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人與疙大伯偷偷摸摸的那點(diǎn)事兒宿饱,曾是小李莊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在上世紀(jì)貧窮落后的六七十年代脚祟,長期封閉在土地上的農(nóng)人谬以,太需要一些花邊新聞,來娛樂充實(shí)貧乏枯燥的生活由桌。
二美人为黎,是李仁敬的二兒媳婦,是個值得同情的苦命女子行您,可我曾那么的討厭她铭乾。她沒有名字,因她有一個女兒叫大烏娃循,村人便稱她“大烏媽”炕檩。在那特殊的年代里,為了擺脫地主的身份捌斧,她把只有3歲的女兒送給遠(yuǎn)鄉(xiāng)的親戚笛质。她面皮白凈,身材窈窕骤星,穿著干凈整齊经瓷,常把前面的頭發(fā)向后梳的光光的,所以村人也叫她“二美人”洞难。她喜歡弄一些針頭線腦之類的小玩意舆吮,經(jīng)常在緊繃的布上認(rèn)真的繡花;會坐在門前的夕陽影里队贱,咿咿呀呀地哼著只有她自己才聽的小曲色冀;又會在夏天時搖著芭蕉扇,邁著小碎步柱嫌,一扭一晃地到汪塘邊乘涼锋恬。
在清算地主富農(nóng)運(yùn)動中,大地主李仁敬的三個兒子死的死编丘,逃的逃与学,二美人的男人嚇得不知跑到何處去了,一直沒回來。村里人猜想,他可能是死在外面了糊啡。打我記事時起宜咒,二美人就一個人生活繁仁,她住在村莊中間偏東一間半的低矮草房里。她也是有堂屋的雹顺,但斑駁老舊野来,在一個風(fēng)雨之夜倒塌了截汪。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疾牲,沒能力蓋新房,只得請來親戚幫忙衙解,把前屋的后門堵住阳柔,然后就一直住在里面。她與兩個妯娌之間的關(guān)系不好蚓峦,和西鄰的老三爭吵過幾次盔沫,每天見面,卻形同陌路枫匾,與東邊的大嫂也不大來往。
在那“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特殊年代里拟淮,二美人是挨批的對象干茉。她頭上戴著紙糊的尖尖的高帽子,帽子上寫著“打倒地主婆”的大字很泊,脖子上掛著一塊長方形的牌子角虫,上面列出她的種種罪狀,雙手用繩子綁在身后委造,低著頭戳鹅,夾在地主的隊(duì)伍里,被民兵營長押著昏兆,像罪大惡極的犯人似的枫虏,滿莊子游行。村里的大人爬虱、孩子跟在旁邊看熱鬧隶债,婦女們朝她臉上吐吐沫,小孩子向她身上扔土塊跑筝。
“不要臉死讹,該搧!使勁批曲梗!”住在村莊后面新宅基上的李寬福罵道赞警。疙大伯在搬到我家西面的老宅上前,曾是寬福家的西鄰虏两,聽說寬福曾在夜里見到二美人從疙大伯的屋里出來愧旦。
“賤貨!我呸——碘举⊥撸”愛憎分明、快言快語的豐收媽,手指著二美人耕皮,狠狠的罵著境蜕,吐沫星子蹦到二美人的臉上。
聽著罵聲凌停,二美人耷拉著腦袋粱年,臉如白紙,纖瘦的身材如秋風(fēng)中的草莖罚拟,搖搖晃晃台诗。在二美人挨批的時候,疙大伯始終沒有出現(xiàn)赐俗。
疙大伯叫李福田拉队,原來住在小李莊后面的新宅上,他和二美人偷情的事阻逮,是被他的東鄰李寬發(fā)現(xiàn)粱快,傳播出去的。后來疙大伯和他的弟弟換了房子叔扼,搬到莊子里事哭,成了我家的西鄰。
疙大伯的后腦勺上長一個饅頭大的囊腫瓜富,沒娶上女人鳍咱,也不能參加勞動。為了生存与柑,他不知從哪弄來了針頭線腦谤辜、紐扣松緊之類的小玩意,挑著擔(dān)子仅胞,搖著小鼓每辟,走街串巷,賣起了小百貨干旧。疙大伯整天樂呵呵的渠欺,腦子里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他講《秦瓊賣馬》《楊二郎擔(dān)山攆太陽》《四郎探母》《穆桂英掛帥》等椎眯,講得繪聲繪色挠将,吐沫亂飛,讓人聽了欲罷不能编整。幼時的我常疑心這些曲折好聽的故事舔稀,都是從他后腦勺那大大的囊腫疙瘩里蹦出來的,那里裝滿了我和小李莊人渴望聽到的許多生動有趣的故事掌测。
可是内贮,疙大伯滔滔不絕的故事,掩蓋不了他的孤獨(dú)寂寞,他的弟弟很少上門夜郁,他的侄子和侄女對他有所企圖什燕。他磨破了腳掌,走村串戶竞端,辛辛苦苦掙了點(diǎn)散碎的零錢屎即,買了豬肉,他侄子就會到他家哄他的錢事富,吃他的豬肉技俐。大多數(shù)時候,他是孤單的统台。有好多個晚上雕擂,我從疙大伯門前經(jīng)過,看見他獨(dú)自坐在鍋灶邊贱勃,吧嗒吧嗒的抽旱煙捂刺。他是否在想念二美人呢?他多么需要女人的嘮叨和溫暖募寨!多么需要有人在他身邊,和他說說話森缠!
疙大伯和二美人拔鹰,不知道誰先勾搭誰的,但一對需要愛情和溫暖的孤男寡女發(fā)生感情聯(lián)接贵涵,是多么天經(jīng)地義的事列肢!可在那人們思想落后保守的年代,男女偷情是為村里人所不齒的宾茂。人們罵二美人是“騷貨“”瓷马,說疙大伯是“沾騷的大饅頭”。連疙大伯的弟弟也不理解疙大伯跨晴,他認(rèn)為哥哥掙的錢都被二美人騙去了欧聘,對二美人懷恨在心。他不能阻止哥哥與二美人來往端盆,就把怨氣撒在二美人身上怀骤,于是在疙大伯的屋山墻外蹲守了幾晚上,抓住了二美人焕妙,狠狠的揍了她一頓蒋伦。那次,二美人的腿被打折了焚鹊,關(guān)在屋子里痕届,幾乎一個多月沒出門。
二美人被打的事,第二天像旋風(fēng)一樣傳遍了小村研叫,于是嘲笑锤窑、謾罵接踵而來±镀玻“臭婊子果复,偷漢子!不要臉渤昌!”“腿斷了虽抄,看你還怎么出來見人?”人們七嘴八舌的罵道独柑。
李寬福叼著煙袋迈窟,拖拉著棉鞋,來到二美人家東邊的巷子里忌栅,故意高聲的對東邊李成福家的院子里喊:“成福车酣,出來抽袋煙。怎么不出來索绪?想拉褲子蓋臉湖员,沒有臉見人了∪鹎”李寬福話里有話娘摔,是在指桑罵槐,拿李成福說二美人呢唤反?成福不在家凳寺,他的女人搖遙晃晃的走出來,接過寬福的話說:“他昨晚上偷人彤侍,丟人現(xiàn)眼肠缨,不敢出來了≌到祝”兩人一唱一和晒奕,像事先約定好似的。
這些話名斟,躲在屋子里的二美人一定聽到了吴汪,她只得用一扇門關(guān)住外面的聲音。
孤男寡女的愛又怎能用外力斬?cái)嗟昧四卣裘撸慷廊艘廊粫谝拱敫顣r去疙大伯家漾橙,與疙大伯幽會逐歡。后來取消了地主身份楞卡,二美人的日子重見了光明霜运,這時她已50出頭脾歇,不再懼怕流言蜚語了。不只在夜里淘捡,她白天也去疙大伯家藕各,關(guān)上門,坐在他家的院子里焦除,邊為疙大伯納鞋底激况,邊與他說笑。有時連晚飯也在他家吃膘魄,儼然一對正兒八經(jīng)的夫妻乌逐。
每當(dāng)逢集時,疙大伯在集市上賣過百貨创葡,下午回來就會割斤把豬肉浙踢,晚上燒肉吃。我是個饞嘴的孩子灿渴,常在疙大伯家的門前蹦跳著玩耍洛波,引起他的注意,我也會扒在她家的門邊骚露,張大眼睛往屋里瞅蹬挤。許多次,我從疙大伯的門縫里見到他和二美人坐在桌邊絮絮叨叨的棘幸,不知說什么闻伶。那次疙大伯把我拉到他家的桌子上,夾肉放在我的碗里够话,和藹地說:“饞丫頭子,快吃吧光绕!”然后他又把一塊肉夾進(jìn)二美人的碗里女嘲,二美人又把肉夾給疙大伯。我低著頭诞帐,用眼的余光瞥著欣尼,心里暗暗的罵著二美人:“老妖婆!老騷精停蕉!”
當(dāng)時年少無知的我愕鼓,怎能理解一對孤男寡女,是多么需要彼此的溫暖和照顧呢慧起!
疙大伯60多歲時得了肺癌菇晃,生命的最后歲月里,他的弟弟和侄子都疏遠(yuǎn)了他蚓挤。這時磺送,二美人再也不怕可畏的人言了驻子,他日夜守護(hù)著疙大伯,為他洗衣做飯估灿,端茶倒水崇呵。幾十年人們對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三道四馅袁,她已習(xí)以為常域慷,她就像他真正的妻子,表現(xiàn)的如此大膽勇敢汗销,天天守護(hù)著她犹褒。疙大伯西鄰的小娘見到二美人趴在疙大伯的床上,用毛巾給疙大伯洗臉大溜,又嘴對嘴的喂他飯吃化漆。聽了小娘的話,我似信非信钦奋。那個周末的晚上座云,我在小娘家和小姑玩,回家時經(jīng)過疙大伯的門前付材,聽到屋里唏唏嗦嗦的聲音朦拖,我扒在門縫里,也見到了那一幕:二美人一手端著碗厌衔,一手拿著小勺璧帝,彎著腰,低著頭富寿,和疙大伯說著什么睬隶,又用小勺從碗里舀了水,把小勺伸進(jìn)疙大伯的嘴里页徐,然后又自己喝了水苏潜,扒在他的嘴邊,口對口的喂他喝变勇。
見了這一幕恤左,我想罵二美人“老妖精”,但我立即閉上自己的嘴搀绣,一種莫名的東西似乎阻住了我飞袋。
疙大伯死在一個深秋的夜里,聽說是二美人陪他度過了生命的最后時刻链患。天亮?xí)r巧鸭,當(dāng)疙大伯的弟弟出現(xiàn)時,疙大伯的身體已變得生硬冰冷麻捻。疙大伯的弟弟和侄子給他辦了喪事蹄皱,但與他糾纏大半生的二美人并沒有出現(xiàn)在喪事上览闰。疙大伯去世后,二美人躺在自家低矮破舊的草屋里巷折,躲在一個人的空巢里压鉴,久久不肯出屋。
不是夫妻锻拘,卻勝似夫妻油吭。失去了疙大伯,二美人曾流過多少淚署拟?失眠了多少個夜晚婉宰?想念了多少個時辰?誰知道呢推穷?人們只知道偷情是違背倫理道德的心包,只罵不守婦道的二美人是“騷貨”、“妖精”馒铃,可有誰去關(guān)注一個孤獨(dú)女人身心和感情的多重需求呢蟹腾?
最后一次見到二美人,是我工作后回小李村時区宇。她頭發(fā)花白娃殖,弓著腰,拄著拐杖议谷,孤零零的炉爆,像即將被風(fēng)吹倒的枯黃的衰草。
疙大伯去世兩年后卧晓,二美人也死了芬首,李仁敬的長孫把她埋在河北地里,與疙大伯的墳有一河之隔逼裆。生前二美人是那么孤獨(dú)無依郁稍,死后她的靈魂能長出翅膀,飛越那條小河波附,和疙大伯日日相聚嗎?
疙大伯和二美人已逝去多年了昼钻,經(jīng)歷的人事滄桑和愛恨情緣后掸屡,如今再回顧他們的故事時,我的心一陣陣的內(nèi)疚和刺痛然评。我是多么后悔當(dāng)初年幼無知時對二美人的憎惡仅财!又是多么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啊碗淌!假如疙大伯和二美人活到現(xiàn)在盏求,哪怕是垂垂老矣抖锥,我也鼓勵撮合他們,讓他們光明正大的結(jié)為夫妻碎罚。
人在無法改變的社會環(huán)境和與他人的關(guān)系里磅废,是多么的無力、無奈荆烈,許多時候退居一隅拯勉,縮在自己的殼里,不是作繭自縛憔购,而是別人織就了繭宫峦,一個人不得不鉆進(jìn)去。人有時不是敗給了自己玫鸟,而是敗給了社會環(huán)境和巨大的輿論导绷。孤獨(dú)的二美人和疙大伯一直活在小李莊人的指責(zé)和冷眼里,他們見不得光明的愛屎飘,如火般熾熱地燃燒妥曲,又執(zhí)著頑強(qiáng)地與村人的冷言冷語對抗著,直到死都沒有停息枚碗。
為了愛逾一,兩人長久地與傳統(tǒng)和世俗對抗,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耐力呀肮雨!
小李莊許多對夫妻遵堵,我忘記了他們的爭吵與恩愛,卻記住了二美人和疙大伯的故事怨规,因?yàn)闅q月和滄桑陌宿,讓我學(xué)會了重新審視和定位一段感情。我懂得了:真實(shí)的愛波丰,即使是不合理的壳坪,不為人所承認(rèn)的,也不一定是不美好的掰烟。
20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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