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有記憶以來,每個冬季都是跟著爺爺住舆绎。
爺爺給生產(chǎn)隊管理飼養(yǎng)場走敌,飼養(yǎng)場房里面拴著牛馬騾驢通砍,半夜爺爺還要起床喂它們。雖然里面充滿了動物身上的味道猾蒂,雖然會有偶爾發(fā)出的叫聲驚醒夢中的秀竹,但是卻暖和得很。在家里蓋著兩床被子也總暖不熱被窩侠草,整晚腳趾頭都是冰涼的,凍的渾身瑟瑟發(fā)抖犁嗅。比較起來边涕,飼養(yǎng)場里就顯得舒服多了。
爺爺幾乎每晚都會給她講故事,哄她入睡功蜓。秀竹奇怪爺爺?shù)哪X袋里怎么會裝下那么多的故事园爷。雖然她邊聽邊忘,每天晚上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式撼。有時候同一個故事她要爺爺連續(xù)講好多遍才罷休童社。姐妹幾個爭相搶著求著和爺爺一起去住,爺爺卻從來都是只帶她一個人著隆。
她長得最像爺爺扰楼,黑,粗糙美浦,眼窩深弦赖,喜歡安靜,卻也喜歡總用一雙不諳世事的眼睛瞅著這個世界浦辨。
幾個姐妹里面爺爺最偏愛她蹬竖,盡管其他幾個姐妹都比她長得好看。
大姐像個長輩流酬,固執(zhí)币厕,獨斷,喜歡命令人康吵,總是兇巴巴的劈榨。卻是奶奶的一個好幫手,放學回來幾乎從來就沒閑過晦嵌。
二姐像母親同辣,身材高挑,皮膚細白惭载,溫柔和氣旱函,性格柔順,總被大姐使喚著跟在屁股后面打雜描滔。
小妹胖乎乎的棒妨,大眼睛滴溜溜轉(zhuǎn),好吃的東西總逃不過她的眼睛含长。臉上總是帶著討好的笑券腔。
姐妹四個巧妙的是全部間隔三歲。知道一個人的年齡拘泞,其他的就也都算出來了纷纫。
秀竹是老三,還不到上學的年紀陪腌,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爺爺身后辱魁。爺爺去生產(chǎn)隊帶著她烟瞧,下地帶著她,吃飯只喂她一個人染簇。因為深得爺爺?shù)膶檺鄄蔚危偙唤憬忝妹脗兗刀省?/p>
秀竹姐妹幾個幾乎就是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女兒”。因為和母親之間的疏離锻弓,讓秀竹感覺母親在這個家里好像無足輕重一樣砾赔。她回家總是先叫爺爺奶奶,跟爺爺奶奶睡覺弥咪,吃奶奶做的飯菜过蹂,陪著爺爺奶奶下地干活。
而母親則整日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在忙著什么聚至,也不和她們姐妹幾個多說話。
在秀竹的印象里面本橙,父親也是很少和她們姐妹幾個親近的人扳躬。
父親關心他那些花都要比關系他的女兒們更多一些。他每天的閑暇時間差不多都是蹲在他的花中度過的甚亭。秀竹常見父親把頭埋在花叢中贷币,松土,施肥亏狰,收拾枝葉役纹。父親小心翼翼的侍弄著手中那些嬌艷美麗的花朵,臉上帶著少有的喜悅和溫情暇唾。這些表情在父親面對她們時很少出現(xiàn)過促脉,秀竹看到最多就是父親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秀竹聽人說過策州,她的父親原來是在外面工作的瘸味。在河北一個城市的工廠上班,還是會計够挂。
家里至今還保存著一張父親當年工作時的照片旁仿。身后是高大氣派的樓房,房前兩顆大樹孽糖,年輕的父親穿著淺色的短袖襯衣枯冈,下擺扎在皮帶里面。站在兩顆大樹中間办悟,臉上露出淺淺的自信的笑容尘奏。頭發(fā)偏分,向后梳著誉尖。臉龐帥氣罪既,腰桿挺直,顯得英氣颯爽,干練沉穩(wěn)琢感。和現(xiàn)在的父親形象差距很大丢间。
在大家眼里,誰家有個在外工作吃商品糧的人驹针,那真是無上的榮耀烘挫。可是父親卻放棄了那么好的工作柬甥。
秀竹的父親兄弟兩個饮六,秀竹的叔叔只比秀竹大十歲。叔叔看起來更像個和她同齡的孩子苛蒲。聽家人說父親和叔叔中間曾經(jīng)有個女孩兒卤橄,但是長到七八歲的時候就夭折了。
父親的奶奶很寵愛這個大孫子臂外,相比較年幼的小孫子在她眼里倒顯得沒那么重要了窟扑。
秀竹聽說最多的是每年父親的生日,他的奶奶都要在家里煮好了雞蛋給他郵寄過去漏健,年年如此嚎货。
盡管父親已經(jīng)是在外工作的成年人了,但是在他奶奶眼里蔫浆,父親始終都需要人照顧殖属,怕他吃不好睡不好。
那些雞蛋她舍不得給臉前的尚且年幼的小孫子吃瓦盛,每逢父親生日前的一段時間洗显,他奶奶就開始攢雞蛋。家里誰都不許吃谭溉,只留給她的大孫子墙懂。在她眼里只有她的大孫子,每天都惦記著遠在天邊的大孫子扮念。
后來聽說外面的日子好像比家里還艱難损搬,吃不飽穿不暖的。市場上幾乎沒有糧食供應了柜与,一個月掙的那點工資根本就填不飽肚皮巧勤。
當這個安靜的小村獲取到外面世界的信息時,父親的奶奶便開始天天沉浸在焦慮和擔憂中弄匕。整日念叨這個大孫子颅悉,他一個人在外面咋活命?吃不飽咋辦迁匠?家里好歹還能有口飯吃剩瓶,有地種驹溃。在外面連吃的都沒有怎么能行?再后來她聽說鄰村誰誰忍受不了外面的生活延曙,丟下工作跑回家來了豌鹤。早已心急如焚的老太太立即命令秀竹的爺爺寫一封信給他,讓他別要那個連命都保不住的工作了枝缔,回家來過安生日子布疙。
父親是個聽話的孩子,況且在外的日子也確實越來越難愿卸。他果真聽了奶奶的話灵临,辭了工作,徹底回歸家庭趴荸。這才有了后來和母親的姻緣儒溉。
秀竹心想,如果當初父親沒有聽6他奶奶的話赊舶,留在外面睁搭,那現(xiàn)在的父親一定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了,肯定生活得更幸福笼平。那這世上也就沒有她們姐妹幾個的存在了。
這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舔痪?
秀竹從小就知道父親的算盤打得好寓调,一手放在賬本上,一手放在算盤上锄码,幾個手指頭噼里啪啦夺英,一會兒功夫就把滿滿一頁紙的數(shù)字算出來了。
父親回來一直在大隊當會計滋捶。他工作很認真痛悯,每一筆賬都算得清清楚楚。所有人有多少工分重窟,每個人該分多少錢载萌,從來沒出過一分錢的差錯。大家都很敬重父親巡扇,佩服他是個有文化的人扭仁。
秀竹心想,如果讓父親下地干活厅翔,那他可能連鄰居都不如了乖坠。秀竹也從沒見父親干過什么力氣活。他和爺爺一樣刀闷,天生就是靠腦子吃飯的人熊泵。
秀竹心想仰迁,父親確實是聰明的,因為爺爺就很聰明啊顽分。父親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徐许。
秀竹的父親從她爺爺那里繼承了兩樣東西,寫毛筆字怯邪,打算盤绊寻。
秀竹的爺爺從前在鎮(zhèn)子最大的當鋪里面做賬房先生,整天穿著長袍馬褂早出晚歸悬秉。爺爺性格溫和持重澄步,為人隨和親切,且行事低調(diào)和泌,人又謙卑村缸。左鄰右舍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從來都來者不拒。村子里有人需要給外面的家人寫信都是來拜托爺爺幫忙武氓,爺爺?shù)囊皇置P字寫的漂亮又好看梯皿。
父親的毛筆字是爺爺親手教出來的,寫的龍飛鳳舞還不算县恕,還會寫梅花篆字东羹。
秀竹眼看著父親在長長的紙上畫出一朵朵大大小小,或密或疏的梅花忠烛,勾勒出一條條或粗或細的枝干属提,再畫出一只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鳥。然后父親難得地露出笑容美尸,柔聲吩咐她說“去站在外面看看”冤议。
她和妹妹爭搶著跨出門檻,屁顛屁顛跑到遠處师坎,然后回頭恕酸,只見父親舉起的長長的紙上竟然變成了一行字,兩張紙正好是一副對聯(lián)胯陋。她再跑近了看蕊温,明明是一副畫啊,有花惶岭,有鳥寿弱,有葉子,有枝干按灶。之后再跑遠點症革,真的變成字了。太神奇了鸯旁,平時看起來不茍言笑的父親太了不起了噪矛。
秀竹也早早會打算盤了量蕊,是爺爺教的。小手放在大大的算盤上艇挨,靈活地撥動暗紅色的珠子残炮,嘴里還念叨著“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缩滨,三下五去二势就,四下五去一”。
秀竹喜歡聽算盤珠子在自己手里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脆響脉漏。
這清脆的聲音像美妙的音樂苞冯,傳遞給她一種歡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