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北漂來說,即便手握公司沒簽勞動合同的證據(jù)嫂粟,但決定讓自己陷入一場官司并非易事娇未。我用了一個晚上來同自己辯論,最終還是被信用卡賬單和房租逼著做了決定星虹。
我雖知道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倒閉十分普遍零抬,卻不曾想這種事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我在一個公司只工作了4個多月宽涌,就經(jīng)歷了它的創(chuàng)始平夜、崛起、興盛和衰敗卸亮。然后忽妒,又拖了近8個月后,才拿回自己應(yīng)得的工資兼贸。
1
北京磁器口光明日報社對面的一幢大樓里段直,一家家不入流的小公司在這里呈環(huán)狀排列。在一間占地100多平方的辦公室里溶诞,容納著我所在的“墓地公司”和上頭的“遺囑公司”鸯檬。遺囑公司有3位股東,其中的趙總螺垢,便是我的頂頭上司喧务。
遺囑公司是2016年之前由3位股東一起成立的,主要經(jīng)營北京老人的遺囑業(yè)務(wù)枉圃,公司隔三差五在報紙上刊登一些危言聳聽的文章功茴,比如不立遺囑會有遺產(chǎn)糾紛——說白了,就是糊弄老人的錢(政府本身有這項業(yè)務(wù)孽亲,只是私營的收費比較高)坎穿。
2017年初,趙總覺得北京的墓地價格感人返劲,便聯(lián)系了幾家墓園玲昧,做了個互聯(lián)網(wǎng)銷售平臺犯祠。6月,墓地公司作為遺囑公司的子公司注冊成立酌呆,9月,我通過某招聘網(wǎng)站應(yīng)聘入職搔耕,趙總對簽勞動合同這事覺得無所謂隙袁,入職之后工資都按時發(fā)著,社保按時交著弃榨,我也就沒多要求菩收。
我入職時,正趕上報紙上早先登的幾期廣告起了作用鲸睛,墓地賣得很順利娜饵,回本之后還有盈余。但國慶一過官辈,天氣轉(zhuǎn)冷箱舞,情況也跟著變得不容樂觀。但趙總并沒有低調(diào)過冬的打算拳亿,反而又擴招了4個人來重建網(wǎng)站晴股,說要瞄準第二年的清明節(jié)大干一票。
新網(wǎng)站還沒做完肺魁,3個股東就吵了起來——墓地公司資金緊張电湘,趙總希望遺囑公司能出錢給我們發(fā)工資,但另外兩個股東沒拿過墓地公司的利潤分成鹅经,堅決不同意寂呛。
工資已經(jīng)拖延了快一個月了,這期間趙總雖然在公司里露了幾次臉瘾晃,叫我們不用擔(dān)心工資的事贷痪,但嘴上說歸說,也沒見他掏錢酗捌,每次敷衍完我們關(guān)上門后呢诬,就馬上去跟另外兩個股東吵架了。
2018年1月31日胖缤,我剛轉(zhuǎn)正兩個月尚镰,就等來了墓地公司解散的消息。加上新來的員工哪廓,我們9個人坐在會議室里狗唉,個個面色凝重。趙總無奈地看著我們涡真,
“沒想到吧分俯,”見我們不做聲肾筐,趙總突然笑了,“這么快就到頭了缸剪÷痤恚”
但他顯然心有不甘,示意我們別說話杏节,接著把大家都拉到一個微信群里唬渗。
原來,他早就預(yù)料到了墓地公司的解散奋渔,這半個月來一直在謀劃后路镊逝,“就看大家的意思了”。我們紛紛表示愿意追隨他——這是當(dāng)然嫉鲸,誰也不想在春節(jié)前失業(yè)撑蒜,我尤甚。其他人還有家玄渗,有老公座菠,有男朋友、女朋友捻爷,而我作為一個北漂辈灼,除了信用卡上的一堆債務(wù),一無所有也榄。
最后巡莹,趙總答應(yīng)我們會盡快找一個新的辦公地點,將墓地業(yè)務(wù)重新開張甜紫,然后所有人都過去降宅,“沒有人會失業(yè),只是集體搬個家”囚霸。他還承諾腰根,2月的工資,也會正常發(fā)給我們拓型。
就這樣额嘿,我們放心地在離職單上簽了字。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劣挫,趙總每天都開著車在北京城里四處溜達册养,可最后還是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辦公地點——不是嫌地方太小,就是嫌租金太貴压固,好不容易找到個合適的球拦,他又嫌太毛坯。如此折騰了十多天,他終于對我們說:“要不年前先不上班了坎炼,大家先好好回家過個年愧膀,等回來再干∫ス猓”
只是檩淋,“工資先不發(fā)了”,“等年后大家入職了萄金,會在半年之內(nèi)分批把錢發(fā)給大家的”狼钮。
等到這樣的結(jié)果,我暗暗懊惱——2017年自己干的最蠢的一件事捡絮,大概就是從一家不肯按時發(fā)工資的公司,跳槽到一家不愿意發(fā)工資的公司莲镣。
2
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法律打交道福稳。我查了一些材料,比如瑞侮,就算離職后不再去趙總新開的墓地公司工作的圆,以工作時間算,也應(yīng)該得到原來公司半個月的工資補償半火,根本不用怕趙總拿這份錢“釣”著越妈;如果離職前墓地公司把工資已經(jīng)按時結(jié)清,沒跟我們簽勞動合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钮糖,可如今梅掠,沒簽合同這一點卻變成了我手中最鋒利的刀子。
(編者注:未簽勞動合同店归,從未簽訂勞動合同的第二個月起支付員工雙倍工資阎抒;解雇員工一般要按照工作時間賠償,半年之內(nèi)賠償半個月工資消痛,超過半年賠償一個月且叁。如果離職單上沒有賠償條款,則沒有賠償秩伞。)
即便如此逞带,決定讓自己陷入一場官司中并非易事。我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來同自己辯論纱新,要不要這樣展氓?月光透過合租房的劣質(zhì)窗簾照進來,眼前的一切都顯得面目可憎。我很想哭——生活已經(jīng)這樣艱難阿迈,何苦還要難為自己酌儒?放下一切间校,重新開始不好嗎勺疼?
但信用卡賬單和房租逼得我必須這么做教寂。等到天漏微光的時候,我下了決定执庐。
我先是聯(lián)系了宇哥酪耕。他是墓地公司的“渠道”,負責(zé)開車接送客戶來去墓地轨淌,完成銷售任務(wù)迂烁。他很務(wù)實,公司解散前夕他剛跟朋友搬到了望京递鹉,我估摸著他應(yīng)該沒有離開北京的打算盟步,便告訴他“我想告公司”,問要不要一起躏结∪磁蹋“別告了,他們肯定不會賠錢的媳拴,浪費那時間干啥黄橘,拿來干正事兒多好∏龋”他一口回絕了我塞关。
看他這樣輕松,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兒了——沒有賠償款子巾,又要交房租帆赢,在這種節(jié)骨眼兒上,我窮得怕是馬上就要出去乞討了线梗。
隔天我“回”了趟磁器口匿醒,解散那天走得太匆忙,還有些東西沒來得及收拾缠导。遺囑公司的夏姐和小辛幫我把東西打包好帶了下來廉羔,順便請我去吃了頓飯。
正是下午6點下班的點兒僻造,天卻已經(jīng)完全黑了——離過年只有10天了憋他。我們仨并肩走在路上,我向她們傾訴我的不安和疑慮髓削。夏姐讓我放寬心:“沒有勞動合同竹挡,一告一個準兒×⑻牛”
吃完飯后揪罕,我跟小辛步行到地鐵梯码,快進地鐵的時候,她突然拉住我:“你得告他們好啰,別猶豫轩娶。”她說她之前去找財務(wù)報銷框往,不小心看見后來的那4個人不但工資比我高1000塊鳄抒,試用期還從3個月縮減到了1個月,而我的工作又是最辛苦的椰弊。
“他們不告他們也沒什么许溅,畢竟待的時間短,但你得告他們秉版!”
考慮到馬上就要跟勞動仲裁委員會乃至法院打交道贤重,我決定先去法律援助中心咨詢。
工作日的上午清焕,沒多少人游桩,柜臺后面一個梳著馬尾的姑娘坐在一把很低的椅子上仰視著我∧推樱“怎么可能呢?他們怎么可能給你交了社保卻不跟你簽勞動合同呢盹憎?”她一臉的難以置信筛峭。
“我也不知道,”我不想跟她在這方面多糾結(jié)陪每,只是問影晓,“這種情況(打官司)我是穩(wěn)贏的對不對?”
“只要你確定他們沒跟你簽勞動合同——不過你離職單簽得太草率了檩禾,像這種被解雇的情況挂签,離職單是不能隨便簽的∨尾”姑娘小心翼翼地責(zé)備道饵婆。
隨后,她告訴我該準備哪些材料戏售,臨別時還提醒我:打官司最要命的還是時間成本侨核。
那天下午,趙總發(fā)了條微信灌灾,叫我們幾個還沒回家過年的去開會搓译,“討論一下年后的工作”。我本不想回他锋喜,但還是決定去看看些己。
這一趟沒白來豌鸡,趙總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將遺囑公司的股份全部通過“換股”轉(zhuǎn)給了程律師段标,那個他曾經(jīng)一手創(chuàng)辦的遺囑公司涯冠,跟他沒一點關(guān)系了。
程律師是3位股東之一怀樟,我沒見過幾次功偿,只記得他是個頭發(fā)稀疏的小個子,不像另外兩位股東一樣喜歡大聲吼叫往堡,總是顯得冷靜而威嚴械荷。我感到十分遺憾——這樣的話,我的官司就跟趙總沒關(guān)系了虑灰,可我最想送上被告席的就是他吨瞎。
趙總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規(guī)劃,絲毫不提工資賠償?shù)氖履赂溃瑫筮€提議大家一起去吃個飯颤诀,我推說有事,先走了对湃。
揣著一肚子怨氣崖叫,我先去附近的銀行打了一份工資流水,又去社保局要了最近半年繳納社保的記錄拍柒,等我到位于珠市口的勞動仲裁委時心傀,已經(jīng)是下午4點半了。
仲裁委在4樓拆讯,出了電梯脂男,走廊入口處坐著一位老大爺,約摸60歲左右种呐≡壮幔“來申請勞動仲裁啊爽室?”大爺操一口地道的京腔汁讼,接著指了指身后墻上貼著的一張單子,“看看阔墩,這些東西都帶齊了沒有掉缺?”——個人身份證,公司的工商信息戈擒,表明與公司有勞動關(guān)系的證據(jù)眶明。“沒有的話筐高,樓下可以打印搜囱〕笄疲”
說實話,作為一家開在仲裁局下面的打印店蜀肘,收費并不算貴绊汹。他們只問了我公司名稱,打印機就很快吐出一張工商信息來扮宠。
等我回到4樓西乖,已經(jīng)快5點了,大爺叫我趕緊去里面的辦公室拿單子坛增。給我單子的人讓我去另一個房間填获雕,那個房間很大,只有兩個人收捣。我在靠門的桌子旁邊坐下届案,小心地詢問他們我該怎么寫“仲裁緣由”。
其中一個很熱心罢艾,問了我的大概情況楣颠,慢悠悠地指導(dǎo)我:“你就這樣寫:申請確認某年某月到某年某月與這個公司存在勞動關(guān)系,申請確認未與公司簽訂勞動合同咐蚯,申請對方賠償未簽訂勞動合同的雙倍工資差額……”
“看看人家這班兒上的童漩,拿了工資還能再拿一遍〈悍妫”他轉(zhuǎn)頭跟另一個人說矫膨。
交表格時,發(fā)單子的人問我2月14號那天能不能過來拿開庭通知書——那正是除夕前一天看疙。他們見我沉默,就說:“不方便的話年后來也行直奋,不會影響開庭時間的能庆。”
先不說信用卡上的債務(wù)脚线,如今又失了業(yè)搁胆,想了想,家還是不回了邮绿。
于是我告訴他們渠旁,我會來的。
3
2018年1月中旬船逮,房租合同到期顾腊,我從住了一年的陽臺隔間搬到了主臥。各個地方都在拆隔斷挖胃,天通苑的房租也因此漲了不少杂靶,這次換房梆惯,我每月的房租支出一下多了900元——如果12月底我能預(yù)知到即將失業(yè),打死也不會做出換房決定的吗垮。
可事到如今垛吗,也只能硬撐了。我屯了些食物烁登,做好一個人“跨年”的準備怯屉。就在這時,我發(fā)現(xiàn)屋里突然沒電了饵沧。
天通苑居委會“收電表”這事之前也經(jīng)常發(fā)生锨络,一年好幾茬,無非是要給這些賺夠了錢的二房東們放放血捷泞。不過年前收電表還是第一回足删,據(jù)說是居委會怕過年再生出事,索性把群租房的電表都拆走了锁右。
我騎著自行車在物業(yè)和街道辦事處之間來回跑了好幾趟失受,最后被北風(fēng)吹得透心涼,才終于認了命咏瑟。沒有餃子拂到,我用蘋果作為那幾天的主食,白天在陽光下看書码泞,晚上在月光下冥想兄旬,偶爾去附近的移動營業(yè)廳給手機充個電,確保通信暢通余寥。
就這樣领铐,2月14號我拿到了仲裁委的受理通知書,開庭時間定在了4月27日宋舷。
春節(jié)結(jié)束后绪撵,一切漸漸回歸了正軌。
二房東很快就把電表拿了回來祝蝠,當(dāng)小屋再度被照亮的時候音诈,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绎狭;趙總終于在中關(guān)村找到了一間辦公室细溅,準備重新開張;我則假裝失蹤儡嘶,開始四處投簡歷喇聊、面試。
沒過多久蹦狂,趙總就知道我告了原公司承疲,出乎意料的是邻耕,他竟然很高興,還想落井下石燕鸽,居然問其他幾個“被離職”的前同事們要不要也去告一下兄世。
幾天之后,遺囑公司的執(zhí)行副總王總在微信上聯(lián)系我:“為什么要告公司啊研,當(dāng)初不是都說好散了嗎御滩?”
2018年元旦之后到公司解散前的那個月,趙總曾把墓地公司交給了王總來管理党远。在我的印象中削解,他30多歲的模樣,留著平頭沟娱,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氛驮,看上去有點書生氣,待人有禮济似、處事圓滑矫废,但夏姐和小辛卻說他很奸詐。
我誠實地告訴了他緣由砰蠢。他聽后態(tài)度依然和善蓖扑,先是把我稱贊了一番,接著告訴我勞動仲裁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簡單台舱,他還是“希望事情能圓滿解決”律杠,所以愿意自己掏腰包,賠我1個月的工資竞惋,此事就算作罷柜去。
我跟他客套說,這事怎么著都輪不著他來賠錢拆宛,而且甭管誰給嗓奢,4個月的工資和1個月的工資差別還是挺大的。
看我不“上道”胰挑,他便話鋒一轉(zhuǎn)蔓罚,說他就是學(xué)法律的椿肩,對付這種事情很有經(jīng)驗瞻颂,也有應(yīng)對措施。
他態(tài)度陡然轉(zhuǎn)冷讓我吃了一驚郑象,但我還是客氣地回答他:“您怎么應(yīng)對我都贏贡这。”
4
第二天厂榛,我正在做飯盖矫,勞動仲裁委的電話打來丽惭,說他們按照我留下的號碼給公司打過去,但那邊卻不承認有這個墓地公司——如此一來辈双,開庭通知就沒法送達了责掏。
我有些生氣,質(zhì)問道:“所以說湃望,這樣一來你們就沒有辦法了嗎换衬?”對方說不是,可以走公告证芭,但是開庭時間會延期兩個月瞳浦。我說沒問題,我下午就去填公告的單子废士。
放下電話叫潦,我還在忿忿不平,就收到了王總的微信官硝,問我“考慮的怎么樣了”矗蕊。他時間掐得這樣準,讓我不得不懷疑他除了法律之外也許還有別的研究泛源。我沒有理他拔妥,繼續(xù)切白菜〈锕浚可越想越生氣没龙,菜沒切完我就出門了,然后給夏姐打了個電話缎玫。
那時正好是中午休息的點兒硬纤,我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都跟夏姐和小辛說了一遍。
小辛遞給我一份報紙赃磨,上面印著墓地公司之前登的廣告筝家。夏姐告訴我,墓地公司第一次在報紙上登廣告的時候邻辉,蓋的就是遺囑公司的章溪王,這或許可以證明兩個公司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學(xué)什么法律值骇,他就一初中畢業(yè)生莹菱,還真敢說啊吱瘩!”夏姐不無嘲諷地說道伟。
夏姐的話讓我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之后便徑直去了勞動仲裁委,守門的大爺都記得我了蜜徽,我告訴他我來填走公告的單子祝懂,他讓我先給里面的人打電話。
很快拘鞋,一個高個子女孩出來了砚蓬,我把報紙遞給她,并解釋了一通盆色,但她卻說這并沒什么用——就算兩家公司有關(guān)系怜械,我也只能向給我交社保的那家公司索賠。
“你們?nèi)ミ^那家公司嗎傅事?我留了地址缕允,不能實地送達嗎?”我問她蹭越。
“去了障本,但沒找到。不過就算找到了响鹃,對方不承認驾霜,我們也沒有辦法的÷蛑茫”她又說粪糙,“除非到時候你跟我們一起去,現(xiàn)場跟他們對峙忿项∪馗裕”
一串手機鈴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她說了聲抱歉轩触,然后走到一旁接電話寞酿。我呆立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脱柱,和公司的人對峙伐弹?我要怎么做,像個潑婦一樣斥責(zé)他們榨为?還是抓起椅子朝他們?nèi)舆^去惨好?夏姐她們會攔著我嗎?想到可能會發(fā)生的情況随闺,羞愧就充滿了我的腦子日川。
“好吧,我跟你們一起去板壮《好”等她接完電話回來合住,我還是逼著自己這么跟她說绰精。
她愣了一下撒璧,接著說這事還是得問問領(lǐng)導(dǎo)的意思,叫我在這里等她一下笨使。很快卿樱,她又出來了,說領(lǐng)導(dǎo)決定硫椰,“還是直接走公告吧”繁调。
填完公告的單子,我回到家靶草,癱倒在床上蹄胰,盡管心有不甘,但一想到不用跟誰對峙了奕翔,反而松了一口氣裕寨。
沒多久,我就收到了勞動仲裁委寄來的變更出庭通知書派继,開庭時間改到了6月19號宾袜。一起寄來的還有一份《工人日報》,細長的公告專欄位于報紙折縫間驾窟,上面刊登著各種案件庆猫,從開庭到最終裁決應(yīng)有盡有,屬于我的部分被貼心地用黑色波浪線標了出來绅络。
5
年后我陸續(xù)接到面試邀請月培。3月中旬,我的經(jīng)濟狀況不允許我再等下去恩急,于是答應(yīng)了一份在四惠的工作节视。后來回想起來這個決定簡直愚蠢至極——從天通苑到四惠交通不便,每天上班花在路上的時間太多假栓,而老板又是個工作狂寻行,每天帶頭加班。我在那只待了10天匾荆,就被勸退了拌蜘,理由是“未經(jīng)老板允許私自下班”。盡管這正合我意牙丽,但我還是受了不小的打擊简卧。
人事向我保證,這幾天的工資都會打給我烤芦,我跟她要離職證明举娩,心想萬一他們不給錢,我總得帶點什么東西去勞動監(jiān)察大隊,她推說財務(wù)不在铜涉,回頭等他回來了再寄給我智玻。
我拿到那10天的工資是兩個月以后的事了。聽還在那的同事說芙代,他們并非故意拖延吊奢,只是公司經(jīng)營不善,老板拿不出錢纹烹,最后不得不變賣家產(chǎn)页滚,我的工資比她的還早發(fā)了半個月。
后來铺呵,四惠的公司給我寄過一封信函裹驰,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匾詾槭请x職證明,就沒有打開片挂。直到前些日子收拾房間邦马,打算扔掉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是空的宴卖。想到工資已經(jīng)發(fā)了滋将,便也不再追究。
經(jīng)過這次打擊症昏,找工作的時候我又將薪資要求放低了一截——只求穩(wěn)定随闽,不求多財。就這樣肝谭,清明過后掘宪,我在天通苑不遠的北苑路北找到了一份工作。
春去夏來攘烛,我的工作和心情都逐漸穩(wěn)定下來魏滚。到了開庭那天,我準時到了勞動仲裁委坟漱,那里吵吵嚷嚷鼠次,熱鬧非凡。
我坐在樓梯旁邊的矮柜上芋齿,等人來叫腥寇。想著公司的人在電話里都狡辯,開庭恐怕是更不會露面了觅捆。如果今天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赦役,那我該如何陳詞呢?
這時栅炒,一個女孩走來跟我打招呼掂摔,說是遺囑公司的財務(wù)术羔,來處理我的案子的。她的笑容既疲憊又無奈:“何必要鬧到這一步呢乙漓?”
我心中暗喜级历,覺得這是吉兆——至少他們也并不是全然沒把我當(dāng)回事兒。我也朝她笑笑:“這也不能怪我簇秒。”
片刻后秀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現(xiàn)在樓梯口趋观,財務(wù)跟他打了個招呼,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锋边,他是律師——雖然長得虎背熊腰皱坛,卻有著一張和事佬的臉。
我頓感勢單力薄豆巨。就在這時剩辟,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孩招呼我們?nèi)诉M去,態(tài)度和舉止都有一種教科書般的嚴肅往扔。她看了看手上的文件贩猎,抬頭問律師我是否為他們公司的員工,律師答是萍膛,她又問:“簽勞動合同了嗎吭服?”
律師有些猶豫:“沒,沒簽吧蝗罗⊥ё兀”
“那就是有這個事,”她環(huán)視我們?nèi)齻€一圈串塑,問沼琉,“能和解嗎?”
“能吧桩匪〈虮瘢”律師還是拿不準。
“可以傻昙∩龋”我點點頭。和解是再好不過的選擇屋匕,畢竟我只想討回工資葛碧。
女孩讓財務(wù)和律師先出去,房間里只剩我倆过吻,她讓我告訴她一個“最低數(shù)”进泼,又說即便贏了官司蔗衡,也不一定能很快拿到錢,所以“能和解就盡量和解”乳绕。我意識到她是在替對方還價绞惦,便堅持之前想好的數(shù)字。她讓我在里面等下洋措,然后出去了济蝉。
我打量著這間屋子,它狹小得和北京城內(nèi)遍地都是的廉價出租屋有一拼菠发,但仍然被布置成了小法庭的模樣王滤,法官席、原告滓鸠、被告雁乡、旁聽席,一樣不少糜俗。
很快踱稍,他們?nèi)硕歼M來了,女孩丟下一句“你們自己商量吧”悠抹,便關(guān)上門出去了珠月。
財務(wù)和律師堅持只賠給我當(dāng)初王總開出的數(shù)額——1個月工資。這令我驚訝不已——他們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楔敌。律師出去接了幾個電話桥温,回來后還是無奈地搖搖頭。
調(diào)解失敗梁丘,開庭過程比我想象中的要溫和許多侵浸,甚至連房間都沒有換。
我的準備是多余的氛谜,根本不必陳詞掏觉,只需要回答“是”和“不是”。仲裁員照著文書邊誦讀邊提問值漫,語速之快就好像我們無需聽懂澳腹。財務(wù)坐在被告席,對法官的提問都如實回答杨何。坐在門口的律師見形勢不妙酱塔,舉手申請發(fā)言,被仲裁員很有禮貌地駁回了危虱。
整個過程大概只用了半小時左右羊娃,散場時,書記員告訴我判決書之后會郵寄給我埃跷。
走出那間小屋子蕊玷,我們?nèi)齻€都如釋重負邮利。
6
一周后,我收到了判決書垃帅。
判決書上規(guī)定的賠償期限是“自收到判決書的10日內(nèi)”延届,就在收到判決書后的第十天,宇哥突然在微信上聯(lián)系我贸诚,說程律師答應(yīng)給我1萬8方庭,但是我要簽個協(xié)議,“保證以后不會發(fā)表有損公司的言論”酱固。
哦械念,原來他仍在那個公司工作。我這才想起來之前趙總說過媒怯,他跟“XX山(墓地)”的人認識——如果我當(dāng)時就領(lǐng)悟到這話的意思订讼,之前在找人問是否要一起起訴公司時髓窜,最不應(yīng)該問的就是他扇苞。
雖然這個賠償金額比我要求的要少4千,但我還是一口答應(yīng)了宇哥寄纵。
我這樣沒出息鳖敷,全都是因為信用卡上堆積的債務(wù)。新工作的工資不高程拭,交完房租吃完飯之后手里已經(jīng)不剩什么了定踱,一家銀行的信用卡中心每天都堅持給我打電話,另外一家銀行則在打過幾次電話后直接封了我的卡——我只想趕快結(jié)束這種負債的生活恃鞋。
想著宇哥還算是個靠譜的人崖媚,我覺得拿到錢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衾耍可是我錯了畅哑,那天之后,他就一直沒再聯(lián)系我水由。我焦急地等待著荠呐,只求他的消息能比信用卡賬單先來。在賬單翻滾的這半年中砂客,我眼看著那個雪球越滾越大泥张,總期盼著能有什么東西讓它停下。
最終它沒有停鞠值,而是又滾了一圈媚创。
申請強制執(zhí)行的期限是自收到判決書一個月之后,這一個月是留給公司上訴用的彤恶。料想他們是不會上訴了筝野,我給仲裁委打了個電話晌姚,想要一份回執(zhí)單——這是申請強制執(zhí)行的材料之一。
接電話的是當(dāng)初讓我們自行調(diào)解的姑娘歇竟,她的語氣十分不耐煩挥唠,說這件事已經(jīng)跟他們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叫我不要再給他們打電話,去找檔案科要回執(zhí)單。
檔案科電話接通馒铃,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恋博,他告訴我取回執(zhí)單要預(yù)約,周二和周四才有人竖哩,跟我確認了案件信息后,說找到了回執(zhí)單會打電話跟我約時間。
掛掉電話后窿祥,我有些不安——我忘了說“謝謝”和“再見”,不知道這是否會影響他們調(diào)檔案的速度蝙寨。還好晒衩,他下午就打來了電話,告訴我明天就可以去取墙歪。
周一那天听系,我拿著所有材料去了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虹菲。到的時候只有上午9點多靠胜,大廳里排成方陣的一排排椅子上就已經(jīng)坐滿了人。
等待的過程比我想象的還要漫長毕源,本來只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浪漠,又不得不給領(lǐng)導(dǎo)發(fā)信息,保證下午之前一定回去霎褐。
等我終于坐在那熱乎的椅子上址愿,對面的姑娘卻告訴我申請強制執(zhí)行的最后期限還沒到,對方仍有機會上訴瘩欺。因為之前有過類似的例子必盖,她不希望我白跑一趟。我告訴她俱饿,他們不會上訴了歌粥。見我堅持,她沒再說什么拍埠,要我出去把判決書復(fù)印一份——百密一疏失驶,我早該想到的。勞動仲裁本身是不必花錢的枣购,我的錢全花在了路上和打印店里嬉探。
就這樣擦耀,我申請的強制執(zhí)行當(dāng)天立了案。
一個星期后涩堤,宇哥終于想起了我眷蜓。我遺憾地告訴他太晚了,我已經(jīng)拜托法院去解決這件事了胎围。
他趕忙解釋吁系,說是程律師出差才耽誤至今,讓我去撤銷強制執(zhí)行白魂,還說會親自把錢送來汽纤。我略一思索,如果撤銷強制執(zhí)行福荸,我不僅要出撤消費蕴坪,還要請假再次踏入那個夭壽的地方,便拒絕了他敬锐。他埋怨我出爾反爾背传,聽他這樣一說,我立刻刪了他的微信滞造,好讓他擺脫這種煩惱续室。
沒過多一會兒栋烤,財務(wù)就開始給我打電話谒养。她不停地道歉,說都是自己辦事不力明郭。我不為所動买窟,她又開始哭哭啼啼,嚇得我趕緊掛了電話薯定。
幾天后始绍,我在審判信息網(wǎng)上看到我的案子已經(jīng)分配好了法官,天真地放下心來话侄,殊不知那只是另一段等待的開始亏推。
后來,公司最后一次誠懇地聯(lián)系了我年堆,說愿意照價賠償吞杭,但要減去一個月社保的錢——春節(jié)前的集體辭退后,公司仍然為我們每人繳納了2月份的社北渖ィ——當(dāng)然芽狗,前提仍然是我得先去撤訴。
我想了想痒蓬,和從他們手中接過錢比起來童擎,還是從法院那里拿錢比較體面滴劲,便不再理會他們。
7
過了將近兩個月后顾复,9月25號班挖,我終于盼來了執(zhí)行法官的電話,約我第二天去談話芯砸。
房間依然很小聪姿,文書不在,穿著便服的法官弓著身子坐在一把高背椅上乙嘀。我挑了左邊的位置坐下后末购,他簡單梳理了一下我的案子,然后告訴我說:“你這個公司找不著人虎谢,按你留下的電話打過去后盟榴,那邊說沒有這公司∮へ”
我又一次被震驚了擎场,沒想到這群人居然為了區(qū)區(qū)兩萬多塊錢連法院都不放在眼里。我問法官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執(zhí)行几莽,他說好執(zhí)行你就不用來這兒了迅办。接著又告訴我,他們會申請調(diào)查公司名下財產(chǎn)章蚣,如果發(fā)現(xiàn)有錢就可以直接劃款站欺。
我問大概需要多久,他說那就不知道了纤垂。
好在矾策,這次事情終究比我想象中的容易。
當(dāng)天下午峭沦,財務(wù)就給我打了電話贾虽,問我為什么沒去撤訴。我告訴她吼鱼,我擔(dān)心撤完訴他們不給錢蓬豁。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約我第二天再去法院菇肃,“我?guī)еF(xiàn)金”地粪。
就這樣,很快我又坐在了那個小房間里巷送。這次法官穿了制服驶忌,我們?nèi)齻€人組成了一場小小的審判。大多時候我都像個旁聽者,法官顯然對這些欠債不還的老賴怨念頗深付魔,對財務(wù)的態(tài)度很差聊品,當(dāng)他問我是否接受扣掉一個月社保的賠款時,我默默點了點頭几苍。
就像終于走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翻屈,雖然有些失落,但一想到即將到手的賠款妻坝,狂喜便洶涌而至伸眶。法官起立,我立即湊上前刽宪,那一刻錢似乎已經(jīng)從他手中遞到了我手中厘贼,我想我會迅速把它們?nèi)M包里,像個中彩票的人一樣圣拄,懷著被害妄想偷偷摸摸乘地鐵回到公司嘴秸,繼續(xù)上班。
但法庭不是劇場庇谆,大團圓結(jié)局還須經(jīng)過法律審批:“‘十一’之后會打電話通知你來領(lǐng)執(zhí)行款岳掐。記得帶上判決書、身份證和銀行卡的復(fù)印件饭耳〈觯”
錢在法院躺了半個月后,我接到了法院的電話寞肖,告訴我執(zhí)行款已到位纲酗。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法院逝淹,書記員把我領(lǐng)到2樓大廳耕姊,讓我在一個房間外的座位上等一會兒桶唐。
我馬上開始查附近的銀行栅葡,心想趁這個時間銀行里的辦事人不多,等下拿到了支票便火速趕過去尤泽。
我想象著自己整理好呼吸后欣簇,拿著號碼紙,然后平靜地對玻璃對面的柜員說:“請幫我把支票兌換成現(xiàn)金坯约,全部打到卡里熊咽。”
柜員應(yīng)該會對著電腦搜索我的信息闹丐,然后禮貌地問我:“信用卡需要先還一下嗎横殴?”
“當(dāng)然,”我略一遲疑,然后問她衫仑,“還完錢之后信用卡就會自動解凍嗎梨与?”
……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后,書記員出來說抱歉讓我久等了文狱,然后便領(lǐng)著我四處拿單子簽字粥鞋,最后進到堆滿了文件的財務(wù)室,被電腦后面的男人告知——錢款會在5個工作日到賬瞄崇。
我沒見過更能折騰人的事情了呻粹,甚至有點生自己的氣——為什么當(dāng)初不肯聽財務(wù)的話去撤訴呢?
揣著絕望又無奈的心情苏研,3天之后等浊,“叮”的一聲摹蘑,我終于收到了銀行的入賬短信通知凿掂。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作者 |?趙雪川
編輯 | 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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