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辦完我媽的喪事回到家诊杆,筋疲力盡的我強撐著洗了個熱水澡,裹了床被子蒙頭何陆,一覺睡到大天亮晨汹。
七點鐘鬧鈴響起時,我還有非常重的戀床勁贷盲。要不是今天必須得到崗宰缤,我是絕對不會開機的。
誰知晃洒,我剛?cè)嗔巳嘌劬蕚淦鸫部穑洳欢☆┑绞謾C上,竟然有來自我哥哥們的好多個未接電話球及。
還有數(shù)條微信氧骤。
當我打開微信,看完內(nèi)容時吃引,整個人都木成了一個樁子筹陵!
就在我媽離開我們的第三天晚上,我們睡得正酣時镊尺,我爸也毫無征兆地在睡夢中朦佩,離我們而去了。
我的第一反應是:怎么可能庐氮?昨天下午我們跟我爸告別時语稠,他還非常爽朗地沖我們說,讓我們別擔心他呢弄砍。
手比心先行一步仙畦,打通我二哥的電話。
面對我不置信的反復追問音婶,二哥非常篤定地回答我:“千真萬確慨畸。”
我費了好久好久的時間衣式,才能接受這個事實:昨天晚上我爸說有點累寸士,不想吃東西檐什,早早地洗了個熱水澡就睡下了。
今天早上弱卡,跟我爸同住一屋的二哥見平常不到六點就起床的我爸厢汹,直到六點半還沒動靜,叫了兩聲沒見他答應后谐宙,推門而入。
下一秒他就發(fā)現(xiàn)界弧,床上的我爸凡蜻,已經(jīng)冰冷僵硬,去世多時了垢箕。
二哥叮囑我:“工作推不開就別急著回來划栓,家里我們哥幾個先頂兩天。到時候你回來送咱爸最后一程就行了条获≈臆瘢”
可是,我身上也流著我爸的血帅掘,他一句話都沒給我留就走了委煤,已經(jīng)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挽回的一個遺憾。我豈能讓自己還親手諦造又一個遺憾修档,不陪伴他的最后幾天碧绞?
02
匆匆忙忙趕到公司,處理好之前幾天積壓的一些事情后吱窝,不得不又跟部門主管請了兩天假讥邻,于下班時分匆匆往老家趕院峡。
老公實在分身乏術兴使,約定后天才回。一路上,我手握方向盤吆寨,趁著夜色緩緩前行赏淌。
回憶像一條輕巧滑溜的魚,也借著我這稍顯放松閑下來的片刻啄清,悄悄竄進了腦海六水。
自打我有記憶起俺孙,我就納悶,為什么別人家的媽媽都只比爸爸矮一點點掷贾,而我的媽媽卻比爸爸矮出了一長截睛榄。
長大后有了數(shù)字概念才知道,我爸是真的高想帅,足有一米八场靴,我媽卻是扎扎實實的矮,剛好一米五港准。
就是這樣奇怪的組合旨剥,一搭就是50年。
我爸我媽不只外形上相差迥異浅缸,性格上的差別也非常明顯轨帜。
我爸不但個兒高力氣大還能吃,說話聲音也大衩椒,隔著幾十米遠都能聽到他的聲音蚌父。家里跟別人發(fā)生矛盾,或是我叔叔和伯伯家跟別人發(fā)生了什么矛盾毛萌,只要有我爸在場苟弛,就只聽見他的聲音。
我媽卻恰恰相反阁将,聲音尖細嗡午,但卻不是很悅耳。像一把沒調(diào)好的二胡發(fā)出的噪音冀痕,聽著總讓感覺有那么一點不服帖荔睹。
我媽聲小但話多。
小時候我爸窮言蛇,在外邊做事的時候僻他,為了避免把衣服弄壞,經(jīng)常將衣服反過來穿腊尚,把里子的一面穿在外邊吨拗。這樣即使有些什么刮蹭,傷到的也是里子婿斥,不影響衣服的外觀劝篷。
但是一般衣服的里子都比外面要小,我爸將它反過來穿的時候民宿,會把腋下和后背的里子接縫處給繃開娇妓。如果是把線縫繃開了還好,我媽還能用手縫活鹰。
可是如果是把布料給繃開了哈恰,衣服就算是毀了只估。
03
我媽聲音細,但是韌勁足着绷。就這一件事蛔钙,可以逮著我爸念叨個十次八次。
念叨得多了荠医,我爸不耐煩吁脱,沖她就是一吼:“別念了,煩死了彬向!”
我媽卻還會固執(zhí)地回懟:“誰讓你正面不穿穿反面的兼贡,你留著面子又怎樣?里布壞掉幢泼,袖子都穿不進去……”
這時候,我爸就會收起他的嘴巴讲衫,三步并兩步?jīng)_到我媽面前缕棵,甩手就是兩巴掌。堅硬粗糙的手掌涉兽,跟我媽那飽經(jīng)風霜的臉招驴,完成激烈的碰撞后,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枷畏。
兒時的我們别厘,聽得心驚肉跳。
挨了打的我媽拥诡,一聲不響地擦著眼淚触趴,一個人摸進房,躲進被窩里面哭渴肉。每當這時候冗懦,我大哥會被我爸“抓”過來弄飯菜。
飯菜弄好之后仇祭,我爸會盛上半碗飯披蕉,夾上點菜,讓我送進我媽房間乌奇。
可是不管我怎么叫没讲,我媽都不會應答我。反過來我爸會大聲說:“你就擱在那兒礁苗,別管她爬凑,過來吃飯!”
我原以為试伙,我媽跟我爸的這種拉鋸贰谣,會要持續(xù)一段時間娜搂。可是吱抚,更多的時候百宇,第二天放學回家時,我爸跟我媽就已經(jīng)重歸于好秘豹。仿佛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携御,壓根兒就沒發(fā)生過。
我大哥二哥大點后既绕,有時也替我媽說話啄刹,讓我爸別動手∑喾罚可我爸連著他們一塊兒揍誓军,揍完自己呼呼大睡。
聽我奶奶講疲扎,我爸媽結(jié)婚時昵时,我外婆家條件很好。但我舅舅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椒丧,仗著上邊有三四個姐姐壹甥,整天無所事事。
而且我外婆家做事特別摳搜壶熏。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句柠,我爸媽給我外婆送過去的禮品和紅包,我外婆都是全盤照收棒假。從沒給過我們當外孫外孫女的回過一分錢的禮溯职。
我舅來我們家的時候,我爸總是會幫他把酒斟得滿滿的帽哑,等我舅把酒喝到半醺時缸榄,我爸便破口大罵:“平時你不給回禮也就罷了。每年正月初二我的幾個孩子都是第一次出門祝拯,你們家哪怕回禮他們五毛錢甚带,我絕不多說半句!可你們家做得出佳头,年年讓他們光著手回來鹰贵,一分錢都不回禮,這是什么樣的人家康嘉?也配讓他們叫一聲舅舅碉输、外婆嗎?”
我們偷眼看我媽亭珍,她保準坐在哪個角落里抹眼淚敷钾。
04
我舅犯的渾枝哄,還遠不止這一樁。
我大哥結(jié)婚時阻荒,我舅過來喝喜酒挠锥。照我們老家的風俗,應該把我嫂子娘家人侨赡,安排為上賓蓖租,我的伯父伯母為陪客。
可我舅舅覺得自己被看輕了羊壹,不干了蓖宦。喝了幾口小酒后,借著酒勁發(fā)起了酒瘋油猫。一直追問我大哥大嫂稠茂,不認得他是誰,有沒有當他是舅舅情妖。
搞得我爸來了氣睬关,指著我舅舅的鼻子說,如果再這樣胡鬧鲫售,就把他妹妹帶回去共螺,再也別回這個家來该肴。
我爸一邊說情竹,一邊把又矮又小的我媽往我舅身邊推。
我媽哪忍得住這種羞辱匀哄,拉起我舅舅就要走秦效。若不是被我嫂子娘家親戚勸住,估計真走了涎嚼。
我媽的人是留下了阱州,整個婚禮的氣氛也弄得尷尬無比,來喝酒的親戚朋友們一瞅著機會就竊竊私語法梯。
我個人感覺苔货,那時候我媽的面子,已經(jīng)被踩進了地底下立哑。
我爸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過份夜惭,只要逮著了機會,不但會對我媽動手铛绰,還會毫不留情地揭我媽的傷疤诈茧。說我舅無能也無情,我媽更無能之類捂掰。
我媽偶爾也罵罵咧咧地跟他斗上一陣敢会,斗得狠時會挨打曾沈,斗得不狠或是我爸心情好時,也會贏那么一兩次:我爸一溜煙跑出去跟人玩了鸥昏,深夜家里人都睡了才回家塞俱。
有人曾跟我說,家里操心比較多勞累多的一方互广,身體一定會出問題敛腌。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一個魔咒,不過在我媽身上還是應驗了惫皱。
我媽一共生有五個孩子像樊,我上面原本有四個哥哥,但是四哥在七歲那年不幸夭折了旅敷,只剩了三個生棍。
這么多的孩子,家庭的瑣事之多可想而知了媳谁。我媽每天早上基本上是天沒亮就起床涂滴,喂雞喂鴨喂豬,除了跟我爸吵架的時候晴音,她都是最后一個上床睡覺的柔纵。
05
長期的勞累,和超高的精神壓力锤躁,早已透支了我媽的身體搁料。
五十三歲那年,我媽的手開始腫脹痛且麻木系羞,找附近幾個醫(yī)生看了郭计,拿了點藥,但起色不大椒振。
等我結(jié)了婚悟過來昭伸,帶她來醫(yī)院檢查時,她的雙腿早已站不穩(wěn)了澎迎。手指關節(jié)也開始僵硬庐杨,疼痛。
一番檢查下來夹供,醫(yī)生肯定我媽這是得了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灵份,腱鞘炎。
幸好這時候罩引,我哥哥們的孩子都已經(jīng)可以放手各吨,不再需要我媽帶了。
患了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后,病人是需要常年服藥的揭蜒。我爸心疼錢横浑,見我媽吃了大半年的藥,沒那么疼痛之后屉更,沒跟我們商量擅自作主將她的藥停了徙融。
再次來醫(yī)院檢查時,醫(yī)生斷定:我媽此生只能與輪椅相伴瑰谜,不可能再站起來了欺冀。雙腿雙腳都已經(jīng)變形,不再具備行動能力萨脑。
被我?guī)讉€哥哥輪番責備后隐轩,我爸大概想著“將功補過”,主動提出渤早,只要他能動一天职车,照顧我媽我的責任就不會落到別人頭上去。
以后的近20年時間里鹊杖,我爸也一直遵守著自己的承諾悴灵,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替我媽穿衣服,替她洗漱骂蓖,將她抱上輪椅后积瞒,自已才去洗臉刷牙。
弄好飯菜之后登下,一邊是自己的碗茫孔,一邊是我媽的碗。我爸自己吃一口庐船,又拿起勺子塞一口银酬,放進我媽嘴里嘲更。剛開始的那三個月筐钟,我爸以難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一大圈赋朦。
后期病重時篓冲,我媽喝水的時候會流出來,我爸會罵罵咧咧地拿幾張紙宠哄,粗魯?shù)靥嫠恋粢冀5乱活D飯時,還是自己吃一口毛嫉,又喂我媽一口诽俯。
年復一年。
因我爸比我媽大了六歲承粤,我媽滿65歲時暴区,爸已經(jīng)出70出頭了闯团。三個哥哥曾提出,每人出一點錢仙粱,替我媽請個保姆房交。
也被我爸拒絕了。
06
讓我們兄妹幾個暗生敬佩的是伐割,我媽從行動受阻到去世候味,在輪椅上度過的這近二十年里,不管我們什么時候回家隔心,事先沒有打招呼白群,回家見到的我媽,總是清清爽爽的硬霍,身上沒有一絲異味川抡,連頭發(fā)都不亂。
我小時候曾去過鄰居家的病人房間须尚,聽人說那是個癌癥病人崖堤,不諳世事的我們非常好奇,會時不時湊到門口去看耐床。
那里面的腐爛味密幔,混合著臭味,我至今想起來都作嘔撩轰】杷Γ可我爸媽房間里,壓根兒就沒有那種味道堪嫂。
臨近去世的那幾年里偎箫,我媽有了許多別的病,吃藥已經(jīng)控制不住了皆串,得打針淹办。
長期替我媽打針的那個醫(yī)生也說,像我爸這種看起來是個不折不扣的粗人恶复,照顧起我媽來卻這么精細清爽的怜森,他還是頭一次見。
每當這時候我爸總會無奈地說谤牡,他之所以要照顧我媽這么多年副硅,就是因為老天在懲罰他。老天覺得他不該伸手打我媽翅萤,不該明知我媽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恐疲,還老拿她娘家的事罵她。后面的這20年,是在為前面的30年贖罪培己。
人們只知笑我爸“自知罪孽深重”糜烹,我卻聽得心酸。
從我媽癱坐在輪椅上起不來漱凝,到她離世疮蹦,整整17年,6200多個日夜茸炒,18000多頓飯愕乎,都是我爸管的,沒跟我們當兒女的抱怨過半句壁公,這是怎樣一種付出感论?!
這十多年里紊册,我爸一直自己種菜比肄,養(yǎng)雞鴨魚。雞鴨只養(yǎng)母的囊陡,因為我媽能吃芳绩。魚只養(yǎng)草魚,因為好剔魚刺撞反。
在這種付出面前妥色,我覺得“感情”兩個字,太輕飄了遏片。
去年年底嘹害,我媽高血壓引發(fā)中風,在醫(yī)院住過一個多月吮便。
我們提出這段時間由我們來安排人照顧我媽笔呀,讓我爸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栊瑁可我爸只在家歇了三天许师,就說不習慣。
我爸一是不習慣沒有我媽在授账,二是擔心我媽不習慣別人的照顧枯跑,不顧我們的反對惨驶,自己跑來了醫(yī)院白热。
我爸在醫(yī)院照顧我媽的那四十多天里,同病房的人都不相信我爸已經(jīng)是七十五奔八十的人了粗卜。因為屋确,晚上我媽要喝水或是要上廁所,我媽只要叫一聲,我爸就會醒來攻臀。
而且焕数,為了不讓病房里的空氣受到污染,我爸總是抱著我媽去廁所刨啸,從沒使用過尿盆堡赔。
07
幾天前的我們都以為,我媽好不容易得到了解脫之后设联,我爸這下終于輕松了善已,可以睡個好覺了。誰想离例,表面看去能干又堅強的他换团,實際上早已被歲月掏空,只剩一副軀殼了宫蛆。
支撐他走下去的信念只有一個艘包,那就是我媽不能沒有他。
我媽離去后耀盗,支撐他多年的信念也隨之消失想虎,他的這副軀殼也就轟然坍塌了。
人說夫妻都是前世注定了的叛拷,若是不相欠定不會相見磷醋。我也不知道如何評價我爸跟我媽的這50年。
個人覺得胡诗,每一對夫妻感情的深厚和牢固度邓线,以及相處方式,都不是三言兩語能道得清說得明的煌恢。
我爸氣頭上雖跟我媽動過手骇陈,但賺回來每一分錢都交給了我媽,家里一應開支瑰抵,和人情都交給她你雌,從不過問更無責備。也就是說二汛,他把整個家都交給了她婿崭。
面對我舅舅和外婆的自私冷漠他會抓狂,會拿我媽出氣肴颊,但也從沒跟我媽發(fā)過狠說過讓她滾氓栈。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最后的溫情,但也算是一種下意識的包容吧婿着。
也或者授瘦,他們從來就沒想過感情這一回事醋界。經(jīng)媒灼之言結(jié)合成家,生兒育女提完,感覺到痛就喊形纺,恨就罵,喊完罵完日子照舊徒欣。他們不會故意花言巧語討好枕邊人逐样,但也絕不會算計對方。
而今打肝,他們結(jié)伴而去官研,大概也是想相約來生吧。
唯一的闯睹,就是我們當兒女的太慚愧戏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