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婆? 講個故事吧”
我如同囚犯般蜷縮在火爐旁
右手伸進左手袖子里? 左手伸進右手袖子里
如果一個真正的囚犯像我這樣做
那他看起來一定很坦然? 盡管他內(nèi)心或許早已驚惶
臉上的皮膚似乎要被烤至四分五裂的狀態(tài)
我想往后挪一挪? 但令人沮喪的是? 轉(zhuǎn)身便是一堵厚重的泥土墻
順著泥土彼此之間的縫隙
偶有幾根死亡已久的干稻草冒尖招搖
試圖聞盡這人間的最后一縷煙火味
廖婆對我的話沒有做出反應(yīng)
或許我的聲音掉在了柴堆里被一起燒掉了
她依舊揪著手里的玉米饃? 緩慢地送進嘴里
廖婆沒有牙齒? 卻有吃硬饃的勇氣
沒有牙齒咀嚼食物的狀態(tài)是緊緊抿著的嘴巴上下左右用力氣推動食物? 如慢動作機械重復
廖婆臉上的皺紋被火光照得更加粗糙? 凹陷的大眼睛也被偶然升起來的火星點亮
溫暖無恙? 美好如初? 我這樣想著
“廖婆? 講個故事聽聽吧”
這次我伸著脖子? 扯高了嗓音? 送我的聲音走了一程
廖婆透過斷斷續(xù)續(xù)升起的火焰? 望了我一眼
被她右手撕過來的玉米饃夾在拇指與食指之間
廖婆沒有把那一塊饃放進嘴里
她把左右手腕放在膝蓋上? 手里的玉米饃中懸在空氣中
磚紅色的滄桑臉龐上竟有些許歲月賜予的優(yōu)雅
她每次講故事都端正地坐著
“這都過去很久啦
白姓的那家丫頭還時不時地去墳地看看
她才三十出頭呢
像墳頭那綠油油的草? 好看著嘞。
可就是一個活死人
白家夫妻那年冬天湊了好幾天的錢把那丫頭買回來
有孩子好啊
我看著都羨慕
白家夫妻那天還擺了好幾桌呢?
那丫頭也越長越水靈? 像一個精靈
日子過得很快的?
那天那丫頭帶了一個土匪模樣的男人回來
說要和那個男人走了
白家夫妻像丟了命一樣呀
我那天就站在這門口啊? 朝白家那邊看
那土匪像男人就按著白家男人的頭往地上砸
那白家女人就跪在地上哭呦
可那丫頭就站一旁看嘞? 無情著嘞
旁人也是害怕的
沒人敢過去
白家男人的血流了長長的一道呀? 那土匪像男人就要把他吃了呦? 打得越來越兇呀
不好說嘍? 不好說嘍
小孩子聽不得的
聽不得? 聽不得呦”
廖婆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早已習慣了故事的無始無終?
卻驚訝于廖婆的平靜和戛然而止
她以往都會適時又生動地表演出來
哪怕只是用手在空中亂揮著
也格外吸引人
我看著廖婆已經(jīng)靠在土墻上瞇起了眼睛
兩行淚水大概流到臉頰的一半就干了? 還有微微可見的淚痕
微微張開的嘴巴咕噥著什么
看得清卻聽不懂?
屋里開始變冷?
我想再添幾根木柴放在微弱的火焰上
卻被廖婆呵住
“天都亮了? 不得添嘍”
我弱弱地放下木柴
廖婆扶著墻站了起來朝屋外走去
她的腿是彎曲的
具體一點的話? 是難看的
她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把頭上的帽子也晃掉了
她也不停下?lián)焖?
我的眼睛穿過窗戶? 一直跟著廖婆
眼睛被晃得生疼
她一直走? 像帶著虔誠即將奔赴哪里
直到她停在樹林里的墳前? 再也不晃了
我的眼睛卻疼到流淚
好像是這樣吧
黎明的希望藏在樹林里
故事的真實結(jié)尾埋在欲言又止中
她的心情死在墳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