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莊,所有男性都有一個諢名提佣。諢名沒有任何限制吮蛹,千奇百怪:政委、新娘拌屏、搟面潮针、葫蘆蜂、大肚子倚喂、哈叭兒……我的諢名叫騷貨每篷,在桃莊,無人不曉端圈,但你說找阿望焦读,大多數(shù)人會不知所云。
飄匠也是個諢名舱权,我早已忘了他的本名矗晃,只知道,按輩分我得稱呼他爹爹(爺爺)宴倍。關(guān)于他的諢名张症,說法不一,主流說法是他走路輕啊楚,幾乎沒有聲音吠冤,輕飄飄的,來去像一陣風恭理。
我更愿意相信他的諢名來源于他的職業(yè)——理發(fā)匠拯辙。記憶里,男人們圍上白色的圍裙,坐在方形木椅上涯保,飄匠穿著深藍色上衣诉濒,一手拿著手動推子,一手拿著鐵梳夕春,優(yōu)雅地在他們頭發(fā)上空舞動未荒,黑色的花兒隨即瀟灑地飄落在白色圍裙上,暈著邊及志,煞是好看片排。
為了方便鄉(xiāng)親們,飄匠都是提著他的工具簍,上門服務的。遇上農(nóng)忙時節(jié)捧挺,還會走上田間地頭。
大多數(shù)時候冶共,是主人燒一鍋水,擺好桌椅每界,盛情歡迎捅僵。飄匠挽起袖子,莊重地揭開蓋著簍子的白圍裙眨层,給主人系上庙楚,然后洗頭,剪推頭發(fā)谐岁,刮毛邊醋奠,鉸鼻毛,擦掃頭發(fā)渣子伊佃,再洗頭,解圍裙沛善。如果是老人航揉,則要刮光頭。整個過程金刁,一氣呵成帅涂!
剃頭期間兩人相聊甚歡,家長里短尤蛮,兒子孫子媳友,田間地頭,農(nóng)作收成产捞,無所不談醇锚。飄匠是個合格的傾聽者,合乎時宜地插一句嘴,往往能讓主人的心結(jié)煙消云散焊唬。
只是到了刮毛邊恋昼,鉸鼻毛或者剃光頭的時候,飄匠和主人會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赶促。飄匠弓腰彎腿液肌,屏息凝神,一手端著藝術(shù)品鸥滨,一手仔細地雕琢著嗦哆。
如此尖銳鋒利的工具,卻從來沒有讓人受過傷婿滓,這一點我尤其佩服吝秕。遺憾的是,飄匠只會理兩種發(fā)型空幻,一種叫“桶子蓋”烁峭,一種叫光頭。
剃頭是桃莊男性繁重的勞動之余秕铛,一個月一次的放松機會约郁,十分難得,所以大家都很重視但两,趕上飯點了鬓梅,還要爭相管飯。
早年的剃頭酬勞是按年給糧食谨湘,自從我外出求學之后绽快,家人便不再給我交剃頭糧了。
我也很開心紧阔,終于可以不用再頂著“桶子蓋”被人笑話坊罢。城里的理發(fā)店,高端大氣擅耽,帥氣的理發(fā)師理出的頭發(fā)活孩,青春時尚。
一年暑假乖仇,要在家呆兩個月憾儒,頭發(fā)蓬松得有些過分。爹爹(爺爺)看不下去了乃沙,塞給我一包香煙起趾,“去,讓你飄匠爹爹給你剃個頭警儒!”我嘰嘰歪歪地不想去训裆,幾年不頂“桶子蓋”了,況且也到了在乎外表的年紀,但拗不過爹爹的堅持缭保。
去到飄匠家汛闸,他花了一個多小時給我剃了個頭。待我照鏡子一看艺骂,驚呆了诸老,鏡子里一張洋溢著青春的臉,頂著精神抖擻的直發(fā)钳恕,頭頂部分略長别伏,四周則和臉部形成優(yōu)美的曲度,微微一笑忧额,頗有幾分林志穎的風范厘肮,不僅青春時尚,還加入了動感元素睦番。
“騷貨啊类茂,爹爹不是只會剃光頭和‘桶子蓋’,只因為在農(nóng)村托嚣,這兩種發(fā)型實用巩检。你走出去了,就不能再受這個局限了示启【た蓿”飄匠一邊疊圍裙,一邊意味深長地說夫嗓。我只能信服地頻繁點頭迟螺。
后來上大學了,到了更遙遠的北方舍咖。一年寒假回老家矩父,聽父親說,現(xiàn)在剃頭很不方便谎仲,要翻山去鄰村找人剃——飄匠中風了浙垫,才出院沒多久。我當即決定去看看他郑诺,中風康復訓練很重要,擔心他不夠重視杉武。
飄匠坐在門口的搖椅上辙诞,鳳奶奶剛給他洗完臉,見我進來轻抱,鳳奶奶熱情地招呼我飞涂,飄匠斜眼瞄了我一下,一大滴唾液滑出他的右嘴角,飄落在胸前的毛巾上——他右側(cè)肢體癱瘓了较店。
我問鳳奶奶在醫(yī)院進行康復訓練了嗎士八?她說醫(yī)生提過,但沒有人指導梁呈,飄匠不敢亂動婚度,怕萬一受傷,以后再也沒有辦法給人剃頭了官卡。
我再三跟他們強調(diào)康復訓練的重要性蝗茁,暫時不能讓他獨自訓練,然后扶著飄匠做了康復示范寻咒,并在他家里找了幾個可以輔助訓練的器具哮翘。
走的時候,飄匠緊緊抓住我的手毛秘,眼睛里充滿渴望地問:“阿望——你……是醫(yī)……生饭寺,你說……我能站……站起……來不?”“一定可以叫挟,爹爹艰匙!”我堅定地點點頭,不忍心告訴他霞揉,完全康復的概率不到30%旬薯。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有起床适秩,就聽見鳳奶奶大聲罵道:“……個老日的绊序,阿望都說了不能自己單獨練,你怎么不摔死啊……”我急忙沖出去秽荞,看到飄匠正趴在門口的石板臺階上骤公,右臉和下巴上都是血,左膝的褲腿也蹭破了扬跋,他正努力地往上爬阶捆,嘴里還念念有詞,大意是桃莊不能沒有剃頭的钦听!我心疼地幫鳳奶奶扶起他洒试,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的話!
轉(zhuǎn)年三月份朴上,在電話里聽父親說垒棋,飄匠已經(jīng)康復得差不多了,右手基本能活動自如痪宰,只是腿還有點瘸叼架。這對桃莊的老人來說畔裕,絕對是喜訊,頭發(fā)每月打理一次已成慣例乖订,翻山越嶺去找別的理發(fā)師扮饶,太麻煩了。
只是現(xiàn)在乍构,飄匠偶爾會失手割破別人的頭皮或者臉皮甜无,不過,這點不完美蜡吧,鄉(xiāng)親們基本是可以接受的毫蚓。
但這個喜悅沒有持續(xù)幾年,飄匠就帶著他的工具簍昔善,永遠地躺進了桃莊的紅土地里元潘。在我的記憶里,飄匠是桃莊的第一個理發(fā)師君仆,也是最后一個翩概。
現(xiàn)在,桃莊常住人口不多返咱,僅剩的十幾口男性居民钥庇,也不翻山去別的村理發(fā),而是從城里買回來一種電動推子咖摹,大家互相推评姨,統(tǒng)一一種發(fā)型——板寸。過年回家萤晴,看到清一色的“囚頭”吐句,心里頗不是滋味,開始懷念起飄匠的“桶子蓋”——那份早已消逝的飄逸店读。
莊子西頭的莊稼地里嗦枢,飄匠的墳頭上,已經(jīng)長起了蔥郁的灌木屯断。墳邊上站著一個稻草人文虏,穿一身深藍色的中山裝,兩只袖子優(yōu)雅地飄揚著殖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