑起來風(fēng)馳電掣。車則緊追不舍爷肝,換檔再換檔猾浦,終于迎頭趕上,齊頭并進(jìn)灯抛。徐若虛一瞅金赦,“看你還有幾檔好換,”腳下發(fā)力对嚼,不斷加速夹抗,重新拉開距離。毛竹將檔位調(diào)至最大纵竖,全速前進(jìn)兔朦,累得呼哧呼哧喘大氣,總算又趕了上來磨确。徐若虛正要再次加速,恍然若有所悟声邦,喊了一聲停乏奥,滑出幾步,呼一口氣說:“今天就到這里亥曹,平手邓了。”
毛竹喘得比徐若虛厲害多了媳瞪,卻老大不情愿:“別呀骗炉,你不會怕輸吧?”
徐若虛扭頭就走蛇受,揚(yáng)揚(yáng)手:“明天再來句葵。”
毛竹同意:“你不來,你是我孫子乍丈;我不來剂碴,我是你孫子∏嶙ǎ”
第二天還是那條起跑線忆矛,仍然沒有發(fā)令槍,徐若虛不等毛竹憋屁请垛,說:“你先催训。”
毛竹當(dāng)仁不讓宗收,山地車嗖一聲飛了出去——騎出老遠(yuǎn)卻不見徐若虛追來漫拭,毛竹回頭一瞥,只見徐若虛杵在原地尚未起跑镜雨。毛竹冷笑:“老子贏定了嫂侍。”話音落荚坞,一條人影哧溜一下從他車旁閃了過去挑宠,晃得他兩眼一花……回過神定睛一瞧,不是徐若虛是誰颓影!只是——他媽的各淀,他那是跑步嗎,分明在跳躍诡挂,像袋鼠碎浇,腳一沾地立刻彈了起來,斜著向前璃俗,一彈就是好幾米奴璃。
毛竹的車檔已然最高,調(diào)無可調(diào)城豁,只好從車座上抬起屁股左一歪右一歪全力踩車苟穆;踩了兩分鐘,突然捏住剎車緊急減速唱星,隨后車把一扭雳旅,掉頭就走——毛竹明白,再想追上徐若虛已經(jīng)不可能间聊。這一點攒盈,徐若虛同樣心知肚明,昨天當(dāng)他意識到是時候摘去綁腿了哎榴,便料定今天必贏型豁,不過沒想到贏得這么輕松僵蛛,兩腳仿佛裝了彈簧,不能沾地偷遗,一沾地即刻彈起墩瞳。
毛竹雖敗,事卻沒完氏豌。一星期后的一天喉酌,徐若虛正在那條專用跑道上奔跑,忽然背后傳來引擎的突突聲泵喘,不用看泪电,來了一輛摩托,聽動靜纪铺,馬力不小相速。
“你不是飛毛腿嗎,敢不敢再比一場鲜锚?”毛竹嘴巴撅得能掛住油壺突诬,騎在摩托后座不可一世地發(fā)出挑戰(zhàn);駕車人是他表哥芜繁,去年剛上大學(xué)旺隙,一身運(yùn)動裝,理了個寸頭骏令,滿臉青春痘蔬捷,像癩蛤蟆皮。
“就以這棵樹為線榔袋,”徐若虛手指路旁一棵白楊周拐,接下戰(zhàn)書。
“你先凰兑,”毛竹假客氣妥粟,他表哥卻不肯吃虧,一擰油門吏够,嗡一聲飛馳而去罕容。
徐若虛深吸一口氣,奮起直追稿饰,兩只腳尖輪番點地,頻率極快露泊,看得人滿眼重影喉镰。他一步一縱,宛若身懷武當(dāng)絕技“梯云縱”惭笑,三縱兩縱便超越了摩托侣姆。
毛竹雙腿夾緊座位生真,好似騎在馬上,左手抓牢靠背捺宗,像握著韁繩柱蟀,右手揮舞,像揮著馬鞭蚜厉,催促表哥:“加油門长已!加油門!”摩托噴出一股黑煙昼牛,猛然提速术瓮,十秒即趕超徐若虛。
徐若虛今非昔比贰健,也不是易予之輩胞四,他身軀微躬,將渾身的力氣傾注于兩腿伶椿,足尖一點辜伟,再一點,又一點……兩耳當(dāng)中全是破風(fēng)之聲脊另,幾乎聽不見近在咫尺的摩托轟鳴导狡,十秒不到,他又領(lǐng)先了尝蠕。
“加油門烘豌!加油門!”
摩托風(fēng)阻之大促使表哥極力壓低身體看彼,差不多趴在了車上廊佩,長滿青春痘的臉繃成了醬油色,好像不是在騎摩托靖榕,而是背著毛竹在跑标锄。摩托吭哧著追了上來。
“加油門茁计!加油門!”風(fēng)吹得毛竹睜不開眼料皇,他閉著眼睛趴在表哥背上發(fā)號施令。
徐若虛的上身躬得更低了星压,竭盡全力的對抗已使他感知不到身體存在践剂,全身上下似乎只剩兩只腳丫在不計后果地狂奔。被逼至極限娜膘,他自覺非常幸福逊脯,一種虛空感使他漸漸沉入催眠狀態(tài),摩托在旁竣贪,一忽兒靠前军洼,一忽兒靠后巩螃,一忽兒與他相持不下。車上兩人縮成一團(tuán)匕争,緊貼著避乏,有若兩只在寒風(fēng)中相互取暖的毛猴。
人終究不是機(jī)器甘桑,拼命跑出四里地拍皮,徐若虛的神經(jīng)疲憊已極,竟回光返照般漸次恢復(fù)了知覺扇住,從下往上春缕,先是腳,再是腿艘蹋,接著是小腹锄贼,然后是胸膛,繼而是頭腦女阀,其中胸膛里的心臟最為清晰宅荤,它正隱隱作痛——動力受損,徐若虛腳下稍一放松浸策,摩托便一寸一寸地越過他冯键,棄他而走。他想拉它一把庸汗,手伸出惫确,摩托卻沒影了。它跑掉了蚯舱,像亡命之徒奪路而逃改化。
徐若虛摔倒在地,翻了幾個滾枉昏,他不疼陈肛,就是有點難受。
摩托在前方兜個圈兄裂,轉(zhuǎn)了回來句旱,毛竹踩在腳蹬上起身沖徐若虛喊叫:“哈,飛毛腿晰奖?用臺灣話說谈撒,‘你不如摩托耐操’,哈哈匾南】心洌”
“我操你媽!”徐若虛癱在地上午衰,有氣無力立宜,低聲喝罵臊岸。
經(jīng)此一役橙数,毛竹自以為擊垮了對手,徐若虛將萎靡不振帅戒,中止跑步灯帮,那條五米寬五里長的大路會從此無主,與風(fēng)寂寞……可他哪里想到逻住,第二天钟哥,天剛放亮,徐若虛便站在了路口瞎访,與往常一樣腻贰,楊樹立成兩排,莊稼一望無邊扒秸,全都翹首以待播演,等著一個人從它們身旁飛奔而過,像一股風(fēng)伴奥,像曾經(jīng)的飛毛腿——不過徐若虛沒有跑写烤,他邊走邊想,跑不過摩托又怎樣拾徙,跑得贏毛竹就行洲炊;除此之外,他還要當(dāng)飛毛腿呢尼啡,還要學(xué)阿甘跑步橫跨祖國呢暂衡;再說他練了三九,卻未練三暑玄叠,半年就能把一輛摩托比得冒黑煙古徒,他干得不錯,不能要求更多了读恃。
走著隧膘,想著,東天邊開始冒紅寺惫,太陽就要露頭了疹吃。徐若虛不停走,一直走到路的一半西雀,走到飛毛腿墓萨驶。太陽升起來了,他望一眼前方艇肴,往左右手心分別吐了一口唾沫腔呜,然后邁開腿腳輕盈地跑了起來叁温。他身披朝陽,越跑越快核畴,越跑越遠(yuǎn)膝但,不久便隱身在逐漸消散的淡淡的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