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鳴鳳喬
認(rèn)識林梅的時候,她也就30歲左右么介。頭發(fā)烏黑蜕衡,身材窈窕,皮膚白膩久脯,眼睛很大镰吆,像兩顆黑色的葡萄鼎姊,說話細(xì)聲細(xì)語,非常有禮貌慰于。
這樣精致的女人唤衫,我們卻是在麻將館里認(rèn)識的。
剛開始的時候休里,我并不喜歡她妙黍,雖然我也喜歡玩麻將,但卻不喜歡其他玩麻將的女人可免。
人總是這樣做粤,對自己很寬容,看別人卻喜歡帶著有色眼鏡妇垢。我覺得自己去玩是有原因的闯估,而且我的理由很充分迎罗。
時間久了睬愤,發(fā)現(xiàn)林梅和我一樣片仿,也只是偶爾來玩玩纹安。她的牌風(fēng)很好,從不會跟人計較砂豌,不管是語言上厢岂,還是金錢上。
那段時間正是我大病初愈之時阳距,不能去工作塔粒,也不能做家務(wù)。鄰居劉嫂便邀我出去打麻將筐摘,玩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卒茬。每天吃完中飯出來咖熟,時間就在這“嘩啦嘩啦”的麻將聲中過去了圃酵,忘記了病痛。
有時候馍管,我還沒吃完飯郭赐,劉嫂就在大門外喊開了,“小胖媳婦确沸,快點鞍贫А俘陷!慢了人就夠了,就玩不上了观谦±埽”
那時候,我比現(xiàn)在要胖豁状,嚴(yán)格說是浮腫盾剩,臉和手像饅頭一樣,一場大病讓我變得更加魁梧了替蔬。
劉嫂就是這樣一個人告私,粗枝大葉的,總有使不完的熱情承桥。對于她驻粟,我說不上討厭還是喜歡,在一起玩而已凶异,各取所需蜀撑!
我和林梅就是那天認(rèn)識的。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話太少剩彬,好容易說句話酷麦,還被劉嫂的大嗓門壓下去了,她就會抿嘴用微笑代替喉恋。
她的微笑很迷人沃饶,對我來說她本人更像一個謎,突然有一種想了解她的沖動轻黑。
劉嫂說糊肤,林梅只是偶爾來玩麻將,多數(shù)時間就呆在家里氓鄙。她的家在胡同的最里邊馆揉,再往里走,就是一片稻田抖拦。
不過很少有人去過林梅的家升酣,不管和誰,她都是一樣的態(tài)度态罪,不十分親密噩茄,也不過分生疏。
我問向臀,“她不用出去工作嗎巢墅?”
“她和你一樣,身體不好,干不了重活君纫,也就是簡單收拾一下家驯遇。”
劉嫂說完蓄髓,翻了翻眼皮叉庐。說得太快,有點氣喘会喝。
聽到她也身體不好陡叠,我的心莫名地柔軟起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和我一樣的人肢执,讓人心疼枉阵,讓人可憐。
對她的好奇越來越多了预茄。
距離近了兴溜,看得清她臉色的蒼白,應(yīng)該是血虧所致耻陕。久病的我也快成了半個醫(yī)生拙徽。知道她身體不好,就總是對她關(guān)愛有加诗宣。她肯定也感覺到了膘怕,滿屋子的人,我發(fā)現(xiàn)她的微笑是沖著我來的召庞。
后來我們成了知己岛心,對玩麻將也有了挑剔。我若玩裁眯,她就來鹉梨;她不來讳癌,我也不想玩穿稳。
過了不久,她約我去她家串門晌坤。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逢艘,我換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前去赴約骤菠。
她的家很好找它改,雖然干凈整潔,但卻很矮小商乎,和周圍紅磚白瓦的院墻相比央拖,有點格格不入。就像人群中的她,一眼就能識得出鲜戒。如果用衡量人的“外貌協(xié)會”來評價她家的院落专控,她的生活應(yīng)該是小康以下。
我還是有一點城府的遏餐,不會把驚訝表現(xiàn)在臉上伦腐。
推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花的海洋失都。窗戶下面柏蘑,杖子邊上,紅紅綠綠的一片生機粹庞,給人一種錯覺咳焚,以為來到了黃四娘家。
門口一盆康乃馨和一盆月季也開得正旺庞溜,仿佛一抹大紅和大粉黔攒,映得站在臺階上的林梅像一個花仙子。
院子紅磚鋪就强缘,一塵不染督惰,地上冒著氤氳的水汽,應(yīng)該是剛剛沖洗過旅掂。
一架葡萄從園子里伸展到空中赏胚,用木條固定著,另一端搭在房檐上商虐。整個院落都罩在葡萄樹的影子下觉阅,有細(xì)碎的陽光透過葉子撒在地面上,通過水珠的折射秘车,像鋪了一層亮晶晶的金子典勇。
“這些花都是你種的嗎?”我首先打破了寂靜叮趴。
“是的割笙!其實,我最大的愛好是養(yǎng)花眯亦。在家里呆久了伤溉,會忘記外面世界的樣子,打麻將只是想出去沾點人氣妻率÷夜耍”她笑著回答我。
“那你不累嗎宫静?”
“累走净!但是我很高興券时,看到花,身上就有力量伏伯「镂”
她轉(zhuǎn)身回到房間,端出來一個托盤舵鳞,上面有一壺茶水和兩個玻璃杯震檩,放在了院子中間的桌子上。我倆分別坐在木椅上蜓堕,一邊品茶抛虏,一邊聊天。
說起老公套才,她的眼睛里泛滿了溫柔迂猴,老公比她大,非常寵她愛她背伴,既像父親沸毁,又像兄長。
她從小身體不好傻寂,一直這樣蒼白纖弱息尺。十二歲的時候,檢查出“先天性心臟病”疾掰。盡管她模樣姣好搂誉,可是誰會娶一個“病秧子”回家呢!就像一個花瓶静檬,中看不中用炭懊。
直到遇到她的老公。他們認(rèn)識的那一年他已經(jīng)30歲了拂檩,在農(nóng)村就是大齡青年了侮腹。
她說老公很愛她,嬌她稻励,慣她父阻,不舍得讓她干活,好吃的都留給她钉迷。即使不能生孩子至非,也無怨言。他們已經(jīng)商量好抱養(yǎng)一個孩子糠聪,最好是女孩。
她喃喃地說著谐鼎,我聽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舰蟆。那一刻趣惠,竟然惡毒地想,她老公怎么會是真愛她身害,若不是年紀(jì)過大味悄,選擇的機會變少,他肯定不會娶她的塌鸯。
但也許是我俗氣了侍瑟,看她幸福的樣子,這可能就是一場真愛丙猬。我們看到的只是表象涨颜,在當(dāng)事人的心里,那愛或許是轟轟烈烈茧球,驚世駭俗的庭瑰。
那一天我們聊到很晚。
兩個女人之間的交往就是這樣抢埋,她講了那么多弹灭,這些話她不可能隨便和外人說的,能跟我講揪垄,說明我在她的心里穷吮,已經(jīng)是知己了。
我若不說點什么饥努,感覺對不起她的信任酒来。為了表示對這份友誼的真誠和重視,我覺得我應(yīng)該和她交換心事肪凛。
于是便把自己的故事講給她聽堰汉。我的故事,一眼就能望到底伟墙,平淡無奇翘鸭。
我也有心臟病,不過是生完孩子以后發(fā)現(xiàn)的戳葵。和她一樣就乓,也嫁了一個大男人,但我有一個七歲的女兒拱烁,和她相比生蚁,人生相對完整。
或許有著差不多的經(jīng)歷戏自,我們兩人更加惺惺相惜邦投。
后來,我搬到了城里擅笔,便少了來往志衣。偶爾聽說屯援,她病得更厲害了,已經(jīng)不能再打麻將念脯,平時就是兩點一線:從醫(yī)院到家狞洋,從家到醫(yī)院。
有一次我去市場買菜绿店。市場里人來熙往吉懊,我卻一眼就看見了她,她身上依然有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假勿。就像當(dāng)年在人群里她只沖我微笑借嗽,就像我能一眼識得她的家一樣。
她沒有看到我废登,她來干什么呢淹魄?她不再像原來那樣消瘦,但也不是正常的胖堡距,明顯腫脹的樣子甲锡。臉色灰突突的,是那種蒼白底色的灰羽戒。我迎上去跟她打招呼缤沦,她的眼神閃躲著。
見了面易稠,感覺還是很親切缸废。我請她到家里坐坐,準(zhǔn)備了四個小菜:一盤紅腸驶社,紅燜帶魚企量,一盤西蘭花和一盤蒜薹炒肉。家里就我們兩個亡电,都不能喝酒届巩,就倒了兩杯熱水。
這時候來了一個電話份乒,等我接完電話恕汇,從客廳回到廚房一看,每個菜都只剩下半盤了或辖。這一次我沒有掩飾住內(nèi)心的驚訝瘾英,她原來不是這樣子的,她的優(yōu)雅哪里去了颂暇?
這一切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缺谴,她家的伙食太差,肚子里缺少油水蟀架。她也似乎覺察出了我的異樣瓣赂。
她說榆骚,丈夫前年出了車禍片拍,癱瘓了煌集,家里的頂梁柱倒下了,沒有了生活來源捌省,又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苫纤。
她的病也更重了,由于常年用藥纲缓,已經(jīng)惡化成尿毒癥卷拘。每星期兩次來縣醫(yī)院透析,雖然透析能報銷祝高,自己花不了多少錢栗弟,但是對她那個家來說,卻是雪上加霜工闺。
每星期的兩次透析乍赫,路費還是要花的,而且透析后還需要增加營養(yǎng)陆蟆,這些都需要錢雷厂,不是什么大錢,但對她家來說叠殷,就更清貧了改鲫。
我突然想到剛才見到她時,她的虛弱林束,那是剛剛做完透析像棘,體力已經(jīng)透支到了極點。為了省錢壶冒,很多時候連個面包她都不舍得買缕题。
看到這一切养匈,我心里很難過秕磷,當(dāng)年那個麻將西施哪里去了?那個花仙子哪里去了翘盖?
我悄悄地把500塊錢放在她的包里胸嘁,這對她來說瓶摆,也只是杯水車薪,但我心里多少能舒服一點性宏!
她堅持要坐火車回去群井,因為可以不買票,和列車員說是尿毒癥患者毫胜,他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书斜。這樣的愛讓人心里熱乎乎的诬辈,這世界還是溫情多于冷漠。
但坐火車要上下天橋荐吉,對我來說都很累焙糟,何況是她,我知道難受的滋味样屠,堅決不同意她坐火車穿撮。此時她的健康狀況比我差多了,我把她送到了客運站痪欲,坐客車畢竟可以少走許多路悦穿。到家需要兩個多小時,她必須保持體力业踢。
認(rèn)識好幾個尿毒癥患者栗柒,有的保養(yǎng)得好,十多年了知举,還活著呢瞬沦。想想她還很年輕,幾年內(nèi)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负蠕。雖然生活沒有什么質(zhì)量蛙埂,但畢竟活著好。
她回去以后遮糖,沒有給我打電話绣的,我也沒有聯(lián)系她。
她不打電話欲账,我能夠理解屡江,在市場上看到她那躲閃的眼神我就理解了∪唬或許惩嘉,我邀請她來家小坐就已經(jīng)冒犯了她。
我不聯(lián)系她踢故,是因為我不太會說安慰的話文黎,感覺一切的安慰都不如實際行動。實際上我能做的少之又少殿较,做不到不如就在心里默默祝福吧耸峭!
前幾天聽說她死了,不是因為尿毒癥淋纲,而是因為腦出血劳闹。聽到這個消息,雖然在預(yù)料之中,但心還是很震動本涕。反之又想业汰,難過有什么用,活著那么累菩颖,對她來說样漆,死未必不是一個好的歸宿。