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谷
文/莫國輝
幾陣?yán)子赀^后恨搓,禾苗就躥了個(gè)子院促,掙得金黃筏养。雨歇了,太陽出來常拓,娘跟爹戴了草帽捎了鐮刀去收稻子渐溶。出門前娘對(duì)我說:輝,記得把禾堂掃干凈弄抬。我說茎辐,娘,捉禾蝦給我掂恕。童年的約定總是那么輕小而容易實(shí)現(xiàn)拖陆。
要曬谷了。
我嘟嘟嘴懊亡,很不愿意依啰。因?yàn)橐刂茸印?/p>
村里一些人也開始割稻子了,他們從田里運(yùn)回一包包糧食店枣,像一隊(duì)奔忙的螞蟻速警。禾堂一天天熱鬧起來。
我扛著一把耙子鸯两。它很沉闷旧,在我的肩上搖晃得厲害,硌得我肩膀生痛钧唐。五個(gè)指頭還抓著一把山掃鸠匀。
太陽還躲在那山后面。我用山掃把禾堂的沙子逾柿、雞屎等雜物都掃干凈缀棍。禾堂涼浸浸的,我躺在上面机错,捂熱了爬范,翻一個(gè)身。玩了一下弱匪,就回家喝粥青瀑。又稀又冷的白粥并不能滿足我的渴望,邊喝邊幻想著爹剛趁圩回來萧诫,粗糙的大手拎了一袋熱騰騰的肉包子斥难。
喝了粥出來,太陽已經(jīng)爬上了山巔帘饶,曬著禾堂哑诊,禾堂開始變熱。
爹用單車載了兩包谷及刻,從田間踩來镀裤。
爹套著藍(lán)色的手袖竞阐,褲腿挽起,一身都是泥點(diǎn)暑劝。但是那時(shí)候的爹骆莹,頭發(fā)并不見一絲斑白。他抓著袋的兩角一提担猛,飽滿結(jié)實(shí)的谷子一瀉而出幕垦,夾雜了秸稈,稗子傅联,一股濕熱的甜味撲面而來先改。
爹用耙子把谷子攤開,蹲下來抱著我的屁股對(duì)我說纺且,幫爹把里面的雜草挑掉盏道,啊。我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载碌。他的草帽就扣在了我小小的腦袋上猜嘱,遮住了惡毒的太陽。爹又去了嫁艇,跟娘一起割稻子朗伶。
我躲在大草帽下,光著腳蹲在厚厚的谷子上步咪。把秸稈稗子挑出來扔掉论皆。最大的樂趣是遇見一只褐衣綠胸脯的蚱蜢,它一瘸一拐地跑著猾漫,跳一下点晴,又飛一下。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追它悯周,我不比它快粒督,兩頭尖利的谷子扎著我細(xì)嫩的腳。
不一會(huì)禽翼,爹又載著稻谷回來了屠橄。他把所有的谷子攤在一塊。
太陽毒花花的闰挡。爹的衣服散發(fā)出一股酸濕的氣味锐墙。熱浪中爹對(duì)我說,快到陰涼處去长酗,不用你弄了溪北。他飛快地把秸稈稗子拿掉。
中午,娘從褲兜里掏出幾只禾蝦給我刻盐。它們的腦袋尖尖的掏膏,很像蝦劳翰,蝗蟲一樣大敦锌,長得比蝗蟲溫柔。有褐色佳簸,有綠色乙墙,有粉色。我看到了我最喜歡的粉色禾蝦生均,小小的听想,通體粉紅。娘管粉色的禾蝦叫“禾蝦妹”马胧。它們已經(jīng)被娘的褲袋悶得奄奄一息汉买,飛不起了。我把它們放在手心佩脊,一遍遍默數(shù)著蛙粘,一二三四五六。
娘做完了最后一道菜威彰,就把禾蝦放到油鍋里煎出牧。我總留著最后才吃。那是我童年最香的一道菜歇盼。
后來舔痕,與我的童年一起老去的,是禾蝦豹缀。再?zèng)]有見過它們了伯复。農(nóng)藥化肥越來越多,稻子臃腫發(fā)胖邢笙,禾蝦卻匿跡了啸如。
長大了,回到村里鸣剪,每每看到稻浪起伏组底,總懷念那些死去的禾蝦。粉嫩得像娃娃臉的“禾蝦妹”仿佛躺在我稚嫩的手心筐骇。熟悉的香味縈繞不絕债鸡,卻無跡可尋。
匆匆吃過飯铛纬,爹娘去割稻子厌均。我頂著爹的草帽去看谷子。谷子要經(jīng)常翻曬才容易干告唆。家里沒有帶釘齒的耙子棺弊,爹和娘用腳把谷子拱翻晶密。他們的腳踩過干硬的土坷拉、滾燙的水泥地模她,他們的腳什么都不怕稻艰。
我穿著拖鞋,站在谷子外圍侈净,開始移動(dòng)著兩條腿尊勿,把腳插進(jìn)谷子里,谷子就向外翻開了畜侦。陽光很晃眼元扔,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使勁搓著禾堂行進(jìn)旋膳。有時(shí)候氣力不足澎语,拱著拱著,腳完全跑到谷面上來了验懊。又插進(jìn)谷中擅羞。
大把大把谷子漏進(jìn)鞋子里,像一根根針一樣錐刺著腳底鲁森。腳脖子撲滿了谷毛祟滴,很癢,我不敢撓歌溉,撓了更癢垄懂。拱到盡頭,再回頭痛垛,另起一行草慧。
我回頭看著自己拱出的歪歪扭扭深淺不一的痕跡,有一絲得意匙头,覺得自己可以幫娘干活了漫谷,很偉大。但也覺得自己快要累暈了蹂析,逼人的熱浪中舔示,我無法想象爹娘此時(shí)在田里勞作的情景。
我把自己的兩只腳想象成犁电抚,禾堂那一片谷子惕稻,就是田。這不需要過多的想象力蝙叛,只要是村里人俺祠,就連伏睡在水旺家門口的那條狗,都會(huì)想得出來。
然而長大后想起這個(gè)比喻蜘渣,竟有一種莫名的感傷淌铐。
拱完整個(gè)禾堂的谷子,我無法計(jì)算我要多長時(shí)間蔫缸。壓頂?shù)牧胰胀茸迹l(fā)著猩熱的水泥禾堂和谷子,讓我無法自由呼吸捂龄。一瞬間释涛,似乎明白了爹娘的辛苦加叁。
我坐在阿旺家門口的石板地面上倦沧。從那里可以看著我家的谷子。必須得看守著它匕,防下雨展融,防雞。旁邊也有幾個(gè)看谷的大娘豫柬、老婆婆告希。她們躲在陰涼處圍著一塊廢棄的石磨打牌。
經(jīng)常有一群雞烧给,不知從哪里跑出來燕偶,冒著烈日到禾堂去吃谷子。這一家趕走它們它們?nèi)コ阅且患掖〉铡W叩侥睦侥闹该矗浅?蓯毫穸ΑD切┐竽锢掀牌徘嬷粭l竹竿走到禾堂邊伯诬,竹子往前一掃,拉著嗓子叫一聲:呼——
雞飛狗走巫财。
她們就邊往回走邊罵:誰家的發(fā)瘟雞盗似,再不管就殺啦。
說的都是無心的氣話平项『帐妫回到石磨處,照舊樂呵呵地打牌闽瓢。
我趕雞接癌,沒有大娘婆婆們那一套很吃虧。得跑到雞面前鸳粉,張牙舞爪地嚇唬扔涧。它們見我小小人兒,都不怕我,我追一步它們跑兩步枯夜,跟我打游擊弯汰,還半蹲著在我面前的谷子上拉一泡屎。
每天曬谷湖雹,都盼望著太陽落山咏闪。短暫的等待,卻總是那么漫長摔吏。
熱得難受鸽嫂,卻又害怕天陰。光線突然暗了征讲,跑出禾堂看天色据某,東邊飄來了一塊灰云。大娘婆婆們紛紛跑出來诗箍,七嘴八舌癣籽。張大娘說云太薄,這雨下不成滤祖。王婆邊拿起耙子收谷子邊抱怨說我的都快干了筷狼,讓雨一澆就麻煩。田大爺邊找耙子邊扯著喉嚨喊:田花她娘匠童,快下來收谷子呀埂材,拿塑料膜來……田大爺這么一喊,又多了一些人手忙腳亂地從屋里跑出來搶收谷子汤求。有的人卻還優(yōu)哉游哉地在屋檐下納涼俏险,一副天塌下來都不怕的神色。
我手里扛著耙子首昔,呆呆看著禾堂上忙忙碌碌的大人們寡喝。我還不夠力氣,沒法把谷子耙成一堆勒奇。娘說要下雨她會(huì)回來的预鬓。我焦急地望著田野的小路,怎么還不見娘的影子呢赊颠?
是不是不下雨了格二?我仰望著慢慢飄到頭頂?shù)臑踉疲M∫恍┛⒈模晗虏怀伞?/p>
這時(shí)節(jié)老天爺最會(huì)開玩笑顶猜。我剛以為它不下,偏偏被一顆豆大的雨點(diǎn)砸到臉上痘括。我慌了长窄,拿起耙子放在谷子里使勁拖滔吠。
一大娘跑過來搶過我的耙子,說挠日,我耙你掃疮绷,快。我飛跑著去拿掃把嚣潜。這時(shí)娘趕回來了冬骚,我很歡喜,我們的谷子不會(huì)被淋濕懂算。
自家收好了只冻,幫別家收。大家把谷子耙成堆计技,用塑料膜蓋好喜德,邊沿用石頭壓上。
總有一兩家被雨打得措手不及酸役,總有一兩家谷子被大雨沖走住诸,總有一兩家谷子在雨季悶發(fā)芽。這都是常事涣澡。氣塞于胸,抽兩桿悶煙丧诺,心里又開始琢磨著幾時(shí)開始浸谷種了入桂。
不管天氣如何變幻,篤實(shí)的農(nóng)村人總恪守著播種收獲的規(guī)律驳阎。忘掉悲喜抗愁,仗犁前行,犁頭的前方總是充滿了希冀呵晚。
稻子收了蜘腌,人還不可以歇息。還要曬饵隙。娘說撮珠,三蒸三曬。
前方的路沒有預(yù)兆金矛,能做的只有默然前行芯急,靜候風(fēng)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