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八七年冬天呆抑,我爸死了岂嗓。
在工地作業(yè)的時候,安全繩脫落鹊碍,直接從高樓摔下厌殉。
二月寒風(fēng)冷峭刺骨,我媽領(lǐng)著六歲的我前往杭州看我爸侈咕。在太平間公罕,他靜靜躺在那里,土灰色的臉耀销,雙眼緊閉楼眷,干裂到起皮的唇,就像睡著一樣。
我媽緊緊摟住我罐柳,臉色慘白得像紙一樣掌腰,血像是被抽干了,眼神空洞地看著面前的人张吉。她的身體如秋風(fēng)刮落的樹葉簌簌發(fā)抖齿梁,我依偎在她懷里,望著面前毫無動靜的人肮蛹,小聲地問:“爸爸怎么了勺择?”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站在一旁,似乎于心不忍伦忠,拍了拍她的肩說:“走吧省核,孩子還小,早點(diǎn)簽字昆码,入土為安气忠。”
再后來未桥,我只記得我媽抱著爸的骨灰?guī)一丶遥阉裨诹随?zhèn)上冬耿。
后來很多人勸我媽再嫁舌菜,我媽總是堅(jiān)決回絕。有天我問我媽亦镶,爸爸還會回來嗎日月?
不回來了。我媽眼眶紅了缤骨,抱著我說爱咬,以后只剩我們母女二人。
我一聽绊起,再也沒爸爸了精拟,就開始嚎啕大哭。我一哭虱歪,我媽哭得更厲害蜂绎。母女倆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盡笋鄙。那是我媽唯一一次因?yàn)槲野秩ナ蓝奘υ妫翘焖е艺f,阿楠萧落,你要記住践美,以后不準(zhǔn)在外人面前哭洗贰,要哭只能在家里哭。
我媽倔了一輩子陨倡,用盡力氣維系她的自尊和驕傲敛滋,哪怕是在爸爸離世之后,也未曾在外人面前流過一滴眼淚玫膀。只有我知道矛缨,每當(dāng)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屋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時常伴隨著嗚咽的啜泣帖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這個孤獨(dú)又倔強(qiáng)的女人唯一能夠發(fā)泄的時刻灵妨。
那個年代得到的撫恤金少得可憐解阅,自爸爸離開后,為了維系這個家庭的開支泌霍,我媽去給別人帶孩子货抄,做手活,早出晚歸朱转,沒法管我蟹地,我成天逃課混跡在鎮(zhèn)上各個角落。
街頭巷尾的大人每次看到我藤为,都投來同情的目光怪与,可是沒人知道,我多厭惡這些眼神缅疟。鎮(zhèn)上的孩子喜歡逗我玩分别,生性野蠻的我不甘被欺負(fù),時常一個人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存淫。當(dāng)然耘斩,每次打架我的臉上都少不了掛點(diǎn)彩,這些都是我的勛章桅咆。長此以往括授,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回家經(jīng)常被我媽毒打岩饼。
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天傍晚荚虚,我媽拿著竹編的長藤指著我怒吼:“我從早到晚辛辛苦苦賺錢是為了什么!你爸為什么死你不知道嗎忌愚!他用命賺錢就是這樣給你浪費(fèi)的曲管!”
剎那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魔鬼硕糊,只會給身邊的人帶去災(zāi)難院水。我沒哭腊徙,我媽卻哭了,她求我好好爭氣檬某,走出鎮(zhèn)子撬腾,過上更好的生活。
02
我以為日子就可以這么平靜地過下去恢恼,但我錯了民傻。在我十歲那年,周朗的出現(xiàn)场斑,如同一顆石子投進(jìn)湖心漓踢,讓那一灣波瀾不驚的湖面蕩起了漣漪。
從異鄉(xiāng)跟隨父母搬來鎮(zhèn)上的周朗漏隐,恰好和我同班喧半,瘦瘦小小,不愛說話青责。
以前欺負(fù)我的混混們挺据,開始欺負(fù)周朗。沒事捉弄他脖隶,偷他從家里帶來的早餐扁耐,偷他的作業(yè)來抄卻不還給他,讓他被老師罰产阱。那個懦弱的周朗婉称,不哭不鬧,令人心疼心墅。
有天下午放學(xué)酿矢,在學(xué)校外的墻角,聚滿了那幾個混混小子怎燥。我無意看熱鬧瘫筐,卻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從人群的縫隙中铐姚,看到那個瘦瘦小小的周朗策肝,低著頭蜷在墻角,任由他們?nèi)⌒Α?/p>
“是不是向老師告密我們抄你作業(yè)了隐绵?”
“你啞巴爸凇?像個娘們一樣依许!”
“你到底是不是帶把的棺禾?有種反抗啊峭跳!”
“快膘婶,把褲子扒了讓我們看看你是不是爺們缺前!”
“哈哈哈,對悬襟!快扒褲子給我們看看衅码!”
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驚恐和無助脊岳,拼命地?fù)u頭逝段,仍一句話不說。我看著他們一步步逼近周朗割捅,笑得令人作嘔奶躯。隱約聽見那卑劣的笑聲中夾雜著周朗的哭聲,心里僅存的憐憫之心讓我不想看這種場面棺牧,卻邁不開步子巫糙。
雙手緊緊攥著書包帶子,腿上像是綁著鉛球般緩緩?fù)庾呷ァ?/p>
媽的颊乘,死就死吧!
我甩起書包醉锄,從地上抄起一塊磚頭乏悄,拼了命朝人群中砸去。
“嘭——”
一聲慘叫阻止了他們的瘋狂恳不,為首的胖子捂住被擊中的后腦勺檩小,摸出一抹血色,開始撕心裂肺地嗷嚎烟勋。其他人都變了臉色规求,看著他們驚恐的眼神,我發(fā)誓那一刻我心里竟有一絲快意卵惦。
“再不滾我就一個個開瓢阻肿!”我揚(yáng)起帶血的磚頭示威,他們先是一愣沮尿,隨即大叫著落荒而逃丛塌,宛如一條條落水狗。
當(dāng)我回頭看到周朗的淚水畜疾,我知道我完了赴邻。
我和周朗一前一后走上逢源雙橋,終于我忍不住了啡捶,回頭叫道姥敛,你一個男的哭什么哭,被欺負(fù)就打回去瞎暑!
他抹著眼淚彤敛,道与帆,謝謝你。
我沒出聲臊泌,他喏喏地說鲤桥,我在這里沒有朋友,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嗎渠概?
我瞥了瞥嘴茶凳,反正我也沒朋友,隨便播揪。
我記得那個傍晚贮喧,夕陽落下余暉,灑在他的身上猪狈,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箱沦,耀眼得我挪不開視線。
后來雇庙,周朗就像個跟屁蟲一樣和我廝混一起谓形。
不知中了什么咒,我開始像他一樣好好學(xué)習(xí)疆前,成績也突飛猛進(jìn)寒跳。我媽知道我和周朗要好,加上他學(xué)習(xí)不錯竹椒,就同意周郎每天放學(xué)來我家給我補(bǔ)課童太。這小子各種好話賄賂我媽,讓她在我面前各種夸自己胸完。
我第一次覺得书释,周朗隱藏極深,以前根本看不出這個小啞巴口才了得赊窥。
后來升了高中爆惧,周朗考上市里,我還在鎮(zhèn)上誓琼。每天晚自習(xí)后周朗都借著校里的公用電話打給我检激,嘮嘮叨叨像個老太婆。
阿楠腹侣,你要用功叔收,我等你。
阿楠傲隶,你作業(yè)做完了嗎饺律?哪里不懂的告訴我。
阿楠跺株,你過得好嗎复濒?有沒有偷懶脖卖?
“我說你比我媽還啰嗦,竟說些沒用的巧颈∑枘荆快和我說說,城里生活好玩嗎砸泛?”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絲嘆氣十籍,只聽到:“很好,有很高大的樓房唇礁,塑膠的跑道勾栗。”說實(shí)話盏筐,我心里羨慕得牙癢癢围俘,恨不得對面那頭的人是我。
“阿楠琢融,我想讓你和我一起……看……”
“你等我啊界牡,兩年后,勢必趕超你漾抬!”我不甘示弱地說道欢揖。
他在電話那頭傳來笑聲,似乎很開心奋蔚,聲音也提高了幾度:“好,阿楠你不要讓我失望烈钞〔幢”
周朗在放假的時候回來看我,青春期的他變得愈發(fā)高大毯欣,從前瘦小的身體也開始愈發(fā)結(jié)實(shí)馒过,站在他面前,我的心怦怦直跳酗钞。
“阿楠腹忽,好久不見啦,想我沒有砚作?” 周朗趁著他已經(jīng)比我高出半個頭的優(yōu)勢窘奏,使勁揉亂我的頭發(fā),我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條長毛犬葫录。
“沒有着裹!”我斬釘截鐵地否認(rèn)。
“可是我好想你啊米同『龋”聽到他毫不害臊的話語摔竿,我的臉頰頓時燙的緋紅,強(qiáng)烈抑制心里的暗喜少孝,面無表情的回了句“哦”继低。
“阿楠,你好沒良心稍走≡蹋”
我沒有想到,這句簡簡單單地調(diào)侃钱磅,竟成了一句咒語梦裂,讓我此后余生變成他口中那個“好沒良心”的人。
03
高三那年盖淡,由于積勞成疾年柠,我媽身體每況日下。
鎮(zhèn)上的醫(yī)生看過她的病情褪迟,千般叮囑她切莫再勞累冗恨,只有好生休養(yǎng)才能逐漸治康復(fù)。
我媽不聽味赃,仍然做著沉重的手活掀抹。
有天夜里我起來上廁所,看到我媽伏著桌子睡著了心俗,驀地發(fā)現(xiàn)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傲武,昏暗的燈光下,銀絲在空氣中飄舞城榛。
她側(cè)著臉揪利,睡著的神態(tài)就像嬰兒一樣安詳,露出的眼眉之間狠持,已浮上層層溝壑疟位。在這些年生活的打壓之下,她的臉早已褪去年輕時的紅潤喘垂,蠟黃的臉上泛起了斑紋甜刻。泛白的嘴唇微張,發(fā)出一陣長長的呼嚕聲正勒。
我鼻子一酸得院,從床上拿起一張被單,小心翼翼地罩在她身上昭齐。
從那一天起尿招,我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考到城里,帶我媽遠(yuǎn)離這個小鎮(zhèn)就谜,過上好日子怪蔑。
我開啟了半工半讀的日子,利用課余時間給別人打工賺錢丧荐,這讓我不得不擠出比別人多幾倍的時間讀書缆瓣。沖刺高考的緊張,讓我的神經(jīng)每天處于緊繃狀態(tài)虹统,和周朗的聯(lián)系日漸減少弓坞,心里卻更加篤定。
高考那天车荔,我早早出門渡冻,準(zhǔn)備好考試用具,拿上我媽給我炸的一根油條加兩個紅雞蛋忧便,她說寓意我考得100分族吻。她站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我,我仿佛看到她臉上若有若無的微笑珠增。記憶里超歌,我爸走后,我?guī)缀鯖]看到她笑過蒂教,我懷疑這是錯覺巍举,沒多想就掉頭走了。
那一幕凝垛,很多年后回想起來懊悯,都像是訣別。
高考短短兩天梦皮,卻讓人傾注三年血汗定枷,想來真是不公。
考完放榜那天届氢,我的分?jǐn)?shù)線遠(yuǎn)超一本,我激動得飛奔回家告訴我媽覆旭。我媽雙眉舒展退子,漸漸露出了笑意。
我填了北京的學(xué)校型将,一向好成績的周朗卻意外落榜寂祥。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他高三那年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抑郁癥七兜。
深秋九月丸凭,我一個人扛著行李來北京。
臨行前,我媽特意為我在鎮(zhèn)上買了一套新裝惜犀,她說铛碑,到城里了,要體面一點(diǎn)虽界。
“媽汽烦,你真不打算和我去城里看看?那可是首都……”
“別磨蹭了莉御,火車票不貴嗎撇吞?你是去讀書的,我一個老太婆瞎湊什么熱鬧礁叔!”我媽趕鴨子般把我趕出門牍颈。火車站月臺上琅关,人山人海煮岁,我拉著她的手,怕她丟了死姚。
“快走吧人乓!”
“媽,好好照顧自己都毒∩#”我心里有點(diǎn)不舍,畢竟留我媽一個人在家里账劲,我怕她孤獨(dú)戳护。可是瀑焦,年輕的心總是向往著花花世界的精彩腌且,再多的不舍也被對城市的憧憬填滿,我安慰她說榛瓮,等我奮斗四年在北京安了家铺董,就接她過來享福。
我媽笑笑禀晓,沒說話精续。
“那我走了啊粹懒!”
我朝我媽揮揮手重付,搭上去往北京的列車。
她的背影很快就淹沒在人群里凫乖,不知為何确垫,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朱自清的那篇《背影》弓颈,那瘦小的背影在我的視線里漸行漸遠(yuǎn),直至最后消失不見删掀,仿佛已經(jīng)注定了我們母女倆終究背道而馳的命運(yùn)翔冀。
04
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繁華的城。車水馬龍的北京爬迟,充斥著欲望和誘惑橘蜜。在北京兩年,我似乎忘卻了還在鎮(zhèn)上孤獨(dú)生活的母親付呕,忘卻了留在杭州青梅竹馬的周朗计福,只記得聲色犬馬中,我沒心沒肺的喜怒哀樂徽职。
我知道象颖,周朗恨我。
恨我沒有告訴他姆钉,選擇獨(dú)自一人前往北京说订,不告而別。我終究背叛了當(dāng)初許下的約潮瓶。
在這之后陶冷,我學(xué)會了怎樣不動聲色地隱藏情緒,談起無關(guān)痛癢的戀愛毯辅。
一九九九年晚秋埂伦,我失戀了。
似乎已有感應(yīng)思恐,周朗從杭州打電話給我沾谜。
“喂≌陀ǎ”聽到電話那頭略帶沙啞的聲音基跑,熟悉而陌生,讓我有點(diǎn)想哭描焰。
“阿楠……”他的聲音很小媳否,卻足夠聽清,“你過得好嗎荆秦?”
“很好逆日。”彼時我還沉浸在失戀的痛苦里萄凤,說實(shí)話,我過得不好搪哪∶遗可是,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他沉默了好久惑朦,緩緩開口:“我來北京看你兽泄,好嗎?”
“好漾月〔∩遥”我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隔著話筒梁肿,都能感覺他手無足措的樣子蜓陌,興奮地連說三次“你等我”。
那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吩蔑。
一夜之間钮热,北京變成落雪的北平,銀裝素裹烛芬,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隧期。
在跨年前一天,周朗來到北京赘娄,出現(xiàn)在我宿舍樓下仆潮,抱著玫瑰花。
他的臉上已出現(xiàn)淡淡的青碴遣臼,高大成熟性置,不再是當(dāng)年在我身后可憐巴巴的跟屁蟲。
身邊的女同學(xué)艷羨我的運(yùn)氣暑诸,我笑笑蚌讼,挽起他,心里說个榕,他遇見我才是他的運(yùn)氣呢篡石。
“冷嗎?”
他雙手握住我的手西采,哈著氣凰萨,手心傳來陣陣溫暖。
“周朗……”
“怎么了械馆?”
我支吾:“還恨我嗎胖眷?”
他愣了愣,隨即展開微笑霹崎,聲音溫柔:“別說傻話珊搀。”
我們牽著手尾菇,迎著雪花走到天安門廣場境析,等待千禧之年的第一聲鐘響囚枪。
人潮擁擠的廣場上,人們滿懷期待地倒數(shù)劳淆,五链沼、四、三沛鸵、二括勺、一……
“阿楠,新年快樂曲掰!”仿佛有風(fēng)疾捍,穿耳而過。
我一回頭蜈缤,便看見一張無限放大的臉拾氓。
霎時間,臉頰滾燙底哥。
他吻了我咙鞍。我的心,一如十年之前趾徽,在逢源雙橋一般续滋,小鹿亂撞。
“嘭——”天空中炸響一朵朵絢麗的煙火孵奶,璀璨如斯疲酌。
“阿楠,我喜歡你了袁,做我女朋友好嗎朗恳?”
我看著燦爛煙火下的他,隔如天塹载绿,又近在咫尺粥诫。那一刻沪哺,他是照射進(jìn)我生命里的微光颓遏。
他是那顆石子闸昨,也是我的軟肋婉陷。
至少,我愛他同眯。
我點(diǎn)頭姚垃。他欣喜若狂歇父,緊緊地?fù)碜∥液睿惺苤麖?qiáng)烈的心跳沙合。
那一年,我戀愛了跌帐,和我愛的人首懈。
周朗用自己兼職打工掙的錢芳来,坐火車到北京看我。他已儼然成為一個北京活地圖猜拾,帶我轉(zhuǎn)遍北京的大街小巷。大三那年我已搬出學(xué)校佣盒,利用實(shí)習(xí)的工資租了京郊不足三十平米的房子挎袜。
我懶得不想出門,他就逛遍整個菜市場為我買來喜歡的菜肥惭,在小小的廚房里做個家庭煮夫盯仪,開始著手他的大事業(yè)。
房間里聽到噼里啪啦的油炸聲蜜葱,猛地從床上蹦起全景,穿上人字拖,呼哧呼哧地跑到廚房牵囤,看到他圍著圍裙有模有樣地炒菜爸黄,我笑。
躡手躡腳走過去揭鳞,從背后環(huán)住他炕贵,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讓我覺得很安心野崇。
“今天要做什么菜称开?”我問。
我歪著頭乓梨,對上他溫柔的眼鳖轰。他刮著我的鼻子,笑道:“報(bào)告女王陛下扶镀,紅燒魚是也蕴侣。”
聽罷不禁哂笑狈惫,周朗何時這般幽默睛蛛,可愛得讓我想咬一口。
二話沒說胧谈,立馬狠狠地咬了咬他的臉忆肾,下一秒就踩著拖鞋吧嗒逃出廚房。我想那時的自己菱肖,肯定很好笑客冈。
再回想起當(dāng)時和周朗在一起的日子,或許這就是有生之年所記最幸福的時光稳强。
周朗的溫柔场仲,潤物細(xì)無聲和悦。可到底我年少輕狂渠缕,渴望熱烈張揚(yáng)鸽素,在不滿和分歧中爭執(zhí),無福消受這份愛亦鳞。
05
時間蹉跎,我倆各自忙碌奔波徒探,終于熬過了畢業(yè)瓦呼。
老家來信息說,我媽身體每況日下测暗。暑假回家央串,再見到她,竟已瘦削得顴骨突兀偷溺。她總說不礙事蹋辅,要我好好工作,不要為家里操心挫掏。
我沒答應(yīng)侦另,好說歹說終于把她帶來北京看病。
沒想到帶我媽來北京第一站尉共,就是醫(yī)院褒傅。借遍了七大姑八大姨的錢,終于湊齊了醫(yī)療費(fèi)袄友。
那天殿托,她躺在病床上午睡,主治醫(yī)師叫我去辦公室一趟剧蚣。心里隱隱不安支竹。
“醫(yī)生,我媽得了什么拆础礼搁?”直接點(diǎn)吧,我想目尖。
“胃癌馒吴。”從醫(yī)生口中冷靜吐出的二字,卻猶如晴天霹靂饮戳。我的腦袋嗡嗡直響豪治,只聽那醫(yī)生又說,“拖了太久扯罐,癌細(xì)胞擴(kuò)散负拟。我希望你作為她的家屬,最好有個心理準(zhǔn)備歹河〕菀危”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走出辦公室,回到我媽的病房启泣。
窗外的榕樹已經(jīng)盛滿綠葉,大捧的陽光穿過樹的縫隙示辈,射入窗內(nèi)寥茫,灑在她的身上。
她就那么安詳?shù)靥芍椋液芎ε律闯埽瑳_上前用手探了探她的口鼻。還有呼吸险耀。
身體某個地方像是撕裂一樣弄喘,我只能緊捂住胸口。
我沒告訴我媽甩牺,她的病情蘑志。日日去病房探望她,像是在做離別的倒計(jì)時贬派。這段時間急但,每夜的夢里,都會夢到爸爸媽媽相聚搞乏,那么幸福波桩,又那么恐懼。
周朗來找我请敦,我不敢見他镐躲,避之不及。我需要錢侍筛,救治我媽萤皂。我開始悔恨,那段忘乎所以的日子勾笆,我成為一個沒有良心的人敌蚜。
也許命中注定我和周朗無緣。
二零零三年窝爪,我媽病情惡化弛车,需要大筆錢化療齐媒。我媽拼死阻止我賣掉老家房子,加之親戚避我如瘟疫纷跛,我突然體會到什么叫家徒四壁喻括。
那一年,有個男人闖進(jìn)我的世界贫奠。三十二歲唬血,一家企業(yè)的經(jīng)理,多金唤崭,成熟拷恨。
向我表白,我答應(yīng)了他谢肾。
母親的化療費(fèi)有了著落腕侄,我不得不跟周朗攤牌。
我在電話里提出分手芦疏,電話那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冕杠。我沒料到,三個小時后酸茴,他出現(xiàn)在我面前分预,在當(dāng)初租的房子門外。
“阿楠薪捍,你騙我對嗎笼痹?”
我搖頭,一字一句道:“對不起酪穿,周朗与倡,分手吧±ジ澹”
他握住我的肩頭纺座,從他的眼中,我看到驚恐又心虛的自己溉潭【幌欤“給我一個理由≡辏”
“我不愛你了馋贤,可以嗎?”
他的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畏陕,我看到他笑得比哭還難看的神情:“我們這些年配乓,被你當(dāng)作什么?”
“周朗,你給不起我想要的犹芹!”我放聲大喊崎页,“我要很多很多錢,你有嗎腰埂?你給的起嗎飒焦?我受夠了窩在出租屋里,受夠了一輩子呆在鎮(zhèn)子里屿笼,你不明白嗎牺荠?!”
“我可以去掙驴一,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休雌!可以把你和阿姨接過來!”
“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肝断!”我打斷他的話挑辆,“他能給我想要的未來⌒⑶椋”
我看到周朗的眼眶紅了,眸子里寂靜的星光熄滅洒嗤,嘴唇微張箫荡,卻不說半句。他緩緩放開我的手渔隶,這時肩頭的痛感逐漸蔓延開來羔挡,連接著心臟麻痹全身。
周朗的臉色蒼白如紙间唉,我移開視線绞灼,只聽到一絲,絕望而又冷漠的聲音:“趙楠呈野,我怎么會愛上你這么愛慕虛榮的女人低矮。”
明明是艷陽高照被冒,為什么卻感覺渾身冰涼军掂?
我抬起眼,笑笑:“再見昨悼』茸叮”
終于關(guān)上了門,真好率触,不再有人阻止终议。真好,再也不會吵架,不會啰嗦穴张,安安靜靜的细燎。我蹲在墻邊,抱著肩頭陆馁,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找颓。
電扇在一旁呼啦呼啦的吹,不知吹的是淚叮贩,還是汗击狮。
06
母親的病有所好轉(zhuǎn),我便把她接回出租屋益老。
拿人手軟彪蓬,我僅存的良心,讓我保持這點(diǎn)理性捺萌。
在照顧我媽這段時間档冬,我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衣冠楚楚背后的真相。相處半年桃纯,他開始流連不同的酒吧酷誓,每次回來身上都混雜著不同的香水味。我視而不見态坦,充耳不聞盐数。我們之間本沒有感情,不過是各取所需伞梯,沒什么可計(jì)較的玫氢。
只是在漫漫黑夜,我會想起周朗谜诫。曾經(jīng)那些失眠夜里漾峡,始終有一個溫暖懷抱作歸宿。我們之間喻旷,默契保持著這條界限生逸。而今,我已不再完整且预。
是的牺陶,我已配不上周朗。
這就是我的宿命辣之。
直到那一個可怖的夜來臨前掰伸,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活下去。
我媽隨我到出租屋的第二年秋天怀估,我下班回到家狮鸭,發(fā)現(xiàn)屋子空無一人合搅。
我頓時心慌,搜遍每個角落歧蕉,都找不到我媽灾部。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發(fā)了瘋般大叫惯退,我僅存的理智告訴我打電話報(bào)警赌髓。接通報(bào)警電話后,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狀況催跪,警察讓我在家等锁蠕,一有消息馬上通知我。
我試著撥打那個男人的電話懊蒸,電話那頭酒吧的哄鬧聲讓我徹底絕望荣倾。終究,他永遠(yuǎn)靠不住骑丸。
我沒法再掩飾內(nèi)心的軟弱舌仍,顫抖地?fù)艽蚰谴煜さ奶柎a,等待的嘟聲猶如命運(yùn)審判通危。
“阿楠铸豁。”
電話那頭聲音響起菊碟,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緒节芥,崩潰大哭,撕心裂肺框沟。
我在北京的街頭狂奔,試圖尋找我媽留下的蛛絲馬跡增炭。天地之大忍燥,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多渺小可悲。
電話那頭的安慰就像是一劑鎮(zhèn)定劑隙姿,平復(fù)我的狂躁和恐懼梅垄。
突然撞上一個結(jié)實(shí)的胸膛,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输玷,讓千瘡百孔的心似乎得以填補(bǔ)队丝。
“阿楠,別哭了欲鹏,我在机久。”
當(dāng)警察再次打給我的時候赔嚎,我和周朗一同趕到派出所膘盖,只見派出所凳子上胧弛,坐著一個穿著棉衣,身體佝僂的女人侠畔。
“媽结缚!”
我大哭,跪在她面前软棺,緊緊抱著她红竭,大叫:“你剛才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喘落?茵宪!”
母親的眼窩深深陷了進(jìn)去,目光呆滯地看著我揖盘,好一會兒眉厨,才打了個激靈般,恍恍惚惚地站起來兽狭,叫道:“你爸呢憾股?我剛才看見你爸了!天晚了箕慧,我要帶他回家去……”
我聽到這話服球,淚水嘩啦啦地往外流。我不知道過了這么多年颠焦,我媽心里始終沒放下我爸斩熊。那條橫亙在她心里的傷痕,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痛伐庭。
我牽著她的手粉渠,哄她:“我們先回家好不好?爸爸在家等你圾另“灾辏”
她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斷重復(fù)著一句集乔,不是那個家去件,不是那個家。
我心里無限酸楚扰路,知道她想要回家尤溜,回她呆了一輩子的家,那個小鎮(zhèn)才是屬于她的歸宿汗唱。
“好宫莱,我們回家,回鎮(zhèn)上哩罪,找爸爸梢睛》视。”
聽到這話,媽媽的神色終于稍許平復(fù)下來绝葡,無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深碱,縮著身體,任由我牽著藏畅。
我撫著她的背敷硅,抬頭瞥見周朗在向警察交代情況,又借了一件大衣愉阎,走過來绞蹦,披在我媽的身上。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榜旦,他沒說話幽七,同我一起帶我媽回家。
安撫好我媽入睡溅呢,出到房外澡屡,我遞給他一杯水:“今天太失態(tài)了,對不起咐旧。謝謝你今天趕來幫忙驶鹉。”
他沉默了很久铣墨,定定地看我室埋,那目光,將要把我灼傷伊约。
半晌姚淆,他對我說:“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屡律‰绶辏”
堅(jiān)定,不容置疑疹尾。我低下頭上忍,不敢回應(yīng)骤肛。
周朗纳本,若知道真相,恐怕你不再愛我腋颠,只覺我骯臟軟弱繁成。
周朗走后第二天,我正式向那個男人提出分手淑玫。此刻他正在另一個女人家中尋歡巾腕,或許早就等待這一天的攤牌面睛,他聽到后十分爽快。我收拾好所有的物品尊搬,搬離他家叁鉴,回到出租屋,至此二人一刀兩斷佛寿。
北京幌墓,炙熱又冰冷的城,埋下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冀泻。
在北京打點(diǎn)東西那段時間常侣,我格外思念烏鎮(zhèn)的柔情。
煙雨朦朧的家鄉(xiāng)弹渔,烏篷船在橋下繞水而過胳施,時間的指針就此停駐了。
我和周朗走過逢源雙橋肢专,踏著青石板舞肆,回家的路,那么近鸟召。白墻黑瓦間胆绊,投下婆娑的樹影,長長的青藤纏繞在古老的圍墻外欧募,夏天的蟬鳴聲聲压状,灌注了整個小鎮(zhèn)的聒噪和熱情。
如今回頭看跟继,城市萬家燈火种冬,竟無一盞為我點(diǎn)亮。
周朗說的沒錯舔糖,我自私娱两,冷漠,虛榮金吗。裹著獨(dú)善其身的外衣對世事漠不關(guān)心十兢,起初只求足夠的溫飽,再到欲求不滿摇庙。想要越多旱物,失去越多。
那些曾經(jīng)愛過的人啊卫袒,就像嗚咽的江河宵呛,一去不復(fù)返。
那些隱藏在高樓林宇里的小胡同夕凝,一把蒲扇宝穗,一搖就是一下午户秤,像極童年時那些坐在鎮(zhèn)上那些老人,打牌逮矛、抽煙鸡号、拉家常。
那些郊外工廠冒出的氣须鼎,就像是家鄉(xiāng)升起的炊煙膜蠢。無論在外漂泊多遠(yuǎn),總有一個人在等你回家莉兰。
07
二零零八年挑围,是不平凡的一年。512大地震糖荒,無數(shù)子女失去父母杉辙,無數(shù)父母失去孩子,淪為國殤捶朵。
三個月后的奧運(yùn)會蜘矢,舉國歡慶,極具戲劇性的轉(zhuǎn)變综看。
而就在這一年十二月二十號品腹,她走了。
也許冥冥之中我媽早有感應(yīng)红碑,半年前在病榻上哭著喊著要我?guī)丶椅杩浴N肄植贿^她,從北京帶她回鎮(zhèn)上析珊。曾幾時羡鸥,誤把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以為讓母親過上更好的生活忠寻,她就會好起來惧浴,心靈也不會如此孤單。原來她的命運(yùn)奕剃,早就和鎮(zhèn)上的一切連接在一起衷旅,父親在的地方,便是她的根纵朋。
她堅(jiān)守傳統(tǒng)婦女引以為傲的貞潔柿顶,誓不再嫁,用她全部的傲氣和堅(jiān)強(qiáng)為我筑起一個家倡蝙,雖不完整九串,卻足夠溫暖绞佩。
她把別人家孩子不要的玩具洗干凈了給我玩耍寺鸥;在冬夜里借著昏暗的燈火猪钮,她為我穿針引線縫補(bǔ)冬衣,我卻覺得顏色土氣胆建。還有伴隨我整個童年的裊裊炊煙烤低,是她對我的召喚,告訴我笆载,回家吧扑馁。
那些年月里,她賜予我母愛凉驻,成為我放肆無度的籌碼腻要。
如今落葉歸根,是我媽最后的夙愿涝登。
她在彌留之際雄家,緊緊拉住我的手,眼角殘留一絲濁淚胀滚,氣若游絲地說:“記得趟济,要把我和你爸葬在一起⊙柿”
她走的很安詳顷编,已完成這輩子的使命。我突然失聲慟哭剑刑。
她對他的愛媳纬,如這故鄉(xiāng)的江水連綿不絕,我卻始終不懂愛人施掏。半生坎坷层宫,是我應(yīng)得的報(bào)應(yīng)。
我媽入殮下葬那天其监,天空下起了蒙蒙細(xì)雨萌腿,仿佛給江南暈染了一層霧靄。
從心房不斷蔓延的痛苦讓我作嘔抖苦,我捂住胸口發(fā)不出聲音毁菱,只有哭吧,用盡氣力的哭锌历,以釋放所有的思念贮庞。
連同父親的記憶,在哭聲中被喚起究西。印象里窗慎,爸爸還在世的時候,經(jīng)常帶我去鎮(zhèn)上的露天舞臺看戲。每當(dāng)人滿為患時遮斥,他便把我抱起峦失,架在他的肩頭。借著爸爸的寬厚的肩膀术吗,我得以領(lǐng)略這萬般風(fēng)采尉辑。
原來我也曾擁有這樣溫厚的愛,深刻到我用余生去留戀较屿。
我六歲那年隧魄,他去世了。二十七歲隘蝎,她去世了购啄。
從此,我不再有家嘱么。
天地?zé)o涯闸溃,生死不過一樁易事。
后續(xù)
在烏鎮(zhèn)呆了好幾個月拱撵,從前的貧困小鎮(zhèn)早已變?yōu)槿珖慕瞎沛?zhèn)辉川。
一波又一波的游人們向往著江南的小橋流水人家,我卻懷念那似水年華拴测,歲月青蔥乓旗。
走在逢源雙橋的那天,陽光熹微集索。冬天已經(jīng)過去屿愚,春水初生。柳枝長出了嫩芽务荆,蔓草青青妆距。
就在這靜謐的清晨,回過頭便看到那個溫暖的笑容函匕,他站在我的身后娱据,一如二十年前,只不過盅惜,我們都不再年輕中剩。
全文完
(ps:第一次聽黃磊的《年華似水》時,便想寫下一個關(guān)于烏鎮(zhèn)的故事抒寂。關(guān)于親情结啼,關(guān)于愛情。在生命的旅途屈芜,只要記得郊愧,我們都曾醉在水鄉(xiāng)朴译。在此歡迎各位小哥哥小姐姐的意見和建議,敬聽指正属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