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瘸子是東關(guān)一帶出了名的“狗王”,東關(guān)一帶年紀大的鄰居都叫他孟老三掘剪,跟他比較熟稔的人則直呼其為“瘸子”诊赊。孟老三本來不瘸,他的腿是讓自己養(yǎng)的狗給咬瘸的仅孩。
當年孟老三剛剛從插隊的農(nóng)村回到城里托猩,父母和兩個哥哥都已經(jīng)不在了,空蕩蕩的房子里只有他一個人辽慕。他怯生生的同鄰居們說話京腥,人家總是笑他一說話一股“大馇子味兒”(東北城市人笑話農(nóng)村人說話土腔太濃的專用語)。孟老三不懂溅蛉,跟人家說公浪,我今天吃的可是高粱米干飯,哪來的苞米馇子味兒按唷欠气?鄰居們越發(fā)笑得前仰后合,孟老三便也跟著別人干笑幾聲镜撩,然后紅著臉撓著后腦勺慢慢地蹩回自家院子里预柒。
孟老三回城很久一直沒有工作。在家呆不住,出來和鄰居聊天又經(jīng)常遭人嘲笑宜鸯。為了排遣寂寞憔古,他下屯去抱回兩條小狗。孟老三自從養(yǎng)了狗淋袖,就很少出門了鸿市,每天除了逗狗玩,就是給自己和狗們做飯适贸。狗一天天長大灸芳,還下了一窩狗崽。一家一口人拜姿、數(shù)條狗,每天兩頓飯只吃高粱米和苞米面還吃不飽冯遂,而孟老三已經(jīng)入不敷出了蕊肥。上秋以后,孟老三開始一趟趟地往街委跑蛤肌,希望盡快找份工作壁却。不去街委的時候,他就管鄰居借一輛自行車裸准,到郊外去揀“扒摟”展东。扒摟是郊區(qū)菜農(nóng)們收獲之后,落在地里的爛菜葉炒俱,人們通常要用耙子把菜葉摟在一塊盐肃,揀好的帶回家里喂豬或兔子,因此俗稱“扒摟”(據(jù)說60年代初挨餓的時候权悟,“扒摟”曾經(jīng)是城里人餐桌上難得的美食)砸王。孟老三把揀回的“扒摟”用刀切碎,添加一些苞米面峦阁,撒一大把鹽谦铃,再用水和勻,然后下鍋蒸熟榔昔,就拿它來喂狗驹闰。
第一場雪下過之后沒幾天,孟老三上班了撒会,街道上為他找了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一家街道工廠的司爐工嘹朗。由于總是上夜班,下班的時候正好是早晨茧彤,孟老三就常陈庀裕回家以后先把狗食熬好放在一邊涼著,然后到河邊去遛狗。時間長了惫谤,東關(guān)附近養(yǎng)狗的人都知道了有個孟老三是養(yǎng)狗的行家壁顶。鄰居的小孩子們,經(jīng)常不顧大人們的呵斥溜歪,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好東西若专,拿到孟老三家喂狗,他們只求摸摸大狗的頭或者跟小狗握握手蝴猪。如果哪天趕上孟老三高興调衰,讓“訓練有素”的大狗表演一回“作揖”、“叼鞋”自阱、“跳墻”嚎莉、“翻跟斗”之類的花活,孩子們就會把自己第二天的午飯省下來沛豌,以求一睹“明星狗”的“豪華演出”趋箩。
自打有人給了孟老三“狗王”的綽號,鄰居們逐漸地對他好起來加派。愿意找孟老三下棋的大爺叫确,愿意幫孟老三腌酸菜的大娘,愿意招呼孟老三喝兩盅的大哥芍锦,愿意給孟老三介紹對象的大嫂……不到半年的光景竹勉,東關(guān)街上跑的狗們,多半都認得孟老三了娄琉,因為全是孟家的母狗繁衍的后代次乓。
“狗崽外交”提升了孟老三的人氣,給他介紹對象的的人也多起來车胡。但是檬输,城里姑娘多半怕狗,而孟老三把狗看得比對象重要匈棘。這樣丧慈,孟老三后來不得不娶了一個笨手笨腳又不太好看的農(nóng)村姑娘。那個年代主卫,娶個沒有城市戶口逃默,又沒有工作的老婆,等于是自找煩惱簇搅。孟老三的日子又一天天窘迫起來完域。
婚后一年,孟老三有了兒子瘩将。生這個孩子的時候吟税,他老婆難產(chǎn)凹耙,花了不少的醫(yī)藥費,孟家因此愈加窮困肠仪。老婆住院期間肖抱,孟老三背了三四百塊錢的饑荒。他每個月的工資才幾十塊錢异旧,真不知道哪輩子才能還得清意述。
年底的時候,一個姓樸的債主上門來要錢吮蛹。老樸是孟老三以前去郊外揀“扒摟”荤崇、打魚的時候認識的朋友。老樸見了滿嘴胡茬蹲在院子里喂狗的孟老三潮针,知道他還是還不上錢术荤,干脆就沒提錢的事,而是嘻嘻笑著說然低,“老三啊喜每,真沒想到,你們兩口子人都瘦成這樣了雳攘,可是狗還都膘肥體壯的呢!真不愧是‘狗王’啊”枫笛。孟老三蹲在那兒沒動窩兒吨灭,乜了老樸一眼,接過話茬說:
“老樸你個犢子刑巧,竟放那羅圈兒屁喧兄。你就直接罵我把狗當?shù)B(yǎng)不完了嗎,非得轉(zhuǎn)個彎子啊楚》驮”
“可不是罵你”,老樸趕緊解釋恭理,“我是說拯辙,你得意狗也不能沒個譜兒啊颜价!那品種好的你留著慢慢養(yǎng)涯保,一般的蹦狗(東北話指普通土狗)你把它像養(yǎng)豬似的養(yǎng)肥了,然后一刀宰了賣到我們那邊兒鮮族人家或者飯館兒去周伦,一斤就好幾塊錢吶夕春!你說你還用這么愁嗎?”
“殺狗……你咋想的……专挪?”
“老三啊及志,你可別在這發(fā)傻了片排。這都啥年月了,你養(yǎng)它干啥速侈,玩兒率寡?”
……
孟老三有一次真的把狗吊在了樹上。他在樹下轉(zhuǎn)了足有一百圈兒锌畸,喝光了一瓶白酒勇劣,面對著幾十個圍觀的鄰居,直到天都黑了潭枣,還是沒下得去手比默。
不久,孟老三家的照明電被電業(yè)局的人給掐了盆犁,因為他欠了好幾個月的電費命咐。沒幾天,自來水也被人掐了谐岁。他只好晚上點蠟燭醋奠,白天去鄰居家接水。又一個冬天快到了伊佃,拌子窜司、煤、白菜航揉、土豆都還沒買塞祈。孟老三瞅瞅老婆,瞧瞧兒子帅涂。他想起了老樸……
“殺狗不能像殺豬似的”议薪,老樸耐心地為孟老三講解著,“如果用刀子一捅媳友,按到地上把皮一扒斯议,那倒是省事兒,但是不行醇锚,那樣宰出來的狗肉沒法吃哼御,有一股土腥味兒,宰狗必須得找棵樹……”
“得得得搂抒,你這人咋這么磨嘰”艇搀,孟老三像個劊子手一樣,拎著刀子站在那兒不耐煩地說求晶,“你說咋整就完了唄焰雕,甭那么多廢話!”
老樸瞪著一雙賊亮的小眼睛芳杏,好像馬上要把破壞自己家庭的第三者送上刑場一樣矩屁,正說得起勁兒辟宗,被孟老三一嗆,頓時語塞吝秕。他楞楞地呆站了一會兒泊脐,小聲嘀咕著搖了搖頭,牽著狗來到街口的一棵大楊樹下烁峭,回頭瞪了孟老三一眼容客,嗔著臉說,“我就做一遍约郁,你自己瞧好了八跆簟!別他媽好像我要拐你孩子跳井似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孟老三自從跟老樸學會了殺狗鬓梅,并且越來越熟練以后供置,外債很快就還清了。隨著腰包越來越鼓绽快,孟老三嘗到了甜頭芥丧,他索性跑到很偏遠的農(nóng)村去,以極便宜的價錢大批地收購活狗坊罢,然后拉回城里搞“狗肉批發(fā)”续担。東關(guān)鐵道斜坡下面的一排老楊樹,是孟老三最常用的“勒狗架”活孩,那里是狗們的“地獄之門”赤拒。孟老三曾經(jīng)當著買主的面,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里干凈利落地連扒了十幾條狗诱鞠。狗先被吊到樹上勒死(或勒暈),然后孟老三快速地扒狗皮这敬,很多被扒光皮的狗航夺,還會發(fā)出低低的呻吟,它們的心臟多半還在跳……
孟老三不僅殺蹦狗賣肉崔涂,還專門培養(yǎng)純種的“狼青”阳掐、“黑背”和獵狗,用來給別人家的狗配種掙錢冷蚂。他有一條品種極其純正的“黑背”狼狗缭保,叫做“大黑”,那狗能聽得懂孟老三的二十多種口令蝙茶,是孟家最得意的“搖錢樹”艺骂。大黑自從性成熟以后,就經(jīng)常被強行注射催情藥物隆夯,然后被牽出去和陌生的母狗交配钳恕,孟老三則收取母狗主人的“配種費”别伏。母狗受孕生產(chǎn)后,狗崽通常全部歸母狗的主人所有忧额。這種靠給狗“拉皮條”賺錢的形式厘肮,東北俗稱“跳狗”。孟老三用大黑做“跳狗”的交易睦番,少說也掙了兩三千塊錢类茂。
那年夏天的某個下午,孟老三喝得迷迷糊糊的托嚣,牽著大黑晃蕩到街上巩检。樹陰里乘涼的鄰居們紛紛湊上前來摸摸那狗的頭,稱贊那狗長得威風注益,有人問碴巾,“老三,你干啥去丑搔,遛狗跋闷啊?”
“送它上陰間去”啤月,孟老三慢吞吞地回答煮仇。
“啥!你要把大黑宰了谎仲?”
“這個畜牲現(xiàn)在跳不了狗了浙垫,成他媽騾子了,跟蹦狗沒啥區(qū)別郑诺,我還養(yǎng)它干啥夹姥?”
“可是你都養(yǎng)了這么些年了……”
“操!不就一條狗嘛……”
孟老三踅么好了一棵樹辙诞,很熟練地吊起那狗勒緊了繩扣辙售,然后站在方凳上,一手持刀飞涂,一手端著水舀子旦部,趁著大黑痛苦地吸氣時,迅速地把整整一舀子水全都灌進大黑的喉嚨里较店,那狗嗆得眼珠鼓出老大士八,死命地蹬了蹬腿兒,便不再動了梁呈。孟老三刀手并用婚度,很快就把大黑下半身的皮剝開了。他緩了一下手捧杉,正要繼續(xù)往上扒陕见,大黑突然拼命地蹬踹起來——它被嗆暈了秘血,并沒有死——孟老三吃了一驚,馬上反應(yīng)過來,想用刀把大黑捅死,這時候环鲤,吊狗的繩子卻被大黑掙斷了……
孟老三招呼大黑痘拆,“過來,大黑,快過來!”那狗拖著半張皮,鮮血淋漓地跑出老遠柑肴,聽見主人叫,又一拐一拐的走了回來旬薯,它來到孟老三腳邊晰骑,圍著它的主人繞圈走著,用鼻子拼命地嗅著绊序,好像在尋找丟失了的家門鑰匙硕舆。孟老三把拿刀的手背在身后,鎮(zhèn)定地撫摸著大黑的腦袋骤公,摸了一會兒抚官,他猛然一刀刺向大黑的肋部。大黑敏捷地躲開了主人的偷襲阶捆,并且迅速回擊凌节,從身后狠狠的咬住了孟老三的小腿。
鄰居們跑過來幫忙的時候洒试,孟老三已經(jīng)癱坐在地上倍奢,小腿血流如注。
大黑拖著半張皮垒棋,逃進一條狹窄的胡同娱挨,路上滴了一溜狗血。不到十分鐘捕犬,半個東關(guān)都哄動了,那可憐的狗在前面一路逃跑酵镜,后面一百多人聲勢浩大地窮追不舍碉碉,三瘸子被人攙扶著跟在后面,像一個無辜的苦主淮韭。街上到處都是血腳印垢粮,人們亂紛紛的叫喊著“狗瘋了!狗瘋了靠粪!”那場景簡直就像爆發(fā)了戰(zhàn)爭蜡吧。
大約二十分鐘后毫蚓,大黑被圍堵到鐵路斜坡下面的蒿草叢里。坡上昔善,三瘸子和一百多人圍成一個扇形元潘,碎磚頭雨點般地砸向“瘋狗”。不一會兒君仆,大黑的身體就被埋在磚頭堆成的墳?zāi)估雉娓牛撬念^仍在拼命向上直直地抻著,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返咱,盯著前方的草叢钥庇。
天黑以后,一瘸一拐的三瘸子由幾個朋友陪著咖摹,在大黑的尸體旁邊連夜挖了一個足有兩米多深的大坑评姨。第二天,在派出所警察的監(jiān)督下萤晴,三瘸子把大黑的尸體深埋了吐句。
? ? 三瘸子腿上的韌帶和骨膜都嚴重受損,而且整天流膿淌水一直不好硫眯。折騰了差不多一年蕴侧,光醫(yī)藥費就花了兩三千。后來傷口總算合上了两入,但是那條腿已經(jīng)瘸了净宵。打那以后,三瘸子再沒養(yǎng)過狗裹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