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章一開篇撵孤,先問大家一個奇奇怪怪的問題:如果某天你正在上班/上學(xué)/在家躺平時,眼前突然出現(xiàn)幾個奇奇怪怪的家伙竭望,然后宣布你被征召了早直,需要步行跋涉到幾十/幾百/幾千里地外的某個工地去搬磚一個月。而在搬磚以及路途往返可能需要的幾十天/幾個月/幾年的時間里市框,工資之類的報酬肯定是沒有的,還得自掏腰包承擔衣食住行等一切費用糕韧。不僅如此枫振,要是因為誤工/誤學(xué)/離家出走等原因被單位/學(xué)校/老婆開除了的話,那只能算你倒霉萤彩,肯定沒有任何人會賠償一毛錢的損失粪滤。
試問杖小,你對此作何感想?
瘋了吧愚墓?開玩笑吧予权?挑釁呢吧——你是不是這么想的?或者脾氣暴躁的你連想都不用想浪册,干脆就要一巴掌抽死丫的扫腺?
事實上,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也就是最近這70多年才從我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村象。而在此前的起碼3000多年間笆环,這種事情壓根就是司空見慣的存在绩卤,誰要是覺得奇奇怪怪刷晋,那才是真的奇奇怪怪砸脊。
這就是徭役殃饿,最早可以已追溯到周朝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xué)宏胯,曰俊士颂翼。 升于司徒者卫旱,不征于鄉(xiāng)佑吝,升于學(xué)者,不征于司徒闪萄,曰造士梧却。”(《禮記·王制第五》)
啥意思呢败去?就是平民只有被納入體制放航、成為統(tǒng)治階級一員才能享受免服徭役的福利。換句話說圆裕,徭役這玩意從一開始就是替平民百姓準備的广鳍,跟權(quán)貴人家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
作為從古代到近代國人始終無法擺脫的兩大經(jīng)濟枷鎖之一赊时,很多人可能聽說過徭役,但對其可怕之處卻一無所知行拢。事實上無論是從陳勝吳廣而始的歷代反抗暴政的斗爭祖秒,還是從商鞅變法以來統(tǒng)治階層的自我調(diào)整和完善,其實都跟徭役脫不開關(guān)系舟奠。
01
美國人本杰明·富蘭克林說過竭缝,稅收和死亡是人生無法避免的兩件事情。這倒是句大實話——且不論生死沼瘫,納稅這件事到了今天也是任何一個正經(jīng)國家的正經(jīng)公民必須盡到的義務(wù)抬纸,而在古代,則還必須加上第三件事情耿戚,那就是徭役湿故。
所謂徭役,就是無條件的替官府提供無償勞動膜蛔,通常包括力役坛猪、兵役、雜役這三項皂股。當然砚哆,所謂的無條件是指被征召者沒有拒絕服役的權(quán)利,但在具體實踐中屑墨,歷朝歷代——當然是指那種正經(jīng)而非作死的王朝躁锁,通常會用律法的形式在理論上向服役者提供一些基本權(quán)利保障,比如服役的時間卵史、期限战转、年齡限制以及意外情況下的救濟方式。
而在我國歷史上的徭役制度槐秧,經(jīng)歷了三個發(fā)展階段啄踊。
第一階段是從秦漢到兩晉,其特點是兵役為主刁标,百姓負擔極重颠通。
像是以賦役沉重嚴苛而被眾口一詞指責為“暴秦”的秦朝,國中男子只要年滿17歲就必須服兵役兩年膀懈,稱為正卒顿锰;服役期滿后還得每年在所在郡縣服役1個月,從事筑城启搂、修路硼控、轉(zhuǎn)運等輔助性軍事任務(wù),稱為更卒胳赌;又因為秦國無論在一統(tǒng)前后都戰(zhàn)事頻繁牢撼,對兵員的需求極大,因此秦國男丁哪怕正卒役期服滿后直至60歲以前疑苫,仍屢屢被征召繼續(xù)服兵役的情況司空見慣熏版,即便連續(xù)征戰(zhàn)43年這種既不幸又幸運(畢竟沒戰(zhàn)死嘛)的事情也不離奇;不僅如此捍掺,在役法嚴苛的秦國哪怕是女兒身撼短、熬過了律法規(guī)定的60歲役期或是未成年人,在極端情況下仍然逃不過徭役乡小,像在《商君書》中所言秦之三軍中,就是以壯男為一軍饵史,壯女為一軍满钟,男女中的老弱為最后一軍:
“當是時,秦禍北構(gòu)于胡胳喷,南掛于越湃番,宿兵于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吭露。行十余年吠撮,丁男被甲,丁女轉(zhuǎn)輸讲竿,苦不聊生泥兰,自經(jīng)于道樹,死者相望题禀⌒”(《漢書·卷六十四下·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上》)
在秦滅六國以后,這種濫用民力的情況愈發(fā)嚴重迈嘹。在當時秦國的兩千多萬人口中削彬,不算婦女老弱僅常年被征召服役的青壯男丁就有兩三百萬人全庸,這樣的王朝不滅亡就沒有天理了。
漢太祖劉邦是打著誅暴秦的旗號發(fā)家的融痛,因此在坐擁天下之后也不好意思明晃晃的自打自臉壶笼。相應(yīng)的漢朝的徭役制度看上去要人性化了不少。比如役期的起始點從秦時的17歲和60歲縮短到23歲(漢初時為20歲)和56歲雁刷;兵役中的正卒與秦相同覆劈,更卒如不愿服役者可以花錢雇人代役或以繳納更賦的方式換取官府的免役資格。同時增加徭戍安券,即男丁一生中必須到邊疆地區(qū)戍守1年的時間(如遇戰(zhàn)事還得延期服役半年)墩崩,并在役期享受官府提供衣食雜用的“福利”,不過依然可以花錢雇人代役侯勉。
也就是說只要你有錢、肯花錢址貌,大漢朝的徭役就不是個事铐拐。
三國及兩晉大體沿用了兩漢的徭役制度,在此不再贅述练对。
第二階段是從南北朝到唐朝中期遍蟋,其特點是兵役逐漸從徭役中分離,力役成為徭役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螟凭。
話說秦漢時全民皆兵的兵役制度到了五胡之亂后虚青,因為漢胡間尖銳的矛盾根本無法維系,因此從漢末出現(xiàn)的質(zhì)任制和三國曹魏實行世兵制就成了最好的選擇螺男。尤其是在南北朝時由鮮卑族統(tǒng)治的北方棒厘,就出現(xiàn)了基本由胡人世代負擔兵役、漢人承擔賦稅和勞役的軍戶制:
“(高)歡每號令軍士下隧,常令丞相屬代郡張華原宣旨奢人,其語鮮卑則曰:‘漢民是汝奴,夫為汝耕淆院,婦為汝織何乎,輸汝粟帛,令汝溫飽土辩,汝何為陵之支救?’其語華人則曰:‘鮮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拷淘、一匹絹搂妻,為汝擊賊,令汝安寧辕棚,汝何為疾之欲主?’”(《資治通鑒·卷一百五十七·梁紀第十三》)
從此兵役基本從徭役中除名(明朝時曾一度回潮)邓厕,無論歷朝歷代的兵是征召來的(比如軍戶、府兵)還是花錢雇來的(募兵制)扁瓢,都跟天下絕大多數(shù)百姓沒啥關(guān)系了详恼。
不用打生打死,那么徭役還剩下了啥引几?無非就是替官府無償干活罷了昧互。
這一階段的賦役制度始于北魏時期的租調(diào)制,到唐初發(fā)展為租庸調(diào)制——租即田租伟桅,按唐律每男丁每年須納粟2石敞掘;調(diào)即戶調(diào),男丁根據(jù)官府需要以及地方特產(chǎn)繳納相應(yīng)的實物楣铁,主要以絹布絲麻為主玖雁;庸即力役,也是這一階段徭役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盖腕,按唐律每男丁每年服徭役20天(閏年還得加兩天)赫冬,是為正役。
要是沒空或不愿服徭役咋辦劲厌?隋唐時的政策較之兩漢更加軟化——如果官府暫時沒啥工程項目需要人手,則每丁可按每天交納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標準听隐,交足20天的數(shù)額以代役补鼻,就是“納絹代役即為庸”,也叫“輸庸代役”雅任;如果役丁服役期滿活還沒干完风范,官府可以要求其加役15天,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免其調(diào)椿访。要是需要役丁加役30天乌企,則當年的租調(diào)可以全免虑润。
不過在正常情況下成玫,唐律規(guī)定役丁的正役不得超過50天,以免影響自家的生計拳喻。同時要是趕上個災(zāi)年造成農(nóng)業(yè)減產(chǎn)哭当,則損失40%以上可免租、損失60%以上可免調(diào)冗澈、損失70%以上的钦勘,就可以賦役全免啦。
相較于此前的賦役政策亚亲,租庸調(diào)制顯然要進步了不少彻采,并獲得了大量好評:
“有田則有租腐缤,有家則有調(diào),有身則有庸肛响。租者岭粤,什一之稅也。調(diào)者特笋,調(diào)發(fā)兵車井田之賦也剃浇。庸者,歲役二旬猎物,不役則收其資虎囚。役多則免調(diào)。過役蔫磨,則租調(diào)俱免淘讥,無傷于民矣≈仕В”(《通志·卷六十一·食貨略第一》)
不過租庸調(diào)制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礎(chǔ)上的适揉,而均田制又極大的遏制了土地兼并,可是如果不能盡情的兼并土地和人口的話煤惩,那些權(quán)貴們又怎么會開心嫉嘀?于是當李唐皇室的統(tǒng)治力下降以后,均田制就理所當然的崩了魄揉,然后租庸調(diào)制就更理所當然的隨之二崩剪侮,這也就意味著大唐王朝的財稅政策隨之三崩……
可是日子還得過,就必須換個法子繼續(xù)撈錢洛退。于是在唐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瓣俯,宰相楊炎建議頒行了“兩稅法”,徭役制度隨之也進入了第三階段兵怯。
在兩稅法下彩匕,將過去實行租庸調(diào)制時以征收谷物、布匹媒区、勞力等實物為主的賦役形式驼仪,改為以征收金錢為主,并一年兩次征稅袜漩。所以從理論上而言绪爸,兩稅法實際上是免除了徭役的義務(wù)——只要交錢,人們終于不用每年都抽出一堆時間替官府免費干活啦宙攻。而后者要是需要勞動力進行工程建設(shè)或干其他雜活奠货,都必須花錢雇傭,看上去跟現(xiàn)在沒啥兩樣座掘。
可問題是柔滔,這么大個免費福利說沒就沒了,原來的既得利益者哪能受得了萍虽?于是他們就又發(fā)明出一種新的徭役形式廊遍,被稱為職役。
當然贩挣,這并不是說力役這種徭役形式像兵役那樣被除名了喉前。雖然在兩稅法下(從唐中期到明清的大多數(shù)時間,兩稅法都以不同形式被沿用了下來)歷代官府無法像漢唐時肆無忌憚的大規(guī)模的征用免費勞動力王财,但架不住他們善于發(fā)明創(chuàng)造啊……比如兩宋時就把力役改名叫作雜徭卵迂,一旦遇到修路、治水绒净、挖渠见咒、筑壩等工程項目,或是官府或官員想干點私活挂疆,比如修建官署改览、私第,搬運官吏私人物品等缤言,便以雜徭的名義繼續(xù)無償征用役戶宝当。而且相較于還有律法制約的漢唐力役胆萧,宋雜徭既無固定時日庆揩,亦無固定名稱订晌,更加無法無天羹唠。比如春天征調(diào)奕枢,就叫調(diào)春天;比如應(yīng)付緊急事務(wù)而征調(diào)民力肉迫,就叫調(diào)急夫验辞,反正只要能編出個借口來稿黄,想干啥都行喊衫。
當然,對于百姓的禍害程度杆怕,亦更甚于通常意義上的力役族购。
但跟職役比起來壳贪,雜徭就不算啥了。
02
啥叫職役寝杖?簡單來說就是官府征召平頭百姓來充任各級衙門的胥吏以及基層行政人員违施,看上去是不是像件好事、沒準還是個能讓人擠破頭的肥差瑟幕?但我要是告訴你這是個一沒編制磕蒲、二沒工資、三還可能讓人破家滅門的差事呢只盹?
還有沒有人想干殖卑?
話說我們看一些歷史作品時站削,經(jīng)常覺得里邊簡直遍地是官,其實這是個誤解孵稽。比如在歷史上的絕大部分時間里许起,一個管理數(shù)千萬乃至上億人口的王朝,真正享受朝廷編制認可的正式官員菩鲜,可能只有兩三萬人园细,堪稱是“精兵簡政”到了極致。像是一縣之地通常只有縣令接校、縣尉珊肃、主簿這3個有編制的朝廷命官(元朝以后又多了個不入流的典史),卻需要管理少則數(shù)千馅笙,多則幾萬伦乔、十幾萬的百姓,這幾個官即便天天996董习、日日白加黑烈和,恐怕也管不過來吧?
于是職役的需求就出現(xiàn)了皿淋。
像我們都很熟悉的諸如曹司招刹、里正、捕頭窝趣、衙役疯暑、稅吏等百姓眼中的“官人”,其實都是職役哑舒。比如在《水滸傳》中的宋江妇拯,在沒造反前好像當過個挺了不起的官,人人尊稱其為“宋押司”——其實就是個鄆城縣衙里的文書,也算職役的一種越锈。
不是說職役非痴锑拢可怕嗎?可宋黑胖那會兒人模狗樣的甘凭,看上去日子過得美滋滋跋」铡?
這就需要說說職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丹弱。
其實職役這種東西德撬,早在隋唐時就出現(xiàn)了,被稱為色役——請你不要想歪躲胳!不是找花姑娘去服那種役砰逻,而是官府在需要干粗苯活的雜役或奴仆時,就從民間的應(yīng)役戶中征取泛鸟。不過這種徭役并非只攤派給平頭百姓蝠咆,就連官宦子弟也逃不過。像有資蔭的五品以上的官僚北滥、二品以上的勛官子弟就得無償給皇帝刚操、太子、親王當侍衛(wèi)再芋,六品以下的官僚以及官三品以下菊霜、五品以上的勛官子弟,則要給王公及三品以上的高官充當免費勞動力济赎。當然了鉴逞,這種色役對于官二代們來說既是一種徭役,又是一個出身——白干幾年后又能考試合格的司训,即可參加職事官(實任官)的銓選构捡,非常容易飛黃騰達。
權(quán)貴人家服個職役都能服出個大好前途來勾徽,可是對普通人家而言,能順順利利的服完役统扳,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運氣喘帚。
就拿把職役玩到登峰造極的北宋來說,其核心原則就是四個字:劫富殺貧咒钟。
前邊說過吹由,宋沿唐制,財賦的收取也實行兩稅制朱嘴,因此徭役應(yīng)包含在役戶繳納的兩稅之中倾鲫,本應(yīng)無須再服役。可問題在于自唐末藩鎮(zhèn)割據(jù)级乍、朝廷權(quán)威盡喪,各大軍頭在自己的地盤上就是土皇帝帚湘,想怎么收稅就怎么收稅玫荣,誰還管兩稅法讓不讓百姓服役?
到了五代十國情況就更加惡劣了大诸。那些名為帝王實為軍閥捅厂,而且過了今日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統(tǒng)治者們,更是無法無天到了極點资柔。比如有個叫趙在禮的節(jié)度使焙贷,在鎮(zhèn)守宋州(今河南商丘)時因重征暴斂而遭到百姓的痛恨,所以等他被調(diào)走時舉城歡慶贿堰,人們紛紛奔走相告:“眼中拔卻釘矣辙芍,可不快哉「耄”(《新五代史·卷四十六·雜傳第三十四》)
眼中釘?shù)牡涔示褪沁@么來的故硅。
結(jié)果這話被趙在禮聽到了,憤恨之下居然上書要求留任宋州一年纵搁。而且等“胡漢三”回來以后吃衅,立刻下令征收每人每年1千錢的“拔釘錢”,誰敢不交就統(tǒng)統(tǒng)打死腾誉。
亂世軍頭之肆意妄為由此可見一斑徘层。恰恰兩宋的開山老怪趙匡胤也曾經(jīng)是那些無法無天的混賬軍頭中的一員,你覺得還要對他以及他所建立起的王朝報什么指望嗎利职?
因此在兩宋319年間趣效,趙家皇帝在經(jīng)濟上對勛貴武將縱容得過分,在政治上對文官士大夫大方得出奇猪贪,對打仗百無一用卻臭毛病一堆的軍隊也能一再容忍英支,但唯獨對貌似無力動搖其統(tǒng)治的百姓壓榨剝削得肆無忌憚。五代時期軍閥遺留下來多如牛毛的苛政重稅哮伟,兩宋大都毫無負擔的繼承了下來干花,尤其是對南唐、后蜀等曾經(jīng)統(tǒng)治過的那些與趙家朝廷比較離心的地區(qū)楞黄,掏空四川池凄、榨干江南等不似人君之所為干起來毫無壓力,這在歷朝歷代都是極為罕見的鬼廓。
因此這個在士大夫的眼中和筆下富庶繁華肿仑、文化昌盛的王朝,其實還是個億萬底層百姓的血火煉獄,這就導(dǎo)致了各種反抗和反叛斗爭多如牛毛尤慰。據(jù)《兩宋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料匯編》的統(tǒng)計馏锡,在兩宋319年間一共爆發(fā)過433起各種規(guī)模的叛亂,平均每年約1.36起伟端,堪稱歷代之最杯道。哪怕是兩宋最鼎盛的所謂“仁宗盛世”期間,各種起義和叛亂也是此起彼伏责蝠,小規(guī)模的土匪強盜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党巾,以至于時任副宰相(參知政事)的歐陽修曾哀嘆“今盜賊一年多如一年,一伙強于一伙”(《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一百》)霜医。
03
習(xí)慣性跑題齿拂,趕緊再拉回來。
北宋的職役肴敛,說白了就是讓老百姓免費替官府當公差署海,即所謂的“府史胥徒之役”。通常情況下職役分為以下四類十種医男,其一曰“衙前”叹侄,負責主辦官物;其二曰“里正”昨登、“戶長”趾代、“鄉(xiāng)書手”,負責課督賦稅丰辣;其三曰“耆長”撒强、“弓手”、“壯丁”笙什,負責逐捕盜賊飘哨;其四曰“承符”、“手力”琐凭、“散從官”芽隆,供官員雜務(wù)驅(qū)使。
這幾類職役相較于普通的力役具有以下幾個特點胚吁。首先就是役期特別長,像普通力役的役期通常最多不超過兩個月愁憔,而職役最少得連續(xù)干滿一年腕扶,期滿被上官要求再干一年的也不少見;其次就是力役通常為普遍征發(fā)吨掌,不愿干或官府沒需求時可以花錢免役半抱。而職役則由地方民戶輪番擔任脓恕,每一到兩年輪換到下一戶接替,除極特殊情況無法免役窿侈;此外炼幔,相較于力役該修路時大家一起修路、該筑城時大家一起筑城史简,無論貧富一視同仁乃秀,服職役卻要分出三六九等來——宋太宗淳化五年(公元994年)詔令天下百姓按資產(chǎn)多寡分為五等戶,像是只有一等戶才能當里正乘瓤,二等戶可以做戶長等等环形,不能越級跨等攤派職役策泣。
這下知道職役為什么可怕了吧衙傀?
哪怕是被攤派去當個最平庸無害的散從官,除了意味著要替官府無償勞動萨咕,還得食宿等支出統(tǒng)統(tǒng)自理统抬。這還不算啥,最要命的是一個精壯勞力在至少整整一年的時間里完全缺位危队,對于許多貧困的家庭就意味著田地荒蕪聪建、產(chǎn)業(yè)凋零。等到這位散從官除役歸家以后茫陆,面對的很可能就是妻離子散金麸、家破人亡的景象。
這還是職役中危害最輕的一種簿盅。像是負責免費替官府抓捕罪犯的耆長之類挥下,一旦沒有完成既定的KPI,可能面臨罰款桨醋、杖責甚至處以刑罰——其實這也算毛毛雨啦棚瘟。最倒霉的還是被攤派當上里正以及服衙前役的倒霉蛋們。
比如里正喜最。但凡能被攤派當上個里正的偎蘸,都是當?shù)丶扔绣X又有面子的大戶人家。讓這種人當上負責催收賦稅的里正起碼有兩個好處瞬内,一者在鄉(xiāng)村宗族中迷雪,他們的威望和號召力往往比官府還大,課督稅款當然更有優(yōu)勢虫蝶;二來他們不是有錢嗎振乏?如果鄉(xiāng)民的稅款收不上來,那就由他們出錢墊著吧秉扑。
這就讓里正們陷入了兩難慧邮。話說歷朝歷代的稅都沒好收過调限,各種逃稅、隱稅误澳、抗稅的手段五花八門耻矮、層出不窮,里正的面子再大忆谓,還能大過小錢錢裆装?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完成KPI,他們要么化身南霸天倡缠、黃世仁之類的惡霸地主強行收費哨免,要么就得忍痛掏出家產(chǎn)替鄉(xiāng)人、族人繳稅昙沦,其結(jié)果要么是名聲臭不可聞琢唾,要么就得傾家蕩產(chǎn)。
里正們還能兩難采桃,這對于衙前來說都是中可遇不可求的幸福。事實上一旦攤上衙前役丘损,幾乎就等于走上了一條絕路普办。
當然不是所有的衙前都這么倒霉,因為衙前分為長名和鄉(xiāng)戶兩種徘钥。同樣是在衙門奔走的吏員衔蹲,前者長期把持有油水的吏職,往往還能形成父死子替式的世襲呈础,甚至有的能在實權(quán)上壓制真正的朝廷命官舆驶,稱霸一方(比如大名鼎鼎的宋押司)。而且印象中的那些刁難索賄猪落、挾制主官贞远、監(jiān)守自盜、欺壓百姓笨忌、敲詐勒索蓝仲、盤剝平民、操縱司法官疲,徇私舞弊……幾乎無惡不作的兩宋胥吏袱结,都是這種長名衙前。
與之相比途凫,鄉(xiāng)戶衙前的命運簡直就有天壤之別——這是專門針對一等戶的職役垢夹,說白了就是為了收割肥羊。但凡攤上這個差事的富戶维费,干個一兩年下來運氣好的也得傾盡大半家財果元,運氣差的家破人亡也不稀罕促王。
為啥?
衙前役——這里說的是鄉(xiāng)戶衙前而晒,就是負責保管和轉(zhuǎn)運里正蝇狼、戶長、鄉(xiāng)書手們征收上來的稅賦倡怎,同時本級官署所有的物資也有他們來主辦迅耘,最常見的活計就是管理倉庫和押運財物。這其中的風險點有兩個监署,其一是無論錢物的存儲與轉(zhuǎn)運都免不了會出現(xiàn)虧空和損耗颤专,而這個損失官府是不管的青扔,都需要衙前照數(shù)賠償引有;其二只要是官府,就少不了貪官污吏睦霎,更免不了對公款公物下手缓熟。那么一旦有上頭來查賬或是離任交接時咋辦累魔?好辦摔笤,找衙前令其補足窟窿即可够滑。若敢不從,信不信分分鐘弄死你吕世?
所以一旦有富戶被攤派到衙前役彰触,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老老實實的向主管官員獻上錢財,以便能分配個“美差”命辖,不至于被敲詐得那么狠况毅,為此哪怕傾家蕩產(chǎn)都在所不惜。否則萬一上官不滿意尔艇,有一萬種辦法折磨得你欲仙欲死尔许。比如在宋仁宗嘉佑年間(公元1056~1063年)間就有個倒霉蛋,被指派押解一筆稅款到千里之外的京城终娃,結(jié)果到了地方又被各種推諉刁難味廊。為了完成差事他就得各種打點疏通,前后花了近千貫棠耕、耗費了3年時間才得以返鄉(xiāng)余佛。而此時這個倒霉的衙前,已經(jīng)從當?shù)氐囊坏雀粦魷S落到一貧如洗窍荧。
那么他押解的那筆稅款有多少呢?5貫而已蕊退,就是要玩死你郊楣。
古典公案小說《郭公案》中憔恳,也講了個類似的故事:
“浦城縣北鄉(xiāng)九日街,有一鄉(xiāng)民劉知幾净蚤,因郡知府命他為解戶喇嘱,解銀五鞘入京。劉知幾因缺盤纏塞栅,托保立批與本鄉(xiāng)富戶曾節(jié)者铜,借出紋銀一百兩,前去過京放椰。知幾領(lǐng)得銀來作烟,遂別家中,到府押鞘砾医,前往京去交納拿撩。來往耽擱一年。舊年八月出門如蚜,今年八月始回压恒。”(《郭公案·第一編·富戶重騙私債》)
替公家干活错邦,不但要耽誤甚至毀壞自家生計探赫,而且沒有報酬,還得自掏腰包承擔期間的一切風險和支出撬呢。非止如此伦吠,傷了殘了死了沒有撫恤賠償,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了算你倒霉……就問這樣的職役你怕不怕魂拦?
話說有人可能會質(zhì)疑那些折騰衙前的貪官污吏們的動機——他們這么瞎搞一氣毛仪,把衙前弄得欲仙欲死,可小錢錢也散得到處都是芯勘,自己也不見得能撈到多少箱靴,到底是圖個啥?
其實他們還真沒怎么看上那點浮財荷愕,他們想要得到的是土地衡怀。
兩宋幾乎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不限制土地兼并的王朝,同時嚴格保護私產(chǎn)路翻。像是宋仁宗趙禎曾想擴建下皇宮狈癞,結(jié)果征地時遭到作為土地所有者的一大堆汴梁市民的堅決反對,最終居然只能悻悻作罷茂契。這種在王朝時代堪稱奇葩的事件蝶桶,也只能發(fā)生在兩宋。
這固然是好事掉冶。但在另一方面真竖,也促使權(quán)貴豪富們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兼并土地脐雪。不過兼并土地也得有個主要對象,平頭百姓恢共?他們手里能有幾畝地战秋?倒是能搞垮一個普通的鄉(xiāng)紳財主,卻能有著百倍千倍的收獲讨韭。
但要是強搶明奪的話也不行脂信,畢竟大宋律保護私產(chǎn)的名頭也不是鬧著玩的,連皇帝都得退避三舍透硝。既然黑道走不通狰闪,那就走白的——你不是有錢嗎?那就定個一等戶濒生,服衙前役埋泵!
在今天罪治,房子是大多數(shù)人的命根子丽声,在古代則是田土。為了保住祖輩傳下來的土地觉义,兩宋的無數(shù)庶族地主和富戶也在豁出命去與之對抗:
“州縣生民之苦雁社,無重于里正衙前。有孀母改嫁谁撼,親族分居歧胁;或棄田與人滋饲,以免上等厉碟;或非命求死,以就單丁屠缭。規(guī)圖百端箍鼓,茍免溝壑之患……聞京東民有父子二丁將為衙前役者,其父告其子曰‘吾當求死呵曹,使汝曹免于凍餒’款咖,遂自縊而死⊙傥梗”(《宋史·卷一百七十七·志第一百三十》)
看到?jīng)]铐殃,為了避免被評為一等戶,有讓寡居老娘改嫁的跨新,有兄弟分家的富腊,還有干脆把自家田地送人的;為求個單丁戶免役的資格域帐,干脆老爹自殺好讓兒子逃過一劫的……這都是什么事白副弧是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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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兩宋苛政如此坑人,各種叛亂起義數(shù)量位居歷朝之冠民假「∪耄可是漢朝有黃巾起義、唐朝有黃巢起義羊异、元朝有紅巾軍起義事秀、明朝有李自成起義、清朝有太平天國運動野舶,都讓人如雷貫耳秽晚,但宋朝呢?
水泊梁山替天行道那是小說家言筒愚,不能當真赴蝇。兩宋319年間真正有點影響的也就是王小波李順、方臘和鐘相楊幺這三次起義巢掺,不但結(jié)局都很慘烈句伶,影響也只是區(qū)域性的,真正震動全國的大規(guī)模反抗斗爭從來都沒有過陆淀。
是因為宋人天生又慫又弱?其實不是轧苫,而是宋朝的政治制度設(shè)計得實在太牛叉了:能當上文官的政治地位之高堪稱空前絕后楚堤,能干上武將的經(jīng)濟待遇之優(yōu)更是冠絕古今,啥也當不上的那些大地主大富翁們也可以在地方上隨便兼并土地含懊、聚斂財富沒人管——這些真正有著全局性影響力的人物都沐浴在趙官家的“圣恩”之下身冬,根本沒有造反的意愿和可能,這樣一來誰還能動搖大宋江山岔乔?農(nóng)民起義酥筝?有多少人還幼稚到認為農(nóng)民起義是真正的農(nóng)民能領(lǐng)導(dǎo)得起來的,請舉手讓我開心一下……
而趙官家為此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冗官雏门、冗兵嘿歌、冗費這“三冗”罷了,而且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茁影,比如用稅賦拼命搜刮底層百姓宙帝,用職役猛薅一等戶這些“中產(chǎn)階級”的羊毛等等。
這些處于社會中下層的人物即便反抗募闲,也不過是歐陽修口中“一年多如一年步脓,一伙強于一伙”的盜賊級別而已。即便是成天被契丹、黨項沪编、女真呼盆、蒙古人暴揍的官兵,也能輕而易舉的將其鎮(zhèn)壓蚁廓。
所以兩宋的民間反抗斗爭數(shù)量雖多访圃,但根本無法形成氣候。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相嵌,當?shù)仄ざ脊纬龌鹦亲油仁薄⒎恃蚩毂晦抖d頂了以后,終于讓朝廷中的有識之士感受到了危險饭宾,比如職役:
“然役有輕重勞佚之不齊批糟,人有貧富強弱之不一,承平既久看铆,奸偽滋生徽鼎。命官、形勢占田無限弹惦,皆得復(fù)役否淤,衙前將吏得免里正、戶長棠隐;而應(yīng)役之戶石抡,困于繁數(shù),偽為券售田于形勢之家助泽,假佃戶之名啰扛,以避徭役∥撕兀”(《宋史·卷一百七十七·志第一百三十》)
所以王安石一開始變法隐解,就立刻搞出個免役法,針對的就是臭名昭著的職役暑刃。
簡單來說厢漩,免役法就是規(guī)定役戶可以用交錢的方式免役,并由官府出錢雇人充役——其實跟隋唐的租庸調(diào)制很像岩臣,只不過用來免役的由絲絹等實物改成了金錢而已,還是換湯不換藥宵膨。
但王安石推出這一“復(fù)古”的政策,卻無疑是大宋朝無數(shù)“中產(chǎn)階級”的莫大福音辟躏,從此可以擺脫掉職役這個時刻懸在頭頂?shù)睦麆瓤邸2贿^對于原來的既得利益者來說,感覺就非常不爽了。
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家伙会涎,有點讓人出乎意料裹匙,那就是兩宋第一大文豪蘇軾。
咱們蘇仙兒是喝多了還是又上頭了末秃?其實原因很簡單概页,就是這貨既好吃懶做又貪圖享受,而且花錢如流水练慕,經(jīng)常手頭緊張惰匙。而王安石推行免役法后,原本朝廷無償給官員分配奴婢的福利就取消了铃将,蘇仙兒再想在家有人伺候项鬼、想要倚紅偎翠就得自己掏腰包了。這下子?xùn)|坡居士就原地炸毛了劲阎,直接上書趙頊投訴遭受了老王的虐待:
“士大夫捐親戚绘盟,棄墳?zāi)梗詮幕掠谒姆秸呙跸桑χ喟麓耍嘤罚巳酥燎橐惭惚取H舻虮滋踔苫ⅲ瑥N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偎捎,恐非太平之盛觀蠢终。”(《蘇東坡全集·卷五十一·奏議四首》)
雖說我是蘇仙兒的死忠粉茴她,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老人家這話說得委實有些無恥寻拂。不過以現(xiàn)代人的觀念代入并譴責古人,本身就是件更無恥的事情丈牢,而且事實上在當時絕大部分官僚士大夫都覺得大蘇說得沒毛病祭钉。
大蘇沒毛病,那肯定就是老王有毛病了唄己沛。于是免役法招來了大批反對之聲慌核,其中吆喝得最歡的就是號稱舊黨赤幟的司馬光。因此等到元豐八年(公元1085年)宋神宗趙頊病死申尼、舊黨重新掌權(quán)后垮卓,司馬光立即廢除了免役法,重新啟用差役法师幕。
但免役法的好處粟按,但凡有良心的人都無法視而不見,比如蘇仙兒——因受變法派打壓,他在地方任職多年灭将,深刻認識到了免役法對朝廷財政以及民生狀況的巨大改善疼鸟。因此哪怕司馬光是他仕途上的大救星,但蘇軾仍然耿直上書指責其廢除免役法純粹是私心作祟:
“臣又與光言:‘熙寧中常行給田募役法庙曙,其法以系官田及以寬剩役錢買民田以募役人……數(shù)年之后空镜,三路役人,可減大半矾利,優(yōu)裕民力姑裂,以待邊鄙緩急之用,此萬世之利男旗,社稷之福也舶斧。’光尤以為不可……由此觀之察皇,是其意專欲變熙寧之法茴厉,不復(fù)校量利害,參用所長也什荣。(《辯試館職策問札子之二》)
于是悲催的蘇仙兒得罪完新黨后又惹翻了舊黨矾缓,繼續(xù)貶黜地方做東坡肉去了。
其實免役法并非如想象般的完美嗜闻。畢竟老王變法的初衷并非是拯救黎民于水火,而是富國強兵桅锄,重點是搶救北宋瀕臨崩潰的財政琉雳。他所推崇的“民不加賦而國用足”體現(xiàn)在免役法上,就是將原本被貪官污吏敲詐勒索役戶的錢財以合法稅收的方式收入國庫友瘤。因此在免役法的執(zhí)行層面翠肘,朝廷更在意結(jié)果而忽略過程,導(dǎo)致原本在差役法下的受害者即上等役戶可以肆無忌憚的將負擔轉(zhuǎn)移到原本無須服役的下等戶頭上辫秧,使得貧民階層的生活雪上加霜束倍,破產(chǎn)者日益增多。
比如到了元豐七年(公元1084年)盟戏,朝廷征收的免役錢竟然達到了1837萬貫——這筆幾乎是憑空而來的收入绪妹,竟使得完全由舊黨掌控的朝廷對是否廢除免役法展開了激烈的爭吵,讓司馬光都一臉懵逼抓半。畢竟在規(guī)模巨大的小錢錢面前喂急,什么政治分歧、黨爭都是扯淡笛求,所以想要徹底廢除免役法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而差役法作為舊黨的顏面自然也不好徹底打入冷宮吧?
這可咋整探入?簡單狡孔,瞎整唄。于是直到南宋亡國蜂嗽,免役法和差役法其實一直都在并行苗膝。至于咋并行,大體上就是朝廷手頭緊了植旧,就操起免疫法這一利器席卷一波民脂民膏辱揭;等到財政寬裕了,那就繼續(xù)玩起差役法病附,大家一起發(fā)財问窃。
反正無論怎么玩,都是得益者繼續(xù)得利完沪,倒霉蛋繼續(xù)倒霉域庇。
(因為yq的原因前陣子停更,現(xiàn)在恢復(fù)正常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