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藍
一件毛衣織了八年。這樣的事兒也只有藍楓能干得出來 臣咖。
八年,日本鬼子都給打跑了漱牵。八年夺蛇,一個小小精子都已經(jīng)長成二年級小學生了。八年酣胀,她也從風華正茂梨花帶雨的美少婦步入了跟魚尾紋與水桶腰斗智斗勇的中年婦女刁赦。
毛衣是給婆婆織的。藍楓這輩子只織過四件毛衣闻镶。老爸一件甚脉,老公一件,兒子一件铆农,剩下這件織了八年的就是給婆婆的牺氨。
八年前的婆婆,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樣。
藍楓從儲藏室里翻出那件織了八年還沒完工的毛衣猴凹。淡淡紫色的混紡毛線夷狰,已經(jīng)染上歲月霜塵。是該完工的時候了郊霎!她輕輕嘆一口氣沼头,看看靜靜趴在床上,如一個倒完了柴草歹篓,扣在墻角的背簍的婆婆瘫证。被時光和寒風一點一點抽走精力的婆婆揉阎,被肺心病和一堆一堆藥物熬干的婆婆庄撮,被沒完沒了的農(nóng)活和家務(wù)纏繞了一輩子的婆婆。不久毙籽,冷冽的寒風會來收走一切嗎洞斯?……
眼睛有些潮濕。藍楓低下頭坑赡,繼續(xù)開始認真的戳她的毛衣烙如。別扭和笨拙的動作里透出一股子犟勁兒和神圣感。手下忙碌著毅否,思緒卻漸漸走遠……
八年前亚铁,為了伺候她的月子,照看未來的小寶寶螟加,結(jié)婚五個月徘溢,林岳就提前將他媽從老家接到了城里。他說是為了讓媽早點適應(yīng)城市生活捆探,到時候好伺候她然爆。哼!誰不知道黍图,他想讓他媽媽早點享享福曾雕?藍楓看出林岳的心思,卻并沒有揭破助被。誰叫她愛他呢剖张?她理所應(yīng)當也愛他的媽媽嘍。
結(jié)婚時揩环,婚禮辦得倉促簡單修械。林岳說父母年紀大了,就不要來了吧检盼。于是肯污,結(jié)婚幾個月了,藍楓還沒見過公婆啥樣。
自古以來蹦渣,婆媳鐵定就是一山中的二虎哄芜。二虎相見,想必分外眼紅柬唯。還未見面认臊,婆婆已經(jīng)成為藍楓心中那個“假想敵”——“哈”婆婆了。
這婆婆長得也太著急了點吧锄奢。初次見婆婆失晴,藍楓的心就擰成了一團。眼前的老太太——六十歲的年紀拘央,卻長著一副八十歲的老態(tài)龍鐘之相涂屁。干枯的臉龐千溝萬壑,褶子如云灰伟,眼窩深陷拆又,一張薄薄的嘴唇緊抿著。瘦削孱弱的身體栏账,貌似經(jīng)不起二級小風的吹拂帖族。天!還有一雙三寸金蓮5簿簟J恪!就這副身板茶鹃,是她伺候我呢涣雕?還是我伺候她?藍楓心里大呼上當前计。但是胞谭,這是林岳他媽呀!
一個小小的院子里男杈,兩間并排的十八平米房子是客廳也是臥室丈屹,婆婆住在東面那間。對面還有一間更小的是廚房伶棒。
早晨天還未亮透旺垒,婆婆已經(jīng)開始忙活。咚咚咚肤无!咚咚咚先蒋!起床了!婆婆將他們的門拍的山響宛渐。藍楓從夢中驚醒竞漾,揉揉惺忪的睡眼眯搭,看看窗外。天還黑著呢业岁,這老太太也忒“哈”了吧鳞仙?大清早的,睡正香呢笔时,敲啥門呀棍好?她用腳使勁踹了踹林岳。林岳大喊:媽允耿,別敲了借笙,你把鄰居都敲醒來了!吃早飯時较锡,林岳鄭重其事告訴老媽业稼,不準大清早敲門,影響鄰里團結(jié)念链。此后盼忌,大清早除了嘩啦嘩啦掃院子的聲音积糯,叮呤當啷倒垃圾的聲音掂墓,再也沒有敲門聲。很聽話的婆婆——這點藍楓相當滿意看成。
在鄉(xiāng)下老家忙活慣了的婆婆君编,一刻也不消停。從大清早起來川慌,就弄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噪音吃嘿。擦擦這兒,抹抹那兒梦重。房間每一個犄角旮旯幾乎都被翻遍了兑燥。連垃圾桶也不放過,擦得明光锃亮的琴拧。有那必要嗎降瞳?懶散慣了的藍楓可不領(lǐng)情,我又沒叫你干蚓胸,吃苦受累你活該挣饥。話雖這樣說,藍楓心里覺得這“哈”婆婆——還行沛膳!身子骨雖弱點扔枫,人倒是勤快的緊。
收拾完了院子廚房和自己住的那間屋子锹安,婆婆就提著抹布來到藍楓和林岳的房間短荐∫幸ǎ“哎哎哎,媽啊忍宋,您可別干了瞄桨,好不?這間屋子我收拾讶踪!”藍楓見氣喘吁吁芯侥,臉頰潮紅的婆婆正要抹她的電腦,急忙跑過來乳讥,一把奪下抹布柱查。“您去歇著云石,不要太累了啊唉工。”見婆婆愣了一下汹忠,藍楓忙擠出笑容說淋硝。婆婆沒吭聲,迅速從藍楓手里拽回抹布“我不累宽菜。這點活算啥呀!農(nóng)業(yè)社的時候谣膳,我們一天到晚在山上干,完了回到家里還得做飯喂豬做針線……”唉铅乡,不小心把婆婆的話匣子打翻了继谚,陳糜子爛谷子,芝麻長西瓜短的全倒出來了阵幸。花履。。她說她的挚赊,藍楓眼睛卻盯著電腦屏幕诡壁,手底下噼里啪啦敲著鍵盤。婆婆見狀荠割,湊過來妹卿,看看電腦,看看藍楓涨共,擔憂的說:“唉纽帖!娃,把眼睛緩一哈举反,看壞了懊直,咋辦呀?”“哈”婆婆火鼻!事兒真多呀室囊!”藍楓心想雕崩,口里答應(yīng)著,手底下依然在忙融撞。
里里外外盼铁,洗洗刷刷,能擦的都擦亮尝偎,該擺的都擺正饶火。盡管氣管像個年久失修的破風箱,呼哧呼哧只喘粗氣致扯,但是婆婆還是不停歇肤寝。她挽袖子和面,不一會兒一張又圓又薄的面皮就搟好了抖僵。藍楓從小就愛吃搟面條鲤看,尤其是手搟面∷H海看到婆婆搟的面义桂,又驚又喜!好多年沒吃了暗腹浮?兜酢!婆婆見兒媳婦這么愛吃耘婚,自然是倍受鼓勵罢浇,此后的幾年陆赋,雷打不動沐祷,天天一張面。滿漢全席還有吃膩的時候呢攒岛,唉赖临!這“哈”婆婆,不知道換個飯吃吃的灾锯。藍楓心里盼著停電兢榨,他們就可以下下館子,換換口味了顺饮。
?“以后別把你的衣服放在岳岳的衣服上面吵聪!”一向沉靜,溫順的婆婆有一次瞪著那雙深陷在眼眶內(nèi)兼雄,暗淡無光的小眼睛吟逝,兇巴巴的對藍楓說。她說著赦肋,還惡狠狠的將藍楓的衣服扔在了一邊兒块攒±龋“女人的衣服咋能放在男人的衣服上面!囱井?”那架勢驹尼,好像女人的衣服上面沾染了什么邪氣似的。嘿嘿庞呕!真封建新翎!女人都在男人上面呢,還一件衣服住练!真是“哈”婆婆料祠!藍楓心里想著,撅撅嘴沒吭聲澎羞。但她以后再也沒有將自己的衣服放在老公的衣服上面髓绽。
?“我心里想,口沒喘”是婆婆的口頭語妆绞。意思是心里這樣想顺呕,但嘴上沒說出來。飯桌上括饶,婆婆跟老公用老家話諞得唾沫橫飛株茶,什么東家長西家短,猴年的那年图焰,村里出了一件怎樣的事兒启盛,馬月的那月,誰家母豬下了幾窩技羔,唉呀媽呀僵闯,藍楓聽得云里霧里,只有一句她聽懂了——“我心里想藤滥,口沒喘”鳖粟。藍楓心想:這婆婆真是個有城府的人呀。拙绊。向图。別看她表面愚鈍木訥,其實标沪,精明著呢榄攀!指不定年輕時有多“哈”呢!金句!
兒子9個月咿呀學語了檩赢。有一天,藍楓竟然聽到婆婆一邊給兒子換尿布趴梢,一邊口里吐著臟話漠畜。是一句罵娘的話币他。她心里的驚異非同小可,這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憔狞,不然可把兒子教壞了蝴悉。藍楓趕緊奪過婆婆手里的尿布,自己換起來瘾敢,并沉著臉:“媽拍冠,你以后別在孩子面前說臟話了!”婆婆正換的高興呢簇抵,沒想到媳婦兒來這么一出庆杜,真是莫名其妙,“我沒說臟話呀碟摆,再說他又聽不懂晃财。”藍楓哭笑不得典蜕,這個“哈”婆婆断盛,她自己明明說臟話還不承認∮涮颍“你剛剛說的那就是臟話钢猛,而且別看孩子小,他可有記性呢轩缤,你說的那些話他都記在腦袋里了命迈。”對這件事火的,藍楓可是絲毫不能讓步的壶愤。孩子是祖國的未來呢,孩子的事無小事卫玖。
后來公你,藍楓再也沒聽到過婆婆說出半句臟話。每次哄孩子睡覺码泞,婆婆總是抱著小孫子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环肘,一邊轉(zhuǎn)著圈兒,一邊輕聲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謠「剩“陽坡暖暖曬個來,個給你殺羊倒酒來……”“董家溝的麻子大雏赦,給個裝了一褲衩……”據(jù)林岳說聋涨,他小時候媽媽就是這樣哄他睡覺的。當時聽完溉躲,藍楓的眼睛就紅了榜田,心里輕輕嘆息益兄,唉!我小時候誰哄我睡覺呢?誰為我唱過一首催眠曲呢箭券?“你看你抹啥眼淚熬煌薄?我媽不就是你媽嗎辩块?”林岳憐惜的摟過藍楓的肩膀蛔六,輕聲說。
是啊废亭,誰說婆婆和媳婦就是天生一對冤家国章?誰說婆媳就不能和平相處呢?把她當成自己媽就是了豆村。藍楓決定給自己這位媽織一件毛衣液兽,她身上穿的那件估計已經(jīng)很多年了吧,袖口處都開線了掌动。
說織就織抵碟,藍楓很快買來毛線,按著婆婆的身材量好尺寸就開工了坏匪∧獯可是,長這么大總共織過三件毛衣的她适滓,每次都是現(xiàn)學現(xiàn)織的敦迄,織過就忘了。這次又得去麻煩別人多不好意思凭迹?她就自己琢磨著織罚屋,結(jié)果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要么就哪兒織錯了嗅绸,拆來拆去脾猛,到后來,索性就撂下了鱼鸠,而且給自己找了個非常堂皇的理由:唉猛拴,慢慢織吧,這毛衣要是很快織好了蚀狰,說不定對婆婆不吉利呢……于是愉昆,一件毛衣就那么拖拖拉拉織了八年,像藍楓與婆婆的感情麻蹋,纏纏繞繞跛溉,牽扯了八年,越纏越緊,越纏越溫暖芳室。
多少年過去了专肪,婆婆哄孩子睡覺的那首歌謠,以及她唱歌時漏風的豁牙和慈祥的表情堪侯,還那么清晰的銘刻在藍楓的記憶中嚎尤,而婆婆卻像一臺超限運轉(zhuǎn)的舊機器,渾身的零部件都被歲月磨損抖格。直至無法正常啟動運轉(zhuǎn)诺苹,停歇在時光的灰塵中,喘著粗氣……
手里不停戳著毛衣雹拄,飄遠的思緒漸漸回到眼前收奔,一束陽光從窗簾縫里鉆進來,輕輕照在婆婆佝僂的背上滓玖,像照在一座聳起的小山包上坪哄。那山包曾經(jīng)養(yǎng)育了5個孩子,撐起一個大戶家庭势篡。翩肌。。兩行清淚不知什么時候蜿蜒在臉頰禁悠。她不知不覺哼起那首熟悉的歌謠:“陽坡暖暖曬個來念祭,個給你殺羊倒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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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的“哈”是甘肅方言,是“討厭”碍侦、“壞”的意思粱坤。“個”是“我”的意思瓷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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