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燈如晝降落在溫泉上方的時候,謝松晚還是嚇了一跳贺拣。
云夢的春夜自然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寧靜捂蕴,紛紛揚揚的粉色花瓣打著旋兒降落在暖融融的水面上,幾乎波瀾不驚涡匀。仗劍走了不知多少天江湖的華山女俠也需要片刻小憩溉知,好忘掉大千世界剩下來的那些熙熙攘攘级乍。她以往愛做的事情是去江南騎上水牛奔向湖中央,世界瞬間只剩下牛蹄劃動水面令人安心的聲音玫荣,還有一山一水一個人崇决。不過今日途經(jīng)云夢澤,這一片溫軟的楚地脸侥,如何也讓人難以不駐足盈厘。——罷了外遇,就當(dāng)是前往中原再度開始風(fēng)塵仆仆的生活前契吉,為自己放個小假吧。
她稍微有一點想念花辭鏡菲语,也不知自己那位江湖上來去自如的師父現(xiàn)在又在什么地方游歷山上、遇見什么樣的人。上一次接到飛鴿傳書佩憾,對方說自己結(jié)識了西洋來的商人妄帘,了解了許多之前不曾了解過的東西。她之前也從他口中聽過只言片語谅辣,什么穿著層層疊疊的紗裙歌聲婉轉(zhuǎn)繞梁三日的“蘇破拉諾”婶恼、尖頂紅磚的“卡西得洛”,還有掛滿燈籠的霧蒙蒙的街蚣录,這些離最金碧輝煌的金陵城都太遙遠(yuǎn)了眷篇,更不必提那長風(fēng)映著微光的華山巔蕉饼。花辭鏡與她并非那種無時不刻不呆在一起的師徒擎椰,一般不過是指點一二后就讓她繼續(xù)自生自滅——這樣也好创肥,她長進(jìn)倒是飛快,只是是不是有些想念巩搏。
所以在巨大的燈如晝陡然懸掛在她頭上的時候趾代,她著著實實愣了好幾秒撒强。木質(zhì)甲板投下的陰影籠罩在還坐在水中的她頭頂糯俗,從上方冷不防傳來熟悉的聲音——
“怎么睦擂,好久不見顿仇,連為師都不認(rèn)得了摆马?”
謝松晚差點驚得跳起來。平復(fù)了一下幾乎跳出喉嚨口的心述呐,她才開口蕉毯。
“不不不是……花老師你等一下代虾,我在洗澡,不方便見人棉磨。”
“我也沒見著你嘛环形⊙每”上面的聲音停頓了一秒∞志“那我停了燈蓄喇,在邊上等你好了妆偏。”
“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怎么突然來這兒叔锐?”
“學(xué)了個新東西,想實驗一下讨盒〔皆穑”像是暗自忖度了一下后,花辭鏡的聲音再度響起遂鹊≌岚“……不用擔(dān)心调限,不是什么危險的動作《帜龋”
“好淘钟,那米母,那你等我洗完……∶钌”嘴上雖然這么說著慧耍,心里卻是完全無心泡溫泉了芍碧。湯泉中的香料蒸騰出一片煙霧,剛好掩飾住她臉上些許的驚慌失措來定庵。習(xí)慣了一個人放飛自我的小憩,一下多了一個認(rèn)識自己的人在邊上猪落,還是會有些不知如何應(yīng)對畴博。眼看著花辭鏡下了燈站在水邊樹下半背對著自己等著俱病,她還是硬著頭皮站起身來,從邊上的云夢弟子手里接過毛巾庶艾,擦了擦自己濕答答的頭發(fā)擎勘,又披上今天剛從商行置辦的大袖衫。這套衣服和她平日里戰(zhàn)斗穿的那一身不一樣棚饵,是看上去格外松軟的淺色,就像春天里幼兔新長出來的皮毛硼砰。她沒有束發(fā)欣硼,就把半干的頭發(fā)散在身后诈胜,越過云夢澤的夜色朝自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老師走去。
“所以血公,是什么新奇武功缓熟?”
花辭鏡偏過頭去够滑,咳嗽了一聲√堇剑“也是那西洋商人介紹的。不是什么武功吮龄,不過小動作罷了……他們把這個命名為咆疗,‘甜蜜的負(fù)擔(dān)’午磁。”
謝松晚眨了眨眼睛昧辽〗淋瘢“翱蛄?”
“廢話不多說了茉贡≌咄”花辭鏡閉上眼睛作烟,吸了一口氣,又把眼睛睜開科汗,盯著自己的弟子头滔。謝松晚感覺之前沒有好好直視過師父的眼睛涎显,這一刻倒覺得那雙眸子映著這楚地的漫天星辰期吓,配著眼角那顆淚痣格外好看〖“讓開,我要抱你了借尿÷贩”
“……扒芽俊慨绳?”
謝松晚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世界就突然轉(zhuǎn)了個方向郭蕉。武當(dāng)出身的男子雖不是用手執(zhí)劍叱咤風(fēng)云喂江,臂力卻依然了得获询,一手托后背一手勾膝窩拐袜,就這樣把小了一號的的華山女弟子打橫抱起蹬铺。她一時間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說話,屏住了呼吸秋泄,自己那師父卻不緊不慢地抱著她開始朝前邁步规阀,看上去胸有成竹恒序。
——直到他兩步之后胸有成竹地一腳踏空谁撼,手一滑把自己扔進(jìn)了水里。
之前一直大腦當(dāng)機(jī)的華山女少俠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又嗆了兩口水,偏偏有塊大石頭橫在面前連輕功都發(fā)不出屠缭,被花辭鏡手忙腳亂地打撈上來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新衣服果然全濕了玄糟∥鹚……去他的阵翎。果然不應(yīng)該剛剛那么著急洗澡吧。
自認(rèn)倒霉地運內(nèi)力把自己烘了個半干郭卫,謝松晚有點無奈地看了看自己那臉上依然沒浮出半絲表情的師父。
“我說花老師啊……這個就是你學(xué)到的西洋絕學(xué)玻蝌?引人入……水词疼?”
得到的回答出乎意料。
“要不要……再試一次贰盗?”對上自己弟子狐疑的眼神,花辭鏡趕緊解釋舵盈。“不是扔到水里瓦糟。我剛剛有點緊張,所以……”
“……哦菩浙。”
——意外地有點不好意思呢句伶。
“那劲蜻,好吧∠ㄗ瑁”
稍稍偏過頭去避開師父投來的目光斋竞,謝松晚又一次感受到了剛才那般世界突然偏轉(zhuǎn)個方向的感覺。只不過這一次秃殉,對方的動作更溫柔些坝初,一只手輕輕環(huán)上了她的腰際浸剩,托住大腿的那只也更有力了些。她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鳄袍,把目光落在周遭的樹林上绢要。有片桃花落了下來,擦著她的睫毛和臉頰下墜拗小,降落在她的領(lǐng)口重罪。花辭鏡沒有動哀九,他只是站著,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阅束。
“不往前走一走嗎呼胚?”謝松晚依舊看著前面的桃花樹。
“好息裸∮”花辭鏡邁步往前,抬腳到一半又頓住呼盆∧昀“不介意的話,把手搭在我肩頭吧访圃〕茫”
他的聲音太輕柔了,在平日里都令人難以置信的輕柔——或許只是云夢澤溫軟的春夜里的微風(fēng)挽荠,能把堅冰都一并融化的效應(yīng)吧克胳。謝松晚小心翼翼地用手環(huán)住師父的肩頭平绩,她之前從不曾有過這樣親密的舉動圈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對方倒自然地移步走向水邊捏雌,這一次每個步子都更穩(wěn)當(dāng)了些跃赚。天上無月,卻綴滿了星星點點的光性湿,在靛藍(lán)色背景上熠熠閃亮著纬傲,一并融進(jìn)腳下無邊無際的水里。
“我聽說你最近做了不少事情肤频?”花辭鏡在湖灘上停下了腳步叹括。“開始往中原那里跑了啊宵荒,而且開始揭白榜了汁雷?”
“一點小事而已净嘀。之前的確是在天機(jī)營見到了原宗主……說到白榜,之前倒是有一件事挺有意思侠讯。之前我看那上面懸賞華山門派的人挖藏,大多都是高師姐想收拾一些叛徒厢漩,我也樂意得很膜眠。今天揍完一個和尚之后,又揭了一個華山的溜嗜,萬萬沒想到要收拾的人居然是我剛?cè)腴T時認(rèn)識的苗劍師兄宵膨!”
“那還真是兩難啊≌ㄏ”
“不過江湖信義畢竟是江湖信義柄驻,我就蒙了面去稍微揍了苗師兄一頓……下手已經(jīng)很輕啦,不過看上去完全可以以假亂真焙压。這下也算是完成任務(wù)了……”
“你啊鸿脓,”花辭鏡輕輕笑了笑,“還真是有點可愛涯曲,這樣野哭。”
謝松晚平日里聽見溢美之詞就免不得害羞幻件,害羞的本能反應(yīng)就是往下縮拨黔,一瞬間忘了自己還倚著師父肩頭,一不小心就縮進(jìn)了對方懷里绰沥。猛然驚覺篱蝇,抬起頭來卻對上對方一雙還帶著笑的眸子。
一直刻意避開的目光突然交匯徽曲,只消看一眼零截,心頭就突然亂撞起來。那雙眸子還是那樣映著滿天繁星秃臣,現(xiàn)在眼角眉梢又都一反常態(tài)染上了些許笑意涧衙,實在是好看得很。
——不行奥此!好歹她也是江湖評價踏月而來的瀝血玫瑰弧哎、目標(biāo)是要魅力達(dá)到沉魚落雁的人呢,怎么能這樣看看自己老師的眼睛就敗下陣來稚虎!
又一陣夜風(fēng)吹過撤嫩。頭頂?shù)奶一娂姄P揚地落下來,灑在他們周遭蠢终,有一朵還算完整的不偏不倚就落在了她發(fā)鬢上序攘。謝松晚抬起手來本能地想把它拂落下去鸭限,抬到一半?yún)s猝不及防被原本覆在自己脖頸上的那只手扣住了腕。
“不要两踏“芫”花辭鏡眼中笑意似有變濃,“就這樣梦染,挺好看赡麦。”
于是所有的想法在一霎間消失帕识,被放大的只剩下心頭不規(guī)則的節(jié)律泛粹,還有一山一水滿天繁星,并著頭頂紛紛揚揚的花瓣肮疗,全部落入這無垠的幻夢中晶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伪货。
當(dāng)真是入夢之地们衙,她也多半是早已醉了。
“為師好不容易和你有這么多時間一起碱呼,就陪你多走幾個地方吧蒙挑?”
“好∮尥危”
“那去那兒忆蚀?”
“金陵!”
“烏衣巷姑裂?”
“玲瓏坊馋袜!”
“……好,都依你舶斧。我們坐燈去欣鳖。”
就算精美輝煌似燈如晝捧毛,到了通宵不夜的金陵城中观堂,光華也要暗淡些让网。更不必提人聲鼎沸的鬧市正中的玲瓏坊呀忧,往來行人與坊中紅袖絡(luò)繹不絕,二人下降的一瞬間就被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溃睹。
“為什么偏要來玲瓏坊而账?”
“我之前在這附近寄存了幾支采來的木芙蓉,打算等你回來送給你的因篇∨⒎”謝松晚眨眨眼笔横,“既然你突然回來了,我也只好突然取出來啦咐吼。在這兒別動吹缔,我去去就回【馇眩”
木芙蓉是極美的花厢塘,那么自然也容易引人注目。拿來送人自然是不錯肌幽,不過既然是美好之物晚碾,免不得人人都想要。謝松晚在街角的花房中取出了一捆花喂急,匆匆忙忙奔回玲瓏坊格嘁,生怕讓師父久等。卻不想在廣場正中廊移,幾乎與佇立在那里的梁媽媽撞個滿懷糕簿。
“喲!小女俠狡孔,給我?guī)ФY物來了冶伞?”
“……不是不是,我下次再給您帶禮物步氏。今天這個已經(jīng)要送給別人了……”草草應(yīng)付一句响禽,謝松晚抬腿就跑〖孕眩花辭鏡還站在不遠(yuǎn)處芋类,這一陣子動都沒動。她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界阁,走上前去把木芙蓉塞進(jìn)師父懷里侯繁。
“你知道嗎?……我剛剛差點把這個一不小心送給梁媽媽泡躯!”
花辭鏡啞然失笑贮竟。“我是真干過這種事情较剃」颈穑”
“……啊写穴?惰拱!”
“我剛?cè)胛洚?dāng)?shù)臅r候,聽說二師兄在這里做鴨……不是啊送,陪酒偿短,就想來拜訪他欣孤,還準(zhǔn)備了厚禮。萬萬沒想到昔逗,來這兒后一不小心把禮物送到了梁媽媽手里降传。從此之后我就再也沒來看過二師兄……”
“喂!那邊的勾怒!”對話突然被一聲大喝打斷搬瑰,下一秒還好端端站著的梁媽媽就倒在了地上】嘏穑“你把我碰倒了泽论!要賠償!”
“……果然就不該來這玲瓏坊卡乾∫磴玻”謝松晚面色一沉,手已經(jīng)按上了劍柄幔妨。
“怎么鹦赎?不賠償你還要打人嗎?”地上的老鴇翻了個白眼误堡,假裝痛苦地扭動了幾下古话。
“慢著慢著,我們賠錢走人吧锁施。幾個銅幣罷了陪踩,何必惹麻煩上身——忘了你上次被人碰瓷后胖揍對方一頓,結(jié)果幫那個單身捕快洗了二十件衣服才擺脫罪名的悉抵?”花辭鏡隨手丟了個錢袋過去肩狂,砸在地上還在裝模作樣翻滾著的梁媽媽臉上,一只手扣著謝松晚手腕就拖她離開姥饰∩邓“走,我們坐燈去江南芳菲林列粪∩蟠牛”
“……好∑褡”謝松晚跟著上了燈态蒂,悶悶地答應(yīng)道。
去芳菲林的路途不算太近掺逼,到達(dá)的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吃媒,江面上都升起了一層薄薄的晨霧。燈如晝倒是行駛得頗為平穩(wěn)吕喘,伴著溫暖的夜風(fēng)拂面讓人安心赘那,一路上謝松晚好幾次迷迷糊糊地幾乎要睡過去。
“醒了啊氯质∧贾郏”最后一次睜開眼的時候,花辭鏡就坐在她正對面闻察,手中剝著一個艾葉裹起來的湯團(tuán)拱礁。“我們到了辕漂∧卦睿”
“你手里是什么?”謝松晚揉了揉眼睛钉嘹,目光頓時落在那綠色的一小團(tuán)上鸯乃。
“艾草湯團(tuán),秦淮河邊早茶名館里的跋涣。我知道你會餓缨睡,就先準(zhǔn)備好了〕氯瑁”
花辭鏡站起身來奖年,走到謝松晚身后。下一秒沛贪,華山女少俠的嘴里就被充斥著艾草香氣的陋守、還帶著些許體溫的湯團(tuán)堵住了。
“嗚……咦呃莫吱奧——”
“我怎么知道你最喜歡豆沙餡兒利赋?”花辭鏡笑了笑嗅义,“我是你師父啊,傻小美人兒隐砸≈耄”
“……唔!”謝松晚一口湯團(tuán)還沒全咽下去季希,臉倒是漲紅了褪那。
“去岸上走走吧?這里的花開得正好式塌。你之后又要去中原博敬,怕是看不到這么好看的一季花了》宄ⅲ”
“……嗯偏窝!”一口湯團(tuán)終于是咽下去了。
芳菲林的桃花不輸云夢的美,卻少了絲那種如夢似幻的感覺祭往,多了點澄澈的好看伦意。清晨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粉色照下來,在地上籠出一片水晶琉璃般的光影硼补。謝松晚與花辭鏡就這樣并肩走在這片光華中驮肉,走得非常緩慢,以至于時間的流逝都看上去慢了下來已骇,慢到幾乎靜止离钝。
“去中原的話,還是要保重啊褪储。為師雖然不能一直在你身邊卵渴,但還是會掛念的±鹬瘢”
“我也是……會很想念花老師的浪读。就像一直以來一樣⊥鹪#”
——終于說出來了瑟啃。
花辭鏡頓住了腳步。
“以后有機(jī)會揩尸,還是一起去游山玩水一陣子蛹屿,把別的那些要做的事情都忘掉吧⊙矣埽”
“……好错负。”
“那么勇边,暫別了犹撒?”
“……等一下!”
太陽冉冉升起的芳菲林里粒褒,謝松晚叫住了幾乎要走遠(yuǎn)的花辭鏡识颊。
“怎么?”
“我……最后……”
“嗯奕坟?”
“……要抱抱祥款。”
“……哦月杉∪絮耍”花辭鏡啞然失笑,然后折回到謝松晚的身邊苛萎。
現(xiàn)在這個動作已經(jīng)幾乎很熟悉了桨昙,連覆在脖頸上的溫度與托住自己的力度都是一樣的检号。而望進(jìn)自己老師的眼睛的華山女少俠,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樣熟悉的感覺會一直持續(xù)下去蛙酪,或者持續(xù)一段時間齐苛,直到它變成更好的什么為止。
她想起自己在踏入云夢的湯泉前滤否,在那里的回廊邊遇見自己之前嚴(yán)州有過一面之緣的張小花脸狸。那時最仑,對方為報當(dāng)年之恩藐俺,為自己算了一卦。
“月德生輝泥彤,紅鸞星動欲芹。我似乎能看到少俠的良人,就在不遠(yuǎn)處的將來等待了吟吝×飧福”
或許吧,或許剑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